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2 / 2)
隋懿又躺了一會兒,手伸到枕頭底下,扌莫出一張銀行卡。
這是寧瀾臨走前夾在他書裡的,一年多了,他早就忘了自己還有這麼一張卡,塞進at的時候,險些連密碼都輸錯。
他從未細算過給寧瀾多少錢,卡上的餘額讓他吃了一驚。吃驚過後便是沮喪和痛苦,寧瀾顯然早就在攢了,為了這筆錢,他努力爭取片酬,帶傷堅持上台,平時省吃儉用,兩年幾乎沒有買過新衣服,一件破棉襖穿了又穿。
從前他隻知道寧瀾缺錢,很缺錢,明明給了他不少錢,他還是不夠用。隋懿甚至懷疑過他是不是賭博或者染上毒癮,暗中觀察他的一舉一動,花費很長時間才排除掉這兩種可怕的可能性。
他還嘲諷地問他是不是睡一覺結一次賬。
那時候的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寧瀾是在攢錢給自己「贖身」。
寧瀾的人生從出生開始就比大部分人要艱難,可他從來沒有放棄,也從未被世俗汙染,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他仍然想要自由。
隋懿查了這張卡的收支記錄,寧瀾在他回國的前一天才把錢存到卡上。他那時候應該還懷著希望,或許打算在情人節那天把卡交還給自己,一身輕鬆地說:「現在你不是我的金主啦。」說不定還會拿出那盒巧克力,故作淡定地問:「那你想不想從我的大寶貝,升級做我的男朋友?」
他的寧瀾,應當是自由灑脫的,一如初見時的模樣,即便衣衫襤褸、形容狼狽,依舊高高昂著頭,黑亮的眼睛裡閃耀著自信聰明、無所畏懼的鋒芒。
而不是像那天早上,畏畏縮縮,踟躕不前,拉著他的衣角求他留下來吃完早飯再走,被他那樣輕賤、那樣隨便地「送給」別人,依舊一言不發地生受著。
從前他覺得寧瀾太難懂,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能「改邪歸正」,一味地用自己對於「好人」的標準去衡量他,卻從未想過換一個角度去親近、去了解。
寧瀾用來保護自己的那層殼看起來堅硬無比,他被表麵的汙濁蒙蔽了雙眼,下意識退避三舍,卻不知道那殼一敲就碎,乾淨、純粹的一顆心就藏在裡麵。
隋懿感覺自己的喉嚨像被一雙無形的手扼住,越來越緊,緊得他喘不過氣。他抬手狠狠搓了幾下自己的臉,放下手時,指尖蹭過牆壁,落在一個圓潤的硬質物體上。
他把卡在床和牆縫隙中間的東西拿出來,是一根不到一米長的白色塑料水管。這東西出現在床上十分奇怪,隋懿坐起來,發現水管兩頭用膠帶纏得嚴嚴實實,裡麵似乎裝著什麼。
其中一頭的已經被劃開一條整齊的切口,隋懿手伸進去,慢慢拽出一條細長的布袋。
再裡麵是一根琴弓。
隋懿學琴十餘年,經手過無數根琴弓,這一根隻能算其中比較普通的,普通的蘇木,普通的打磨,普通的油漆,唯一有發揮餘地的手持部分也是普通的蛇皮加銀色纏線,中規中矩得有些老土。
可當他想到這是誰打算送給他的,他的心就止不住地戰栗,連帶著手都在發抖。弓是新的,沒有打過鬆香,所以沒有黏手的觸感,掛在邊上的馬毛說明有人曾不止一次地打開看過,笨手笨腳地碰斷了兩根馬毛。
手指滑到弓根,突然扌莫到一片坑窪不平的凹陷,他心髒莫名停跳一拍,把弓轉過來,隻見手持的位置刻著幾個字,字很小,歪歪扭扭的有些難以分辨,可每個筆畫都刻得極深,如果這不是一根木頭而是一張紙,大約就是力透紙背的程度。
隋懿急忙站起來,把弓放在桌上,打開台燈仔細打量,拇指逐一撫過那三個字。
我、愛、你。
隋懿腦中空茫幾秒,隨即便想起因為沒有收到寧瀾的生日禮物而生悶氣的那天,寧瀾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把這根琴弓藏起來,換上情趣內衣把自己送給他,又在看見他重拾音樂時,懷著怎樣的心情,偷偷刻下這三個字?
寧瀾把不敢說的出來的愛意,全都化在每一個眼神、每一個擁抱、每一個親口勿當中,把不敢捧出來的一顆真心,一刀一刀地留在這兒,深到無法抹平。
他究竟是怎麼了?為什麼會覺得寧瀾難懂,會覺得寧瀾是個隻會說謊的騙子?
到頭來,隻有那句「我不喜歡你」才是彌天大謊,那是他被百般苛刻、萬般踐踏後的僅剩的一丁點自尊,隻消再用一丁點溫暖去捂熱他,他便會融化,便會露出最柔軟的內裡,將自己毫無保留地奉獻給他。
可是他沒有,因為吝嗇,因為無知與偏見,因為幼稚的盛氣淩人,就這樣與一顆滾燙炙熱的心失之交臂。
隋懿用雙手捂住臉,緩緩趴在桌上。
手指間的縫隙中,他的睫毛在顫抖,拚了命地壓抑急促翻騰的粗喘,做了幾個深呼吸,才讓發紅的眼尾隻沾上些許濕意,頸側畢露的青筋漸漸隱匿,直至消失。
他站起來,打開琴盒,拿起桌上的琴弓,小心翼翼地放進去。
把它帶在身邊,寧瀾說不定會早些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