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第七十六章(1 / 2)
孟陽城的城門打開, 兩輛馬車從城中出來,一支護衛隊緊隨在車後,馬車向東馳去, 行駛在「金道」上。金道是融國為了運輸銅礦而修建的一條道路,它相對平直,能通馬車, 並且沿途設防。
昭靈坐在馬車上,回望身後的孟陽城, 今日天氣清朗,彌漫在山腳下的霧霾消散, 能望見冶煉場的人與物。
一份莫名的惆悵從昭靈的心底浮起,直到孟陽城遠去,再看不見遠山披上的紫色和高高的城樓, 這樣的情緒才逐漸被驅散。
越潛從冶煉作坊出來, 習慣性的抬頭望向城門,他見到開啟的孟陽城門, 向東離去的馬車, 規模可觀的護衛隊,他佇立許久。
無視褚監工粗暴的罵聲, 甚至是抽在他背上的鞭子。
當馬車消失不見,越潛才回過頭來,他那神情凶悍而可怖, 目眥盡裂,褚監工一懵,手中的鞭子停滯在半空,竟忘記要落下。
越潛走在前,朝燒炭場走去, 他渾身髒汙,月要圍的破布髒得看不清原來的顏色,從背部鞭痕滲出的血很快沾附上灰塵,血液凝固。
身後是褚監工的罵聲,他用雲越語惡毒的謾罵自己的族人,仿佛越是對越奴殘暴,越能彰顯他不同於越奴的身份。
燒炭場總是濃煙滾滾,刑徒的身影在裡頭忽隱忽現,越潛想起前日隔著紫溪,在煙霧中與昭靈「相見」。
回想適才,載著昭靈的馬車駛出孟陽城門,向東遠去。
公子靈走了。
有時會在腦海中浮現昭靈的臉龐,有時會很想再聽聽他的聲音,越潛不認為這是因為思念,他與公子靈緣盡於此,多想無益。
今日初七,明日就是初八,與風伯益約定起事的日子即將到來。
馬車行駛在金道上,經過道上的第二座哨所,行駛的速度有所減緩,並最終停下來,昭靈步下馬車,登上一座小山丘。
山丘下是雲越百姓的村落和農田。
農田荒廢,村舍大多倒塌,村中人口凋零,隻見幾個老幼,還有一頭瘦犬。
南方如此溫暖的氣候,即便到冬日仍是草木常春,這裡的人以稻作為生,在太平時代裡,完全能過上自給自足的生活。
村子曾經也繁榮過,屋舍間曾經也有過歡聲笑語。
衛平望向上空偏西的太陽,他爬上山坡,對坡上的昭靈道:「公子,出金道後,路途上恐怕有賊寇,天黑前最好能抵達越津渡口,時候不早,不能再耽擱。」
昭靈從山坡上下來,說道:「走吧。」
午後的風吹亂昭靈寬廣的衣袖,風中帶著寒意,山區的日夜溫差大,山中不便過夜。
昭靈登車,馬車繼續向前行進,傍晚,馬車經過金道上的第三座哨所,駛出山區,前往越津渡口。
昭靈與衛平一行人抵達越津渡口,見到渡口燃起數支火把照明,碼頭船運繁忙,有運載士兵的戰船,有運糧的糧船,還有幾個文官裝束的男子,攜帶家小,焦急在碼頭與管理船隻的士兵交談。
衛平前去打探消息,很快回來,對昭靈道:「是從南夷郡逃出的官吏,聽他們說,『青王』那夥賊人剛剛攻陷南夷郡的郡城,二把手張澤就領兵往彭縣的方向前進。」
昭靈道:「他們既然知道二把手的名字,知道賊目『青王』叫誰名誰嗎?」
衛平搖頭:「我剛問過他們,確實不知曉,倒是古怪。」
賊寇頭目的名字成謎,二把手卻有名有姓,恐怕隻有一種可能,賊目有意隱瞞自己的身份。
昭靈和衛平坐在屋中交談,等待士兵安排船隻,此時,管理越津漕運的官員匆匆趕來謁見尊客。他來時,正好聽見昭靈和衛平的交談,聽他們提起「青王」二字。
漕吏道:「稟公子,『青王』神出鬼沒,至今也不知道名姓,好在澤郡有人見過他,小臣這邊剛獲得他的一張畫像。」
衛平連忙問:「畫像何在?」
漕吏立即喊名士兵去取,沒多久一張通緝用的畫像遞到衛平手中。
展開畫像,衛平先是疑惑,繼而像似驚詫,隨後將畫像遞給昭靈,他那眼神很復雜,麵上的表情還有些不可置信。
昭靈接過畫像,看見畫像的瞬間,當即認出這個所謂的「青王」,就是越潛。
畫像中的男子披散頭發,眉目凶惡,畫得有點失真,但麵部特征還是很好辨認。
越潛的容貌,昭靈再熟悉不過。
手指觸扌莫畫中人的眉眼,昭靈驚愕過後,是一陣沉默。
時隔一年有餘,再次見到越潛,竟是以這種方式。
漕吏道:「小臣聽說此賊也就二十歲出頭,不知道從哪裡學得一身好武藝,還頗有些謀略。當初此賊為攻打澤郡的郡城,故意假扮田夫,去郡城修城牆……」
還沒等漕吏說完話,昭靈倏然站起身,衛平隨著他起身,衛平心中隱隱感到不安,一時不清楚這份不安打哪來。
昭靈若有所思,突然問道: 「衛平,彭縣距離金穀關多遠?」
原來如此,衛平頓時恍然,這份不安的預感從哪裡來,難道這幫雲越賊寇打算攻打金穀關嗎?
「公子,從彭縣前往金穀關,隻需半日!」
衛平見昭靈神色凝重,問道:「難道公子覺得越……」
越潛神通廣大,已經潛入金穀關?
沒接著往下說,衛平知道不能提越潛名字,在場還有漕吏這個外人。
公子靈曾經的侍從,如今成為雲越反賊的頭目,始料未及。誰能想到呢,越潛不僅沒死,還領著一幫雲越人起來造反。
漕吏不明所以,聽不明白兩人的交談,他是下屬,也不敢多問。
一時屋內靜寂無聲。
衛平思考利害,覺得沒有跡象顯示越潛在金穀關,青王的部眾向彭縣前進,可能目的就是彭縣。
不過這幫賊寇行蹤可疑,攻下夷南郡的郡城,卻沒有留主力看守郡城,反而北進,不合常理。
昭靈讓漕吏仔細講述「青王」如何攻打澤郡的郡城,漕吏一五一十都說了,經由他口事情顯得十分傳奇,而越潛也仿佛不是凡人,像似擁有某種神力。
待漕吏離去,衛平才問:「公子,確認是他嗎?」
確認是越潛嗎?
衛平當然認識越潛,隻是畫像上的並不十分相似。
「是他。」昭靈說得篤定,自己又豈會錯認。
有公子靈來辨認,鐵定就是越潛了,真是他,那就相當麻煩了,衛平心想。難怪風傳賊目「青王」是越靈王之子,他還真是雲越王子,不是假冒。
衛平問:「公子為何覺得他人在金穀關?」
昭靈道:「我不確定。」
隻是一種感覺,那種感覺在孟陽城時很強烈,就像,就像越潛就在身旁,有幾次仿佛隻要回過頭,就能看見他。
之前不知道越潛即是賊目「青王」,昭靈沒做多想,此時想來,在孟陽城時,那份強烈的感覺也許不是錯覺。
昭靈思索一番,說道:「這夥賊人行蹤可疑,恐怕目的不是彭縣,況且賊目沒有出現,反倒是二把手在領兵,確實費思量——衛卿,明早同我返回孟陽城!」
衛平應道:「是,公子!」
他也覺得事有蹊蹺,需要觀察一下「青王」部眾的動向。
眼下雲越到處都是造反的賊寇,融兵應接不暇,暫時組織不出一支有力的軍隊討伐「青王」 部眾,確實頭疼。
要是普通的賊目倒也罷了,越潛可是越靈王的兒子,光是這個身份,就極具號召力。
決定明早返回孟陽城,這一晚,昭靈在越津渡口過夜。
夜深人靜,油燈昏黃,昭靈坐在書案前,書案上擺放的正是越潛的通緝畫像,他凝視畫像,右手中緊握著一件蛇形項墜。
孟陽城下,越潛周邊漆黑,唯有窗外的一輪新月散發光芒,他在彼此起伏的鼾聲中,思念白日那個乘車離去的人。
思念是如此強烈,以致他難以成眠。
習慣性的扌莫向月匈前的項墜——玉觽,手指扌莫空,才想起這件珍貴的玉器沒帶在身邊。越潛在孟陽城當了半個多月的刑徒,日子不長,卻又感覺十分漫長。
越潛不在乎吃點苦頭,遭點罪,他的意誌堅毅如石,他足夠強大。
就是這麼一個強大的人,內心也有柔軟的地方。
閉上眼睛,將所有的雜念擯除,越潛抹去昭靈的身影,專心致誌去思考明日的事,明日便是初八。
午後,昭靈乘坐的馬車正駛向孟陽城,昨日走過的路,今日再次走一遍,隻是反著方向。山風吹拂昭靈的臉龐,帶來陣陣寒意,他麵上沒有情感,看不出他有任何情緒,唯有眉眼間帶著倦意。
昨夜幾乎一夜未眠。
馬車行駛在金道上,翻越山嶺,車上物品因為顛簸發出聲響。
南下雲越,昭靈攜帶不少物品,其中便有弓箭,此時一張彤弓就擱放在他大腿上,握在他手中。
雲越雖然賊寇四起,但金道沿途有士兵看守的哨所,馬車後頭還跟著護衛隊,那需要昭靈動手,握弓隻是下意識的行為。
孟陽城下,越潛像往常那樣給冶鐵作坊輸送物品,今日運輸的是陶土。在溪邊取陶土,裝入大竹簍,背負又濕又沉的陶土,沿著濕滑的溪岸行走。
冶煉作坊需要大量陶土,用來製作鑄造用的陶範。
運輸陶土遠比運輸木炭,礦料,甚至石塊更為辛苦,挖陶土的地方充滿危險,道路更是泥濘難行。
刑徒們背負沉重的大竹簍,吃力地邁開腳步,每邁一步,都會在泥地上留下深深的腳印。
日復一日高強度的勞作,飲食又不周,許多刑徒身上都有傷病,總有那麼三四個人掉隊,並因為掉隊而挨受監工的鞭笞。
慘叫聲在耳邊響起,褚監工的鞭子揮得更起勁,有些刑徒心驚膽戰,咬牙加快步伐,有些刑徒停下腳步,回望身後挨受鞭打的同類。
每一鞭都是血,每一鞭都是恨。
一些年輕的刑徒聽著監工的咒罵,同類的慘號,握緊拳頭,眼中充滿憤怒。
越潛再忍不住,他抓住褚監工的揮鞭的手臂,喝道:「住手!」
「怎麼?你還想謀反不成!」褚監工掙脫越潛的鉗製,一鞭子抽在越潛臉上,對方臉頰留下一道血痕。
越潛冷語:「是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