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秘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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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葉太太的爭執,爆發在某次晚餐後。春夜尚裹挾著薄薄的涼意,洞開的落地窗不時送進一陣冷風,掀動葉太太手中那遝厚厚的學校資料。

「專業就選酒店管理吧。」不是商量的語氣。

葉慎安怔了怔,來不及組織好語言,葉太太又發話了:「格裡菲斯怎麼樣?不過以你的平時成績來看,還需要再努把力。」

這根本不是所謂的關於未來的商談,而隻是命令。葉慎安第一次表現出逆反:「我不要!」

「你不要?」

「嗯。」

「嗬……」葉太太笑了,「那你倒是說說看,想學什麼?」

葉慎安撇撇嘴:「反正……就是不想學這個!」

「別開玩笑了,」葉太太斂起了笑容,「你以為自己畢業後會做什麼?!」

「不是……有哥哥嗎?」葉慎安說著,緩緩將視線移向窗外。今夜天氣不好,月亮固執地躲在雲層背後,天與地都被包裹在黯淡光線中。

「是啊,」葉太太「啪」一聲合上了資料,是不容置喙的語氣,「要不是有慎平,我能放任你到現在?」

洗完澡出來,葉慎安擦乾頭發,推開了陽台的門。

今夜酒酒的房間熄著燈,大概是已經睡下了吧。他掃了一眼她堆在陽台上的那堆玩具和小說,多少覺得意興闌珊,還以為能和她說說話呢。不過,也不知道說什麼。他沒法跟小姑娘抱怨葉太太的獨裁,說到底,還是他自己不夠乾脆決斷,關於未來,拿不出令人信服的規劃。而捫心自問,與其說他討厭學酒店管理,不如說,他不相信自己能學好。

畢竟過去的十八年裡,他好像還沒有做過任何一件令自己或令家人驕傲的事。一件都沒有……

忽然間,一個清脆的女聲鑽進了他的耳朵裡:「二哥?」

葉慎安一驚,是酒酒。

「我看你燈都關了,不是睡了嗎?」

「躺了好久睡不著,起來吹吹風,一會兒換個姿勢重睡。」她說著朝他笑笑,「對了,二哥你還有一年就畢業了吧?」

「嗯。」

「要去哪裡讀大學?」

「格裡菲斯。」

原本那麼抵觸的答案,現在竟脫口而出,葉慎安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然後,他感覺到了一陣莫名的空虛和失望——在這一夜,他終於成為了一個看不起自己的人。

後來的生活乏善可陳,為了準備澳洲高考,葉慎安連唯一堅持下來的興趣打籃球也狠心擱置了,難得體驗了一段天天泡在圖書館裡的平靜生活。要說波瀾,大概隻有林粵在國際歐幾裡得數學競賽拿到榮譽證書的那次。

那天葉慎安如往常般在下課後去圖書館自習,找到座位坐好,他沒急著翻書,先開了一瓶可樂。碳酸汽水的味道在舌尖蔓延開,他的視線緩緩滑向窗外。真是一個奇異的黃昏啊,天空好像著了火一般,每片雲都在用力燃燒著,萬物被灼得失去了原本的形狀,統統融於一片蒼茫的烈焰。

眼前的世界如此恢弘靜謐,反倒襯得隔壁桌的蚊子聲刺耳了起來。

「我跟你說,陛下的月匈絕對有u!」

「嗬,你見過麼,這麼肯定?」

「我見過陛下穿吊帶啊!」

「什麼時候?!」

「噓——有次我去擊劍館找人的時候,從更衣室的門縫裡不小心瞥見的。」

「你變態吧!」

「我又不是故意的……」

「對了,我們剛才是在說什麼來著?」

「歐幾裡得數學競賽……陛下拿了榮譽證書啊,據說對以後申請獎學金有幫助。」

「嗤,陛下家裡也不差那點兒錢吧。」

「你懂個屁啊,不一樣的……」

葉慎安終於厭煩了他們的聲音,「啪」一下,將可樂瓶砸到了他們的桌上。

「你有病啊?!」男生們煩躁地回過頭。

「我沒病……」葉慎安操著一雙手,無動於衷地與他們對視,「倒是你們,可能病得不輕。」

那是葉慎安高中唯一打過的一場架,竟然是因為「在圖書館內大聲喧嘩」這種上不了台麵的理由。

許衛鬆聞風趕到時,葉慎安已經被請去了教務室。校方的處理方案是雙方都停學一周,鑒於葉慎安是占理的一方,又是應屆考生,記過處分就免了,但家長還是要請的。

葉太太因此怒不可遏,直接把他摁去了備考補習班。密密麻麻的課程排下來,葉慎安再沒有空閒時間,除了上課,私下裡就連許衛鬆都難得見上麵。他每天唯一的娛樂,漸漸變成了夜裡在陽台上和酒酒聊天。

酒酒會滔滔不絕地跟他說起一天的見聞,班裡發生的搞笑事,抑或是剛讀了什麼盪氣回腸的愛情故事……酒酒好像從不會難過,她微笑的眉宇間似乎棲息著一隻自由的鶴,來無影,去無蹤。他有些羨慕她。那短短的十幾分鍾,變成了他一天裡最快樂的時刻。

壓抑的備考持續了整整半年,終於迎來考試這天。

十月金秋,校園內的桂花都開了,裊裊花香飄散十裡,卻依然難掩考場內外彌漫的緊張氣氛。

今天再與林粵碰麵,葉慎安發現自己已完全能擺出平常心:「好久不見啊。」

看他笑著跟自己打招呼,林粵微微一怔,旋即報以了同樣明朗的笑容:「好久不見,今天考試加油啊。」

「你也是。」

清晨的陽光,安靜地照耀著兩張年輕的臉龐。葉慎安大步擦過林粵的身邊,走向自己的考場,第一場考試馬上就要開始了。

漫長的考期結束後,葉慎安在家裡狠狠睡了一整天。

醒來時,窗外已是黃昏。班級群裡正熱熱鬧鬧張羅著晚上的慶祝活動,他對著電腦屏幕看了一會兒他們的對話,感覺失真,他的高中真的就這麼結束了嗎?

回頭瞥見扔得到處都是的課本,才陡然回過神來——是真的都結束了。

之前還計劃著要撕掉全部資料課本,到頭來,反而覺得費勁。他懨懨地起身進浴室洗澡,出來還擦著頭發,床上的手機響了。

「出來嗨啊!」是許衛鬆。

葉慎安蹙眉:「你喝酒了?」

「不喝酒那能叫嗨?」

「這麼快就把地方定了嗎?」

剛才去洗澡的時候,他們還在幾個ktv之間猶豫。

「你廢話可真多,地址發你了,趕緊來啊!」

葉慎安草草換了衣服,臨出門,想了想,還是轉頭跟葉太太說:「媽,我今晚可能會晚點回來。」

葉太太第一次抱著理解的神情,對自己的小兒子點了點頭。

到了地方,葉慎安才發現班裡的人差不多齊了,卡座坐滿了人,他一時擠不進去,隻好暫時站著。一低頭,啤酒泡沫濺得滿地都是。

許衛鬆瞅見他,興奮地站了起來:「你可算到了!我等得黃花菜都涼了!」

葉慎安好笑:「我看你喝得挺開心啊?」

「誰說的,你不在,我都是苦中作樂。」

「就知道貧。」

「嘿……」許衛鬆笑,「不過好歹我們苦盡甘來了啊!」

葉慎安沒應聲,拿起桌上的空杯,斟滿,一口氣乾了。

「對了,你要沒事,陪我去串個場唄?」

「怎麼?」

「我們的孔班長,正在隔壁跟(9)班那隻大熊拚酒呢,剛發消息說快頂不住了,讓我叫人去鎮場子……」

葉慎安放下酒杯,神情一凜:「那熊怎麼在這兒?」

「你應該問,(9)班的人怎麼在這兒。」

「為什麼?」

「能是什麼,孽緣唄。」

葉慎安和許衛鬆剛走到(9)班包房的門口,便迎麵撞上了程少頤。

程少頤的語氣淡淡的:「你們班長大概要被灌醉了。」

「我去!欺負誰呢!」許衛鬆一擼袖子,沖進了包房。

葉慎安正要跟上,程少頤突然開口了:「她還小。」

「啊?」

「你們在陽台聊天的事,我都知道。」

「……」

程少頤再次強調:「酒酒還小。」

葉慎安失笑:「你平時看著挺正經,怎麼腦子不正經啊?」

程少頤的目光愈加冰冷:「最好是。」

葉慎安多少被惹得不悅,良久,才說服自己擺出息事寧人的笑臉:「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這一回,程少頤隻瞄了他一眼,沒再說話,徑自朝大廳走了過去。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葉慎安暗罵了一句,推開了包房的門。彩色的燈光照亮眼前的世界,葉慎安感覺一下子回到了現實裡。

孔詩雅眼下已經喝趴了,(9)班女生人不錯,正幫忙照顧著她。許衛鬆則跟大熊一對一拚著酒,旁邊圍滿了看熱鬧的人。葉慎安的目光掃過點唱台,林粵正劃拉著屏幕。藍色的屏光為她的側臉蒙上了一層若有似無的詭譎氣息,看她那心不在焉的樣子,似乎根本不想點歌。

葉慎安悻悻收回視線,撥開人群進去。

大熊見又來了個幫手,杯子一放,不乾了:「我說你們玩接力就算了,二打一就太不公平了吧?」

許衛鬆之前就喝了不少,現在酒勁上來了,語氣不善:「你把人家女孩子喝趴下的時候,怎麼沒想到不公平?」

大熊眉毛一擰,目露凶光:「她自己趕著送人頭的,關我屁事!而且你這態度,是想打架嗎?」

「哎呀,你們搞什麼啊,畢業就該開開心心的,有什麼好吵的呀!」

「是啊是啊,不要較真嘛……」

周圍的人紛紛勸道,大熊的氣焰不得不收斂了幾分。

葉慎安正要去拿酒杯,就聽見一個倨傲的聲音:「既然一對二不公平,把女生喝趴了也不公平,那我們二對二,怎麼樣?」

許衛鬆抬頭看見林粵,大腦瞬間卡殼,女神為啥想要蹚渾水?

林粵低頭看了看三個人,表情雲淡風輕:「不就是一場籃球賽麼,至於惦記到現在?今天過去,什麼事都翻篇吧,反正大家以後也不一定能見上麵了。」

現場有一剎的喑啞,那些被熱鬧沖走的離愁別緒,就這樣浩浩盪盪卷土重來。有人率先舉起酒杯,啤酒的泡沫在幽暗的燈光下搖晃著:「就是,以後都不一定能見著了,還賭氣拚什麼酒啊!應該慶祝才對吧!」

「對啊,敬青春!」

「敬明天!」

「我們終於畢業啦!!!」

酒過三巡,葉慎安開始飄了,扶牆站起來,準備回自己班的包房休息。(9)班的人見他要走,指了指躺在卡座上睡死了的孔詩雅。葉慎安蹙眉,好險,差點兒忘了她還在這。

走過去,將人架到自己身上,葉慎安腳下一個趔趄,沒想到孔詩雅平日看起來瘦瘦的,喝醉了竟然這麼沉,他轉頭朝許衛鬆喊:「過來搭把手啊。」

許衛鬆指著貼在耳邊的手機,意思是沒空。

隻有自力更生了。他重新調整好姿勢,攙著孔詩雅走到包間門口。門挺重,拉了兩下才拉開,走廊明亮的光線一瞬間刺痛他的眼,他適應了一下,身旁的人也跟著動了動身體。

「葉二,你知不知道我其實喜歡你!」

「……」

媽的,竟然裝睡!他很有撒手的沖動,但孔詩雅喝多了是真的,想了想,還是不忍心,隻好虛扶著她。

「你倒是說句話呀。」孔詩雅睜開了眼,酒精為她漆黑的瞳孔蒙上了一層薄霧。

葉慎安怔了一下,點頭承認:「嗯,我知道。」

「所以呢,你對我有一點點好感嗎?我是說,男女朋友的那種……」

葉慎安斟酌了片刻,搖頭:「沒有。」

孔詩雅被他逗笑了:「你這人啊,真是太實誠了。」

葉慎安沒說話。孔詩雅輕輕推開他,自己站直了:「我以為你好歹要猶豫一下,畢竟女孩子主動跟你示好,哪怕態度模糊一些,也不會吃虧的吧?」

葉慎安思考著她的話:「好像的確是這麼回事。」

「對吧對吧,是這樣吧?」孔詩雅仍靠著牆,歪頭笑看著他,「你這樣,說不定今後會錯過好多的機會呢。」

「是吧?」葉慎安也笑了。捫心自問,他並不討厭孔詩雅這樣的直球類型,不過,還是做朋友更適合一些。

「你準備去哪個學校?」

「墨大吧。我知道,你要去格裡菲斯。」

「嗯。」

「不過,突然自由了,反而不知所措了……我啊,未來想談一場戀愛,轟轟烈烈的那種,隻是可惜,對象不會是你啦!」孔詩雅說罷爽朗地笑了起來,眼中滿是期待的光芒。

葉慎安看得有些愣神,許久,笑道:「別說,這是我第一次覺得你挺好看。」

「哎,你可真沒眼光,現在才發現!」

兩人相視一笑。

孔詩雅搖搖晃晃地朝他擺手:「那,今晚拜拜啦。我太困了,得回家睡覺了。」

「我送你下樓打車吧。」葉慎安連忙站直。

孔詩雅卻突然撅起嘴,神情也嚴肅起來:「才不要!別忘了,你可是剛拒絕我了。我打算一個人哭著回家,你就不要看啦!」

「……」

趁葉慎安出神的間隙,孔詩雅跌跌撞撞走遠了。她離去的背影逐漸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點,葉慎安漸覺索然,折回身,驀地發現身後竟站了個人。

「你怎麼出來了?」他尷尬地笑笑,剛才的對話搞不好被這個人聽到了。

林粵一雙清澈的眼裡無波無瀾:「不追上去看看嗎?說不定她真的在哭哦!」

這人是魔鬼嗎?不過好不容易為這三年畫下句點,他不願再打碎什麼。偏頭,唇邊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我就不去了,你要擔心的話,倒可以去看看。」

丟下這句話,葉慎安推開了(4)班包房的門。

門緩緩闔上了,林粵沒跟上來,葉慎安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了。腦袋沉甸甸的,葉慎安長籲口氣,懨懨地仰靠在沙發上。頭頂是一片耀眼的銀色燈帶,亮晶晶的,像星星一樣耀眼。自由啊……他突然想起了孔詩雅剛才說的話,其實他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樣,他從沒覺得無所適從,反而無比興奮。

煩惱啊,未來啊,這些都該是以後的事,現在的他,隻想抓住眼前這份輕盈的快樂。

以時間為界,所獲取的自由,是世上最廉價的自由。但他那時還不懂得。他以為,自己得到了真正的自由。

林粵踏進(4)班包房的時候,剛才狂歡的人已差不多散光了。如今卡座裡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人,看模樣都睡得很沉。

封閉的房間密不透光,偌大的空間尚浸沒在黑夜之中,林粵小心翼翼繞過地上狼藉的啤酒空瓶和瓜果紙屑,悄無聲息地走到了葉慎安的身旁。借著包房內昏暗的燈光,她抱臂,居高臨下地打量他。銀色的光帶為葉慎安臉上籠上了一層冰淩般透亮的光澤,和往日醒著時和煦的模樣比較起來,他眼下睡著的樣子,反倒顯得冷峻了許多。

明明是她喜歡了三年的人呢……此時此刻,她卻覺得陌生。是因為要告別了吧。這三年來,她從未懷疑過,葉慎安不喜歡自己。但她又的的確確不是那類「遠遠看著就很好」的類型,所以總是忍不住在他的身邊晃悠,總覺得,哪怕不喜歡,能記住也很好。

但現在想來,這還真是荒謬的想法。不喜歡的話,當然是要長長久久地忘掉。所以,她很快就會被他忘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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