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1 / 2)
這天易暉起得比以往早,下樓時看到江一芒已經在餐桌前坐著了,廚房裡有鍋碗瓢盆碰撞的動靜,江雪梅在裡麵做飯。
江一芒比了個「ok」的手勢,表示媽媽現在狀態還不錯,不妨一試。易暉慢吞吞地挪到廚房門口,又拐了個彎回到餐桌前坐下,低頭把臉埋進臂彎裡。
江一芒把椅子拖到他身邊,湊過來小聲說:「別怕,反正總要說的。不說你過得去自己心裡這關嗎?」
易暉悶不吭聲地搖頭。
「那不就得了,還不如乾脆點。」江一芒其實也緊張,做了幾個深呼吸,接著勸道,「她是媽媽呀,怎麼會看不出來呢?越是假裝不知道,心裡才越難受吧。」
易暉不想媽媽難受,心裡再慌再沒底,還是咬牙進了廚房,鼓足勇氣剛要開口,被江雪梅搶了話。
「你進來乾什麼?」江雪梅在捏麵疙瘩往燒開的鍋裡下,微笑著說,「出去等著吧,一會兒就能吃了。」
易暉不走,雙手搓著褲縫,一副小孩犯錯後的樣子:「媽,我……」
還是沒能說完,江雪梅放下手中的盤子推他出去:「走走走,這裡熱得很,快出去吹風扇。」
易暉挪了兩步,不肯走。勇氣來得不容易,再不說又不知要拖到什麼時候。
他扭著頭道:「媽,我有事要告訴你。」
江雪梅有點急了:「有什麼事不能吃過飯再說?快回去坐著。」
江一芒站起來幫腔:「媽你就聽他說吧。」
「嘖,院子裡的衣服是不是還沒晾?」江雪梅拗不過兄妹倆,手在圍裙上隨便擦了幾下,抬腳就要出去,「我先去把衣服晾了。」
「我去晾我去晾,媽你跟哥好好聊。」江一芒說完就飛奔出去。
活兒被搶了,江雪梅打算回房間:「我昨天從廠裡帶回來的東西還沒整理,我先……」
「媽!」
這一聲叫得響亮,江雪梅腳步頓住,一時忘了言語。
易暉走上前,去拉她的胳膊:「媽……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說出來之後,一陣輕鬆倏忽席卷而上,蓋過了心底的忐忑不安。最壞的結果也在他可以承受的範圍之內,有什麼不能說的呢?
鍋裡冒泡的沸水沒了灶火加熱,由咕嘟冒泡逐漸轉為平靜。時間走得很慢,足夠讓人把從前有意無意忽略的許多事情從記憶深處挖出來,然後攤開,在陽光下重新審視。
易暉想起江雪梅曾不止一次看著他出神,被他發現便笑說自己年紀大了,動不動就走神發呆。想來他每一次吃甜食的時候、因為抄襲風波傷心落淚的時候、主動替家裡減輕負擔的時候……每次做出與從前的江一暉不同的選擇的時候,江雪梅的內心都在掙紮。
知子莫若母,兒子有一丁點變化都逃不過母親的眼睛,何況是換了個人呢?
易暉無法想象眼前的中年女人經歷了多少痛苦,也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隻好輕輕地又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哽咽地喚道:「媽……」
他有兩個媽媽,她們都很愛他,並且傾盡全部,把擁有的最好的東西都給了他。
加起來不長不短的兩輩子,他一直在拚盡全力爭取所謂的幸福,現在才知道真正的幸福根本不需要去追。擁有雙倍的愛的他,哪怕隻是曾經擁有,他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這回江雪梅主動上前一步,張開雙臂將易暉攬進懷裡。
「乖,別哭,媽媽在這兒呢。」她輕撫著易暉的頭發,說著讓他別哭,自己卻淚流滿麵,「沒關係,媽媽不難過。無論變成什麼樣子,你都是媽媽的好孩子。」
這天周六,等到正午毒辣的日頭西斜,江家小院裡支起遮陽棚,一家三口背靠枇杷樹納涼。
易暉拿起擱置許久的那幅「家和萬事興」圖,盤腿坐在藤椅上專心致誌地繡,江一芒在搗鼓邱嬸剛剛送來的一把鳳仙花,說要用這個塗指甲。
「放入適量的鹽,和花瓣一起搗碎……」江一芒照著手機上的步驟念完,嘀咕道,「適量是多少啊?」
她從廚房裡挖了一大勺鹽,易暉看了心驚肉跳,忙把針插好去搶勺子:「我來放,邊搗邊放,就差不多知道應該放多少了。」
他用手指捏鹽,一點一點往蒜臼子裡麵加,搗了一會兒江一芒就興奮地跳起來:「出顏色了出顏色了,紅紅的好漂亮!」
捧著幾片洗乾淨的樹葉走出來的江雪梅笑她大驚小怪:「我們小時候都用這個當指甲油,不出顏色還得了?」
縱使易暉喜歡花,也第一次聽說花還有這麼個用途。見他滿臉好奇,江一芒抓住他的手就要給他塗:「我看差不多了,哥快來幫我們試個色!」
作為家裡唯一的男丁,易暉自是不會拒絕妹妹的要求。他乖乖把手伸平,由著江一芒把剛搗好的敷料往他指甲上抹。
「手指好長啊。」江一芒邊抹邊羨慕,「你們畫畫的手都這麼漂亮嗎?」
江一暉的手繼承自去世的父親,白且修長。易暉知道江一芒口中的「你們」包含了上輩子的他,認真地回憶了下,說:「以前我的手很醜,手掌小,手指也挺短的。」
江一芒撇嘴:「我不信,別逼我去網上查你照片啊。」
易暉笑了笑:「那會兒我手上有疤,輕易不出門,應該找不到照片的。」
一不留神提到他的傷心事,江一芒機靈道:「我就是不信。你總是過分謙虛,以前還說自己畫畫不好,結果隨便參加個比賽就拿了金獎。」
說的是剛來到這裡時去首都參加的那次現場繪畫比賽。
易暉道:「真的不好,還有很多東西要學。」
趁江雪梅不注意,江一芒附在易暉耳邊悄悄問:「那幅畫……畫的是不是他啊?」
易暉知道「他」指的是周晉珩。既已坦白一切,就沒什麼隱瞞的必要,他點點頭:「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江一芒扼腕道:「虧了,虧大了。」
易暉不明所以:「虧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