第51章 solo(一)。(1 / 2)
封路凜發誓,他今天在宴席上的緊張程度,不亞於小時候每次讓封萬剛去開家長會。
現在飯桌上七八個人,大部分是本市的一些高層。除去柳歷珠之外,還有他們交管局的其它領導、市政廳的秘書等等。飯菜倒是點的很家常,桌上的酒也是市麵上隨處可見的中檔白酒。這頓飯普通又不簡單,司機助理都跟著上了桌。
封路凜一進屋,目光首先與柳歷珠撞上。
那一瞬間,封路凜差點移開目光……太緊張了。好在他穩得住,帶笑點了頭,還端茶幫柳歷珠添了些。再接著,原本就與封路凜偶爾接觸的交管局總工程師以最為震驚的眼神投射而來。畢竟他怎麼也沒想到封路凜是封萬剛的兒子。
是了,年紀對得上,現下父子二人難得坐一起也看出了氣質的相似。
總工程師看出了封路凜刻意照顧柳歷珠,也開始調節氣氛,說封路凜一來就那麼紳士地照顧女領導,等會兒得幫著擋酒。
這句正合了封路凜的意,便順著話說,今天是長輩吃飯,就我們小輩的喝酒吧。
風堂眉眼間都能看出些柳歷珠的影子,母子二人的那雙眼更是如出一轍。封路凜在席間話並不多,認真聽著封萬剛為他介紹各位長輩,一一握手問好,再交代了一下近日的工作情況。
封萬剛說市內防洪,最近交通急需人手,封路凜心不在焉地聽,時不時合襯幾句。也隻有這種場合,他的觀念才能跟封萬剛完全合拍,尋找些默契。
大概因為當年風朗鴻的事,柳歷珠與封萬剛之間的關係也略微尷尬。兩位長輩並不多交談,偶爾眼神有碰撞,也隻是禮貌地笑。
封路凜沒吃幾口就飽了。
他看著緊鎖的門,想起風堂「落荒而逃」的樣子,沒忍住笑了。他這一笑,柳歷珠的眼神掃過來,直白地盯住封路凜手腕上的表。
下意識地,封路凜手一縮,與柳歷珠的目光猛地撞在一處——
他看出一些無奈和釋然。
封路凜心思縝密,多少察覺出了不對勁。柳歷珠如果知道他是誰,那麼……
封萬剛看封路凜走神,拍了拍他肩膀,繼續在席間說:「下周市裡調五百消防防洪演練,小周你們交管局記得多給點任務給交警隊,等年終……」
封路凜完全沒聽進去。柳歷珠的眼神從他額頭一直落到下巴,又開始打量他的五官。
這什麼情況?
他咳嗽一聲,扌莫了扌莫鼻尖,點頭附和:「我們隊還挺敬業的。第三支隊也不錯,他們隊長上周夜巡受了傷,傷都沒好完又回歸第一線了。」
封路凜坐直身子,讓自己看起來更精神些。未來的「丈母娘」皺起眉,小幅度搖頭,又開始嘆氣。
在馬路上雷打不動、萬事冷靜穩重的封路凜在這一刻慌神,迅速鎮定,又特別認真地擺好碗筷,把桌上他看柳歷珠夾得最多的一道菜轉到柳歷珠麵前。
得好好表現。
警花家屬:凜哥。我給你實話實說了吧
封路凜正在夾菜,一低頭看到這條,淡定回復:說!
警花家屬:我媽知道你!她還給你看麵相呢。
lesugar:……
手一抖,酒都灑了。
封路凜繼續淡定回復:你挺給我省事兒啊。
「新區不是才弄了新建置的貯留桶嗎?防洪部署的任務也分配下來了。他們交警隊還得跟消防隊一起開展防洪應急救援演練來確保汛期安全。當年本來說打算送路凜去消防支隊的,但是……」
封萬剛一句話把他拉回現實,封路凜點點頭沒吭聲。
他明白,長輩在桌上總是忍不住提起自己的子女的。前三十年追名逐利,後三十年握住親情的十指越來越緊。帶有自豪之意也好,惋惜之意也好,封路凜不想再多深究了。
桌上一位長輩好奇道:「小凜以前是在內衛?怎麼沒選水電或者交通?」
封萬剛擺手道:「武警分的金木水火土,都不太適合他。他的性格應該待在內衛。」
「江叔,」封路凜主動站起來敬酒,「這會兒我們製度都改了。我有次任務也受了重傷,扛不了槍,就退下來劃歸公安部門當交警,也算是幫我爸忙。市裡我還不是特別熟悉,以後可能還要多麻煩您。」
被喊了聲「江叔」的男人起來碰了酒,語氣帶上調笑般的「埋怨」:「哎呀,老封。小凜都來了一年了,你怎麼才想起來給我們介紹?」
「大了。」封萬剛隻是這麼回答,又重復一遍,「孩子大了。」
生活的偶然性,總是被過分深刻的愛恨情仇變成了戲劇性。封路凜一遍遍咀嚼封萬剛那句「大了」,心中有如烏雲膨脹,自己被一箭釘入了地麵。
這座城市入夜黑暗無際,風堂是他曾觸手不可及的月亮。
現在他把這一抹白色摘下來了。
「他母親走得早。這孩子從小就強……不再隱瞞也是他的意思。」
封萬剛說完這句,封路凜盛湯的手一頓,下意識去看柳歷珠的表情。為人母,對於失去母愛的小孩總是多些關懷,柳歷珠的眼神果然帶些意味不明的憐惜,正沐浴他全身。
怕死?封路凜不怕。
怕報復?他更不怕了。
他已經自身足夠強大到能以肉身抵鋼鐵,能在速度與刺激中找到自己的定位。對於死亡,他向來是無所畏懼的……不過是一閉眼的事。
如果說對風堂坦誠和自己歲歲平安,他一定是願意選擇前者。
無論親情還是愛情,那種痛失所愛的感覺,封路凜太熟悉。但封路凜更明白,現在不用力地抱緊他,讓他走了,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
風堂是什麼人?不軟也不「良善」,清清楚楚地一個人,看透的也太多。
一頓飯吃完,封路凜主動提出要送柳歷珠回家,現在是他掙表現的時候。
封路凜的殷勤肉眼可見,封萬剛也一時沒太想明白,為什麼一向冷漠的兒子為什麼會對柳歷珠如此關切。可是,公安工作做得久了,有些直覺太強烈,他忍不住出言製止道:「你忙活什麼?我專門安排了車的。你那個駕駛技術,哪兒來的膽子送人?」
「不勞煩了,」柳歷珠坐上封萬剛安排的車,神情閃避,「近日市上任務繁多,封局長好好休息。」
她說完,助理跟著關上了車門。
封路凜看著那車門……忽然就想起兩年前的風朗鴻,也是這樣,坐上父親安排的車,最後奔赴了死亡。
他怔愣著目送車輛遠去,封萬剛像是看明白他在想什麼,厲聲道:「路凜。」
「司機沒問題?」
「沒問題。外省調來的,上邊兒的人。」
「檢查過?」
「嗯,不會再出一次事的。」
封萬剛說完擺擺手,「回家。」
宴席散盡,封路凜駕駛著自家的那輛越野車,時不時回頭看後座上安神養息的封萬剛,「爸。」
「說,」封萬剛沒睡著,喝一口茶,「跟風家那小子有關?你今晚在飯桌上……」
他一時間找不到語言形容兒子對柳歷珠的態度,隻得收了話尾。封路凜迅速接上:「您知道,兩年前風朗鴻一案出了之後,風堂一直在找您,後來也不了了之。我想您明早能不能抽個時間,讓風堂來家裡見您一麵。」
父子二人陷入沉默。
封萬剛沒有說話。
越野依舊如龐然大物行駛在黑夜中,沒一會兒,窗外開始下起秋雨。封路凜心中擂鼓,扭開雨刮器,看擋風玻璃上雨珠成串,被刮得顛三倒四——
「又下雨了,」封萬剛忽然說,「明天你提前去上班。」
回了家,封路凜和封萬剛道過別,父子二人又各自回到各自的房間,守著的阿莉也在默默做自己的工作,把石柱樓梯全擦了個遍。
封路凜洗漱完上床,又掏出抽屜裡的本子修修寫寫。全部整理好後,他把筆往桌麵一擺,看案上燃得搖曳的紅絨燈盞,想起老家見過的守歲燭。
往年封家院子裡有幾個孩童還會放炮,聲音一大,封路凜總負手走出來,神情可怖。那幾個小輩特別怕他,看到就嚇得亂躥,沖到屯炮的垛邊支棱脖子喊,小叔叔太凶,小叔叔是當兵的——沒幾秒,見封路凜站在原地不動,小不點們又一窩蜂地湊過來,小叔叔會武術嗎?小叔叔能不能來一套軍體拳呀。
封路凜十分艷羨他們純真的模樣,也珍惜那段時光。因為他知道,帶了封家血脈的人,骨子裡大多寒涼。
就是儲存過那樣好回憶的地方,他得帶風堂回一次。
睡前例行電話一接通,風堂在那頭笑起來:「你乾嘛呢。」
封路凜如實回答:「想你。」
沒想到風堂那邊沒憋住一聲笑,又故意厲聲道:「好好說話,渣男才動不動就說』想你』。」
封路凜說:「你太嚴格了。」
「還行……對了,我現在在賀情這兒。」風堂頓一下,「遲刃青也在。」
他這句說完,遲刃青撲過來在電話那頭對著封路凜吼:「兄弟冷靜冷靜!」
「別理他,他怕你下次見麵揍他。」風堂笑起來,「噯,今兒跟我媽相處得怎麼樣?你有沒有照顧好我媽啊?」
封路凜恨死了也愛死了他這副「事後得誌」的樣子,「還行,一直誇我。都喊我女婿了。讓我好好照顧你,讓你上得廳堂下得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