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第一百五十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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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的人的確是蘇雪貞, 她仍是一襲素白絹衫,裙角繡著幾枝細伶伶的青竹枝,素淡纖弱有如魏晉仕女,廊下昏黃的燈火下, 瘦削得仿佛紙片一般。一雙眼睛淚光盈盈盯著皇帝, 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這時, 她身後氣喘籲籲追來幾個紅衣女子, 見了皇帝都大驚失色, 連連請罪:「小的疏忽, 請皇上恕罪。」說著忙上前去拉人。這裡麵卻沒有之前蘇雪貞隨身的那名婢女, 而且這幾人的氣度舉止,明顯與尋常貴人家的婢女不同,多半就是宮裡賜給蘇雪貞的宮女。

蘇雪貞對她們極為抗拒, 甚至帶著幾分懼怕,她連連朝她們揮手拍打,焦急地呼救:「別碰我!師兄, 師兄, 皇上救我。」

皇後很疑惑為何蘇雪貞會大晚上從許府的內院跑出來,但眼下鬧得跟強搶良家女似的實在難看,她朝皇帝看了一眼,皇帝沉著眉頭道:「放開她。」

那幾名宮女立刻鬆了手, 垂首躬立。

蘇雪貞得了自由,眼中猛然迸發出光彩,她上前兩步,朝皇上端莊福了一禮,楚楚可憐地含淚微笑道:「師兄,我們三年不曾見過了。」

皇帝的神色並無波動:「你來此有何事?」冷漠中透著疏離, 純粹隻是泛泛之交而已。

這個態度狠狠刺傷了蘇雪貞,她悲愴莫名,紅著眼眶控訴道:「若不是師兄胡亂指婚,我怎會被逼嫁給許叢?!」

皇後一愣,看了眼許府屋簷下一溜煙垂掛的喜慶的紅燈籠,再看看蘇雪貞身上的一襲白衣和頭上未嫁之女的發式,暗暗嘆了口氣。

皇帝卻沒有這層感慨,他淡淡說道:「令尊為國子監祭酒,許叢之父則是帝師,你們本就門當戶對,而許叢年紀輕輕就有功名在身,指婚給他,也不算辱沒了你。」

「不算辱沒?!」蘇雪貞仿佛聽到一個荒誕離奇的笑話,這幾個字對她來說乃是巨大的侮辱,令她眼中立刻盈滿了淚水,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強撐著沒有落下來,越發顯得清冷絕俗,可憐可愛,她萬般不平地控訴,「他日日隻知埋在書堆裡治經論典,琴棋書畫一概不知,這等庸俗不堪的男子,怎堪與我相配?」

一直隻是冷淡以對的皇帝終於將眼神冰冷地沉了下來。

蘇雪貞心中一涼,不安地後退了半步。

皇帝仍然克製,並沒有將不悅的情緒化入語氣裡,還算平靜地回道:「許叢二十三便中進士得官,乃是青年才俊。況且十年寒窗苦,一朝躍龍門。眾人皆是如此。可你這一句話,將朕的滿朝臣子都罵進去了。」

蘇雪貞咬了咬唇,不敢再繼續微詞,但滿腹委屈卻不吐不快:「我冰清玉潔的一個人,論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皆是出類拔萃,滿京城沒有一個貴女比得上我,論孝道,我結廬三年,麻衣草鞋,哀毀骨立,夠資格掙一座孝女牌坊,論為人,我並非魯莽不懂變通,周全上下,融通內外自不在話下,論情分,我自問當年在困境中對皇上助力良多,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自當有舊情在的。所以我實在是不明白,我處處皆是做到了完美,贏得了兩殿和朝堂的贊譽,自認配得上這世間最好的男子,為何到最後卻落得這麼個結局?你為何要這麼對我?你我自幼一道學琴,情如宮商。我做夢也沒想過你會對我如此薄情。」

她越說越心酸難過,但皇帝仍是一臉冷漠,不為所動,甚至還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馬車,顯然他不但不屑於回應這些問話,更想要登車離開。蘇雪貞心裡漸漸沁出無數絕望,一點火星炸開,便將它們點燃成一片怒火海,火焰直沖腦門,燒得腦中滾燙,滿是恨意。她一發狠,眼睛像鐵鈎一樣不偏不倚刺向皇後,「為何不回答?是我還有哪裡不夠好嗎?還是有人在師兄你麵前造謠誹謗,惡意中傷我?所以你才對我如此絕情。」

皇後被迫旁聽這樁陳年公案,正滿肚子不自在,被這一看就有些反感,腹誹道,你當誰願意搭理你們這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便重重一眼瞪了回去,凶神惡煞的狠模樣將那柔弱的京城美才女嚇得更加花容失色,但受害者戚戚環顧四周,竟無一人對這情狀有半分動容,所有人都責備地看向她,一股絕望的寒氣從背心騰起,升到腦中時卻冷到極點化為烈火熊熊燃燒起來,蘇雪貞描得淺淡的柳眉緊緊蹙起:「臣女不曾提起皇後娘娘,娘娘何故卻來瞪我?莫非是娘娘心裡有鬼?」

「蘇夫人。」皇帝忽然換了一個稱呼。

蘇雪貞驚愕地愣住。

在她呆滯的目光中,皇帝緩緩說道:「你既提當年舊事。朕從前的確得你家許多幫助,所以心裡甚是感激,給你父親追贈官職,賞賜金銀,在你兄長孝滿後就召回京中復職升官。若你需要什麼獎賞也可明言。朕自問對你家的恩賞已經足夠償還當年的恩惠,並不虧欠蘇家。至於其他,一則朕對夫人從未有過任何逾矩,亦從未說過任何令人誤解的話,二則,蘇夫人從來守禮自重,對年輕男子皆是一視同仁的君子之交淡如水,朕很是不解,怎麼突然之間就變成你對朕格外情深義重了?」

蘇雪貞心頭突地一跳,頓時警鈴大作,腦中頓時清醒了不少,理智提醒她應該及時收手退步,情感卻無比恐懼身後許府那一片內宅,她根本後退不得,但那抹半真半假的柔情已經被戳破,不能繼續下去,隻得咬著牙最後奮起一搏,無論是恩也好,恨也好,勾住什麼是什麼:「誰說不虧欠?當年秦王還在時你是個什麼光景,難道皇上都忘光了?若非我父親傾囊相授,你豈能學得琴藝入先帝的法眼?我在其中亦付出許多心血,本本琴書皆是親手注解。這雪中送炭的恩情,豈是你輕易能敷衍過去的?當日用得上我時就處處禮遇,溫柔相待,如今沒了用處便一腳踢開,棄之若敝履。這就是皇上你對待故人的態度?」

她越說越深以為然,更加挺直了月要杆,高傲又不甘地反問,一抬眼,卻猛然撞進兩團冰淵似的黑色裡,牙齒下意識重重一合,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

皇帝到此時才拿正眼看她一眼,但也隻有這一眼,下一刻,他又看向了黃玉,黃玉會意,上前一步單刀直入地問道:「請問夫人,您上回進宮之後便屢屢出門,都去了哪些人家,做了什麼?可還記得嗎?」

蘇雪貞臉上最後一點血色頓時褪得乾乾淨淨,嘴唇發顫,嘴裡發苦,哆哆嗦嗦地半日說不出話來,黃玉便沒再等:「那小的就替夫人說了,出宮後第三天,夫人來了許府,第四天去了鄭尚書府,之後接連去了好幾位尚書侍郎家赴貴女間的詩會,回回皆是於人前哭訴委屈,還私下求到了幾位大人麵前,也是您方才的這番說辭。前段時間朝野物議沸騰,和夫人的這番努力著實脫不開乾係。蘇夫人,您這樣不辭辛苦地四處奔走,背地裡誹謗詆毀皇上和皇後,煽動朝野輿論,挑動君臣不和,若是旁人敢如此興風作浪早就全家治罪下獄了,念在您當初的相助之情,皇上不但沒有計較,反而還賞賜金銀和莊院,給你指婚許府這等清貴人家,已是仁至義盡。皇上事事皆光明磊落,若你還不知好歹,再繼續一條道走到黑,就休怪皇上不講情麵了。」

蘇雪貞如遭雷擊,渾身抖如篩糠,擊中了死穴一般連連退了兩步,被兩個宮人攙扶住,才沒有失態跌倒。

話到這份上,真相已水落石出,便沒有再說下去的意義,皇帝轉身便要登車。

這時,麵如死灰的蘇雪貞突然古怪地笑了兩聲:「仁至義盡?!說得好聽,可這些所謂的賞賜到底是賞還是罰?你若真是光明磊落的君子,又怎會起了那移花接木的卑劣心思?你根本是孤恩負德,忘恩負義!」

移花接木。

這四個字一直縈繞在皇後心頭,在漫長的回程路上她始終眉頭微皺,也沒有說話。某個時間,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幾乎抓到了什麼,但那念頭一閃即逝,根本沒來得及看清楚。

她專心想著事情,便沒注意到馬車內已經沉寂許久。

「你在想什麼?看上去有些不高興。」皇帝突然開口了。

皇後一愣,就想把問題問出來,但又覺得這四個字背後必定不是什麼好事,今夜已經諸多不順,不合適在此時再雪上加霜,話到嘴邊又給換掉了:「我是有點感慨,一句指婚就輕飄飄的決定了一個女子的後半生。」

皇帝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提醒道:「她不是陳玉兒。」頓了一下,又道,「在蘇雪貞上回進宮之前,她的兄長才剛和慈寧殿的表外甥女定下親事。」

皇後陡生警覺:「太後?」這一點撥,腦中早已若隱若現的一條脈絡突地全部貫通,將前後許多看似不相乾的事都串聯了起來,原來從蘇雪貞入宮覲見,朝臣議論納妃,乃至於之後種種事故,皆是同一人在鋪墊布局。蘇雪貞出現的時機甚是微妙,正是他們二人因為《琴況》一書而鬧別扭的時候,而她又恰恰是書上注解的書寫人,這種種巧合若說是偶然隻怕鬼都不會信。以這布局來看,此女原本能起的作用應該不止於此,可惜波瀾剛興皇帝便一招指婚將她草草了結,淪為棄子,怪不得她今晚如此氣急敗壞。

「可為何偏偏將她嫁入許府?她戾氣這麼重,豈非害人害己?」許叢那滿肚子的憤恨說不得就有這新婚妻子的原因。有這個心結在,他們和許府的關係便更難以修復了。

「那又何妨?」出乎她意料的是,皇帝竟毫不在乎,「許秉臣為人固執守舊,又誌大才疏,唯一可取便是忠誠,又是師傅,所以我願意用他,但以他的能耐,最高便是六部尚書,斷無可能上到三省之位。王康一倒,中書令從缺,而許秉臣又恰好因江南之行立下功勞,有人便在此時煽動他去爭,我也索性看他到底會如何,新富乍貴最是容易被迷住眼,若他能有自知之明,懂得以忠為先,日後十數年朝堂中斷然少不了他一席之地。可惜許師傅他自詡功臣老臣,盲目自大,見我遲遲不升他官職,便生出怨懟,又與旁人一拍即合,以蘇雪貞為借口來迫我,甚至以為可以憑借從前老師的身份來訓誡我。這一來,連唯一可取的忠誠都失去了。蘇雪貞說的並沒有錯,這指婚根本不是賞,而是罰。」

皇後哪知其中還有這些利害,聽得心驚不已,她垂眸道:「既然如此,那我們今晚走這一遭豈不是來自討沒趣?」

皇帝慢慢搖了搖頭;「我是來確認一件事。太後的動作許師傅到底知不知情,又參與了多少。若他還執迷不悟,我不介意用這位昔日的老師來儆一儆天下。」他說得平靜,但話語裡暗藏的冷意卻讓人不寒而栗。今晚這一個來回,或許整個許府的轟然倒塌也隻在他一念之間。

這就是身為皇帝的心術了,多疑多思,冷酷無情,時時睜著眼睛俯視台下,權衡無數利弊,將一切掌控在手心。皇後正默然無語,忽覺一隻微暖的手探了過來握住她的掌心,手指插入指縫中緊緊相扣。

皇帝嘆了口氣:「你什麼都但隻瞥見冰山一角就又不開心了。」

皇後索性順勢歪靠在他肩上:「成王敗寇與人無尤的道理我還是懂的,不會心慈手軟給你添亂。——那我們下一步該乾什麼?眼下這局麵越發麻煩了,要怎麼辦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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