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水 龍 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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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使者離開後,餘朝勝得蓮生奴示意,掀開垂簾一角,聽得蹄聲去遠,才確信人已走了。他放下簾子後又四處察看了一遍,確定全無異狀,才安心地回到了房內。

入室之後,見蓮生奴欲取案上書卷,餘朝勝連忙上前替他取來。蓮生奴手臂有傷,長久執卷甚為不便,好在餘朝勝早知有此一事,亦有所準備,特意命人製了高矮合適的架子帶著。此時支上放書,正好方便蓮生奴攻書苦讀。

蓮生奴沒有說話,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餘朝勝知道他這是滿意自己的心思,便趁著這機會問道:「奴婢愚昧,以為大王和寧王費盡心機設這個局是想嫁禍康王。怎麼在中使麵前,大王卻隻字不提?」

蓮生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北府路途遙遠,難保路上不會出點什麼事。我料到康王不會讓我順順利利地到北府,故而布下此計,搶在他動手之前安排了這麼一出戲。親王遇刺,定會震動朝野,此後途中的任何風吹草動,皆會受人矚目。阿爺加派護衛,說明他也已有所警覺。這樣一來,想必康王不敢再輕舉妄動,之後的路也就平安了。既已達到目的,就不必再嫁禍他人了。」

餘朝勝想了一會兒,笑著道:「果然是這個道理。隻是大王傷了自己身子才有了這個機會,如此白白放過,不免可惜。」

「你以為我不說,父親就不會猜疑了嗎?」蓮生奴淡漠地轉動書卷,「以阿爺的精明,做得太著痕跡反而容易露餡,我們閉緊了嘴,他便不會疑心這行刺是我們自己安排的。隻要他不對我起疑,猜忌康王便是遲早的事。」

餘朝勝拜服,真心實意地說道:「大王英明。」

蓮生奴並不搭理他的恭維,依舊埋頭看書,過了一會兒才道:「上次讓你找個可靠的人給兩位郡公傳信,可有回音了?」

餘朝勝收斂了笑意,一本正經地說道:「蘇郡公已有消息。經沿途搜捕,發現有幾人形跡可疑,便命人悄悄跟著,果然將他們一網打盡。人現在已經抓到,還搜出了一封書信,上有康王的私印。」

蓮生奴一愣:「這可真是意外的收獲了。」

餘朝勝眉開眼笑:「可不是!郡公說了,隻要大王一聲吩咐,便隨時可呈交禦覽。」

蓮生奴點頭:「再等等吧,若追查的過程太容易,反而讓人生疑。你也給京中去個信,就說我一切平安,讓阿娘和阿兄不要擔心。」

餘朝勝應了,即刻出去將蓮生奴吩咐之事料理妥當。他返回後見蓮生奴有些倦意,便早早地服侍他歇下了。

經此一事,蓮生奴從此安枕無憂,康王卻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楚王遇刺之事一傳出後,康王便知事情不妙,立刻命人去請宋遙。宋遙正在官署處理公事,接報並沒有立即趕來,而是聞報後直接斥退了來人。他有條不紊地處理完了政務,一直等到他平日離開官署的時刻,才不慌不忙地起身離開,之後車駕直入康王府邸。

康王正坐立不安,聽聞宋遙前來如獲大赦,立即出迎。

宋遙慢條斯理地下了車,低聲斥道:「你慌什麼?」

康王遣散了眾仆,才急切地說道:「楚王遇刺,我……」

宋遙抬手阻止他說下去,見四下無人才壓著嗓子說道:「越是情況危急,大王越要鎮定,切不可自亂陣腳,更不可讓人瞧出端倪。」

康王心神略定,這才將宋遙迎入書室。一進書室,宋遙便一改悠閒之態,急切地問道:「楚王怎會在雍州境內遇刺?莫不是當時大王的安排有誤?」

「怎麼會?」康王也急道,「某再愚鈍也不會讓人在雍州殺他,我們的人還沒來得及動手呢。」

「如今已打草驚蛇,不宜再有行動,趕緊傳信把人都撤了。」

康王神色不安:「一出事我就讓人傳了信,讓他們不得妄動。照理說,現在也該有信回來了才對。」

正說著,便有一名侍從入內,說遣出去的使者已回到了府內。康王急令他入內,可使者帶回的仍不是好消息:「某受大王之令前去傳信,不想到了約定之地竟不見其蹤影。某不敢大意,便四下打聽,得知兩位郡公的一支兵馬前幾日曾在當地停駐多時,隻怕……」

康王還未有反應,宋遙的臉色已難看至極,他在案上重重一拍:「中計了!」

「宋公,他們手上有我的親筆信……」康王這才反應過來,頓時渾身抖若篩糠。

宋遙猛然回頭,聲色倶厲地指著康王的鼻子怒斥:「你怎麼如此糊塗!生死攸關之事,怎麼能留下痕跡?這不是授人以柄嗎?」

康王羞愧難當,吞吞吐吐地問道:「我們怎麼辦?」

「怎麼辦?」宋遙拂袖欲走,「你闖出如此大禍,還問我怎麼辦?我現在回家安排後事興許還來得及!」

康王慌了神,急忙拖住宋遙:「宋公,宋公!你我現在是同一條船上的人,某若獲罪,明公隻怕也難善了,還請宋公指點一條明路。」

宋遙擺脫不得,何況他也明白,他和康王現下是綁在一起了,康王若出事,自己也難脫乾係。再說不助康王,難道現下他還能與楚王交好嗎?他隻得忍氣回身,與康王思量對策。他在書室內踱步數圈,心裡有了計較,在案上輕輕一拍:「事已至此,索性兵行險招。」

康王忙道:「請宋公明示。」

「你那封信若是沒來得及銷毀,多半會落在楚王的手裡。將來他若呈交禦前,於你大為不利。你與其等到那時百口莫辯,不如先下手為強。你即刻入宮向陛下陳情,就說有人借此機會行刺楚王,實是想嫁禍於你,挑撥你們手足相殘。因此若有人呈進任何不利於你的信物、證據,必係偽造,而那進呈之人便是那包藏禍心、離間兄弟的罪魁禍首,請陛下明察。」

康王愣住,好半天才遲疑著道:「這豈不是不打自招?父親能信嗎?」

宋遙斜睨著他道:「難道大王還有更好的辦法?楚王是陛下之子,難道你就不是?陛下在這種事上是不便有所偏向的。你主動表明了態度,就是占得了先機。隻要陛下還存著父子之心,就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再徹查此事。因此大王絕不能鬆口,務必要一口咬定這是栽贓嫁禍,陛下就算起疑也不能奈何大王。若楚王真將那信呈交,咱們不但有能脫罪的說辭,屆時反咬一口也未可知。」

康王明白了過來,不禁撫掌大贊:「到底還是宋公老辣,竟能化不利於無形。某這就立即入宮,向父親說明此事。」

他剛欲命人備車,卻又被宋遙一把拉住了。

「此計雖好,終隻是權宜之計,並不能盡去陛下的疑心。隻要陛下心裡有了猜疑的意思,對大王不利是遲早之事。」宋遙的語氣陰森,「有些事,大王也該有所謀劃了。」

盡管已經猜到遇刺之事可能是蓮生奴安排給皇帝看的,綺素卻還是忍不住擔心蓮生奴。他一人在外,也不知餘朝勝等人能不能照顧好他?她急切地盼望著使者的消息,因而一直等到深夜仍未就寢。

過了子時,使者才終於返都向皇帝回稟蓮生奴的消息。皇帝知道綺素一定還在等消息,一知使者回京便急讓人來請綺素,讓她一同去聽使者的稟報。

會寧殿前早有內官守候,見到綺素一行便殷勤地上前引她入內。皇帝和歸來的使者已在殿中,顯然正在等她。見到綺素,皇帝微微一笑,向她招手。

綺素對皇帝回以一笑,不慌不忙地行了禮,在他的身側入座。帝妃二人坐定,剛要開始問話,卻又見內官急匆匆入內,向皇帝稟報說康王求見。

這個時辰京中各處應已宵禁,皇宮內裡的法規更為嚴格,即便是皇室宗親,未得允許也不該在這時候擅自入宮。一向重視皇室體麵的皇帝對這種有悖宮中法度的行為自然不喜,聞報眉頭一皺,語氣已極是不悅:「他來做甚?」

綺素聽得康王求見也是一驚,然她對蓮生奴以後的計劃略有察覺,不免王的說辭,便柔聲規勸皇帝:「康王冒夜入宮,想必是有要緊的事,至尊還是見他一見吧。」

皇帝聞言嘆息了一聲,似是有些無奈。他揮了揮手,讓使者暫且退下,然後向內官示意,讓康王入內。

綺素揣測那康王之意,料他必不願自己在場,遂起身笑道:「妾若在此,康王恐不便與至尊敘話,且容妾回避片刻。」

皇帝點頭,卻在她起身時輕扯她衣袖:「一會兒還要問話,你也別急著走,去後麵等吧。」

這話正中綺素下懷,她便笑著應了一聲,移步內室。

皇帝起居向來儉樸,在會寧殿侍奉的人也減至最少。此刻宮人皆隨他處於前殿,內殿便僅留了兩名宮女。綺素對迎上來的宮女揮了下手,兩宮女便恭敬地退了出去。她在內殿略轉了一圈,確定再無他人在側,才慢慢地踱近屏風,傾聽康王與皇帝的談話。

皇帝背向屏風,語氣中對康王的不悅顯而易見:「你深夜入宮,所為何事?」

綺素透過屏風,隱約可見康王跪伏於地。他那麼個張揚慣了的人,此時卻卑微地匍匐於地,語氣細弱地說道:「求父親為兒做主。」

綺素看不見皇帝的表情,但從他冷淡的口氣推測,他應該頗為不耐:「你有什麼事要朕做主?」

康王沒有抬頭,已是泣不成聲:「兒子聽說楚王在雍州遇刺,夜不能寐,唯有入宮麵見父親,方能心安。」

「哦?」皇帝短促地一笑,「朕倒不知道你竟如此關心蓮生奴。」

康王飛快地抬頭看了皇帝一眼,重新伏於地上泣道:「父親大人明鑒,兒與蓮生奴雖非一母同胞,亦是血濃於水的兄弟,豈有不知孝悌友愛之理?可如今京中卻到處傳言,說此事乃兒子所為。兒子聽聞之後悲憤難抑,才會寢食不安。」

康王這句話出口,綺素呼吸一滯,忙以手掩口,以免自己驚呼出聲。這康王竟有如此的膽量和機變,在局勢不利的情況下搶先發難,素日裡倒是小瞧了他。她深吸了幾口氣,又不住地提醒自己要鎮定,然後才繼續聽父子二人的談話。

皇帝有一陣子沒說話,最後才淡漠地說道:「若你問心無愧,又何必急於辯白?」

康王向前膝行一步:「三人成虎。父親大人固然英明,可若是有心人偽造證據、刻意栽贓呢?兒子素來心直,不擅口舌之爭,將來隻怕會百口莫辯。幸而父親一向公正嚴明,從不偏袒,必能還兒子的清白!」

皇帝沒有說話,似乎正打量著康王,揣測他話中的虛實。康王則無所畏懼,抬首迎著皇帝的目光繼續說道:「雍州為兒子所領,蓮生奴出事,兒必難脫乾係。縱然兒子涼薄,不知兄弟之義,卻也總不至於行如此蠢事。幼弟在兒子的轄地遇害,豈不是要昭告天下,此事乃兒子所為?父親素來知兒,還請明察。」

皇帝聽了這話,語氣才稍見緩和:「這話倒也有理,隻是這刺客……」

「父親!」康王頗為激動地打斷了皇帝,「刺客必是某些居心不良之人的安排,其意不在於殺害蓮生奴,而是見不得我們兄弟和睦,欲以此離間我們兄弟!」

皇帝沒有答話,似乎仍在猶豫。

康王不見父親回應,料想他仍有疑己之意,便一咬牙,從袖中抽出了一柄短刀。隻聽得一聲輕響,接著如霜的銀光一閃而過,康王手中的刀已出了鞘。

綺素見康王拔刀,不由得大驚,再顧不得避嫌,急步走出了屏風,厲聲喝道:「禦前帶刀,康王意欲何為?」

康王進殿時並不知綺素也在,更不知她在屏風後聽他們父子談話,麵上略露驚異之色。他反應也快,抬首目視了綺素片刻,唇邊浮起了一絲冷笑,接著便舉刀在月匈前一劃。衣衫在銳利的刀鋒下盡數裂開,露出了他結實的月匈膛。

綺素和皇帝都吃了一驚。綺素掩口低呼,皇帝則身子微向前傾。

康王撩開破碎的衣衫,轉向皇帝高呼道:「父親若不肯信,兒願剖心以證清白!」

皇帝見康王舉刀,怕他真的會自刺,一邊伸手製止,一邊急令在場的內官們:「攔住他!」

幾個身強力壯的內官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拉住康王,奪下了他手中之刀。

綺素見狀麵色慘白,竟似搖搖欲墜。皇帝看了她一眼,吩咐身邊宮人:「賢妃膽怯,受不得驚,扶她進去,再取熱酒來給她壓驚。」

綺素也覺此時不宜再與康王沖突,便順從地讓宮人扶著自己重回內室。她神情惶惶,仿佛真的受了驚嚇一般軟倒在內殿的榻上,月匈中冰涼一片。

皇帝對子女一向寬仁,康王此番入宮又是哭訴又是自殘,必然會讓皇帝投鼠忌器,難以再追查刺客之事。日後即使蓮生奴能拿得出他指使手下行凶的證據,隻怕皇帝也會含糊其詞,讓他蒙混過關,說不定康王還會反過來指責蓮生奴栽贓嫁禍。這件事看來多半會不了了之,蓮生奴靠自傷才換來的機會,竟被康王化解於無形,難免讓她憤恨。

所幸她在深宮中浸潤多年,已不會再輕易失去理智。在榻上坐了片刻後,她便冷靜了下來,前後一推演,便想到此計如此老辣,以康王的性子和頭腦是絕對想不出來的,必是有人在背後替他籌劃。一直隱在康王身後、又能如此精準地把握皇帝心思的人,除了宋遙不會再有第二個人選。

綺素絞緊了衣袖,這個人當年就曾助皇帝陷害李元沛,在皇帝納她之後又一直與她作對,如今他還想要夥同康王對自己的兒女不利。

她已經忍了二十年,不能再忍下去了——宋遙決計不能留了!

日暮將近,官署內的天光也漸漸地暗淡了下去。室中的昏暗終於讓埋首公事的程謹抬起頭來,天色已晚,是回家的時候了。

自李氏的長女出嫁,程府頓時冷清了不少,直到近來琴女又產下一女,府中才終於又熱鬧了起來。程謹和琴女對女兒降生的欣喜自不必說,連李氏也因膝下寂寞而對這個女孩另眼相看,圍在搖籃邊逗弄小女成了一家人近日來最大的樂趣。程謹守著家中的妻女,滿足得連旬日裡慣常的同僚相聚也都一並缺席了。

想到家中女兒的憨態,程謹便有些按捺不住,擱置筆墨便準備離開內省。不想他方出了門下省,就見王順恩微微弓著身子立在角落裡。

程謹一直擔任著長壽和蓮生奴的老師,賢妃出於關心,會不時派王順恩來詢問兩位皇子的課業,故程謹與他頗為熟稔。程謹不以為異地上前招呼道:「某還以為楚王出京,該有一陣見不到中官了呢。」

王順恩向程謹施了禮,眼角迅速地掃視了一遍周圍,才低聲笑道:「楚王雖然離都,寧王卻還在呢。賢妃正是讓奴婢給相公傳句話,請相公趁著楚王不在,好好地打磨下寧王,省得寧王成日裡不務正業。」

他一邊說著一邊抬手,示意程謹跟隨於他。程謹不疑有他,隻道他真是為賢妃傳話而來,便一句話也沒問就跟在了王順恩身後。王順恩領著他向那人少僻靜之處走去,程謹初時猶未注意,後來見這一路漸漸離了前朝,越來越靠近後宮,終於感覺到不對,有些警惕地問道:「外臣擅入內宮多有不便,還請中官明示,這是欲往何處?」

王順恩的腳步輕輕一頓,含笑一指:「程相公莫急,這並不是去往內宮。喏,就在前麵了。」

程謹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卻是一處不大的殿宇。這個地方程謹並不陌生,皇帝宴請外邦使臣時,多在此處更衣,有時也會在殿中稍事休息。程謹心中的疑雲更甚,王順恩帶他來此,到底意欲何為?

王順恩一向乖覺,見程謹麵露遲疑之色,便笑著解釋道:「實不相瞞,賢妃欲與相公一晤。賢妃不便往前麵走動,隻好委屈相公來此會麵。」

程謹本已隱隱懷疑,現在從王順恩口中聽到要見他的確是賢妃本人,不免倒吸了一口涼氣。後妃與大臣並不該往來,賢妃在這件事上也一向謹慎,除了詢問兩位皇子的課業以及年節贈禮,從不與他過多接觸,如今她突然要和他見麵,不能不讓他震驚。

王順恩見他沉吟不語,賠笑說道:「賢妃隻是有幾句話想問,並無他意。也請程相公放心,這件事奴婢已安排妥當,絕不會落人口實。」

程謹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徑直大步向前走去。他都被帶到此處了,要落人口實也早就落了,除了見麵他還能有何選擇?他倒要聽聽賢妃這下有何說辭。

王順恩與程謹打過不少次交道,見他如此做派,知道這老實人怕是生氣了。可一邊是宰相,一邊是賢妃,他誰也得罪不起。因此隻能急步上前,將偏殿的門打開,希望以此來討好程謹。

他的舉動程謹看在眼裡,卻是一言不發,邁步進入了殿中。王順恩恭恭敬敬地等程謹進去了,才把門關上,自己則把守在門口,注意著周圍的動靜。

賢妃選擇會麵的地方並不大,內中的陳設也極簡易:房舍兩端各設坐榻,中間垂著淡黃色的紗簾,將兩張坐榻分開,這顯然是隔簾相晤的意思。

室內並無他人,顯然賢妃還沒到。程謹到底於宦海沉浮多年,不再如當年一般沖動,片刻之後即冷靜了下來。賢妃在深宮浸潤多年,不會連這點分寸都不懂,想必是有不便托人轉告之事才會如此安排。若是這樣,他倒應該好好思量一會兒如何應對。

綺素並沒有讓程謹等太久。程謹剛到不久,便聽到簾內一陣輕響,已有人從另一端進入了室中。程謹微微抬頭看向簾後,見當先一人紅袖白襦,知她必是宮女無疑。那宮女站定之後,才又出來了一名著深紫衫裙和白色半臂的婦人,想必便是賢妃了。

程謹見她出現,便欲下拜,卻聽簾內女聲說道:「明公乃國之肱股,妾不敢受宰相之禮。」

這聲音輕柔悅耳,確實是賢妃本人。她雖如此說,程謹卻並不好過於怠慢,依舊是見了禮才在榻上落座,綺素也在紗簾另一邊的榻上坐定。既然是賢妃請他來的,自然沒有他先開口的道理,故程謹安靜地跪坐著,等對方先說話。

綺素卻沒有急著說話,而是向宮女點了點頭。那宮女會意,從另一邊退了出去,想必也是守在門口聽候動靜。

「宮妃私下麵見宰相確實不妥,」綺素緩緩說道,「隻是情非得已,還望侍中諒解。」

程謹連稱不敢,然後問道:「不知賢妃召見所為何事?」

「楚王遇刺,想必程相已經聽說了?」簾後的綺素淡淡發問。

「是。」程謹苦笑著點頭。若不是楚王出事,賢妃也不會冒險來見他吧?

「康王為此入宮陳情之事,妾猜相公也應聽說了?」綺素的語氣不變。

「略有耳聞。」

「妾身」綺素停頓片刻後問道,「相公如何看待此事?」

「這……程某不太明白賢妃的意思。」程謹小心地應對著,密切注視著簾後的動靜。

簾後沒有動靜,隻有綺素淡漠的語聲傳來:「我的意思是,在相公看來,此事是否是康王所為?若不是,又會是何人?」

程謹麵露難色,不知要如何回答。他教導楚王多年,多少有些師生之誼,楚王離京,他不是不擔心,生怕康王會對楚王不利。隻是這行刺之事隱隱透露著不尋常的味道,讓他覺得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哪裡不對。他雖教導楚王,朝中眾臣也認為他因楚王之故與賢妃親近,可他自己很明白:他和賢妃雖然彼此客氣,卻並沒有交心。賢妃如何作想他不曾知道,以他的自傲也絕不會黨附於她。因此,他並不敢對她直言自己的懷疑。

「程相公?」見他久久不語,綺素忍不住出聲喚他。

程謹忙打起精神,謹慎回道:「楚王遇刺不是小事,某想陛下必會徹查。程某所知不多,不敢妄測。」

「康王願剖心以證清白,這件事誰還敢徹查?」綺素的語氣不無諷刺。

程謹皺眉,賢妃說話向來含蓄,如此直白的言語他還是第一次聽到。他小心地應對道:「某以為陛下自有聖斷,賢妃不必為此憂心……」

「程謹,」簾後的綺素語氣一沉,「你以為你在和誰說話?」

程謹一愣,結結巴巴地回答道:「程某愚鈍……請,請賢妃明示。」

簾後一陣窸窣的響動,隨即綺素的聲音響了起來:「我明白,在相公眼裡,我不過是個無知婦人,可再怯弱愚昧的婦人也容不得別人染指自己孩兒的性命!」

程謹低著頭,聽得她的聲音離自己越來越近,猛然間,她深紫色的裙擺已到了他的眼前。他吃了一驚,不由自主地抬頭,綺素的麵容便毫無遮掩地映入了他的眼中。

她如今韶華雖逝,卻猶存著幾分舊時的風韻,且又經過精心妝飾,比起同齡的婦人至少要年輕了十歲,隻是她的臉上仿佛罩了一層寒霜,全然瞧不出往日的溫柔和藹。

綺素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諸位閣老平素怎麼想我,我不是不知道,可無論這些年我做過什麼事,我到底不曾乾涉過朝政,更未仗著至尊寵愛在朝中培植勢力。這一點,相公可有異議?」

程謹搖頭,這一點她說的確是實話。雖然近幾年蘇氏兄弟風頭極盛,但嚴格說來,他們與賢妃也隻是表親,算不上真正的外戚。且他二人都是憑自己的軍功逐級晉升,並未受惠於賢妃,所以賢妃在朝中的確沒有她自己培植起來的勢力。對程謹自己而言,賢妃雖一直有意討好他,卻從未做出任何實質性的舉動拉攏他,也因如此,他才願意這些年與她保持著一定的往來。

「那麼,」綺素的唇邊浮起了一絲冷笑,「口口聲聲說我禍國的康王和宋相呢?相公可知道這幾年他們在朝中、軍中安插了多少親信?我看不出兩年,羽林軍和龍武軍就會完全落在他們手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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