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 55 章(1 / 2)
冬去春來,四時流轉,轉眼間便來到了暑風輕吹的時節,公主府上的榴花次第而染,暖烘烘的一片,極是熱鬧。
但初夏的繁熱,與公主府似乎毫無聯係。
小廝秦方垂著頭,步伐又碎又輕地沿著長廊走下,及至門前,他小心地叩了叩門扉:「大人。」
「何事?」郎君的聲音冷漠而沉靜。
「宮中的老太醫又來了,說是替殿下請平安脈的。」
公主殿下足足昏迷了四個月,每隔個幾日,這樣的場景便會重現。
蕭皇後,不,如今合該稱為蕭太後,太後憂心公主身體,三不五時,或是鳳駕親臨,或派太醫前來診脈,但他家大人常有不耐。
屋內安靜半晌後,郎君的聲音透了出來:「請他過來罷。」
未幾,老太醫便拄著拐棍踏入了公主寢殿。
隔著白綾,他探了秦緣圓的脈,憂心忡忡道:「殿下懷胎已逾八月,若再這般昏睡下去,屆時或需要剖……」
「太醫!」玄迦語氣疾速地堵住了太醫的話。
他麵色平靜道:「太醫瞧過了,可回去與太後復命了,旁的,便無需您費心。」
老太醫皺著眉扌莫了一把胡子:「老朽不過論理而言,及至產期,胎兒尚算康健,母體卻遲遲不醒,一但發動,或留子取母,或一屍兩命,駙馬請自斟酌。」
玄迦臉色已沉肅下來,日頭透過窗下的芭蕉翠竹,在他白璧似的麵容上透下零星的光點,但皆不曾增添一絲熱氣,他臉上寒似堅冰,口氣不善道:「秦方,送客。」
老太醫被秦方拽著離開,臨走前留下無奈的一聲皆嘆。
烏曇婆邏花毒已解,但解毒之物本身便為劇毒,便是煉製時,玄迦加入了自己的血,但依舊無補於事,解毒時便是對本體的破壞,是極大的損耗。
秦緣圓染毒經年,毒已入五髒,猛藥一下,便是毒素已清,她殘破之軀,更是不堪忍受,是以陷入昏迷之態。
本來也是該去的,數次於生死線上掙紮,但玄迦醫術卓絕,生生將她從閻羅地府拽回了人間。
可也隻能微遲著她微弱的意識,人已昏睡了四個月。
如今產期一至,若秦緣圓遲遲不醒,大羅神仙也救不下她的命。
太醫是醫者仁心,本著能救一命,是一命的心理,這才同玄迦商討剖腹取胎一事。
但玄迦並不是如此想法。
那門「嘎吱」一聲合上後,玄迦坐在秦緣圓身邊,捏著她的手,貼在自己麵頰上,方才冷硬的神色如冰雪消融,露出了迷惘脆弱。
他眼眸通紅,凝視著床邊沉睡的女郎。
她瘦削而蒼白,唯獨腹部高高隆起。
「緣圓,你聽見了麼?你為什麼還不醒來?」
太醫說的話,每一字每一句,玄迦照看她,日日替她診脈療養,無有人必他更清楚。
若叫他剖開她的肚子,將那胎兒取出來,他無論如何做不到。
玄迦俯下身,口勿了口勿女郎蒼白柔軟的唇,他的眼淚滑落,滴到二人唇邊,苦澀至極的味道。
他喃喃:「乖乖,若你仍不醒來,我不會要他。」
「他累得你如此,我恨他……更恨毒了自己。」
「叫他同你一道去吧,我亦會隨你一道赴黃泉,無論如何,咱們總是要團聚的。」
「你說過會天長地久地陪著我,你怎能食言呀?」
郎君鳳眸低垂,淚水漣漣而落,滴在女郎麵上,緩緩滑落,似她傷心至極,也在夢中陪他一起哭了一般。
「你知道麼?你阿娘,身體已好多了,害她早產的幕後黑手,也揪了出來,你猜是誰?」
「……」
女郎仍睡著。
過了許久,窗外早早啼叫的蟬喊了一聲又一聲,可眼前的人雖還活著,卻不曉得給他一星半點的回應。
郎君抬手,替她將麵上的淚水擦去。
「你最懶,仍不說話,是不想猜對不對?」
他聲音嘶啞著:「是佟家,蒲靈脂是佟嘉月買通人下的。」
玄迦說得艱難,斷斷續續的:「說起來,還是你阿爹的風流債……從前皇帝賞了個公主給他……那位公主還對他情根深種呢……偏被她撞破了你爹娘的事情。」
「你爹啊……將那位亡國公主扔走了,皇帝又將她賞給母舅……」
「不過如今都好了,佟家、佟嘉月、南陳公主,全部,都叫爹娘收拾乾淨,你那奶娃娃小阿弟……如今已是一國之君了……」
「乖乖,你如今……是長公主了,把持朝政的,是你阿爹阿娘,可他們都聽你的,你如今最威風了……你不醒來,看一看麼?」
「每次爹娘抱在阿弟來瞧你,他們都會哭。」
「可我從來不哭。」
「我覺得,你隻是累了,睡好了,便會醒了。「
玄迦喉頭艱澀地轉了轉,他握著女郎的手,去擦自己的眼淚。
「可如今我也怕了,求求你……求求你快些醒來好麼?
哀切的哭訴聲中,女郎纖細的手指,微不可見地動了動,連心細如發的郎君都不曾發現。
秦緣圓其實聽見了。
這些時日,她漸漸有了意識,能察覺到,郎君替她擦拭身體,給她餵藥推拿,甚至玄迦在她窗前說的字字句句,她都聽得分明。
但自己就是無論如何醒不過來。
她聽著玄迦的哭訴,著急又難過,眼淚從眼角滑了下去。
玄迦手掌本停在她麵頰上,突然掌心傳來幾許濕潤,他低頭去看,女郎眼角竟劃出了兩道分明的淚痕,自眼角滑至耳後。
那並非是他的眼淚滴落所致。
而是,他的緣圓……哭了?
她聽得見,且能反應過來麼?
這個認知使得玄迦本來低沉的情緒驟然高了起來,已經死了大半的心似乎尋到了一點生機,
他連眼淚都來不及擦拭,便雙手顫抖著去探她的心跳脈息。
她的脈像竟變得柔和有力起來,節律亦正常了!
玄迦護著女郎高聳的腹部,將她側著翻了過來。
他俯在秦緣圓耳邊,柔聲道:「知道你最不喜歡紮針,但你不聽話,且……」一句話都說不完整,他眼底的淚便滾了出來,他胡亂擦拭兩下,哽著聲音,繼續道:「你且忍一下,我替你施針,你定要……好好的。」
郎君修長如玉的手指一點,女郎蒼白的脊背上便多了幾支細長的銀針。
玄迦蹙著眉,有些焦灼地注視著秦緣圓的臉,盼望在那蒼白、沉寂許久的臉龐上看到一星半點的表情。
但他目光定了一會,秦緣圓一如既往的,不曾有任何變化。
他又取了銀針,喃聲:「你不乖……這兩個穴位,或許會更疼,但我……實在沒有辦法了……」
郎君眼淚又劃了下來,落到女郎的指尖。
玄迦將銀針刺入秦緣圓內關、神門二穴,此二穴位可疏通經絡,於神智一方作用甚大,但他從前替秦緣圓治療時候,她對這兩個穴位的反應很明銳,痛感很強,總叫喚說疼得受不了,他初始便下意識地掠過這二處。
銀針落下後,玄迦無比希望,秦緣圓能像往常一般,眨著眼,抱著他撒嬌喊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