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朝 玉 階(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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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王的矯詔攤在案上,皇帝正坐於榻上,麵無表情地聽著綺素娓娓陳述:「康王這次也太狠毒了,竟連袁州的鄱陽王也不肯放過。我們知道時已然遲了,雖然快馬加鞭,卻到底沒來得及阻止。」鄱陽王是個逆來順受的性子,竟不曾懷疑過詔令的真實性,甚至在王妃蕭氏質問時還攔下了妻子,毫無怨言地飲下了毒酒。說到這裡綺素輕飄飄地嘆息一聲:「終歸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竟然下得如此狠手……」

「不對。」皇帝突兀地插話。

綺素的眉心不易察覺地跳了一下,卻依然柔聲問道:「何事不對?」

「康王謀逆,理應告知於朕,」皇帝抬首,目光如炬,「若查問屬實,朕自會懲處。如此重大之事,何以朕在京中尚不知曉,遠在北府的蓮生奴卻先得了信?」

綺素凝視著皇帝,無聲地笑了。她用手輕拂衣袖,用一貫溫婉的語氣道:「到底是至尊,一語便切中了要害。」

皇帝聞言似漸了悟,麵色鐵青地問道:「蓮生奴何在?」

綺素微笑:「在殿外等候傳喚。」

「讓他進來。」皇帝從牙縫中擠出了幾個字。

綺素向身旁宮人頷首,很快便見蓮生奴出現在了殿中。

蓮生奴擔心父母之間起沖突,雖有長壽勸阻,卻仍跟著母親到了會寧殿外,此時聽得皇帝召見,匆忙進殿。

皇帝見他甲胄在身,嘴角微微一沉。然他為君近三十載,雖然麵有怒色,卻仍不失沉穩,冷眼看著蓮生奴向他行了禮,才淡漠地向其他人道:「都退下。」

綺素皺眉,方欲開口,卻被蓮生奴攔下:「母親,我能處理。」

「可是……」綺素仍有些猶豫。

蓮生奴在她耳邊低聲道:「我們還需要父親立儲的詔令,不可過於激怒他,容我與父親單獨說幾句話。」

綺素看了蓮生奴一會兒,見他目中有懇求之意,又想到西京雖已在他們掌控之中,但天下仍聽皇帝號令,皇帝的詔旨必不可少,便不再多言,轉身出了殿。

蓮生奴等母親走出了會寧殿,才重新跪在地上,懇切地喚道:「父親。」

皇帝猛然抬手,欲給蓮生奴一個耳光,可蓮生奴臉上的關切之色讓他心裡狠狠地抽了一下,這一掌怎麼都落不下去。終究是他寄予厚望的兒子,也是他目前唯一的指望。半晌後皇帝無力地垂手,用有些疲憊的語氣喚道:「蓮生奴。」

「兒子在。」蓮生奴連忙應聲。

皇帝慢慢將目光凝結在他身上,輕聲道:「這幾年朕對你悉心教導,是什麼用意你該心知肚明。」

蓮生奴斟酌著回答道:「兒子感激父親的栽培。」

「這天下你唾手可得,」皇帝的語音裡含著隱忍的怒氣與失望,「你有什麼等不得,定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蓮生奴沉默片刻,艱澀地說道:「兒子……的確等得……」

皇帝猛然轉頭,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而後他嘴角略微向上,形成一個嘲諷的弧度:「那麼……是你母親等不得了,對嗎?」

蓮生奴身子一震,沉默不言。

皇帝見狀,麵色稍顯緩和。蓮生奴不肯對他說謊,看來還是明白事理的。可一想到綺素,他卻又情緒不明,說不清是憤怒還是失望。

「二十多年夫妻……」良久,皇帝輕聲自嘲,「竟然還是這個結果嗎?」

蓮生奴開口道:「父親……」

皇帝擺手,不讓他說下去。他低頭片刻,緩緩問道:「所以……你已決定和你母親站在一起了?」

「不是。」蓮生奴沖口而出。

皇帝略微冷靜了下來,淡淡說道:「那麼,給朕一個解釋。」

蓮生奴低著頭,似在考慮措辭:「母親心性,父親應有所了解。她籌劃多年的事,必不可能輕易放棄。兒子也許能阻得了她一時,卻不能保證她不會再有別的謀劃。告知父親固然也可,但一旦父親得知,又豈會再容母親活於世上?若為母親隱瞞,又恐她一計不成,再生一計。那時母親說不定會采取更激烈的手段,父親的性命堪憂……」言及於此,他緩緩抬頭直視父親:「兒子實在不願看到雙親將來兩敗俱傷,與其等到那時不可收拾,不如由兒子現在了結,至少還能掌握主動權。」

皇帝冷笑:「弒兄逼父,這就是你了結的方式?」

蓮生奴迎向父親的目光,直截了當地回答:「是。」

他回答得如此乾脆,倒讓皇帝一時無言。

蓮生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用平穩的聲音說道:「雖然母親答應過不傷父親的性命,但兒子並不能對她放心;而父親的心性堅忍不輸於母親,隻要手中還有權力,母親的安全便無法保障。恕兒直言,今時今日,兒子不敢信你們任何一人。所以……」他再度直視著皇帝,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兒子現在隻能相信兒子手中的權柄。」

「你……」皇帝的聲音中透著遲疑。

蓮生奴的語氣擲地有聲:「請父親立兒子為太子,授予兒子監國之權!」

皇帝微微一震,抬眼審視蓮生奴,似在重新認識眼前的幼子。良久,他露出了一絲苦笑。這孩子從小就很有主意,他九歲時就敢為了母親與自己對抗,何況他已漸漸長成,有他自己的立場與主張,遠非當年的稚子可比。平心而論,在得知噩耗的那一刻,自己的確是動了殺心,蓮生奴的推斷不能說沒有道理。

「你母親未必會答應。」皇帝淡漠地說道。

「隻要父親下詔,兒子便是監國的太子,可以名正言順地發號施令,連母親也奈何不得。」蓮生奴果斷地說道。

這是事變前長壽給他的提示:隻要父母手上還有實權,他們必然不肯停手。他之所以肯順應母親的計劃,並不是想要替母親復仇,而是打算一舉從父母手中奪權。隻有他一人獨大,他才可以從中製衡,避免父母相殺的局麵出現。

眼見皇帝仍有猶疑,蓮生奴加重了語氣說道:「兒子不願有虧孝義,請父親體諒。」

「叫人……擬詔吧……」終於,皇帝的嗓音在殿中響起。

父親鬆了口,蓮生奴總算長出了一口氣。

大局已定。

綺素緩步走出會寧殿時,一眼便瞧見殿前石階下內官和宮女正簇擁著一名鬢發花白的老婦向她立足之處走來。那老婦麵色蠟黃,身形佝僂,由宮人攙扶著走得甚是吃力,因此格外醒目。

綺素看清那老婦的麵容,微微一笑,步下石階,意甚關切地問道:「太妃久病,何不靜養,反而會突然至此?」

太妃眯著眼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了綺素,卻是一聲冷笑:「賢妃如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老婦豈能不來一睹風采?」

「太妃謬贊,綺素當不起。」綺素仿佛聽不出太妃的諷刺,依舊溫言回話。

「至尊何在?」太妃喘息著問道。

綺素眼光微微轉向會寧殿:「和蓮生奴在殿中,剛才有人出來傳了程謹。康王謀逆,大約有不少善後之事要談。」

「謀逆?」太妃猛地一把抓住綺素的手腕厲聲說道,「別以為我不知道,這根本就是你設計的!你好狠的心!誅殺宋遙也就罷了,為何還要滅宋氏滿門?臨川公主之子還不到兩歲,你竟也不肯放過?若不是趙修儀見事有不對,命越王強行帶回公主,你是不是連公主也要一並誅殺?」

綺素聽著她控訴,麵上竟仍帶著淺笑:「太妃何時變得如此好打抱不平了?當初太子被廢,可不見太妃有如此激憤。」

「太子?」太妃眼中幾欲噴火,「你果然是為哀孝王報仇來了!」

綺素搖頭,悠然說道:「太妃誤會了,我說的是鄱陽王。鄱陽王本是太妃力主之下才當上太子的,可他被廢時,卻不曾聽聞太妃出言。想來太妃一生最識時務,方能在宮中數十年遊刃有餘。」

她語氣辛辣,竟讓太妃怔在了原地。

綺素輕輕拂開太妃的手,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衣衫,才接著說:「對了,太妃恐怕還不知道康王矯詔殺害鄱陽王之事。」

太妃聞言腿下一軟,幾欲暈去,好不容易才在宮人扶持下站住。她指著綺素的手直發抖,顫聲問道:「你……這也是你設計的?」

「縱然是我設計,也要康王肯入彀才行,」綺素不緊不慢地說道,「若他安分守己,我又能奈何?當年哀孝王之事,可是教會了我不少東西。」

太妃不寒而栗,她自然知道,當初李元沛謀逆,乃是皇帝一心引誘之故。當初他們能理直氣壯地說李元沛咎由自取,現如今呢?她有些擔心地望了一眼會寧殿,咬著牙問道:「你想把至尊怎麼樣?」

「太妃不必擔心,」綺素湊近她耳邊低語,「我還記得當年太妃逼我發過的誓,我不會殺他的。」

提及當年的誓言,太妃不由得驚怕,脫口說道:「早知今日,當初……」話才出口,她便突兀地止住了。如今形勢不同往日,她說話時不免多了些顧忌。

綺素微笑,並不與她計較,她甚至還體貼地替太妃將額前的散發撥到了一旁。太妃滿心嫌惡,此時此刻卻不敢將她的手拂開。綺素仔仔細細地為她整理好了儀容,才輕笑著說道:「當年太妃對綺素多有照顧,綺素一直未曾忘記太妃的恩德。太妃當初投靠陛下,為的不就是老有所依嗎?太妃放心,今後太妃的供奉隻多不少。太妃是再聰明不過的人,自然明白該怎麼做。」

太妃的麵色幾經變幻,最後無力地擺了擺手。綺素見了,笑意愈深,示意一旁的宮人將太妃抬回她自己的殿閣。

送走了太妃,綺素便看見程謹匆忙從會寧殿走出。他手中捧著文書,想來應是立儲的草詔了。程謹素來忠直,蓮生奴和綺素怕他壞事,事前並未對他露出過口風,因此他事變之後才得以入宮。得知來龍去脈後,程謹再見到綺素時不免神情復雜。然他為相多年,畢竟經過了不少風浪,不再如舊年一般喜怒皆形於色。他微微躬下身子,不失禮數地向綺素致意。

程謹的表情沒能逃過綺素的眼睛。宋遙、康王在京中多年經營,根深蒂固,即使皇帝立蓮生奴為儲,朝中反對的聲浪依舊不小。如今宰輔之中以程謹最為資深,朝野屬望,將來蓮生奴若要坐穩儲位,他的支持必不可少。綺素欲為蓮生奴掃清障礙,遂出聲喚道:「程相公。」

程謹身形一頓,略顯僵硬地回答道:「賢妃有何見教?」

「不敢說見教,」綺素輕輕說道,「隻是有一句話想問相公。」

「不知賢妃想問某什麼話?」

綺素淡然一笑:「妾隻想問,相公是要做良臣,還是做忠臣?」

程謹沉默了一會兒,微微抬首反問道:「賢妃這是何意?」

綺素剛要開口,卻聽身後有人說道:「夠了。」

兩人不約而同地回頭,卻是蓮生奴不知何時出了殿,站在了兩人身後。

蓮生奴肅容走到綺素麵前,輕聲說道:「母親,這些事兒子心裡有數,請別再為難老師。」

綺素和程謹聞言,心裡皆是一動。程謹眼珠微轉,垂下眼簾不動聲色;綺素卻看了蓮生奴一會兒,良久之後,向旁邊退開一步。這是讓路的意思。程謹看了蓮生奴一眼,微微向他低了低頭,便從母子二人身側經過,走向台省。

程謹走後,綺素才向蓮生奴道:「蓮生奴,母親此舉是在為你的將來打算。」

「我明白母親的苦心。」蓮生奴頷首,「可兒子不能一直靠母親庇護,必須自己爭取朝中眾臣的支持,否則將來得了天下也未必能守得住。這件事兒子有兒子的章法,母親不必再為此操心。」

綺素清亮的眼睛在蓮生奴身上睃了片刻,最後才道:「既然你有主意,我不過問就是。」

她轉身欲進會寧殿,卻被蓮生奴叫住:「母親。」

綺素回頭:「什麼事?」

蓮生奴微有躊躇,最後還是開了口:「兄長當年的死,兒子也十分痛心。可現在父親也失了二子,是否可以請母親適可而止?」

綺素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盯著蓮生奴,慢慢問道:「方才在殿中,你父親是不是與你說了什麼?」

蓮生奴的立場一直搖擺不定,不能不讓綺素懷疑,不知他是不是已被皇帝拉攏。

「父親什麼也沒說,」蓮生奴道,「這是兒子自己的判斷。母親要求兒子的事,兒子也已經做到。兒子以為,走到現在這一步,母親的恩仇已了,所以日後兒子會不偏不倚。」

「不偏不倚?」綺素揚眉反問。

「不錯。」蓮生奴直視母親,「兒子身為嗣君,自當守孝悌之道,以為天下垂範。帝妃相爭,豈不是要讓兒子淪為全天下的笑柄?希望母親能夠諒解兒子的立場。」

綺素與他對視良久,才輕輕嘆息道:「蓮生奴,你果然長大了。」大到她已無法再對他施加影響了。

蓮生奴鄭重下拜:「兒子從未求過母親,但這一次,兒子懇請母親就此收手。」

不知過了多久,綺素的聲音才在他的頭頂響起:「好,我答應你。」

蓮生奴得到母親的承諾,起身後再度深深下拜:「謝母親成全。」

北門事變以後,皇帝正式下詔立楚王李崇詢為太子,令其遷入少陽院居住。冊立完太子,皇帝緊接著又發布了第二道詔旨,令太子監國,原本由康王領職的雍州牧也隨之改由寧王擔任。

事實上,由於康王謀逆導致皇帝的病情加重,在這道詔令下達之前,楚王便已開始代替皇帝聽決庶務了。

皇帝諸子中,楚王年紀最幼,本不大被注意,皇帝早年也很少公開流露對楚王的愛重。雖時有傳言說皇帝屬意楚王,但許多大臣卻以為那不過是由於皇帝對幼子的憐惜,甚至在皇帝任命蓮生奴為北府大都督時,還有言官上疏勸諫,認為皇帝不該如此溺愛幼子。此次康王作亂,楚王隻身從北府返回都中,又憑借不多的兵力力挽狂瀾,這樣的機變不能不讓眾臣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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