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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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暉抬起手,指腹滑過獎杯底座凹凸不平的字,心想,若是江一暉沒有得病,還跟從前一樣偶爾能產出幾幅畫作補貼家用,這一家的日子應該會好過許多。

占據這具身體的九天裡,易暉對原主的基本信息有了大致的了解。

江一暉,24歲,曾連續兩年拿到國際繪畫大賽一等獎,首都美術學院學生,大二輟學。

這是兩人除了名字之外另一個不謀而合的點,易暉也喜歡畫畫。

不同的是,他從前畫畫沒有那麼強的目的性,更遑論什麼上進心,所以不理解江一暉為何能因為創作不出自己滿意的作品而陷入抑鬱不可自拔,甚至走上自我了結的道路。

易暉看了許多他留下的作品,無論從線條、色彩還是立意上評價,都不可否認他是一位頗有靈氣的創作家。也許有旁人難以企及的才華的人身上都有些孤冷清高的特質,可剛愎自用有時候恰恰會成為一把刺向自己的利刃。

作為學過美術的同好,在江一暉留下的這些作品中,易暉最欣賞的並不是拿過獎的、獲得極高贊譽的那幾幅,而是一幅被塞在儲物櫃下層,與一堆廢稿放在一起的風景畫。

畫的主體是一座房子,晴空、草地、木籬笆圍繞周邊,構圖簡單,色彩淡雅,乍一看平平無奇,仔細觀察便可發現,屋子是白牆紅瓦,頭頂天清雲淡,院子角落裡純白的花開得正好。

畫的正是江家在南方小鎮租的這所房子。

吃午飯的時候,江雪梅提到今年的繪畫比賽:「你要是想參加,媽媽請假陪你回首都……重在參與嘛,拿不拿獎都無所謂,要是不想也沒關係,來回兩千多公裡太折騰,咱們自己在家畫著玩也是一樣的。」

從江雪梅小心翼翼的態度不難看出江一暉因為心理疾病平時情緒很不穩定,說不定還遷怒過家人。

易暉看著心酸,說:「我考慮一下。」

一家人都有午睡的習慣,外頭雨還沒停,易暉生怕閒坐著又胡思亂想,也回房休息。

興許上午繃著精神應對心理醫生,加上昨晚沒睡好,此時易暉躺在床上放鬆身體,很快便在雨打屋簷的悶響中沉入睡眠。

時間太過短暫,隻夠做一個記憶閃回的夢。

還是黑夜,搖曳的燭火,扭曲的人影,沉重急促的腳步聲,還有被撕成一片一片、漫天飛舞的畫紙。

他快步上前,想伸手去接,然而那些紙片飄揚而下,穿過他幾近透明的手掌,再打著轉落到地麵。

他抓不住,就蹲下去撿,手指不經意掠過其中一片,上麵畫著一隻被頭發半遮住的眼睛。

那是存在於易暉記憶中的一雙眼睛,它明亮,深邃,脈脈似含情,世上最精湛的畫工也無法描繪它萬分之一的美,自易暉見到它的第一眼起就無可救藥地被吸了進去。

忽而濃睫輕顫,瞳孔微縮,隻見那眼睛眯了一下,形狀變得狹長,有凜冽森寒的光透出來,遮蔽了僅存的一丁點虛幻的溫度。

如同被人扼住脖子,身體懸在半空,心髒墜崖般飛速下落。

這回他清清楚楚地看見,眼睛的主人在向他笑,笑他自不量力,嘲他愚不可及。

從夢境中掙脫後,易暉掀被下床,沖進畫室,反鎖房門,直到縈繞耳畔的聲音隱去,確定這裡沒有人會撕毀他的畫,沒有人在笑他,失衡的心跳和錯亂的呼吸才漸漸平復。

脊背與牆麵分離,他赤著腳踩在地板上,一步一頓地走到畫板前。

拿起那幅風景畫時,易暉的手還在止不住地發抖,將那畫翻過來,畫紙右下角不起眼的位置,寫了三個潦草的字——救救我。

正麵陽光明媚,背麵灰白寂寥。

易暉忽然有點理解江一暉了,他對這個世界並非全無留戀,對這個家也不是沒有感情,隻是他太累了,困在迷局中找不到出口,寧願一死以求解脫。

這世上總有人想死死不了,也有人想活,卻拚盡全力都得不到世界的認可,尋不到活下來的理由。

易暉閉上眼睛,指腹觸到紙張鋒利的邊緣,仿佛預示著自己蒼白荒誕的一生戛然而止。手指拐個彎繼續緩慢挪動,掠過尖銳邊角,滑過畫紙正麵乾涸的顏料顆粒,指尖沾染似有若無的溫度,好像與另外一條生命連接了起來。

哪怕在來到這裡的第一天,易暉就知道自己別無選擇,可是在當下,他才真正說服自己,作為江一暉活下去。

往事不可追,何況那個名叫易暉的傻子,從始至終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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