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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周瑕的妻子值班，女兒跟著父母睡。
吃過晚飯，他就在電腦前坐下了，思緒紛紛。他覺得自己應該寫點什麼，但是又無從下筆。
他一向有寫點心情文字的愛好，曾經狂妄地以追趕李杜蘇辛為人生目標，但是他興趣駁雜，意誌薄弱，生活中能夠吸引他的東西多如牛毛，許多無聊的事都可以讓他在一段時間內樂在其中，徒費時間精力，從而不同程度上引他偏離自己的誌向。本來他就興趣廣泛，後來又接觸了花樣繁多、眼花繚亂的電腦遊戲，他與正確的道路偏離得更遠了。魯迅把別人喝咖啡的時間用在工作上，他卻把有限的業餘時間耗費在遊戲上，結果可想而知。
當然，從事任何正當的工作都可以養家糊口，都可能成名成家，譬如象棋有胡榮華，圍棋有聶衛平，台球有丁俊暉。隻是周瑕的實際與他們判若雲泥，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周瑕的父親也是興趣廣泛，當他步入晚年後，隻能無奈地接受自己一生四處撒網、最終隻落個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盪的結局時，他曾語重心長地告誡過周瑕：實現理想是需要刪繁就簡、專心致誌的。周瑕不是不明白，隻是做不到。這大概就是偉人之所以為偉人、庸人之所以為庸人的原因吧。
忽然手機響了，周瑕一看，是王盛打來的：「老幺，吃飯了嗎？在乾啥？」
「沒事，上網。」
「你跟她聯係過了嗎？」王盛問。
「嗯，怎麼了？」
「她給我打電話了，說著說著就哭了。她說沒想到你對她感情那麼深。」王盛沉默一下，說，「老幺，你打算怎樣收場？都過去十年了，你們都有家庭、有孩子，該放棄的要放棄，該負的責任還是要負的，千萬不能犯傻啊！」
王盛的警告和周瑕的初衷不謀而合，周瑕暗笑他杞人憂天、畫蛇添足，他輕鬆地說：「我知道，我有分寸的，七哥。」
「那就好。也許我的擔心是多餘的。多保重！」王盛掛了電話。
在大學裡，王盛曾經和一個外地女孩很要好，隻是他明白沒有結局，就沒有進一步發展。因此周瑕非常痛恨十年前的那種師範畢業生分配製度。周瑕和周夢穎的事，從頭到尾，王盛都洞若觀火。大學生們都有各自的交際圈，周夢穎所屬的圈子，最初和她交往密切的那個有才華的男生、王盛都在其中，後來周夢穎開始和周瑕交往，就基本退出了那個圈子。所以，十年之後的王盛可以輕而易舉地打打探到周夢穎的電話，應該是他們那個圈子發揮了作用。
周瑕曾經在王盛家裡住過一個星期。和周夢穎分手那年的暑假，周瑕沒有返鄉，而是留下來打工。暑假還剩一個多周的時候，他獨自返回了學校。白天出去亂走，晚上回寢室睡覺。本來他就懶於社交，自從和周夢穎分手，他變得更加孤僻了。
一個晚上，他獨自呆在寢室裡，輾轉難眠，那時他已經有輕微的神經衰弱，常常失眠。整座寢室樓闃無一人，寂靜得教人擔心。他和衣躺在床上，習慣性地陷入回憶中。一幅幅畫麵接連不斷地浮現在眼前，回憶的車輪走走停停，他一會兒開心，一會兒傷感。當回憶最終定格在分手之後時，他如遭電擊，如夢初醒，將頭埋在枕頭下哭了個一塌糊塗。他忽然有向人傾訴的沖動，想來想去，隻有遠在幾百裡之外的王盛，或許還可以安慰他，於是第二天一早便直奔車站，鬼使神差地登上了駛向王盛家的列車。
這是他唯一一次來訪，因此走了一些冤枉路。當這位心血來潮的不速之客出現在家門口時，王盛既意外又高興。王盛的父母都是淳樸的農民，對周瑕噓寒問暖，很是熱情。一住就是一周，他們一起乾活，一起做飯，非常快活。除了那段短暫的戀情之外，這是整個大學期間周瑕過得最愉快最踏實的一段時光。但是他隻字未提他的心事，仿佛忘記了此行的目的，王盛也若無其事，緘口不言。後來他們一起返了校。
王盛真的像一位穩重細心的兄長。雖然他的擔心有點多餘，但是周瑕從內心裡敬重他，感謝他，無論以前，還是現在。
這時，他的手機又響了，是周夢穎打來的。他的心又怦怦跳起來。
「在乾什麼？」她問。
「沒事，上網。」他說。
「你替我充的話費嗎？」
「是的。反正你沒時間，別誤了你的事。」
「我就知道是你。怎樣還你呢？明天我給你充五十元吧。」
周瑕舒了一口氣。起初他還擔心她不領情，這時見她絲毫沒有責備的意思，這才感到心裡的石頭落了地。
「算了，你那麼忙。再說，我們是老朋友，有必要那麼斤斤計較嗎？」他說。
「也是。我實在太忙了。就讓你奉獻一次好了，嗬嗬。」
「就是嘛，」周瑕如釋重負地說，「可惜我是個窮人，把整個世界買下送給你才好。」
「嗬嗬，你那麼大方啊。」她說。
「當然，賈寶玉為了博丫環一笑，還撕了幾把扇子，對你我有什麼不舍得？」
十年前的周瑕是說不出這種俏皮話的。這番話，可以視為玩笑話，可以鄙為輕薄話，可以看作真情話。周夢穎怎麼看待他管不了，反正他隻是想到什麼說什麼。他驚奇而喜悅地發現自己不再那麼心情沉重和笨嘴拙舌。
「你替我申請個QQ吧。」她說。
周瑕很是驚喜，忙不迭地答應。申請QQ是毫不費力的事情，他立刻動手，不一會兒就完成了。他教給周夢穎下載QQ的方法，將QQ號和密碼發給她，然後登陸自己的QQ，加為好友。
不久，她上線了。
「是你嗎？」她發出了人生中Q聊的第一句話。
「是我。」他說，「還是這種方式更現代化吧？」
「是啊，而且不浪費銀子。不過我幾乎忘記怎麼打字了，得慢慢恢復。」
確實，她打字的速度有些慢，周瑕一句話發出，需要稍等片刻才能收到回復。
「你用的什麼輸入法？」他問。
「五筆，你呢？」
「我用拚音。不過五筆用熟了是很快的。」
「在學校裡學過五筆的，你怎麼不用呢？」她說。
「已經用熟拚音了。對了，你姐姐好像是打字員吧？」
「那是我四姐。」
「你的姐姐真多啊。」
其實周瑕對她的家庭所知甚少。當年他們在一起時，極少談論家事。但是周瑕對她偶爾透露的點點滴滴都記得非常清楚。
「不多，才四個。」
「我隻有一個。你女兒呢？」
「睡了。她一向睡得早。你女兒睡了嗎？」
「她跟我父母睡。」
「你父母和你們一起住嗎？」
「是啊。」
「你真會享福。」
「嗬嗬，這得歸功於我老婆賢惠。」
「你老婆不在家？」
「如果有她在一邊盯著，我敢接你的電話嗎？」
「哦。你和她講過我們的事嗎？你們怎麼認識的？」
「第一天就我就如實交代了。我們是別人介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