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朝 天 子(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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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蓮生奴費盡苦心要瞞下因宋遙進言而引發的風波,綺素卻仍然聽到了風聲。

杜宮正一得了餘朝勝的口信,便立刻遣人告知了綠荷。綠荷當即述與綺素,言明皇帝或有效法漢武帝殺母立子之意。

「此事非同小可,」綠荷急切地說道,「賢妃須早做打算。」

綺素放下手中做了一半的鞋,低頭思忖了半晌,卻是搖頭苦笑:「打算?若真有君命,我還能違抗不成?」

「或許……」綠荷試探著問道,「可以請程相公進言。」

「萬萬不可!」綺素斷然否定,「窺測上意隻會讓至尊的猜忌更深,不但於我們無益,連程相公也要受到牽連。」

「難道便沒有辦法了?」綠荷神色焦急地問道。

綺素不答,隻是皺眉苦思。綠荷不敢擾她,隻能忐忑不安地等在一旁。也不知綺素想到了什麼,神色漸漸平靜下來,重新拾起了針線。

綠荷見她如此,微微振奮,小心地問:「看賢妃月匈有成竹,莫非想到辦法了?」

綺素淺淡一笑:「不能算是辦法,可事到如今,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以至尊的性子,就算是有了決斷,也必會來見我最後一麵。若要挽回局麵,便隻能在那個時候了。讓人仔細留意他身邊的動靜。」

綠荷應了,默默地退出去安排。

與此同時,康王也正在府中焦急地等待消息。從人一來稟報宋遙已回府,他便立即來訪。

康王進到書室時,宋遙正在熟絹上作畫。狼毫小筆細細地勾勒出暮色下的花鳥輪廓,然後上色,層層渲染,極盡精微。

完成這樣的畫作,需要極為細致與極大的耐性。康王看宋遙氣定神閒,用筆沉穩,不免哂道:「宋公還真沉得住氣。」

宋遙擱筆與他見禮,笑著說道:「不動聲色方是成大事者。」

康王卻無耐性與他分辯,開門見山地問道:「今天的召對,想必父親已有決定了?」

宋遙撫須,過了好一陣才慢吞吞地回答道:「太子想來是保不住了。」

雖然已有了心理準備,康王聞言仍忍不住有些恍惚:「保不住了……那太子又會如何?」

「陛下總還有父子之情,當不致傷及性命。」

康王嘆息道:「昔為太子,享天下尊榮,如今卻淪為階下之囚。不傷及性命又如何?還不如死了乾淨。」

宋遙也是一聲嘆息,但隨即道:「若大王繼承大統,太子方有出頭之日,還請大王振奮精神。」

康王點頭,用片刻時間定了定神,才問道:「父親對儲位的人選有何說法?」

「陛下的意思,是先看兩年,再在儲子中擇賢而立。」

康王微微變色,唇邊浮起了一個冷笑:「擇賢而立?隻怕此賢非彼賢,他分明是屬意賢妃之子!」

「陛下未必會如此作想。」宋遙抬手引康王入座。

康王冷笑道:「除了太子,諸子中以我為長,若不是對我有所不滿,何用等到那時?恐怕父親是想等賢妃之子成人,才好立儲吧?」

宋遙垂下眼簾:「如今的太子不成器,陛下對立長有所保留,也無可厚非。不過陛下並非昏庸之人,既言擇賢者而立,便會考較諸王才學,大王未必沒有取勝之機。」

「可是賢妃……」

「一個女人而已,何足為懼?」宋遙不以為然。

康王咂嘴,搖頭道:「宋公,你不曾見過賢妃,所以不知道。那個女人表麵溫良,城府卻是極深。要不是她,當年的沈庶人也不會壞事。」

宋遙冷笑道:「沈庶人那是咎由自取。」

「不全是這樣,」康王道,「先妣身邊曾有個叫優蓮的宮人,她對我說過……」

宋遙不願聽他說這些瑣碎之事,便抬手止住了他的話頭:「過去之事不必再提。諸王還未成年,縱要與大王相爭,也是幾年之後的事,大王正該趁這幾年鞏固自己的勢力。大王如今領雍州牧一職,正可名正言順地將京畿之地抓在手裡。一旦大王羽翼已豐,就算寧王、楚王長大成人,又能奈你何?」

他這番話如醍醐灌頂,讓康王的兩眼一亮:「原來如此,還是宋公老辣。」

宋遙微微一笑:「某既然能輔佐陛下登位,又何嘗不能輔佐大王?」

康王起身,向宋遙一揖:「謝宋公提點。」

有了宋遙的這一番指點,康王頓覺有了底氣。辭別宋府後,他便直奔鄭國公丘立行的府邸。

丘立行中風以後即把邊軍交給了蘇氏兄弟統領,自己留在京中宅邸休養。皇帝待之極厚,除了命太醫署每日問診,亦常遣康王帶各種珍貴藥材至國公府問候,故府內之人多與康王相熟。丘立行長子丘守謙聞報,忙親自出迎。

康王親自扶起了丘守謙,不讓他向自己行禮。丘守謙雖然態度恭敬,卻並不受寵若驚,隻神色淡然地立於一旁。康王也知丘府待人接物向來如此,並不以為異,笑著問道:「鄭公今日可好些了?」

「稟大王,家父這兩日已略有好轉,已能開口說話,隻是行動尚有不便。」

康王點頭:「鄭公為國朝柱石,還須保重才是。不知今日孤可否與鄭公一見?」

他來過國公府數次,皆因丘立行病重,未曾見到。今日聽聞丘立行好轉,不免心喜。丘守謙遲疑了片刻,抬手道:「如此……康王這邊請。」

康王跟在丘守謙身後,隨他入內探視鄭國公丘立行。丘立行本是一代名將,臥病之後卻頗見老態,須發皆呈灰白之色。他正臥於榻上,由幾個侍女為他淨麵修須。他聽見響動,睜開了眼睛。他如今的眼神已大不如前,盯了康王好一會兒才認了出來,掙紮著便想要起身:「康……康……」

康王連忙上前一步:「鄭公不必多禮。」

他扶著丘立行,讓他又躺回榻上。

丘守謙上前,含笑說道:「父親,康王來看你了。」

丘立行點頭,哆嗦著說道:「大……大王駕……臨,老……老朽……」他這話說得似乎極為吃力,半天也沒能把一句話說完整。

康王見他如此,頗為失望,卻還是捺著性子陪丘立行說了一會兒話。可惜丘立行這一病,不但話說不清楚,似乎連神智也受到了影響,一句話翻來覆去地嘀咕不休,完全看不出其當年用兵如神的風采。

康王連連搖頭,終於忍不住向丘守謙遞了個眼色。丘守謙會意,對丘立行說道:「父親,康王要走了。」

「哦……」丘立行仿佛才回過神來,「送……送……送康王……」

丘守謙點頭,起身送心事重重的康王出府。

康王對這次會麵的結果顯然不甚滿意,一路上心情很是低落。直到臨上車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的情緒過於外露,忙打起精神問道:「丘兄,你父親如今成了這樣,你有何打算?」

丘守謙低聲回答:「父親中風以前曾想安排某從軍。某想等父親身體略有好轉,即赴邊關。」

「鄭公一生為國盡忠,朝廷自當善待。不如我向陛下提一句,讓你留京任官吧。」

丘守謙微笑不變:「康王好意,丘某心領了。不過父親那性子大王也是知道的,某若此時違了父命,等將來父親身體好些,隻怕立時就要打斷某的兩條腿。」

丘立行教子之嚴,京中皆知。以他如今之官位,其子自可借門蔭入仕,不必再去戰場搏命。且以他的功勞,皇帝必會對其子另眼看待,官途可謂一片坦盪。可丘立行卻異常固執,不但當年堅決辭了兒子官爵,這幾年還多次放話,一定要讓兒子去邊關從軍。這事連皇帝也曾有所耳聞,且在人前表示過不解。康王自然也聽過這些逸事,因而聽了丘守謙的回答後也並不覺冒犯,隻是略有失望。丘家看來是指望不上了,他滿心遺憾地離開了丘府。

康王的車駕消失在道路盡頭以後,丘守謙返回房中向父親稟報。

丘立行已遣散了房中侍婢,靠在榻上閉目養神。聽見響動,他便知是兒子回來了,便又睜開了眼。此時的他雙眼清明有神,全無剛才的渾濁之態。他看著兒子,淡淡地開口:「康王走了?」

因中風之故,他的發音略顯含糊,語速也慢了許多,但說話並不似剛才那般吃力。

「是。」丘守謙回道。

「康王可和你說了什麼?」

丘守謙將康王的話復述了一遍。

丘立行聽完沉吟不語。康王最近頻頻來訪,他大概能猜到其來意,便一直借病推辭著。隻是這樣拖下去終不是長久之計,便索性見他一見,讓他知難而退。即使這樣,康王似乎仍未死心,打不了自己的主意,又想將兒子拖下水。

「你準備一下,」丘立行很快便有了決斷,「半月後出發北上。」

「那父親……」

「我會上表請求致仕,回鄉養老。」丘立行嘆息道,「奪嫡之爭,看來是無法避免了。」

丘守謙應了,方要退出,卻又被父親叫住了:「守謙,別怪父親苛刻。你留在京中,高官厚祿固然唾手可得,卻很難避開紛爭。如今還隻是一個康王,等將來諸王長大,相爭必然更為激烈。當年為父官至禦史中丞,朝中的爭鬥瞧得多了。與其在朝中結黨相鬥,還不如投身從戎、為國盡忠來得痛快。縱使你將來時運不濟,落得個馬革裹屍,也是個正大光明的結局,遠勝於在京中因傾軋而落敗身死。」

「是,兒子明白。武將埋骨沙場,自是死得其所。」

「蘇氏兄弟曾受我恩惠,當會照顧於你。不過你也別老想著依仗他人,更別和他們走得太近。」丘立行道,「他們和賢妃有親,將來不可能置身事外。他們不像我們,沒福氣隻做個單純的武將……」

丘守謙一一應了,這才退出。丘立行躺回床上,回想自己的為官為將生涯,為官時不附權貴,為將時殺敵無數,如今及時抽身也能保個善終。這一生,自己上無愧君王,下不負百姓,足夠了!

光耀二十年冬,皇帝下詔,廢太子李崇訊,改封鄱陽王,移居袁州。

詔令頒行之後,李崇訊終於從囚室中被放了出來。大門打開,蕭氏的身影首先進入了他的視線。

已是鄱陽王妃的蕭氏看著從囚室中走出的丈夫,昔日豐神俊朗的男子,而今卻胡子拉碴、形容憔悴。李崇訊跨出大門時,腳下一個踉蹌,蕭氏急忙上前扶住了他。

兩人一接觸,蕭氏才發現丈夫寬大衣袖下的身軀竟是那般消瘦,眼中不由得泛起了淚光。她顫聲喚道:「大王……」

李崇訊轉頭看向妻子,嘶啞著嗓子道:「顧美人……」

蕭氏心中一涼。夫妻分隔數月,丈夫開口的第一句話提的卻是另一個女人。她緩緩拭淚,低聲說道:「回去後再說。」

李崇訊點頭,隨妻子上了車。

既然已被廢去了太子之位,東宮少陽院是回不去了。皇帝氣他,並未另賜宅邸。既然將貶居袁州,蕭氏也就未考慮在京中置宅,隻托人覓得一處宅院暫居,隻待李崇訊元氣略復,便啟程前往袁州。

既是暫居,自然以簡便為要。蕭氏扶著丈夫下車入內,見丈夫四下打量著這簡陋的居所。數月前還居於奢華的少陽院內,現在卻要棲身陋居,蕭氏自覺窘迫,忙低聲解釋:「因想著不久之後就要去袁州,所以……」

「這裡很好。」李崇訊溫和地說道,「這陣子我不在,難為了你上下打點。」

「應該的。」蕭氏溫婉地一笑,「大王請進。」

李崇訊進入房內,早有侍女備好了沐浴之物。李崇訊沐浴更衣,再由蕭氏替他修麵。換好衣衫、剃去多餘的胡須之後,李崇訊總算有了幾分以前的俊朗模樣。隨後蕭氏又親自呈上了粥菜,讓他果腹。

雖然囚禁之時並未受苛待,但飯食到底不及家中的合胃口,何況又要時時刻刻地提心吊膽,更無心飲食。如今諸事落定,又有妻子在側,李崇訊便沒了後顧之憂,吃得極是香甜。不過他還維持著基本的體麵,吃相並不算難看。

蕭氏見他消瘦,怕他多食反而不好,幾碗粥後便出聲相勸。李崇訊戀戀不舍地放下了碗,用絲帕擦了擦嘴,才問:「我如今出來了,怎麼不見阿弟?」

蕭氏聽他提起康王,微微坐直了身子回道:「大概有事在忙。」

李崇訊不以為意,點頭說道:「我被關的這陣子,他大概沒少為我奔波。」

蕭氏怕傷了丈夫的心,不敢直言,垂目片刻後才低聲回答:「大王出事以後,妾從未見過康王。」

「沒見過?」李崇訊聞言大為吃驚。

蕭氏不欲多說,隻簡單說道:「康王最近頗為忙碌,妾不便相擾。」

雖未明言,但李崇訊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笑容微泛苦澀:「也罷,有我這樣不成器的兄長,也難怪他要避嫌了。」

蕭氏忍不住說道:「說起來,那麼多人裡,隻有賢妃曾為大王求過情。若不是賢妃,大王說不定連鄱陽王也不是。」

以李崇訊的行為而言,皇帝的處理確是算十分寬大了。

「賢妃?」李崇訊嘆息道,「她倒是一向滴水不漏。」

「大王,太妃和康王……」

李崇訊抬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做錯事的是我,怨不得別人,你也別往心裡去。」

蕭氏隻得住口,過了一會兒,她才訥訥地說道:「顧美人……」

李崇訊一顫,連忙抬頭:「她怎樣了?」

蕭氏見丈夫對顧美人如此關切,心裡一酸,別開頭,淡淡說道:「陛下與大王是骨肉至親,顧美人卻不是……」

李崇訊大急:「她會怎樣?」

「宮妃與人私通會是什麼結局,大王難道猜不到?」蕭氏冷冷地問道。

李崇訊一掌拍在案上:「我去找父皇求情。」

蕭氏慌了,急忙抱住要往外走的李崇訊:「大王!陛下已惱了大王,大王求見,不但無益,反會讓陛下更為惱怒。懇請大王三思!」

「放手!」李崇訊不耐煩地說道,「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我既嫁與了大王,便是與大王榮辱與共,怎說無關?」蕭氏哭泣出聲,「何況現在去已然遲了,三尺白綾昨日就已賜下了。」

李崇訊如遭雷擊,呆立不動。

蕭氏慌了神,搖著丈夫:「大王!大王!」

「是我……害了她……」李崇訊頹然坐倒,「她死了,我活著還有何意義?」

蕭氏聽了,隻覺得月匈中怒氣上湧:他私通被囚,自己為了救他四處奔走求人;他儲位被廢,自己毫無怨言,隻求他能留得性命;他貶居袁州,自己收拾行裝,上下打點……她做了這麼多事,他卻仍心心念念隻想著別的女人,想著那個害他失去太子之位的女人!

她忍了這麼久,終至忍無可忍,抬手一巴掌打在了李崇訊臉上。李崇訊呆住,他從未想到,一向溫順的妻子竟會如此放肆。

若是平日,蕭氏的確沒這膽子,可此時她已被怒意沖昏了頭,忍不住指著李崇訊的鼻子罵道:「你身為太子,不思國政,已是不忠;與宮妃私通,禍亂宮闈,是為不義;淫人妻女,令老父傷心失望,是為不孝。似你這等不忠不義不孝之人,要來何用?」

李崇訊捂著臉,看著滿臉怒意的妻子,一臉的難以置信。

蕭氏卻還嫌不夠,接著罵道:「你不考慮你被廢去太子之位後,有多少人會受你牽連;也不看你如今眾叛親離,如喪家之犬;更不念你的妻房為你低聲下氣,四處受辱求人。你從頭到尾就隻想著一個你不該染指的女人,而那個女人,正是害你落到如此境地之人!你還要糊塗到幾時?」

她月匈中怨憤已累積多日,此時盡數發泄了出來。她一直罵到詞窮,才喘著氣停了下來。室內寂靜無聲,唯能聽到她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她許久都沒看到李崇訊有所反應,終於有些擔心,便抬頭看向他。卻見李崇訊還保持著捂臉的姿勢,正呆呆地看著自己。她忽然回過神來:夫為妻綱,她卻怒打了丈夫,還劈頭蓋臉地罵了他。縱然夫婿的脾氣再好,隻怕也受不了這樣的辱罵吧?

一旦冷靜下來,蕭氏不由得慌了神,急急上前解釋道:「大,大王,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

李崇訊卻嘿嘿地笑了起來,起初聲音很低,後來卻越笑越大聲,一邊笑著一邊掉淚。

蕭氏見他如此,擔心是自己剛才話說得太重,才刺激得丈夫癲狂至此,忙道:「大王,你別這樣……大王……」

良久,李崇訊才停止了笑聲,語氣無限的悲涼:「你說得對,我的確是不忠不義不孝之人。我活在這世上,毫無益處。」

「不!」蕭氏悲呼了一聲,「大王,妾並不是這個意思。妾嫁與大王,大王便是妾唯一的依靠。大王若再有個三長兩短,讓妾如何活下去?」

李崇訊扶起妻子,兩人相視良久,皆是淚眼婆娑。

「我負了她,也負了你……」李崇訊隻說得一句,便泣不成聲。

「大王!」蕭氏也哭了起來,「大王對妾若還有一絲憐惜之心,便請為妾好好地活下去。」

「我……答應……你……」李崇訊嗚咽道。

夫妻倆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夜,隻是兩人的慟哭並不相同,一個哭的是失去,另一個哭的,卻是得到……

七日以後,鄱陽王夫婦啟程前往袁州,而康王終於在他們夫婦上路之前趕到灞原相送。蕭氏不願再與康王見麵,便躲在了車內,隻有李崇訊出來與他話別。

康王立於灞陵亭邊,遙見兄長從車內步出,向自己走來。他瘦高的身影籠在一襲單薄的青衫之中,在寒風中獵獵作響。康王麵泛愧色,解下身上的狐裘為兄長披上,誠懇地說道:「當時我本想要為阿兄求情的,隻是……」

「阿弟,」李崇訊溫和地打斷了他的話,「你沒有做錯。我是個無能的兄長,你不必為我受到牽連。」

康王抬頭,雙目炯炯:「阿兄放心,將來你我兄弟必有出頭之日!」

李崇訊沒有答話,隻是看著兄弟微笑。

「阿兄,你信我,我和宋公……」

「阿弟,」李崇訊淡淡地開口,「我的夢已經醒了,你還沒醒嗎?」

午後下起了小雪。

蓮生奴一從會寧殿出來,便被寒風吹得打了一個激靈,跟在身後的餘朝勝忙取了禦寒的狐裘給他披上。蓮生奴向他點了下頭,餘朝勝微微一笑退開,在前引路。

途經宮中閣道時,蓮生奴忽然駐足,對著天際出神。沉沉的鉛雲壓於宮牆之上,宮室延綿不絕,似乎能直抵天際。細雪紛紛飄落,遮住殿閣頂端的黑瓦,隻餘一片白茫茫的大地。

「楚王?」餘朝勝輕喚。

蓮生奴回過頭,麵無表情地打量著餘朝勝。片刻後,他開始掃視身後的宮人、內官,不由得有些啼笑皆非:明明和他們已經相處了幾個月,他卻還是覺得他們都是陌生人。

「大王,天冷了,不宜在外久留……」餘朝勝殷勤地勸道。

蓮生奴並不搭理他,隻是微微向上扯動著嘴角,表示聽見了。一行人很快繼續前行。行進中,他偶爾會低下頭,目光落在手中所握的書卷之上,這卷書乃是在會寧殿由皇帝所賜。

他的記憶回溯到了那日他因宋遙的進言而頂撞皇帝之時。皇帝不但不生氣,還讓他次日去會寧殿。他依言前去拜見,以為皇帝至少會就他擅自令內官偷聽之事斥責幾句,不想皇帝卻隻字未提,隻是細細地查問了他的功課。

蓮生奴有些吃驚,卻還是清楚地回答了皇帝的所有問題。皇帝似乎頗為滿意,拍著他的肩說道:「以你這個年紀來說,能學到這種程度已經不錯了。」

蓮生奴垂下頭,老成地說道:「全憑程相公教誨。」

皇帝從書案上隨手取了一卷書遞給他:「這書程謹可曾讓你讀過?」

蓮生奴展開書,卻是一卷《管子》。程謹並未授他此書,他便如實回答:「未曾。」

「那就拿回去看看,五日後的這個時辰,你再過來,朕會查問你書中的內容。」

蓮生奴吃了一驚,看著皇帝直發愣。

皇帝微笑著問:「怎麼?不願意?」

蓮生奴這才回過神來,雙手接過書,低聲說道:「謝阿爺賜書。」

「不許向旁人求教,更不許問程謹。」臨走時皇帝如此吩咐他。

結束了與父親的談話後,蓮生奴走出了會寧殿,卻並不見同來的內官、宮女,倒是皇帝身邊的餘朝勝領了十來個人候在了殿前。

「大王。」見他出來,餘朝勝恭敬地上前招呼。

蓮生奴略感詫異,問他:「與我同來的人呢?」

餘朝勝微笑:「陛下吩咐,從今日起,由我等侍奉楚王。」

蓮生奴一震。他很快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抬腳便欲返回殿中與父親理論,卻被餘朝勝攔下。餘朝勝低聲說道:「大王,聽奴婢一句勸,別在這件事上和至尊賭氣。」

蓮生奴拂袖,不待他引路便疾步行往淑香殿。餘朝勝很清楚,這位楚王雖然年幼,卻並不是好擺弄的人。何況他現下在皇帝心中又極有分量,故餘朝勝並不敢逆他的意。是以蓮生奴的行為雖有些不妥,餘朝勝也沒出聲,隻帶著人跟在他身後。

回到淑香殿,蓮生奴直入了自己居所,猛地推開了門。室內原有幾名宮人做著灑掃之事,聽到推門聲都回過頭來,見了蓮生奴都忙不迭地行禮。

蓮生奴的心徹底沉了下去。這些人做事甚為嫻熟,仿佛已在此多年,卻全是他沒見過的生麵孔。父親換人換得十分徹底,原來的一個人都沒留。他呆立在門口,許久沒有說話。

餘朝勝見他臉色極為難看,卻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前:「大王?」

蓮生奴咬著嘴唇,沒有應聲。他果然還是太天真了,他隻想著救母,卻沒想到會牽連到身邊之人。

這番動作顯然是來自父親的警告。雖然他是自己的父親,但也是一國之君;縱然他欣賞自己的膽氣與魄力,卻也絕不會允許窺伺上意的行為發生。父親一邊對他好言安撫,一邊卻清算了他身邊的侍從。恩威並施,果然是君王鐵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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