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歸 塞 北(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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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不同於西京,未入冬便飛雪連天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而這一年的雪又來得格外早。

西京還是觀賞秋景的時節,北府卻已下起了大雪。雪一直下了三天,到這日的黎明時分才終於停歇。數日大雪,地上的積雪甚厚,人與馬踏於疏鬆的雪上,揚起一陣細白的碎屑,在微弱的陽光下泛起一陣熒光。孩童們仿佛感覺不到寒冷,雀躍地在路邊打著雪仗。北府都尉丘守謙清早出門時,看見的便是這樣的情景。

他正在去大都督府的路上。楚王來北府之時,皇帝特意送信囑咐,要北府各輔臣督促楚王的課業,讓他不得鬆懈。北府官將不敢怠慢,楚王一到,丘守謙便領了蘇仁之命,每隔兩三日便要去都督府教導楚王的騎射和兵法。

這日他剛到楚王府邸,卻被餘朝勝告知,楚王天才蒙蒙亮就獨自出了府,還未歸來。

坐鎮的親王獨自外出未免不合規矩,丘守謙奇怪之下,便多問了一句:「大王獨自出府,可是出了什麼事?」

餘朝勝搖頭:「這幾日並沒出什麼……」他似是想起了什麼,頓了頓才道:「真要說起來,倒也有件事:昨晚京中來使,捎來賢妃親手縫製的寒衣並一封書信。可奴瞧著隻是封普通的家書而已,或許是離京日久,大王有些思親了吧?」

丘守謙點頭:「大王年幼,思念父母也是人之常情。不過近日多有風雪,大王千金之體,不宜過久地流連在外,某且去尋他一尋。」

餘朝勝揖手:「有勞。」

丘守謙別了他,牽馬在城內轉了一圈,將楚王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卻並不見他的蹤影。他在街上停佇一會兒,想起楚王說起他剛來北府時曾和將官去城外的樹林裡獵過兔子,便決定去城外碰碰運氣。

出城西向,不過三裡之地便遙見鬆林一片。幾抹鬆綠從重重的積雪中倔強地冒出頭來。丘守謙緩緩靠近,果見不遠處的小丘上立著一人一馬。

黑馬膘肥體壯,低頭呼哧呼哧地對著碎雪噴著氣,不時搖頭晃腦地抖落身上的細雪;旁邊身著貂裘的人正伸手輕輕安撫著躁動的黑馬,不是蓮生奴是誰?

丘守謙一喜,縱馬向小丘馳去。

蓮生奴聽到蹄聲轉過頭,見是丘守謙,便微笑著靜立原地。待丘守謙馳近下馬,他方才迎上前來:「丘都尉。」

丘守謙與他相熟,並不拘禮,一揖之後便問道:「大王何以獨自在此?」

蓮生奴不答,而是仰頭望天。疏淡的天色下,淺弱的日光透過幾縷浮雲,映射在了雪地之上。

「丘都尉,」他用悠遠的語氣問道,「漠北應該比這裡還要冷吧?」

丘守謙笑答:「是。聽說那裡八月就開始下雪了。」

「不知道舅舅怎麼樣了。」蓮生奴自言自語道。

蘇儀帶兵追擊莫何、葉護等人已逾一月,初時尚有消息傳來,可隨著他們越來越深入漠北,信息傳遞也就慢了,近日又因大雪,徹底斷了音信。丘守謙看著蓮生奴心事重重的樣子,不禁暗暗稱奇。他原以為蓮生奴猶在稚齡,擔不得大事,可數月相處下來,他已察覺這年幼的親王說起政事來頭頭是道,絕非尋常少年。

他聽蓮生奴之語,似乎對出征一事有些微詞,便急切地解釋道:「以往臨近入冬,無論狄人還是我們都會休兵息戰,這幾乎是雙方不成文的約定,極少例外,某很明白大王的顧慮。可這次有所不同。莫何、葉護實力大損,正是一舉殲滅的大好時機,否則郡公也不會選在這個時節帶兵出擊。如果讓他們在冬季休養生息,開春後一旦他們卷土重來,咱們就前功盡棄了。」

「這個我自然明白。可是長途奔襲,到底過於冒險了。若有不利,那些暫時降伏的部族裡必會有人思變,中原好不容易占據優勢的局麵就會變化。」

丘守謙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便寬慰道:「大王所慮不無道理,不過兩位郡公皆是久經戰陣之人,用兵也一向穩健,想必出征前也反復權衡過,已有了應對之策。某以為大王不必過於擔憂。」

「可我擔心京裡……」蓮生奴嘆息道,「此戰若是不能竟功,不知京中人會說些什麼。」

「某看陛下並非不通兵事之人,自然能瞧得出郡公他們已盡了全力。兩軍交戰,勝負皆是常事,某想即便此戰未能取勝,京裡也不至過於苛責。」

蓮生奴欲言又止。父親固然是通達事理之人,未見得會多加留難,可母親昨日來信,隱約暗示康王和宋遙大概揣摩出了皇帝有從蘇家收取兵權的意圖,現今正在京中四下活動。這就不能不讓人擔心了。

倘若蘇儀這次追擊無功而返,甚至多有折損,康王一派怕是會借機做文章。若僅是康王一人倒也罷了,加上他背後的宋遙,事情就極為棘手了。宋遙既得父親信用,又素來狡詐多智,如今父親有了壓製蘇家兵權之心,他豈有不乘虛而入的道理?康王已握有雍京,自己豈會容他再染指北疆?

丘守謙卻不知蓮生奴的心思。一陣風過,樹上殘雪便簌簌地直往地上掉落。他聽見聲音,抬頭看了看天色,見天邊濃雲泛起,漸漸移向本已微弱的日光。他以手搭棚望了一會兒,轉向蓮生奴道:「晚些時候怕是又會有風雪,還是請大王先回府吧。」

蓮生奴本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忽被他一言驚醒,神色茫然地轉頭看他。然看到丘守謙後,他似乎是想到什麼,忽然用一種奇異的眼神打量起了丘守謙。

丘守謙被蓮生奴如此審視,不免有些惴惴。若是別的孩童,他並不擔心他們會對自己打什麼主意,可這楚王一肚子的彎彎繞繞,遠非普通孩子可比,讓他不敢輕視。

他猶疑地扌莫了扌莫自己的鼻子,開口問道:「莫不是某臉上沾了什麼東西?」

蓮生奴搖頭,簡短地回道:「不,沒什麼。」

他轉身上了馬。原本懶洋洋的黑馬在蓮生奴騎上來後忽然來了精神,發出一聲低鳴,馬蹄在雪地上輕跺了幾下。蓮生奴一挽韁繩,它便撒開四足奔了起來。

丘守謙也翻身上馬緊隨其後,心裡卻在不住地嘀咕,怎麼楚王的興致突然就高了起來?難道真是年少的緣故,才會這麼想起一出是一出?

蓮生奴馳出一段,忽然勒住了馬頭,仰天笑了起來。

丘守謙見狀更是莫名其妙,楚王今天到底怎麼了?

蓮生奴卻不理會他,一路急馳回到了都督府。餘朝勝見他二人回來,喜笑顏開地迎上前來。他還未說話,便聽蓮生奴道:「筆墨。」

餘朝勝一愣,向丘守謙看過去,丘守謙攤開手,表示不知。

蓮生奴本已向書室走去,見餘朝勝和丘守謙麵麵相覷,便停了腳步向丘守謙說道:「京中使者尚在等著我給家母回信,若都尉不介意,請稍待片刻,待我將回信交給使者帶走,再聽都尉授課。」

丘守謙忙道:「大王說的哪裡話?請慢慢寫,某在外麵等著就是。」

蓮生奴微微一笑,轉身入了書室。他先提筆給母親綺素復了信,然後又給父親寫了一份密奏,交予使者一並帶回。

數日之後,密奏便經使者之手交到了皇帝手上。

皇帝接到密奏並書信時,正攜綺素、瑤光在池邊賞楓。

他坐在榻上讀完密報,抬眼看向不遠處的綺素。她正跪坐在紅線毯上,用小風爐煮水烹茶;瑤光則在不遠處跑動,四處搜揀可以燒火的枯枝。這並不是公主該有的行止,因此宮人們都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後,想攔卻又不敢攔。瑤光卻不在乎宮人們的眼色,沒多久便拾了結結實實的一小捆,搖搖擺擺地抱了回來,堆在綺素的身旁。

綺素見了瑤光的雙手和臉上沾染的幾抹黑痕,不由得莞爾。她轉眸,視釜中水猶未沸,便對綠荷使了個眼色。綠荷會意,命人取了澡豆並清水來。綺素向瑤光招手,瑤光見了,提著裙子小跑到她身旁,乖乖地伸出雙手讓綺素為她淨了手臉。

綺素剛用絲帕替瑤光擦乾雙手,釜中水已沸如魚目。她便讓瑤光坐在身旁,細細地教她烹茶之法。初沸時她以輕鹽入水調味,待水沸如湧泉,便舀水一瓢置於一旁,復以竹筴攪於水中,並加茶末以育湯花;待茶水漸沸,則以先前所出之水止之。

瑤光第一次見她親自烹茶,滿心的好奇。茶湯才剛分好,她便迫不及待地搶過一盞,灌下了一大口。誰料茶湯苦澀,瑤光一嘗之下,臉立刻皺成了一團,忙側身將湯汁吐在了盂中,又一迭聲地叫苦。四周宮人見了,無不掩口而笑。

綺素也笑了,卻從她手裡接了茶盞,加了曬乾的紅棗和龍眼,又添了大勺蜂蜜在裡麵,這才遞回給她。瑤光又嘗了一口,滿口的苦味已被香甜蓋過,這才覺得滿意了,持盞小口小口地啜飲。這番小女兒憨態讓綺素又是一笑,她伸手在瑤光粉撲撲的臉上輕輕地捏了一下,才將分好的茶盞置於托盤上,親自端了向皇帝走去。

皇帝向她一笑,將蓮生奴的書信示之:「蓮生奴又有信了。」

綺素將茶盞置於小案,從他手中接過了信。蓮生奴的信並不長,隻說在北府一切安好,讓母親不必擔心,除此之外,再無他言。綺素讀罷,瞥見了案上蓮生奴給皇帝的密信。雖不知內容,但顯然比給自己的信要長得多。

皇帝本是接了茶盞慢飲,見她神情怏怏,便放下茶盞笑問:「怎麼了?」

綺素斜了皇帝一眼,半真半假地嗔道:「這孩子給妾的信越來越短,給至尊的倒越發長了。」

皇帝大笑:「你還和朕計較這個不成?」他攬了綺素的肩:「蓮生奴給朕說的是國事,自然要詳盡些才好。」

這話也牽動了綺素的心思:「北府那邊可還安好?」

「蘇儀帶兵追擊,尚沒有消息。」皇帝說起也不無擔憂,「這個時節出擊,到底是艱難了些。如今也隻有盡人事了。」

綺素心裡一沉,沒有說話。

皇帝見她眸色黯淡,怕她多心,便不著痕跡地轉了話題:「不過蓮生奴這次又給朕出了個難題。」

綺素聽見,果然關心,連忙問道:「什麼難題?」

「朕原想從京中府衛裡挑選乾練之人接掌邊軍……」說到這裡,皇帝頓了一下,飛快地看了綺素一眼,見她神色並無不悅,才繼續說道,「不過蓮生奴說,邊軍的兵士戰力較強,性子也更為勇悍,若非久在軍中者,根本無法服眾。」

綺素聞言,隱約猜到了蓮生奴的用意,卻故作不覺,一邊折信一邊笑道:「他一個小孩子家能有多少見識?信口胡言罷了,至尊可別被他唬住了。」

皇帝搖頭:「蓮生奴朕是知道的,他不是信口雌黃的人。他這樣說,必是有所根據。不過朕當年在北府,鄭公統兵已久,故朕未曾在此事上留心,考慮得也不夠周全。現在想想,邊軍常年激戰,將士們都是在刀口上活命,統帥必得是他們能夠信任的人方可相安。若貿然從京裡派人接掌,軍中恐有人不服,而且……」

他沒再說下去,但綺素能猜到他言外之意:皇帝有心整頓邊軍,派遣之人難免要和邊軍的一些舊將沖突。若領命之人無法取信於軍中將士,舊將中又有人故意挑唆,激起嘩變也不是不可能的。此時戰事才剛結束,萬不可生亂。

想明白了這點,她便放下了心來,蓮生奴畢竟還是有主意的,他信中提出了如此嚴重的警告,皇帝就不能不慎重考慮,那麼宋遙想借機插手邊軍一事或許就沒那麼容易了。隻要蓮生奴能掌控邊軍,日後自然會有與康王抗衡的實力。

「在想什麼?」皇帝見她想得出神,便笑著問她。

「妾在想,北疆那邊是不是已經下雪了?也不知那孩子受不受得了那裡的冬天。」綺素回過神來,輕聲回答。

「餘朝勝雖然滑頭,但照顧人卻是極仔細的,這你可以放心。」

綺素應了,抬頭看了看天色,對皇帝說道:「不早了,也該帶瑤光回去了。」

皇帝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卻道:「你先帶她回去吧。」他拿起蓮生奴的密信撣了撣:「這件事要越早打算越好,朕還是先和遠邇、程謹商議一下為是。」

綺素應了,命宮人收拾了東西,帶著瑤光先自回了淑香殿。

她們走後,皇帝便命人去召宋遙並程謹,自己則回殿更衣。等他步入紫宸殿時,宋遙、程謹皆已在殿中等候。

皇帝將蓮生奴密奏的內容告知了宋程二人。程謹還在掂量,宋遙卻是心裡一沉,暗忖這楚王的心智當真了得,竟又讓他搶先一步。聽皇帝的口氣,顯然已接受了他的提議,京中怕是不會再直接派人去接管邊軍,他們得另行謀劃了。

果然,皇帝很快便說道:「朕以為,與其從京中選人入主邊軍,不妨從軍中提拔一些可造之材,以免兵將之間離心離德。」

「陛下和楚王所慮自有道理,隻是邊軍在兩位郡公掌管下,恐怕提拔的人也……」宋遙緩緩地開口。

「朕明白你的意思,」皇帝道,「朕擬多提拔年輕將領。年輕人有銳氣,受的影響少,城府也有限,更易於朝廷掌控。何況楚王現在北府,更可從中調停。畢竟邊軍肩負著守疆衛土之責,行事不宜過激,削弱守將的權柄,讓他們互相製衡即可。隻要無人獨斷專行,朝廷的目的也就達到了。遠邇、慎之,你們以為如何?」

宋遙啞口無言。皇帝口口聲聲要提拔年輕人,年輕人不可能身居高位,必然多為中下級軍將。朝廷對低階的將官不可能了解太多,最終多半還是要交給楚王處理。楚王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在軍中擴充自己勢力的機會,這豈不是意味著皇帝要將邊軍拱手相送?

宋遙暗暗切齒,楚王縱有野心,但若沒有皇帝幾次三番地順水推舟,他何至於迅速坐大?事到如今,宋遙再刻意忽略也無法避免這個事實了——皇帝已屬意楚王。

程謹對宋遙反常的沉默有些詫異,但皇帝問話,他卻不能不開口:「臣以為邊軍事關重大,此事還得從長計議才行。」

程謹不擅邊事,故多有持重之論。皇帝也知道這一點,便不再問他,而是轉視著宋遙,緩慢地說道:「不錯,邊軍之事必要慎重。你們都回去想想,我們明日再議。」

宋遙心事重重地回了府。

此前皇帝曾數次試探他對儲君的意見,他並未明確表態,然言辭中他的確有偏向康王的意思,皇帝聽過總是不置可否。而現在皇帝可說是公開表示了他的傾向,這讓宋遙頗覺苦澀。

一直以來皇帝都極重視他的意見,可這次皇帝卻完全忽略了他的立場。宋遙覺得自己多年來的雄心壯誌都突然化為了烏有。皇帝大概還不想放棄他,故而才頻頻試探。可從他與賢妃的齟齬開始,就確定了他很難支持楚王。何況他已數次設計楚王,楚王對他怕是也沒什麼好感。即便他現在改變立場又能如何?還是……宋遙心裡一陣狂跳,乾脆效法先帝……不行,宋遙馬上就否決了這個提議。如果皇帝毫無準備,他或許還可一搏,可現在皇帝已向他示意,想必已是有所盤算。康王之才不比先帝,讓他與今上相抗可說是毫無勝算,何況此時北疆還有一個楚王在虎視眈眈。

宋遙長嘆,難道自己的路竟真的已經走絕?

「父親?」宋遙聽到一聲輕喚,抬起了眼簾。麵前的青年長身玉立,正是他的次子宋霆。

宋遙雖然看見了兒子,神思卻還未回轉,不過胡亂地點了下頭。

宋霆並未注意到父親的心事,滿麵笑容地上前說道:「有件喜事要告訴父親。」

「嗯?」宋遙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宋霆的臉因為興奮而有些發紅:「公主不適,請了醫正前來診視,說公主有孕了!」

宋遙聽了沒什麼反應,仍是耷拉著臉往書室走去。宋霆對父親的冷淡有些不解,跟在他身後正要說話,卻見宋遙的腳步忽然一頓,用低沉的聲音問道:「你說什麼?」

宋霆見父親終於回過神來,激動地連聲道:「公主有孕了!我們要有孩子了!但願這次是個男胎!」

「公主……」宋遙有些茫然,仿佛完全不能理解兒子那高昂的情緒。

「若這胎生男,父親就又能抱孫了!」宋霆繼續說道。他與臨川公主成婚數年,卻一直未有夢熊之兆。他的長兄如今已有二子,他卻還未有子嗣,一直引以為憾。這次公主有了佳信,他自然是興奮難抑。

「抱孫……」宋遙喃喃著。過了很長時間,他才仿佛聽懂了這個消息,手輕輕地顫抖起來,抓著兒子的肩膀艱難地問道:「你是說,公主她……」

宋霆連連點頭:「公主還說,明日要遣人往宮中報喜呢。」

「不,不,」宋遙忽然說道,「公主最好能親自入宮報喜。」

宋霆大惑不解:「這卻是何故?」

「為父自有用意,」宋遙無暇解釋,「你先回去,一會兒我會去探望公主,有幾句話要囑咐她。」

宋霆仍不明白,但他素來敬服父親,也未有異議,答應之後便回去陪伴妻子了。宋遙看著兒子遠去的背影,心內五味雜陳。

罷了!宋遙長嘆一聲,事到如今,還是想想退路吧!

次日臨川公主入宮,親向其母趙修儀報喜。

趙修儀聞訊喜不自勝,卻又不時地嗔怪女兒,說她應在家休養,不宜再四處走動。臨川公主挽著母親的手,如未嫁時一般撒嬌道:「女兒想著現在精神尚好,就多來看看母親。難道母親就不掛念女兒嗎?」

趙修儀聞言滿心歡喜,輕輕地點了一下女兒的鼻尖:「看你說的。你那弟弟不是個懂事的,母親不掛念你還能掛念誰?若是你早些告訴阿娘,我也好多準備些你喜歡的吃食。要不你再多坐會兒,我這就讓他們去預備。」

「今天怕是不能領受,」臨川公主道,「我還得去拜見賢妃呢。」

「賢妃?」趙修儀大為驚奇,「你何時又同她親近了?」

臨川公主記得宋遙的囑咐,笑著說道:「女兒不過是想著,如今宮中畢竟是賢妃主事,她又是長輩,於情於理,也該拜望一下才不失禮數。」

趙修儀覺得有理,輕嘆一聲道:「既如此,不妨現在就去,她那裡人多事雜,宜早不宜遲。」

臨川公主應了,起身說道:「那女兒就先去了,回來再與母親說話。」

趙修儀取了披風為女兒披上,又囑咐了宮人小心跟著,這才讓她前往淑香殿去見綺素。

淑香殿內,綺素正在教瑤光寫字,聞知臨川公主來訪,不由得一怔。臨川公主與自己的關係並不密切,她嫁入宋府後來往更少,今日怎麼忽然來了自己殿中?

她猜度一番不得其解,便讓宮人將瑤光帶出去玩耍,然後命人請臨川公主入內。

臨川公主出嫁以來,綺素見她的次數並不多,便仔細打量著她。臨川公主下降時尚是少女,如今已長大成人,出落得高挑秀美,且她臉上容光煥發,想來嫁為人婦後的生活著實愜意。

兩人客氣地見了禮。綺素聽說她有了身孕,忙親自扶了她入座。臨川公主一邊與她敘話,一邊向身後的宮人使了個眼色。宮人會意,命人呈上了十匹蜀錦為禮。

拜見也就罷了,出手便是厚禮,未免客氣得過甚。綺素攜了臨川公主的手,微笑道:「你有了喜事,我還不曾送你份賀禮,怎好反受你的禮?」

「賢妃娘子是阿蕪的長輩,原該孝敬,」臨川公主笑答,「何況阿蕪當年及笄,正是娘子執的禮,我還從未向賢妃道謝呢。」

綺素看了一眼五彩團花的錦布:「那不過是小事,你何必放在心上?蜀錦貴重,不如留著自己使吧。」

臨川公主笑道:「這是阿翁在蜀地的門生帶回來孝敬他的,阿翁盡數給了我。我用不了這許多,因想著這花樣還算新奇,便借花獻佛了。我又不像瑤光妹妹,將來還要攢個嫁妝。」

綺素莞爾:「如此,我便替瑤光收著吧。」

她命人收了蜀錦,目光輕輕地掃過臨川公主仍然平坦的腹部,轉向綠荷低語了數句。綠荷點頭退去,不多時捧了一個托盤入內,雙手呈給了臨川公主。

臨川公主低頭,見盤內是一個絳色的紗囊。她看向綺素,見綺素含笑點頭,便拾起拆開,裡麵卻是弓弦一枚。她不解這是何意,向綺素問道:「請教賢妃這是何物?」

綺素微笑著說道:「我收了你的禮,豈能沒有回贈?你夫婦不缺財帛,尋常的回禮也必定入不了你們的眼,這件物事或許還有些用處。」

臨川公主果然被勾起了興趣,將紗囊翻來覆去地看:「此物有何效用?」

綺素從她手裡拿過紗囊,親手替她係在了臂上:「這是民間求男之法。有娠後以弓弦封於絳囊,懸於婦人左臂,滿百日後摘去

。我看你夫婦尚未得子,便想到了此法。雖不知是不是有效,但我想著試試總是無妨。這弦乃是當年至尊從舊弓上取下來送給蓮生奴玩的,也算是個稀罕物吧。」

臨川公主大喜:「父親用過的,自非尋常之物,賢妃娘子有心了!」

綺素知道趙修儀必然囑咐過生養之事,卻仍揀了些婦人懷胎生產之事說給她聽。臨川公主初聽時覺得與母親所說的大同小異,聽了一會兒才覺出賢妃所講的更為詳盡周到,便打起精神細細地聽著,不時還會問上幾句。綺素見她聽得認真,更是事無巨細地與她解釋。賓主二人談得熱切,直至日暮將近,臨川公主才起身告辭。

綺素知道趙修儀必在等她,便不相留,隻親自送至門口。臨走前,臨川公主握著她的手誠懇地說道:「賢妃今日所言,阿蕪獲益良多。我年輕識淺,這一胎又來得著實不易,日後隻怕還有許多事要向賢妃請教,還望娘子莫要嫌我聒噪。」

綺素向她慈藹地一笑:「這是哪裡的話?你若想問什麼,隻管遣人來問,我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臨川公主得她允諾,心滿意足地回了趙修儀殿中。她又陪著母親說了一會兒話,才乘車出宮。公主府內,宋遙及宋霆早已等候多時。一見臨川公主的車駕,兩人都有些急切地起身相迎。

宋霆隻在意妻子是否安適,因此上前隻顧著扶她下車,不住地噓寒問暖。

宋遙掛心的卻另有其事,待他夫婦二人問候完畢便急切地問道:「可見著賢妃了?」

臨川公主點頭:「見著了,禮也送出去了。」

宋遙長舒了一口氣。讓臨川公主送禮本是投石問路之舉,賢妃既然收了,便說明日後有了接觸的可能。

臨川公主已在丈夫的攙扶下入座。宋遙跟在她身後問道:「賢妃可還說了些什麼?」

「倒也沒別的話,」臨川公主想了想道,「隻是囑咐了些懷胎時要注意的事。」

宋遙喃喃著:「那就好,那就好……」他麵色略顯輕鬆,向著臨川公主一揖:「難為公主,這種時候還要為宋家奔波。」

臨川公主急忙相扶。她看了一眼宋霆,溫婉地一笑:「阿翁這是說的哪裡話?我嫁入宋家,便是宋家的人,為宋家分憂是我分內的事。今日我與賢妃已搭上了線,日後便可借安胎之事再與她往來。等我與她親近了,就可探她的口風了。」

「有勞公主!」宋遙長嘆,「老夫生死皆不足惜,公主隻要保得宋氏子孫平安,便是大功德了。」

臨川公主見宋遙意態消沉,便出聲安慰道:「阿翁不必擔心。這些年阿翁操持國事,勞苦功高,國朝豈不有善待功臣之理?賢妃縱是與阿翁有些隔閡,我也當盡力彌合。」

宋霆也道:「是啊,阿爺執政多年,在朝中不可或缺,新君將來也要依仗阿爺的,阿爺放心便是。」

宋遙皺眉,覺得兒子與新婦都過於天真了。可他想到臨川公主尚有身孕,便沒將自己的憂慮說出來。臨川公主回府後即吩咐仆從擺宴,酒食如流水般送上,宋遙與他們把盞言歡,話些家常,直到夜色深沉,他才起身回了自己的居處。

宋霆夫婦送走了宋遙,臨川公主才轉向丈夫,親昵地伸手蹭了蹭他的脖子。宋霆一笑,和妻子以額相抵:「今天累了吧?」

臨川公主搖頭:「其實賢妃為人不錯,若不是記著阿翁的吩咐,我倒想好好地和她說說話呢。」

宋霆笑道:「真的?每次阿爺說起她來都沒什麼好話呢。」

臨川公主輕嘆一聲,偎依在丈夫身邊道:「其實我阿娘也說過賢妃心思深,可我看著總覺得不像。」

「我也不信,」宋霆將妻子放在自己的膝上,「一個婦道人家而已,能玩出多少花樣?」

臨川公主嗔道:「婦道人家怎麼了?我也是婦道人家。」

「那怎麼能一樣?」宋霆輕撫她的頸項,笑著道。

臨川公主很是受用,輕輕點著丈夫的鼻子說道:「還是你最會說話,像我阿娘就隻會潑冷水,說我今天巴巴地前去拜見,還不定人家會怎麼想呢。」

夫婦兩人閒聊的同時,綠荷也正在詢問綺素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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