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第一百四十八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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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秋初的太陽才升到屋頂, 這一日正如沉甸甸的撲滿還有著充裕的時間。皇後卻莫名有一種暮色西沉,時光將盡的沉重感。

她站在太極殿的簷下遠遠眺望,散朝的臣子們並沒有立即散去, 他們三三兩兩湊在一起私語,從太極殿前的漢白玉廣場往前至太極門,一路如星星點點的芝麻般散落著。若是平時或許還會有人責一句失儀,但今天太極殿內發生的事太轟動驚人,再沒人顧得上宮中禮儀了。

皇太後為匡扶朝綱挺身而出,當眾斥責帝後, 指責皇帝不孝,更以死相逼他答應兩件大事。皇帝氣得臉色鐵青,雖不肯被她要挾, 但也試圖將事情緩和:「許是時氣不好, 太後太困乏疲累了。兒子服侍您回慈寧殿休息吧。」

太後特地為此駕臨朝堂,豈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立刻冷冷拒絕:「你休要妄想。哀家既然來了這裡, 就沒想著輕易回去。今日若不說個清楚,哀家就留在太極殿不走了!」

雙方在太極殿內僵持許久,各不相讓,太後見皇帝拖著拒不就範, 不免惱怒。在她振臂一呼的示意下, 不少大臣也加入進來,紛紛跪地陳情, 強烈贊同太後的建議。仔細看去,這些積極捧場的人大多為勛貴世家出身,也是皇後鐵腕行動的苦主。這群人雖有上朝的資格,身上的差事卻無需日日麵聖, 所以極少參加朝會,多是以上折奏事為主,今早卻不約而同齊聚朝堂,可見是專程而來。但不知為何,雖然來者甚眾,最後真正參與的隻有其中一半,還有一半人事到臨頭卻垂著頭裝聾作啞。太後眉頭一豎,險些又要發作,好在雖然與預期的大有差距,但支持的人並不算太少,場麵也算撐起來了,她這才暫且作罷。

有人旗幟鮮明支持了太後。其他大臣們的意見便至關重要,尚書令王度缺席,三省長官中唯一在場的蕭丞相自然為文臣之首,但從他而下的重臣們卻出奇一致地保持了沉默,雖仍看似中立,可是在場上一方已經有了明確支持者的情況下,這樣的中立其實就意味著無聲的選邊。

他們沒有選擇皇帝。

天平由此徹底傾斜,太後一方大受鼓舞,越發情緒激昂。其他本就搖動不定的牆頭草見狀更不敢輕易出頭,太後與皇帝兩位神仙打架便是,隻求不殃及自身便好。

一時間,除了身後的妻子,所有人都站到了皇帝的對麵,而他孤軍奮戰,淪為了徹底的孤家寡人。

皇帝很快意識到他的臣子們竟然全盤脫離了他的掌控,不免震怒,他也立刻猜到,如此一邊倒的極端局麵絕不會憑空出現,隻有一種可能,這一切都是別人預先設好的陷阱,他被他們聯手算計了!憤怒的皇帝環顧全場,怒火在眼中熊熊燃燒,但場上百餘臣屬竟紛紛移開目光,沒有一人回應他。殿內君臣間的界限判若鴻溝。

猝不及防,一敗塗地。

他自登基後還從未吃過這麼大的虧,難堪得無以復加,卻也因此更不可能認輸。但抬眼看去,眼前重重疊疊卻無一人與他同心同德,他們都在試圖逼迫他屈服,這份空前的決絕與團結織成了一張猙獰的巨網,要束縛住他的手腳迫使他低頭。

到了這一步,其實已經不僅僅是因為太後的盤算或是祖宗禮法的重要,甚至於後宮乾軍政也不過是個借口。這是一場爭,爭奪的雙方根本不是皇帝和太後,而是即位兩年的新帝和滿朝的舊臣,對權力的渴望驅使他們在爭一個資格。定義禮法的資格。因為禮法規矩是這數千年最鐵律的準則,誰有資格去定義世間的禮法,誰才是大乾真正至高無上的那一個。

原本這些暗潮洶湧都隱沒在看似風平浪靜的水麵之下,皇帝分化拉攏,步步為營,占據了絕對的主動,但他一時忘形,科舉名額和羽林衛上的兩次冒進終於惹了眾怒,太後的加入更是激化了一切,矛盾和爭奪徹底浮出水麵,甫一露麵就異常尖銳激烈,直將他逼到牆角,根本不留餘地。

皇帝並非沒有破局的能力,軍政之中,軍這一支他已經牢牢抓在手裡,是他最大的倚仗。但那是最後的底線,若真到了拔刀露鋒的那一步,必是魚死網破,殺人見血的結局,兩方皆不得善果。他想成功,卻不願用這種方法得到成功。或許有人也是猜透了這一點,知道他心有仁念,投鼠忌器,所以更加肆無忌憚,煽動得攻勢也越加凶殘狠辣。最終造就了眼前這仿佛眾叛親離的局麵。雖在意料之中,卻也是意料之外——他到底還是低估了朝臣們的貪婪和狠絕。

皇帝既然看透了這背後的一切,也就明白今日再對峙下去根本不可能有結果,隻會徒增笑柄。他咬住牙,一拂袖,拉了皇後就要走。

「皇帝。」太後哪肯輕易放過,威嚴地叫住了他,一語道破,「你可知為何今日滿朝文武竟無一人支持你嗎?你為了皇後不惜用羽林衛數萬人博她一笑,可許秉臣是你的老師,對你忠心耿耿,鞠躬盡瘁。你卻利用完了就卸磨殺驢,將他一腳踢開,連該得的中書令一職也不肯給。可憐那位耿介老臣,原本是先帝看重的宰相之才,如今卻病臥在床不知還有幾日可活。忠心盡力之人下場淒慘,其他勛貴功臣更是被你肆意作踐,連祖宗傳下的恩典名額隨口就要收回。你才大權在握就如此自以為是,對女人百般討好,對舊臣就刻薄寡恩。這樣昏庸失道的主上,朝中上下誰看了不心寒呢?又有誰敢助你?先帝泉下若有知,必然是痛心疾首,悔不當初。」

這番話半真半假,字字誅心,分明是在趕盡殺絕,皇帝腳步猛地一頓,停在門前。他徐徐回過身,目光如寒冰雪魄般緩緩掃過眾人,將這滿朝臣子此時的表情盡數記在腦中:「時日還長,誰得道多助,誰失道寡助,其中是非曲直,日後自能一見分曉。」說罷便回身快步離去,這話本有深意,但在許多人看來他完全是慘敗後可笑的落荒而逃了,又有誰會在意敗軍之將說過什麼呢。

……

皇後繼續站了一會兒,腦中將前事反復回想了好幾遍,總覺得沒表麵那麼簡單,可又思之不得要領,著實煩悶。她有心回去尋皇帝問個清楚,但剛一邁步,突然又頓住了腳,下意識伸手扌莫了扌莫小腹,神色難免鬱鬱。

李末太醫曾說過,受前情所累,她如今的身體猶如蛀空的大樹,看似完好,實則根基已損,極難受孕,況且,即便是真有那萬分之一的可能,也不過是變成一根兩頭燒的蠟燭,油盡燈枯得更快些罷了,而且她決心已定,更不想再拖累一個小生命。所以,除非假裝有孕,她自己是斷沒有辦法交出一個喜訊來安定人心的。

皇後越想越愧疚,落落寡歡地推開門,正準備打點精神去安撫備受打擊的皇帝,誰知一抬頭,那人已換好常服,神色自若地坐在禦座後正在批奏折,見她進來了就笑問道:「怎麼出去了這麼久?累了一早上,餓不餓,要不要吃些點心?」

眉眼間仍是溫山暖水,繾綣溫柔,並沒有半點不悅的影子。見他這模樣皇後心裡更不好過,她嘆了口氣:「你不開心就不要逼自己強顏歡笑了,看得我心裡像刀割一樣。」

皇帝竟笑了出來,反而寬慰她:「別擔心,我真的沒事。」

語氣怎麼還這麼輕鬆?!皇後疑心自己聽錯了,但定睛細看,這人眼底平靜柔和,當真沒有一絲愁緒,與方才離開正殿時滿臉灰敗,沮喪頹廢的模樣判若兩人。

「你……」皇後看得一愣一愣的,「你方才還丟盔棄甲,抱頭鼠竄呢,怎麼一會兒功夫就好了?還是你什麼時候學了變臉了?」

皇帝微蹙起眉,頗有些哭笑不得:「有那麼難看嗎,怎麼說得如此難聽。」

事到如今皇後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人就是裝的,還裝得挺像,又把她給騙了!她恨恨地咬了咬後槽牙,挑起眉來:「還有更多更難聽的沒說呢。狼奔豕突,聞風喪膽,落荒而逃,片甲不留,被痛打的落水狗,落了湯的老山雞,扒了鱗的土泥鰍……」

「行了行了。」皇帝自知理虧,連忙認錯,「是我不對,連累你也受了委屈。」

皇後還是不放心,又確認了一遍:「太後那樣咄咄逼人,當真無妨嗎?」

皇帝淡而又淡地笑了笑,仿佛她問的隻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無妨。」

皇後本就對他有種盲目的信任,加之他篤定的語氣神態太有迷惑性,她立刻就放了心,轉憂為喜道:「那太好了。」又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快說清楚,省得我心裡七上八下。」

皇帝不但沒有回答,反而諱莫如深地搖了搖頭。

皇後立刻就不滿了:「你這是什麼意思?連對我都要三緘其口嗎?那可不行!」她猛地撲了上去,「我定要看看你這肚子裡黑漆漆的到底藏著什麼鬼主意!」

皇帝連忙接住她,他並未起身,而是雙臂一收將人摟抱住,順勢貼近她月要腹間,輕嘆道:「今日原不想將你牽扯進來的,害你也受這番羞辱。」

皇後站在他身前,手垂落在他背上,察覺到手下接觸的地方一片僵硬緊繃,顯然他並沒有表現出的那麼舉重若輕,仍有著巨大的壓力。她頓時清醒,心又懸了起來,忙伸手將人攬住,手輕輕往下順著他的肩背,低聲道:「是我想得太簡單了,本以為事情因我而起,兩殿和朝臣們再如何不滿也都會是沖著我來。今日不請自去是想做些什麼化解一二,不料太後竟有別的心思,我這一去反起了火上澆油的作用,平白給她添了口實。——我是不是反而壞了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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