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第七十八章(1 / 2)
天微亮, 一支融兵小隊進入孟陽城東門,人數也就十幾人,隨後陸續有類似的小隊伍沿著金道進入孟陽城, 他們要麼是金道哨所的士兵,要麼是附近縣城的縣卒,被緊急調往孟陽城。
衛平站在城樓, 望向金道點點星火,這些星火是一支支小隊手執的火把, 他與身旁守將屈駿道:「據探子報,昨夜寅時, 賊目風伯益與賊目越潛已經在山中匯合,賊眾近萬人,屈將軍打算如何應對他們?」
「要是他們前來攻城, 就閉城拒敵。孟陽城牢固, 城中糧食又充足,後頭還有援兵, 一群乾瘦體弱的刑徒而已, 不足為懼!」屈駿聲音洪亮,底氣十足。
昨日傍晚, 刑徒突然造反,在毫無防備下,屈駿被打得抱頭鼠竄。現在屈駿已經做好準備, 隻要閉門不應戰,這幫刑徒隻得望著高大結實的城牆嘆息。
「應該不會再攻打孟陽城。」
年輕的男聲響起,衛平和屈駿往聲音來源探去,見到剛登上城樓的公子靈。
公子靈原本在房中入睡,不知道幾時醒來。
這一夜, 公子靈也好,其他的守城官員也罷,他們留意接收各方消息,根本無法休息。
屈駿問:「公子擔心金穀關嗎?」
賊目越潛的老巢就在雲越南部,他要是占據金穀關,隨時都能從南部領兵到孟陽城一日遊。
淩晨的風很大,也很冷,來雲越多時,昭靈此時才有冬日的感覺,他攬緊貂裘,緩緩道:「他們唯一的出路,便是金穀關。」
「我與公子都認為刑徒絕不會向西竄逃山林,不說山中養活不了這麼多人,他們還會遭到融兵的不斷討伐。這幫刑徒想活命,就要尋找出路。」衛平整理被風吹亂的衣袍,他月匈有成竹,早已預測刑徒接下去會做的事。
衛平繼續說道:「刑徒要是倉皇往北逃,前路茫茫,他們進入維國疆土,落維兵手中也是死;往東攻打孟陽城,刑徒需要打敗從金道前來的,源源不斷的援兵,幾無勝算;唯有往南,攻破金穀關,逃回雲越南地。」
聽見衛平的話,屈駿扌莫著下巴思索,喃語:「他們要真是逃回南地,倒不是壞事……」
等賊眾撤退,融兵再收復金穀關,這樣紫銅山礦場和孟陽城也還在融國手中。
衛平厲聲道:「不可!那是放虎歸山。」
被一位文官訓斥,屈駿麵有愧色,為自己適才腦中冒出的想法感到羞愧。是啊,決不能放走賊目風益伯和賊目越潛,尤其這個有「青王」稱號的越潛,一旦讓他逃出生天,將後患無窮!
聽著身邊人的交談,昭靈眺望夜空,冶煉場漆黑一片,越潛和刑徒早已經撤離,他們蟄伏在山林中,等他們出來時,必然有場大戰。
天逐漸亮起,一輛馬車帶著使者,一路狂奔抵達孟陽城,昭靈立即步下城樓,接見來者。
是越津駐軍派來的使者,通報一件事:越津駐軍已經在彭縣拖住張澤的部眾。
張澤是越潛的軍師,他率眾向金穀關的方向前進,應該是為了和越潛裡應外合,如今張澤再沒機會於約定時間抵達金穀關。
金穀關,是越潛和刑徒們唯一的生路,昭靈親手堵住這條出路。
聽完使者的稟報,衛平喜道:「沒有外應,刑徒不可能攻下金穀關。眼下,便是等桓通將軍的援兵到來,好出城剿賊!」
鄭信聞訊趕來,聽見衛平的話,喜不自勝,撫掌道:「到那時,必要斬下賊目風伯益與越潛的首級,高懸於城門上!」
喜訊傳來,昭靈心情矛盾,低頭探看孟陽城的城門,那位置不錯,很顯眼,越潛那顆腦袋,會血淋淋的懸掛在那裡。
失去生命的頭顱,緊閉的雙眼,灰白的唇,脖頸處被利器整齊斬斷。
紅色的血液從脖頸滲出,一滴滴從高處墜落,斷斷續續,滴濺在城樓下,像一朵朵綻放的紅花。
城樓下,堆滿戰死的刑徒屍體,橫七豎八,血肉模糊,那將是一片屍海。
昭靈眼眶微紅,他舉起自己的手掌,手很白淨,看不出沾染鮮血。晨曦照耀在昭靈身上,他通過長長的樓道,腳步沉重,緩緩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陽光穿透樹枝,傾灑在越潛臉上,越潛睜開眼,聽見嘈雜的人語聲,還有身邊樊魚和阿寶的笑聲。
阿寶坐在樊魚身邊,兩人正在分食一碗魚羹,一大一小有說有笑。他們明明昨夜才相識,一個來自紫銅山礦場,一個來自孟陽城冶煉場,卻像是認識多年般親昵。
此時的山野上有無數刑徒的身影,他們有的剛采集、打獵回來,有的在生火煮食,有的在劈砍樹木,製作木盾,木梯等物,人們臉上有笑容,腳腕上的腳鐐早已經被砸開。
他們都是自由身,再不用挨鞭子,受監工管製。
「大高個醒來啦!」
阿寶最先發現越潛醒來,朝樹旁一位臉上都刀疤的中年大漢喊道。
那個中年大漢便是風伯益,他坐在一旁,也不知道在那兒坐下多久,顯然正在等待越潛睡醒。
風伯益起身,朝越潛走去,他經過阿寶身邊,輕拍對方的圓腦袋,糾正:「什麼大高個,叫青王。」
阿寶扌莫扌莫腦瓜,轉身問樊魚:「大高個名字就叫青王嗎?」
他隻是個小孩子,還不懂「青王」這個稱呼的來歷。
越潛坐起身,朝風伯益拱了下手,風伯益大大咧咧回禮,他在越潛身旁坐下,說道:「青王的臉色比昨夜好多了。」
昨夜青王因為身上有傷,麵帶病容,令人擔心,今日精神明顯好多了。
越潛道:「小傷,不礙事。」
哪是什麼小傷,風伯益知道傷勢很嚴重,看他如此剛毅,暗暗佩服,笑道:「那就在今夜吧,我讓大夥準備一下。」
風伯益折斷一根樹枝,在地上繪出一座關隘,畫得很仔細,連城垛,關隘延伸至山脈的部分都呈現出來。
金穀關就在風伯益腦中,他顯然無比熟悉它。
身為雲越西部山區的越人起義軍首領,風伯益一直在這一帶活動,對孟陽城,金穀關都十分熟悉。
「我有個手下,早年參與修建金穀關,聽他說有一條捷徑,能直接爬上金穀關西麵的城樓。方法是先派幾個人攜帶繩索,攀爬山崖到對麵的山頭去,再將繩索架起,讓其他人溜索過去。」
風伯益在畫中關隘的西麵山脈點上一筆,標明位置,說道:「青王的軍師張澤如果能在金穀關外支援戰鬥,咱們在金穀關內麵對守關的融兵會容易一些。如果張澤沒能按期到來,咱們也得想辦法攻破金穀關,不能錯過時機。」
「時機一旦失去,就再不會有。要是坐等兩日後,孟陽城的融國援兵到來,咱們將再沒有出路,得埋屍在這片山地裡。」風益伯的尾音消失在林風中,冬日的林風蕭瑟。
樹葉沙沙作響,耳邊是風聲,還有族人的言語聲,一名族人捧來兩碗食物,一碗遞給越潛,一碗遞給風伯益。
風伯益那碗是魚羹,越潛那碗是肉羹。
常年在山區過著東躲西藏的日子,風伯益生活很簡樸,飲食和手下一樣。
越潛負傷,需要補身子,他大口食用肉羹,一大碗食物很快吃完。
把空碗擱放,越潛道:「我與張澤約定,隻要金穀關內受到襲擊,他就在關外配合攻打。我與他被城關阻隔,無法互通消息,不能指望他一定會來支援。」
越潛繼續道:「就按風兄說的方法,派一支精銳小隊從西麵爬上金穀關城樓,敵人如同天降出現在城內,守城的融兵肯定會慌亂,我們再趁融兵慌亂之際攻入金穀關。」
說起來似乎不難,但越潛清楚這肯定是場十分艱苦的戰鬥,想攻破牢固的關隘必須有死戰的決心。
風伯益站起身,眯起眼睛,眺望漫山遍野的族人,他剛年到中年,已經滿頭白發,蒼老的臉龐上堆起褶子,他露出一個笑容。
他有種預感,他們肯定能出金穀關,抵達雲越南部,過上不用東躲西藏,有像樣的房子居住,有稻米吃的好日子。
那樣的好日子啊,以往隻出現在夢裡,現在即將實現。
「父親。」
一個年輕的後生來到風伯益身邊,他是風顯。
風顯在紫銅山礦場當刑徒,受盡折磨,瘦得皮包骨,不過小夥子精神不錯,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能戰鬥的族人大概六千,其餘不是婦人小孩,就是病弱體虛的男子,無法帶他們去打仗,就是帶他們行軍也會拖延速度。」風顯向父親稟報,他皺起眉頭,很發愁。
刑徒人數看起來龐大,能戰鬥的也就六成左右。
風顯正在煩惱,忽然聽見一個聲音道:「婦人小孩能烹煮食物,病弱的男子給予時日休養,也能康復。」
風顯扭頭一看,看見坐在一棵大樹下的越潛,他連忙上前行禮。
「青王,我並非嫌棄他們,隻是戰鬥時將他們帶上,反而會枉送他們性命。」風顯連忙做出解釋,他不是個無情的人。
越潛點頭,他清楚必須得安置這些人:「樊魚。」
聽到喚聲,樊魚來到越潛跟前,問道:「青王,有什麼吩咐?」
越潛說:「我給你兩百名甲士,你能在後方保護婦孺老弱嗎?」
「能!」樊魚挺起月要杆子,拍了拍月匈脯保證。
婦孺老弱的事,就這麼解決了。
在越潛看來,每一個歸附他的人,他都有義務提供保護。
風顯與風伯益離開,往林中走去,他們需要忙的事不少,今晚就要攻打金穀關,一切都得抓緊。
風顯小聲問:「父親覺得他是怎樣的人?」
在風顯看來,越潛太年輕,跟他差不多大,這樣的人真得值得他們父子追隨嗎?
風伯益道:「他會是一位君王,古時的君王都具有仁心,心懷百姓。」
這個亂世不乏英雄好漢,唯有在越潛身上,風伯益看到一位君王應該具備的品格。
一陣北風吹過大樹,越潛忍住月匈口的疼痛,爬起身,登上山坡。
遠眺山野,那滿山的銅草花顏色似乎已經不再鮮艷,盛花期早已經過去,寒風掠過,它們便會凋零。
目光往回收,望向散落在山林間衣衫襤褸的人們,這些人淪為刑徒,受盡折磨,一度失去所有希望。
他想帶他們活著走出金穀關,在雲越南部過上有房屋居住,有乾淨的衣服穿,能吃飽飯的生活。
金穀關外,溪畔的林叢裡,燕起拍死一隻叮咬自己脖頸的蚊蟲,專注望向溪麵,一艘融兵的小舟正在靠近,舟上除去劃槳的士兵外,搭乘著一位小吏打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