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永昌(十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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鸞刀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刻朱晏亭的眼神。

若說她瘋了,那雙剪水雙瞳黑白分明,清澈見底。

若說她沒瘋,頰腮邊絲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又令人心底發寒。

她望著她,自華屋暗影深處。

她腦袋轟然,一瞬,什麼都明白了。

張了嘴,千言萬語,卻不知從哪一個字問起。

也就在此時,朱雀門的方向天際騰起紅光,照亮半邊天,四處起喧聲,未央宮人翹首東望。

朱晏亭的眼睛越過鸞刀,向外看去,火光像天邊的雲霞,緋雲密布,斜斜的盤踞,照得殿裡也明晃晃。

照得她麵上明暗交錯,仰頭看著窗外,笑意深了些。

兩扇宮門開敞著,血腥味從裡灌出來。

齊元襄的親衛被提醒闖進殿裡時,他人已經咽氣了。

殿中大灘血泊,齊元襄的屍首趴在當中,今日為了太子登基而穿著佩戴的華美褒衣博帶皆散開,喉嚨裡插著一支金晃晃的箭,活像隻被釘在地上的蛺蝶。

僵跪在門口的鸞刀似被丟了魂的行屍,雙目在向殿裡望,又似不全在望殿裡,空洞雙眸透過虛空,看著其他什麼。

親衛驚懼交加,連聲呼喚:「大將軍!大將軍!」

原來齊元襄生性多疑,曾在鸞刀險些用刀將他砍傷時搜過椒房殿,收走所有的利器。

如此精細,卻最終還是死在了曾經任他率性搜刮、欺主掠仆的「柔軟殿宇」中。

親衛等推他不動,探得鼻端已無呼吸,紛紛拔出刀,四麵顧看。

但看到執弓的是皇後,個個五雷轟頂,滿臉慘白,其中兩人佩刀直接落到地上。

當先為首那人,想來是臨淄嫡係,又深受齊元襄的提攜,尚能顫著聲問:「殿下……為何刺殺大將軍?」

朱晏亭雙手執弓,輕輕擱回寶架,從暗影裡慢慢走出來。

「臣弒君,叫刺,君殺臣,叫誅。卿慎言。」

那雙鳳目清光凜凜,看得後者竟生生打了個激靈,威視睥睨,哪裡還剩半點往日懵懂混沌?

倘若她並非失智,卻任人剝奪權力,尊嚴落地,以至於欺己辱兒,忍辱負重,蟄伏這麼些日就為了一擊必殺,如此心機,怎麼不叫人後脊發涼?

那人不禁惻惻然打了個寒戰,被這一問堵得啞口無言:「可……可是……大將軍……大將軍為同三公,所犯何罪,殿下何以……不審不問就誅他?」

朱晏亭隻看著他,她看著看著,眼裡就生出了稠密的笑意。

不答反問:「你舉著刀,是要殺孤?這位……將軍,你要在未央宮裡刺殺皇後?或者是,太後?」

連連三問之下,那人手裡的刀顫個不住,手腕緩緩放低——齊元襄已死,太子今日登基,明麵上,未央宮就隻剩下她一個主人。

不管是誰要借機上位,她都會是太後。

「現在把刀收起來,孤就當沒看見過。」

此時的宮殿裡,手裡握兵器的都是齊元襄的人,但朱晏亭手刃斯人以後,沒有表現出絲毫的驚慌,閒庭漫步一般,泰然自若地緩步走到齊元襄屍首旁。

那幾個人竟不約而同往後退了幾步——對她神鬼莫辨的出手懼怖如此。

朱晏亭尚散發赤著足,足底不免沾上血汙,裙裾移過後,步步在殿裡留下帶血的足印。

自顧自俯身在屍首袖子裡,扯出一截帶血的綬帶,扯摜出那個明晃晃的金印。

……

火燒紅朱雀門上的半邊天,像一場旖旎頹靡久久不散的霞,將椒房也映作絳紅色。

皇後居住的宮掖椒香浮動,尋常就較旁的宮室溫柔些,此時陷落火光血色裡,更是煙斜霧橫柔金鼎,幕幕珠簾,似隨時都擁含著綺麗的秘密。

鳥雀未敢窺簷,宮門寥落深閉。

宮禁,尤其是後宮,是陰謀最佳的溫床。

任是一朝重權在握、統率天下兵馬、頭戴千重冠、身垂朱紫綬,他死在皇後的寢殿裡,也隻能悄無聲息被香霧淹埋,不辨形跡,不為人知。

朱晏亭並不急著處理屍體,沒有第一時間將此事聲張,控製椒房殿後,囚禁鸞刀,緊閉宮門,封鎖消息,隻宣椒房殿官宦之首大長秋來見。

太子被她餵了一點昧下來的安神藥,藏在裝衣的笥裡,黑甜淺寐一晌,麵頰猶自紅彤彤。她先伸手輕探其鼻息,才鬆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將其抱出來,挨上他溫熱的頰,眼目微微潮潤。

望著窗外的火光,無暇逗留,依依不舍轉過身,欲將此子付宮人,遞到一半,手又收了回去。

「傳……」猶豫了良久,才再度開口。

「密傳侍中朱恂夫人張氏、太仆謝誼之妾乳母張氏、掖挺令景軒,同至。」

「諾。」

大長秋名為椒房殿宦官之首,但在齊元襄掌權後一直虛置,接到詔命匆匆趕到,隻見內外一切如常,邁進殿裡,才被殿裡血腥的一幕驚到。

幸而老內監侵淫宮闈久了,熟稔將驚駭瞬息收斂入眉目間,未將喉口那聲驚呼真的喚出來。

隻不免心驚動魄,麵色蠟黃,小心翼翼窺探上座的狠角色。

朱晏亭端坐殿中,召他向前,道:「臨淄國世子齊元襄佩刀進殿,意圖戕害太子,篡取重器,已被孤處死。你等受他操控蒙蔽,受其驅使,不知者不怪,傳筆墨,替我擬旨。」

大長秋聽見此命,心頭起落多次,唯唯而已。

齊元襄此前權勢盛極一時,但畢竟到未央宮才未足半月,根基淺薄。

他本人一死,威懾力也如浮雲飄散,遠不如在尊位上多年、並且誕育了太子的皇後。

皇後取得金印後,拿回宮裡的控製權易如反掌。

大長秋迅速命人擬好懿旨,盡書齊元襄之罪行,包括「密謀篡逆、竊奪重器、卑侮王室、傷化虐民……」數列十狀,奪其職爵,貶為庶民,賜死。罪止一身,餘者皆免。

加以皇後金印,以此收回未央宮各區廬調兵權,又書兩令,任命衛將軍李弈兼任領軍將軍,侍中朱恂為護軍將軍,掌未央宮衛士禁軍,加皇後金印,拿回禁軍權。

……

在未央宮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燃燒的朱雀門和攻城的羽林軍處時,一道一道旨意有條不紊從椒房殿發出,烈烈火光下,內監、黃門郎得旨疾行,個個麵色肅穆,嘴唇緊閉。

傳旨似羽箭,以椒房殿為渦心,數旨並發,一刻也不停歇地展開一場不同於真刀真槍的無聲絞殺。

先是雷霆乍出擊殺此時實際掌權者齊元襄,再拿回太子未登基前整個未央宮威重最高的金印,再是奪取禁軍權,然後才頒布齊元襄的罪狀占據話語權,再以「罪止一身」,安定其附庸黨羽。

皇後不疾不徐,一步一步走得極穩。

但若不是朱雀門牽引了所有人注意的羽林軍和那把驚天駭地的火,也不會走得這般順利。

……

熊熊烈火燃起之時,等候在宣明殿的公卿紛紛往外看,隻見映在窗上的紅光,像有驚雷在天邊,轟然響過,聽不分明。

跳躍的火光閃在窗欞裡,人麵上什麼顏色都有,慘白、鐵青、黧黑,有對光瑩瑩微閃處,是額角密布滑墜的汗,喧鬧不知何時止住的,裝了百來人的大殿安靜得落針可聞,焦灼不安的氣息流轉在舉起拭汗的袍袖間。

朱雀門的這把火像烤灼在未央宮龐大底座上,將整座宮殿都燒得灼熱,殿上人都成了驚惶不定的熱鍋中螞蟻。

所有人都緊緊盯著前方,無人在意後方發生的翻雲覆雨劇變。

約莫半個時辰後,一列約莫兩三百人的宮廷衛士披堅執銳圍住了宣明殿。

刀門外又加刀門,彎弓道道似月,森森大戟如林。

群官驚惻,然而衛士隻圍不動,眾人心慢慢又安定下來。

因齊元襄一直掌握禁軍權,眾人以為是他見桂宮亂黨攻入心內不安,為保護登基大典又調了禁軍護衛。

唯有孟嘉言覺察情況不對,上去詢問。

衛士隻說奉皇後金印來,其餘皆不答——從前齊元襄挾皇後之威,也常常作此言。

孟嘉言見禁軍將領是衛士令,與他麵熟,便問:「賊軍都攻到朱雀門了,正是需要大將軍坐鎮的時候,他怎麼還不回來?」

衛士令低頭,向旁邊側殿舉臂:「先生,借一步說話。」

時將正午,天色愈蒼,似穹頂一弧璧,門疊著門,闕累著闕,千重萬重琉璃之頂刺入青天。

宣明軍五千援軍由臨淄嫡係大將車騎將軍帶領,因為朱雀門再度起火,不得從東進,隻得繞遠道,持令符繞至端門,由南向北走,軍隊繞了大半個未央宮,本欲布箭|弩手到升光門頂,怎奈還來得及支援,聽見東麵一聲巨響,兩扉轟然中開。

遠眺樓上旌旗殘斷,升起幾道黑煙,便知門已淪陷。

宣明軍隻得槍機布防,將弩手密密布到宮殿的階梯、廊橋、闌乾後,在升光門後布下最後一道防線。

就在大軍緊急布防,兵荒馬亂時,黃門郎持令至,叫車騎將軍叫到一旁聽旨。

……

為了破升光門,羽林軍才在地形占極大劣勢的情況下經過一場惡戰,付出了巨大代價,死傷過半。

這門終於打開以後,恰逢旭日東升遙掛天頂,金光盈門。

一門之隔,一邊是血火廢墟,一邊是仙宮鸞殿。

但,眾人都來不及為之歡騰振奮。

先登者站在門樓上,身中兩箭,係著肩甲和臂甲的索被砍斷,胳膊裡拖著落到地上的殘甲。也是他第一個眺見門後的情狀,笑容僵在麵上,轉頭疾聲呼:「陛下!」。

此時大門開敞,視線再無遮蔽,所有人在望向門裡時、看到密密如雨點一樣的伏兵時,呼吸都屏住了。

誰也沒有料到,付出慘重代價,殺到長夜終焉,以為終見曙光時,見到的會是這樣的場麵……

地獄之後,是更暗的地獄。

前方景象讓羽林軍剛剛沸揚至頂點的士氣狠狠跌落,十人死其五、傷其八,鏖戰力竭,已無力再戰。

身後一片死沉沉,扶傷摜甲之聲,趙睿嘴唇張合幾次,終沒能下一字之令,將手覆門,猛向外再推,側身一避,回頭看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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