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2)
狩獵隊伍一路前行,炎炎烈日,曬不著坐在車中的王公貴族,隨行的人員頂上無遮擋,道阻且長,都走得滿頭大汗,口乾舌燥。
越潛手腕扣著木枷,被一條繩索拴在牛車後頭,牛車行程較緩慢,他的步伐也不快,但每一步都走得穩健。
跟隨牛車而行的兩名廚子,見越潛毅力過人,心裡舒了口氣,本來還擔心這名越奴身上有傷,走到半途會倒地不起。
再酷熱的天氣,越潛都要下河捕魚,再繁重的活,即便再累也得乾,苑囿奴的生活艱苦,能存活的人,都有著異於常人的意誌力。
汗水從額頭上滴落,披散的發濕漉漉如同落水,負傷的越潛並非感覺不到身體的不適,隻是在他看來,這也不算什麼。
一名廚子拿隻裝水的皮壺,來到越潛跟前,他拔開軟木蓋,示意要餵水,越潛張開嘴,皮壺傾斜,冰涼的清水緩緩灌入喉中。
出發前靈公子那句:「一路要將人看好」,不隻有別讓他跑了的意思,還有別讓他累死渴死的意思。
身為奴仆,最擅長觀言察色。
隊伍仍在朝著寅都的方向前進,沒有暫做休息的命令傳達,國君絲毫不體恤跟車的隨從。
駕馭牛車的車夫揚起鞭子,拉車的大牛哞哞叫喚,它負重大,即便挨鞭,速度還是原先的速度。
野獸不絕於耳的叫聲不知何時消停了,道路已經從坡地變成平地,森林在前方漸漸稀疏,越潛直覺已經走出苑囿的範圍。
他扭頭往後看,看到一條林道,林道消失於密林間,目光由低往高移動,他見到一座霧蒙蒙的大山,山峰直插雲霄,那就是南山。
不曾想到,會是以這種方式離開苑囿。
路在前方,向著山腳下的村落延伸,村頭麥田連片,田中耕作的百姓見到國君的車乘,戰戰兢兢伏跪在田埂旁。
離開雞犬相聞的村落,道路逐漸上升,並變得陡峭,隊伍途徑一處高地,此時已經能望見遠方的城牆——那就是寅都,融國的都城。
午後,隊伍抵達寅都,穿過南城門,城中百姓沿道觀看。
越潛第一次進入寅都城內,城中房舍鱗次櫛比,居民摩肩接踵,是座極為熱鬧繁華的都城。
沿著通往宮殿方向的筆直大道前進,抬頭就能看見融國王宮巍峨的建築群,一棟高大的闕樓聳立在前。
進城後,越潛便被侍衛從牛車上解開,手上的木枷也被除去,接著他被侍衛帶到王宮附近的一個大院裡,院牆規整,裡頭是數排低矮的房屋,有密密麻麻的房間。
越潛見過這樣的建築,這是為王宮提供服務的下人居所。
侍衛將越潛交給下房裡的一名小吏,告知是靈公子的奴仆,務必要將人看好。
小吏惴惴不安,叫上兩人,押著越潛來到矮屋中的一個小單間。
「哢嚓」一聲,門被上鎖,沒多久,門外便寂靜無聲了。
越潛打量囚他的小房間,房中有張木床,有席被、簡陋而整潔。
房間窄小,室內采光不大好,唯一的光線來源,是一麵朝向庭院的小窗戶。
白日,居住在這裡的人進王宮供差遣,黃昏才會回來,此時,周邊十分寂靜。
越潛仰麵躺在木床上,透過窗戶,能看見院中的一棵老樹,還有一小片天。
還真像個小牢房。
越潛幼年生活在雲越國的都城裡,清楚自己此時處境,都城都有高大而厚實的城牆,城門有重兵把守,戒備森嚴。
逃無可逃。
越潛在下房裡住了兩天,這兩天,沒有人要求他去做什麼,也沒人搭理他。每日兩餐有人送飯,食物是豆飯和蔬瓜。
越潛該吃吃,該睡睡。
第二天,一名涓人來到下房,他是宮中的內侍,下房小吏對他畢恭畢敬。涓人傳達國君命令,將越潛從小單間裡帶出來,並給他戴上腳鐐。
拖著腳鐐,越潛被押上路,走了很長一段路,抵達城中一處作坊。
作坊外頭堆滿竹材、木頭,門口停靠一輛馬車,車上裝著一大捆竹簡,還有數十枚用繩串住的木牘。
這兒,是製作竹簡與木牘的作坊。
涓人將越潛交付管理作坊的官吏,表情嚴肅,囑咐:「是越人,好好看管。」
越潛頗有些意外,這三天裡,他本以為等待自己的會是死亡。
他是雲越王之子,在融國苑囿裡存活七年,是因為被遺忘了。而今來到融國政治中心,仍保有性命,說是僥幸,不如說他對敵人毫無威脅,甚至不屑殺他。
寬恕源自絕對的自信,而非出自仁慈。
進入作坊,當日就被安排乾活,越潛與兩名老奴負責用石片將竹木材剖開,進行粗加工,另有數名奴人,不停地將半成品的竹木板條,按用途削成不同規格,再刨磨,鑽孔,穿繩。
午後,作坊裡仍是悶熱,奴人低頭勞作,監工在作坊裡頭走動巡視。
監工巡視一番,站在涼風徐徐的後門乘涼。
昭靈過來時,見到的便是這樣的情景,作坊髒亂燥熱,奴人默不作聲乾活,監工月要別鞭子,歪斜著肥胖的身軀,靠在後門歇息。
從作坊乾活的奴人之中,昭靈找到要找的人,那人坐在角落裡,身影予人靜穆之感,他手握石片,正在剖開一根竹材。
回到寅都後,昭靈才知道他的名字,他叫越潛。
越潛的身份和名字,與及被俘後的去處,被融國史官記載在一份名冊裡,有據可查。
越潛的手臂和額頭纏綁的布條已經解開,昭靈能看到他手臂上有道長長的疤痕,因為披頭散發,看不見他額頭上的創口。
也不知道傷口是像手臂那樣結疤,還是仍舊淌著血水。
昭靈本來不聲不響,遠遠注視,直到監工發現他,見是國君之子,慌忙過來行禮。
聽到聲響,越潛朝門口投去一眼,他瞥見昭靈,目光淡漠,同時,昭靈也正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