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歧路(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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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第一場雨來得早又急,上午還是風和日麗的好天氣,下午鋪天蓋地的雨水便如同蛛網般密密匝匝地籠了下來。

感覺到撲麵而來的涼意,許衛鬆抬頭看了眼天色:「回教室不?不是說一會兒就公布分班情況了嗎?」

葉慎安彎月要拾起地上的籃球,縱身而起,穩穩地將球投入籃筐:「你先回去吧,我再去室內場地打會兒球。」

許衛鬆撓撓後腦勺:「你打了兩小時不累嗎?」

「不累。」

「呃,那我先回去了啊。」

「嗯。」

送走許衛鬆,葉慎安抬手擦了把臉上的雨水,轉身朝體育中心走去。

最後,他還是貪圖不用記背大量的資料選擇了商科。許衛鬆亦然。倒是趙希茜跌破眼鏡,為簡辰投奔理科。四人組就這樣暫時分開了,說沒有不舍是假的,但又不是什麼生離死別。想見的話,就能見到。他一貫想得開。

可能受了天氣影響,體育中心這邊居然沒什麼人。葉慎安撣了撣衣服上的雨珠,環視四周,目光在大門口的劍道館指示牌上停住了。

之前一直知道學校有這麼個地方,但從沒去過。在那家擊劍館被林粵虐得落花流水的事情明明沒過去多久,但現在回想起來,總覺得已經是一件很遙遠的事了。

有這種感覺,可能是因為最近林粵都不欺負他了。

不過,也不到完全說不上話的地步。好比上周,林粵就主動跟他說話了。那天學校把體育節的個人獎狀分發下來了,作為班長,林粵負責把它們交給每個人。下午最後一節課結束,她從抽屜裡拿出了那張屬於葉慎安的獎狀,第一次主動來到了他的座位前。

「這是你的。」她把那張輕飄飄的紙放在他的桌上。

葉慎安怔了片刻,才抬起頭。晚春帶著翠意的陽光從洞開的窗戶照進來,落在林粵長長的睫毛上,她定定地和他對視,眼裡已經沒了那些狡黠而生動的情緒,完完全全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不知怎麼的,他大腦忽然空白了一下。

「謝了。」麵對這樣的林粵,葉慎安不由自主地彎起了嘴角,這個笑容過分若無其事了,反而顯得有些輕佻。

看著這個陌生的葉慎安,林粵同樣呆了呆,良久,才淡淡答:「不客氣啊。」

窗外的天氣明明還和剛才一樣,光如金,金如雨,但葉慎安就是覺得,整個教室裡的氣溫變了。

是變得冷了嗎?不應該呀。明明夏天就要來了。

如葉慎安所料,劍道館裡也是空盪盪的。

他回頭看了眼窗外,不過一會兒工夫,雨勢大了不少,蜿蜒的水流不住地沖刷著玻璃窗,空氣裡隱約有浮塵飛揚。

把濕漉漉的籃球拋到一邊,他在道場裡席地躺下了。原本是想來滿足一下好奇心的,結果這裡好像也沒什麼特別……如此想著,葉慎安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門外響起了一陣模糊的腳步聲。那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葉慎安本能地坐了起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一條縫。門邊先露出了一雙白色的運動鞋,然後是一雙修長的腿。葉慎安的視線慢慢上移,最後是在林粵的臉上定格。

「真巧。」這一次,他先打了招呼。

興許沒想到他會在這裡,林粵的臉上明明白白擺著驚訝的情緒,許久,才悶聲答:「怎麼,你不去看分班表嗎?」

葉慎安笑了:「你不也沒去嗎?」

「也是,我先去換衣服了。」

「等等。」他叫住她。

「嗯?」

「打一局嗎?」

「……我不會讓你的。」

地上的人微微挑起眉:「我也不稀罕。」

「那好,裡麵有公用的裝備,你湊合一下換上吧。」

「林粵。」

「還有問題?」

「沒……」葉慎安悻悻地聳了聳肩,「你一直有來這裡嗎?」

「偶爾。」

「嗯。」

真是無聊至極的對話,葉慎安覺得沒勁透了。想必林粵也是同樣感受,所以才不再搭理他,快步走向了更衣室。

「給你十五分鍾,過時不候。」

她離去的背影猶如一幅清風道骨的白描,一筆一畫寫滿了疏離。

一局比試下來,葉慎安依然毫無還手之力。摘下護具,他坐在地上大口喘氣。另一邊的林粵收了劍,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會兒,語氣不冷不熱:「你還真是毫無長進。」

葉慎安聽罷又用力地吸了口氣,笑得隨意:「一直是啊。」

「所以才不學理科?」

「嗯。」

「我沒有看不起商科的意思……」

「我知道,兩回事。」葉慎安說著擺了擺手,又舒舒服服地躺回了地上。

窗外的雨已經停了,一隻不知道打哪兒來的蝸牛正沿著玻璃往上爬,留下一條彎彎曲曲的痕跡。烏雲散去,天如水洗過的織錦,藍得艷麗。

「我走了。」是林粵的聲音。

葉慎安望著頭頂的天花板,懶洋洋地說了聲「拜拜」。

又過了一陣,劍道館恢復到起初的安靜。剛才的那隻蝸牛爬到了玻璃窗的最頂端,卻好像突然陷入了某種困局,不知道下一步往哪裡去,因而一動不動。

葉慎安轉了轉眼珠,瞥見牆上的時間,一下子坐了起來——該回去了。

快走到高中部的時候,葉慎安遠遠看見了個熟人,他不禁一愣:「酒酒?」

聽見有人叫自己,酒酒忙回過頭,發現是葉慎安,立刻露出了兩個甜甜的酒窩:「欸,小哥哥,好巧啊!」

葉慎安還是一頭霧水:「你怎麼在這兒?」

他沒記錯的話,她應該是讀女校啊。

「我轉學來啦!」

「轉學?」

「嗯,家裡人討論了一下,說我還是跟哥哥念一個學校比較方便接送,就轉學過來這邊的初中部了。」

「那你怎麼跑到高中部來了?」

「嘿,今天隻是辦手續不用上課嘛,我就想著乾脆溜過來偷看一下哥哥。不過到了這邊才發現人太多了,有點兒……不好意思。」

葉慎安這才注意到,酒酒臉上浮著淡淡的紅暈。小姑娘就是小姑娘。

他笑著指了指樓上:「你哥的教室在三樓最左邊那間。」

說罷想了想,又道:「要不,我陪你上去吧?」

「真的?」

「嗯。」

「謝謝小哥哥!」

「酒酒,你以後還是別叫我小哥哥了……」他之前就覺得這個稱呼怪怪的,程少頤和他同年,是「哥哥」,怎麼到了他這裡,就莫名其妙變成「小哥哥」了?「我也有個哥哥,在家裡排老二,你以後就叫我『二哥』好了。」

酒酒格外上道:「二哥。」

小姑娘不僅長得可愛,嘴也特別甜,葉慎安滿意地頷首:「走吧。」

雨後樓梯濕滑,葉慎安走在前頭,不忘提醒身後的程酒酒:「你走慢一點,別摔倒了。」

2)班的教室在二樓,大門剛好斜對樓梯口,經過時,葉慎安往裡張望了一眼,公告欄前擠滿了人,分班結果已經出來了。葉慎安頓了頓,加快了腳步。

身後的酒酒忽然開口了:「二哥,如果你還有事的話,我就自己上去吧。」

沒想到她小小年紀就這麼有眼力,葉慎安忙不迭擺手:「不是正事,我先送你上去。」

「謝謝二哥。」

葉慎安被她逗樂了:「你怎麼這麼講禮貌啊?」

「欸?難道不該講禮貌嗎?」

「哈,也對。」葉慎安訕然,不知不覺走到了三樓。

左手第一間是年級辦公室,大門正敞開著,葉慎安一眼看見伏案工作的leslie。分科後他負責帶理科班,這意味著他不再是他的班主任了。想起入學那天滑稽的相遇,葉慎安不禁「撲哧」一下笑出聲,竟然有點兒懷念。

見他忽然笑了,酒酒好奇地問:「二哥,你在笑什麼呀?」

「沒……」

話音未落,葉慎安的目光便撞上了迎麵走來的那個人——剛從辦公室後門出來的林粵手裡正抱著一遝厚厚的資料,和葉慎安對視一眼後,她迅速地側過身,主動給他讓出了一條路。

這待遇葉慎安從沒得到過,放過去,林粵大概隻會跟一尊佛似的命令他:「麻煩讓開。」

她真的變了。

兩人自然而然從對方身邊擦過,葉慎安背後還跟著條小尾巴,誰都沒開口說話。

來到(9)班門口,程酒酒總算找到了程少頤。這大冰山冷歸冷,好歹知恩圖報,誠懇地跟葉慎安道了聲謝,才回頭開始教育酒酒,說她任性。

葉慎安打量了幾眼這對一點兒都不像的兄妹,自覺功德圓滿,朝酒酒做了個「拜拜」的口型,轉身朝樓下走去。

今天也是和林粵同班的最後一天了啊……他竟然直到剛才,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走到樓梯間的拐角,他緩緩頓住腳步,望了一眼教室裡那個分發資料的人。明天他們就要去往新班級了,那些沒能解釋清楚的誤會,似乎也再沒有了解釋的機會。

不,其實根本不需要解釋了。已經不重要了。他們都有了新的角色要去扮演,而那裡麵,並沒有彼此的戲份。

眨眼六月。夏至,洶湧的熱浪一夜席卷人間大地。

在球場上跑動了不過五分鍾,葉慎安便感覺悶出了一身汗。

中場休息,許衛鬆拋給他一瓶冰可樂:「聽說今年嘉年華,我們希茜妹要代表他們班表演獨舞。想想她還真可憐,為了簡辰報了理科,竟然沒能分到一個班。」

知道他話癆的老毛病又犯了,葉慎安直接撿起地上的球拋進他懷裡:「你到底渴不渴,話這麼多,不喝水就上場!」

「就是場友誼賽嘛!」許衛鬆忍不住抱怨。

說也神奇,這次分科,孔詩雅竟然和他們分到了一個班,還做了他們的新班長。和林粵那種冷淡的「執政風格」相比,孔詩雅這人明顯熱情得多,每每學校有什麼活動,都是響應得最積極的那個。就連這場籃球友誼賽,也是她主動張羅的。

葉慎安本來沒有興趣,但因為上回不留情麵地拒絕了她,心裡總懷著一份愧疚,所以這次孔詩雅一開口,他就答應了。當然,贏球的覺悟他是沒有的,配合著打完全場就行。

短暫的休整結束,裁判吹響了繼續比賽的哨音,葉慎安起身,再次走向球場。

今天他們對陣的是(9)班,也就是程少頤所在的那個班級,不僅如此,林粵如今也在那個班裡。不過她現在已經不做班長了,而是改當學生會主席——建校以來第一個來自十一年級的主席。這名頭聽上去就風光,事實上也的確風光,她剛當選那會兒,這事一度轟動了整個高中部,就連從不關心這些的他也聽人講了不知多少遍。

「葉二!你發什麼呆呢!」

聽見許衛鬆在叫他的名字,葉慎安才意識到自己走神了。隊友傳過來的球稍有些偏,他沒能準確接住,反倒被(9)班的人截了過去,隻見對方一個漂亮的上籃,球進了,現場響起一陣熱烈的呼聲。

許衛鬆氣喘籲籲地跑過來,用胳膊撞了他一下:「你磨洋工也磨得有誠意一點兒啊,別讓(9)班的妹子看了我們的笑話!」

葉慎安一愣,攤手笑:「那就看啊。」

「你臉皮還真是越來越厚了。」

「還成吧。」

兩人正說著話,球場邊忽然響起了一陣騷動。

球場上的人多少因此分了神,紛紛轉頭去看熱鬧,葉慎安也不例外。

「哇哦,陛下來了!」

開口的這位是(9)班的主力,校籃球隊隊長,名字葉慎安不知道,身高倒是明明白白190還有找。

聽見他的話,葉慎安的神情驀地一凜,緩緩將臉轉向他看著的那個方向。果然是林粵。

葉慎安莫名想笑,這群人是光長四肢沒發育腦子嗎?不過是林粵來看個球賽,值得跟過年似的興奮?

「陛下可是從沒有來看過我們校隊的比賽啊……」

看來(9)班的這個年還沒過完。葉慎安滿臉嘲諷,不緊不慢地向記分牌旁的裁判揮了揮手:「餵,我說——這場比賽到底還打不打了?」

因為隻是班級私下組織的友誼賽,兩個裁判雖然分別是兩個班的體育委員,但也是女孩子,麵對場麵上各個超過一米八的男生,多少缺乏底氣,支吾了半天,硬是沒好意思大聲指揮。

場麵一度僵持,意識到氣氛不對,林粵果斷撥開人群,站了出來:「我說你們,比賽就好好比賽,還有沒有競技精神?」

林粵一開口,隊長抖三抖,立刻命令自己的隊友:「好了好了,都別看了,專心比賽!」

葉慎安終於沒忍住,大笑出聲。這哪裡是190的壯漢,這就是林粵加大號的腦殘粉!

他的笑聲引來對方隊長的不悅:「你笑什麼?」

「沒什麼。」

「信不信我一會兒虐死你!」

「信啊。」

也許是沒想到葉慎安無恥至斯,又也許是礙於林粵在場,隊長雖然氣得青筋暴起,卻還是選擇了偃旗息鼓,隻朝葉慎安比了一個挑釁的手勢:「走著瞧!」

32比58!

比賽結束的哨聲一吹響,葉慎安便如同泄了氣的皮球般癱在了地上。(9)班籃球隊長果真言出必行,風風光光完虐(4)班。

剛才打到最後一節,葉慎安已經明顯感覺體能跟不上對方了,一旁觀戰的孔詩雅倒是拚盡全力喊著「加油」,但沒用,打籃球靠的是實力,而非士氣。

等葉慎安終於緩過勁兒,再回頭看場邊,林粵已經不見了。剩下擊掌慶祝的全是(9)班的觀眾,(4)班的人都差不多走光了。不怪他們走得快,這麼大的比分差,葉慎安自己也覺得遜斃了。沒想到被許衛鬆不幸言中,他們真的被(9)班的妹子看了笑話。

「不像你啊……」回去教室的路上,許衛鬆勾著他的肩,嘖嘖感嘆。

「嗯?」

「我是說,挑釁(9)班那隻熊老大,完全不像你會做出來的事。」

「是嗎?」葉慎安微微眯起眼,像在咀嚼他的話,末了,微微揚起嘴角,「可能是因為,我覺得他太醜了吧。」

「哈哈哈哈!」許衛鬆放聲大笑,那大熊臉上痘痘確實挺多,可能是激素旺盛。

兩人又勾肩搭背走了一段,經過便利店,許衛鬆停了下來:「渴嗎?」

葉慎安皺皺眉:「你上輩子渴死的吧。」話雖這麼說,人還是陪著他進去了。

從便利店出來,許衛鬆拉著葉慎安在門口坐下了。他暫時還不想回教室,擔心班裡那群人會把「大熊暴走」的責任歸咎於葉慎安。

但他知道,他的好朋友已經盡力了。很多事都要講天分,他們倆對籃球不過愛好,沒法跟大熊那樣的相提並論。

「你別難過哈。」

「……我沒難過。」

「行行行,缺心眼兒的人都不會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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