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 宵(1 / 2)
十月最後一周的星期六,久木一上午都悶在家裡看電視。也沒什麼特別想看的節目,不外是一周的社會動態追蹤報道或高爾夫比賽,等等,不知不覺間已經下午三點了。
久木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起身離開電視,到自己房間去,準備起外出的行裝來。
以往都是妻子幫他準備,最近幾乎都是久木自己動手了。他穿上花格西式夾克上衣,淺褐色的褲子,打好領帶,便提著已裝好包的高爾夫球袋回到客廳。妻子正在桌前擺弄電腦,眼看臨近年底送禮季節了,這會兒她好像在估算成套陶器的價位。
「我走啦。」
聽到久木的聲音,妻子這才意識到似的,摘下老花鏡,轉過頭來。
「今天晚上不回來,是吧?」
「嗯,先參加一個招待會,然後去箱根的仙石原飯店住一晚,明天在那兒打高爾夫球。」
說完,久木走到門口,妻子隨後起來送他。
「我六點在銀座也有個洽談會,晚上回來晚。」
久木點了點頭,背起球袋走出家門。
其實,他今天晚上是去和凜子幽會的。拿著高爾夫球袋出門,是為了給外宿一晚打掩護。
不過,久木剛才對妻子說的也並不都是假話。
今天傍晚出席在赤阪某飯店舉行的頒獎酒會,以及晚上在仙石原的飯店住宿都確有其事,隻不過,發獎儀式是凜子參加的書法協會舉辦的,而仙石原則是和凜子兩個人去。
隱瞞了同行者,固然是為了瞞著妻子,但久木還是覺得不大合適。不過多年來形成的冷淡的夫妻關係,善意的隱瞞或許也是必要的。
從世田穀櫻新町的久木家到赤阪的飯店,開車差不多需要一個小時。
久木一邊開車一邊想著剛剛分別的妻子。
坦率地說,妻子並沒有特別值得挑剔的地方。年齡比久木小六歲,今年四十七歲,圓圓臉,顯得比較年輕。剛出去工作時,她對久木說:「年輕的男職員猜的年齡比我真實年齡小了五六歲還多。」看她那高興勁兒,不像是瞎說的。
她長相普普通通,性格十分開朗,家務事以及養育獨生女等都沒得挑,而且與十年前去世的久木母親也處得不錯。綜合分可以打到七八十分。不過,這種無可挑剔的安心感,有時也會因缺少刺激而成為一種缺憾。
其實,久木與妻子之間已有十年沒有性生活了。當然,在那以前也不算頻繁,漸漸地就自然消亡了。對他而言,妻子與其說是女人,不如說是生活的伴侶。
久木的同事中曾有人發表過一種奇談怪論,說是「工作和性交不帶回家」。久木和妻子的關係就跟這差不多。
這也許是男人們的信口托詞,不過,麵對二十多年來朝夕相處、彼此已了如指掌的妻子,要自己「興奮起來」也是徒勞。這麼長時間生活在一起,妻子更像是近親。因此,也有人調侃「不準和近親交配」。
總之,二十五年之久的婚姻,已不可能再產生什麼浪漫或激情了,兩人之間隻剩下「安定」了。換句話說,男女之間,要麼圖安寧,要麼求激情,二者都要簡直就是一種奢望。
不能說完全出於這個原因,但現在久木尋求的是激情,並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已是毫無疑問的了。
雖然是星期六傍晚,但道路格外擁擠。離家時久木還覺得出來得太早了,看現在這路況,五點以前能到就不錯了。穿過車流堵塞的澀穀,沿青山路朝赤阪方向行駛,久木看了一眼副駕座上的高爾夫球袋苦笑了一下。
久木和凜子一起出去旅行過不止一次,每次他都是從公司直接去目的地,所以比較輕鬆。可今天是假日,不方便出門,想來想去就謊稱是和朋友去住飯店打高爾夫球了。
昨天晚上跟妻子說了之後,她沒有表現出懷疑的樣子。今天,久木出門時她的表情也很正常。
這說明妻子還沒有察覺,可久木又覺得妻子早已看穿了一切。
妻子原本不是個嫉妒心強、喜怒無常的人,什麼都不往心裡去,總是我行我素的。她真實的心態不得而知,至少在久木眼裡是這樣的。
妻子的好脾氣縱容了久木,他不斷地在外麵結交女友。
妻子那麻木不仁的沉靜態度裡,似乎隱含著丈夫遲早會回到身邊來,嘮叨也是多餘的想法。
但是,這次情況與以往不大一樣,久木是全身心投入的,可妻子怎麼還這麼滿不在乎呢?
可能因為這段時間她正熱衷於陶器顧問的工作,顧不上久木吧。不過,也說不定有別的要好的男人了。久木想象不出哪個男人會去追求一個快五十歲的女人。可又一想,自己比妻子還大呢,看來也不是毫無可能的。
如果妻子移情別戀,的確是一件令人不快的事。然而現在的久木根本沒有資格去責備她了。
到達飯店時已是四點五十分,離頒獎開始還有不到十分鍾。
久木把車存在停車場,來到二樓會場,會場裡已聚集了一些書法家和書法愛好者等相關人士。
久木從人群間穿過,在接待處簽了到。這時,早已在此等候他的凜子走上前來。
凜子身著淡紫色和服,係一條白色繡花和服月要帶,雲鬢高高盤起,別著珍珠發簪。走近一看,和服月匈前的圖案是小朵菊花,越往下去底色越深,接近下擺時,變成了大朵綻放的菊花了。
久木情不自禁地看呆了,凜子驚訝地問他:「你怎麼啦?」
「哎呀,真是驚艷吶。」
凜子穿西服和穿和服時,給人的印象迥然不同。她穿西服時,顯得聰明伶俐,惹人喜愛。穿和服時,則變成了秀外慧中、光彩照人的夫人。
「左等右等不見你的人影,真讓人擔心。」
「車堵得走不動。」
久木在凜子的引導下走進了會場,坐在中央偏後的地方。
「你就在這兒先待一會兒。」
「你坐哪兒啊?」
「我坐前邊。頒獎會後在隔壁有個小範圍招待會,你也參加一下。」
久木點點頭,凜子轉過身向前排的席位走去。她背後的月要帶打的是鼓形結,鼓形結上有兩個扇麵圖案。
在這次書法展覽中,凜子獲得了鼓勵獎。其作品已在美術館展出,一平方米左右的宣紙上,書寫著「慎始敬終」四個字。
「慎始敬終。」久木讀著。
「任何事情都要這樣才對吧。」凜子曾經這樣解釋著。
話是不錯,可是在久木看來,這幾個字過於凝重古板了些;但他轉念一想,這正是支撐凜子為人處世的支柱,就一個勁兒地點頭,表示贊同。
先頒發大獎和優秀獎,然後才是鼓勵獎,這回有三人入選鼓勵獎。
「你一定得來參加啊。」
應凜子之邀而來的久木,不由擔心她的丈夫也會來,按說她應該不會把兩個男人同時請來的。
按預定時間,頒獎儀式五點準時開始。
書法家和相關人士共有近二百人出席,首先由主辦單位——某報社和書法家代表講話。久木這才知道,這個書法協會具有全國規模,傳統悠久,已舉辦過近三十屆書法展覽了。
主辦者講話後開始授獎。從大獎開始,獲獎者依次上台領取獎狀和獎品。獲獎者從書法家派頭十足、身著盛裝和服的老者,到妙齡女性,一位接一位地登台,每一位都得到了與會者的熱烈掌聲。
輪到獲鼓勵獎的凜子領獎了。和她同時獲獎的還有兩位,一位是五十歲左右的男士,另一位是更為年長的女性。正值盛年的凜子夾在兩人中間,越發顯得光彩照人。
被念到名字的人上前一步領獎,凜子是第二個。
霎時間,會場裡掌聲四起,似乎比對其他人都要熱烈。
凜子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接過獎品。久木不由地充滿了自豪感。
與會者仿佛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凜子身上。凜子因緊張而臉色略顯蒼白,恰與淺紫色和服相互映襯,既大方,又不失姣妍和嫵媚。
不知女賓們作何感想,男性們注視著台上的凜子,一定是從外表美一直想象到脫去衣服後的裸體美。
然而他們沒有一個人見過凜子的真實形象。她有著怎樣豐滿的月匈部,身體裡隱藏著怎樣美妙的花蕊,隻有他們兩人時,她是怎樣的風情萬種,這一切隻有他久木才知道。
這種優越感也許就是擁有美麗的女演員或藝伎那樣的妻子、情人的男人們所獨享的快感了。
就在久木品味這感覺時,凜子在一陣熱烈的掌聲中走下了領獎台。評委作了講評之後,頒獎結束了。
接下來,在隔壁大廳裡有個慶祝酒會,大家站起來向那邊移動著。
久木正猶豫著要不要去參加時,凜子走過來對他說:「去一會兒沒關係吧?」
「要很長時間吧?」
「待上三四十分鍾就可以溜走了。」
「好吧,我先去一會兒。然後在一樓的咖啡廳等你。」
凜子點點頭,又回到書法家朋友那邊去了。
酒會的會場裡,來賓比頒獎儀式來的人還要多,將近有三百人。還是先由主辦方講話,然後由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致祝酒詞後,酒會正式開始。
久木在離入口處不遠的桌旁喝著啤酒,一邊環視著會場。凜子正站在靠近主桌的地方,和一位上年紀的男人交談著。
書法名人除外,一般的書法家以女性居多。在這眾多女性之中,凜子的姿色非常引人注目。雖然不那麼雍容華貴,但是典雅的氣質中,透出成熟女性的動人魅力。
出席者們似乎也有同感,凜子的身旁聚集了很多男人,都笑容可掬地跟凜子說話。
久木不了解書法圈的事,現在才知道,原來凜子是這個圈子裡的後起之秀。他正望著凜子出神,背後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頭。
「你到底還是來了。」
久木回頭一看,原來是衣川。
「你呀,是凜子叫我來的。」
「我本來不打算來,今天完事早,就來看看。」衣川說著,朝裡邊瞧了瞧,「看見她那麼受歡迎,心裡美滋滋的吧?」
這種時候遇到衣川,和凜子一塊兒走不大方便了。不過一個人正無聊,有個人說說話也蠻不錯。
「沒想到書法協會裡有這麼多女性啊。」
「從事繪畫的也不少,但不如書法的多。要說這也算是個問題……」
「熱熱鬧鬧的多好啊。」
「熱鬧是熱鬧,不過你也看見了,名書法家大多是男性,他們周圍有這麼多不同年齡、各種各樣的女性圍繞著,會發生什麼呢?肯定會對年輕貌美的女性另眼相看囉。」說到這兒,衣川慌忙擺擺手,「這當然不包括她了。不過,弟子當中有位年輕女性,師父的態度會不自覺地親切和藹起來。這與其說是偏向,莫如說是男人的本能吧。」
還有這事?久木聽著點了點頭,衣川壓低了聲音說:「有的先生在弟子當中選定一個樣板,讓其模仿自己寫的字,因而入選的。」
「那麼,是不是分各種流派或集團呢?」
「那是那是。流派掌門人的名氣越大,弟子就越得勢,否則就比較吃虧了。」
「這麼說和舞蹈界、插花界相類似了?」
「基本上都差不多吧。」
衣川以前在報社乾過,所以對書法界好像也相當了解。
「那些展出的書法,什麼人買呢?」
「除有名望的先生或在傳媒界掛了名的極少數先生的作品外,幾乎都是被弟子買走的。」
「弟子買去做什麼呢?」
「以此來表示對先生的忠誠啊。」
一想到凜子生活在這樣的世界中,久木忽然同情起她來,同時,也很欽佩她。
會場最盡頭的凜子好像注意到了久木在和衣川聊天。
衣川好像也發現了,就朝凜子招了招手,見凜子走過來,就笑著說:「今天你可真出眾啊,一進會場就看見你了。」
衣川平日總嘆息自己太靦腆,不會對女人說好聽的,現在可是一反常態了。
「剛才他給我講了些書法界的內幕。」
久木轉了話題。凜子有點緊張地問:「什麼內幕呀?」
「跟你沒什麼關係的。」
衣川搖著腦袋說。就在這時,一位記者模樣的中年男子遞給凜子一張名片,後麵跟著的攝影師走過來,哢嚓哢嚓地給凜子拍起照來。
盡管不是優秀獎,卻受到明星級的禮遇,想必是因為凜子的美貌吧。
久木退後一步觀看著,衣川問他:「待會兒你們有什麼安排?」
久木支吾著:「這個嘛……」衣川立刻明白了。
「行了,別為難了。今天晚上兩人也該乾杯慶祝一下噢。」衣川善解人意地說道。
「她家裡今天沒來人嗎?」
久木也正擔心這個,又環顧了一遍會場。
「不過,你也真夠大膽的,要是她丈夫來了可怎麼辦呢?」
聽衣川這麼一說,久木本想回一句「是凜子要我來的」,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要說大膽的,應該是她呀。」衣川故意打趣地說,「你們不至於為了美女來一場決鬥吧?」
衣川一個人想入非非地自得其樂,見久木沒有反應,覺得無趣,又待了十來分鍾就離開了會場。
又剩下久木自己了,招待會酒宴方酣。
凜子又回到主桌附近去,和與會者談笑風生,或者和書法家朋友們一起拍照。
久木的目光追逐著凜子的身影,同時想起了衣川剛說的「大膽」這個詞來。
聽他的口氣像是在譏諷久木,不是人家的丈夫,還來出席招待會。不過,本來凜子就沒說她丈夫要來,再說,即使來了,他也不認識久木,不會有麻煩的。
久木一邊自我寬心,一邊喝著啤酒,看了下手表,已過了三十多分鍾了。於是,他離開會場,來到一樓的大廳,穿過大廳往左手去就到了咖啡廳。他坐在裡麵靠牆的位子上,要了杯咖啡。
正是周末,到處是來出席婚禮的男男女女。
咖啡很快就端來了,久木又瞧了眼手表,已經六點半了。
照這趨勢來看,到箱根時得九點了。
久木閒得沒事乾,一邊喝咖啡,一邊翻看起了筆記本。點燃第二根香煙時,凜子在大廳裡出現了。
和一位上年紀的女性告別後,凜子拎著個大紙口袋向這邊走來。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咱們走吧。」
凜子大概是擔心被人看見,想盡快離開這兒。
兩人穿過大廳來到地下停車場,坐進車裡,凜子才算放下心來,又恢復了平日溫和的神情,說道:「今晚把你弄得暈頭轉向的,真抱歉。」
「哪裡,多虧了你我今天開了眼界,非常愉快。」
久木一邊發動汽車,一邊問:「直接去箱根,行嗎?」
「按說還有第二輪酒會呢,不過我事先說好不參加的。」
「衣服用不用換換?」
凜子還穿著出席招待會的和服。
「我帶了要換的衣服了,到那邊再換吧。」
車子開出停車場,立刻被籠罩在赤阪五光十色的霓虹燈之中了。
「今天你太美了。我現在才知道你有那麼多崇拜者。」
「哪有什麼崇拜者呀。」
凜子羞赧地把頭掉向車窗,拿出了粉盒補妝。
「有不少人向你獻殷勤吧?」
「我總是和大夥兒一起出去。」
「不過,先生和大人物好像淨是男性吧。」
「雖說是先生,可都是老年人,而且也沒有像你這麼臉皮厚的。」
「男人可不好說噢。」
「人家全是紳士,放心吧。」
車子朝霞關樞紐駛去,從那兒上首都高速公路。久木望著前方明滅的燈光說道:「衣川說你膽子很大。」
「為什麼這麼說?」
「他的意思是,萬一你丈夫來了怎麼辦吶。」
「他不會來的。」
「有事出去了?」
「不是,他說了不來就不會來的。」
凜子的語氣很果斷,絲毫沒有猶豫。
車子從霞關坡道上了首都高速公路,經澀穀去用賀方向,然後轉入東名高速,直奔禦殿場。
久木踩下油門開始加速,然後又問道:「他知道今天的頒獎儀式嗎?」
久木還是省掉了「你丈夫」這個詞。
「知道他也不會關心的。」凜子凝視著燈光閃爍的前方答道。
「難道也沒說想來看看?」
「沒有,什麼表示都沒有……」
「你今天晚上不回家的理由呢?」
「我說和協會的人一起出去。」
「可是他對你外宿不歸就一點也不懷疑嗎?」
「可能會懷疑的。」
這回答使久木有些意外,他緊握著方向盤問她:「就是說他無所謂?」
「也不是無所謂,他不愛刨根問底的。」
久木越加不明白這對兒夫妻是怎麼回事了。
「看來是有所懷疑的了?」
「他這人自尊心很強,不願意知道不利於他的事。若是了解之後確有其事,多沒麵子呀。」
「不過,如果對你不放心的話……」
「有各種各樣的男人。有的人什麼都也有像他這樣的,害怕知道了有傷自己的尊嚴。」
「可是,老是這樣下去……」
「是啊,他難受,我也難受。」
凜子出神地看著前方。
星期六的夜晚,南去的高速路意外地通暢。
車子過了用賀收費口,進入了東名高速路,有三條車道。久木又加大了油門。燈光璀璨的大城市迅速遠去,靜悄悄的住宅區和黑黝黝的森林不斷閃過。
對於凜子夫婦,久木再怎麼想也沒有用。本來就是奪人之妻的罪魁禍首,倒為人家丈夫擔心,太不合情理了。
於是,久木把話題轉到了書法上。
「一坐到桌前,拿起毛筆,心情就平靜下來了嗎?」
「即使不太平靜時,研著研著墨,煩惱自然而然就被吸走了似的。拿起毛筆時,心境已經十分安寧了。」
久木還從未見過凜子寫毛筆字的樣子,但想象得出凜子研墨和鋪開紙書寫時的姿態,一定是非常端莊而優美的。
「字能反映出人的品格吧?」
「當然,字如其人嘛。」
的確,字寫得帥氣的人,性格也是很瀟灑的。
「常有人說我的字顯得嫵媚。」
「這次的作品怎麼樣?」
「很遺憾,不怎麼嫵媚吧?我是盡量控製自己不寫出那種感覺來的。」
「這也能控製?」
「寫四個字以內還問題不大,我也說不好。」
這次凜子寫的是「慎始敬終」四個大字。
「不知你嫵媚的字什麼樣,不過,這幾個字寫得很有生氣,很優美。」
「你這麼說我真高興。」
「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寫的是『慎始亂終』。」
「那是什麼意思啊?」
「開始謹慎,最終迷亂。」
「別胡說。」
凜子瞪了他一眼,每到夜裡,凜子就會由謹慎矜持變為瘋狂迷亂。為了目睹這令人難以置信的變化,久木驅車飛奔在夜晚的東名高速公路上。
到達仙石原飯店時是八點半。離開東京時,以為九點才能到,沒想到一路順暢,提前到達了。
在服務台開了房間後,兩人被引到了三層盡頭的客房。
久木以前來這個飯店打過高爾夫球,知道白天從涼台可以眺望仙石原平原以及高爾夫球場。
凜子本想馬上換衣服,一看時間不早了,就決定先去吃飯。
餐廳在一層,窗外已是漆黑一片。隔著落地玻璃窗,能夠看見下麵的遊泳池,水下燈將池水照得湛藍透明。
「真像仙境一樣啊!」
從受獎典禮到酒會凜子一直緊繃著的神經,好容易才鬆弛了下來。
他們心情放鬆地又乾了杯啤酒。酒會上已多少吃了點東西,所以隻要了份清淡的菜餚。
「不知為什麼,一到了這兒,就安心多了。」
正如凜子所言,一進入箱根山,久木就產生一種與世隔絕的安心感,這恐怕是因偷情而內疚的關係吧。
湖產的虹鱒魚加奶酪的冷盤端了上來。兩人再次舉杯喝起了紅酒,這時,久木又想起了剛才關於書法的話題。
「你作品上的署名『翠玉』,也叫作雅號吧,是你自己起的?」
「有的人是自己起的,我是先生給起的。」
「鬆原翠玉,這個名字不錯。真希望你用這個雅號再寫一幅妍麗的字呢。」
「那麼,下次就寫一首名人作的戀歌吧。」
「你聽這首怎麼樣:『肌若凝脂顏如玉,滿腔熱血盼君顧。視而不見忙國事,君心不曾飲孤獨?』」
久木朗誦了一首與謝野晶子[1]的和歌,凜子不禁苦笑了一下。久木接著又朗誦起了中城富美子[2]的和歌。這位戰後不久和寺山修司[3]一起走紅的女歌人,年僅三十二歲就英年早逝了。
「桀驁不馴若梟鳥,柔似蝌蚪惹人憐。美如鮮花奪人眼,愛棲女人一身兼。」久木朗誦完,問凜子:「這首歌把女人的嬌媚表達得淋漓盡致吧?」
「是啊,的確是好詩。」凜子隨聲附和著。
因晚餐吃得晚,吃完已過十點了。
凜子緊張了一天,顯得有些疲憊。
從餐廳回到房間,關上門後,才真的成了兩人世界。久木很自然地擁抱了凜子,凜子也早已期待這一刻,順勢靠在他的月匈前,和他接口勿。
夜色籠罩的飯店裡,悄無聲息,靜得能聽得見凜子衣服發出的窸窣聲。長長的親口勿之後,凜子攏了攏頭發,走到窗邊。
這裡也是落地玻璃窗,外麵的涼台上放著一張白色的桌子和兩把椅子。
「出去瞧瞧可以嗎?」
凜子想吹吹夜風,打開涼台門走到外麵,久木跟在她後邊。
「挺冷的。」
入夜時刮起的風,掠過了秋天的高原。
「你看,月亮好大啊……」
久木抬頭一看,月亮高懸中天,亮如銀盤。
從屋裡看時,涼台前麵黑黝黝的,現在借著月光可以依稀看到寬闊的草地和高爾夫球場,遠處聳立著屏障般的外輪山。清新的空氣,使人覺得連月亮都比城市裡看見的更大更亮。
「這月亮真大,我都不敢看了。」凜子望著月亮小聲說。
「五髒六腑都被它射透了似的……」
「今晚就來個月光浴怎麼樣?」
「你就不能想點別的。」
凜子縮起脖子說了聲「好冷啊」,此時的久木已被突然湧起的淫褻念頭占據了。
兩人從涼台回到了屋裡,裡麵的暖和氣與外麵襲人的寒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一邊賞著月,久木忽然湧起了情欲。凜子打算先脫掉和服,再去淋浴。
久木換了浴衣,躺在床上等凜子。凜子關上了過道的燈。
屋裡一下子黑了下來。隻有月光照射在窗戶上,微微泛白。
久木凝望著這寧靜中的朦朧夜色。凜子好像開始脫和服了。
凜子站在床的左側,緊挨著洗澡間的地方,弓著身子在脫衣服。久木隻能聽到絲綢摩擦發出的聲音,月要帶解下來,抽去了幾條係帶後,和服便長長地拖到了地上。
起初覺得暗淡的月光,漸漸習慣之後,能模模糊糊看見東西了。久木看見凜子背對著他,身上披著和服,朦朧中看起來很像過去貴婦人出門時披的蒙頭披肩。
按順序是先脫和服,再脫長襯衣,最後是貼身襯衣,這麼一件件往下脫的。凜子在已有肌膚之親的男人麵前,仍舊背著他,披著和服脫襯衣。
久木之所以被凜子吸引,正是因為她具有這樣的矜持和品味。
脫完後,凜子披著和服進了洗澡間,這時她完全一絲不掛了。
久木聞著這些衣物的香氣,在皎潔的月光下沉思起來。
端莊而文靜的女人變得迷亂使人心醉,若原本就迷亂的女人,再怎麼迷亂也毫無情趣。
從洗澡間傳來細碎的水流聲。
久木關掉了所有的燈,以備凜子洗澡出來之需。表麵上是為凜子著想,其實,自有久木的小算盤。房間裡溫暖如春,從兩扇沒有拉上窗簾的窗戶那兒照進了一抹輕柔的月光。
設置好這般場景後,隻等美麗的獵物上場了。
不知什麼原因,凜子從洗澡間出來後,站在門邊半天不動。久木奇怪地坐了起來,凜子這才問他:「乾嗎不拉上窗簾?」
這根本用不著解釋,久木不吭聲。凜子走到窗前,就在她拉上窗簾的一瞬間,凜子綽約的風姿便袒露在淡淡的月光下了。
她那剛剛出浴的裸體上裹了一件白色的浴衣,月要帶長長垂了下來,頭發束在腦後,仰起臉眺望窗外的身姿,形成了一個朦朧的剪影。
久木看得入了神,翻身下床,來到窗邊抓住了凜子的手。
「我剛才不是說要月光浴嗎?」
「不要,不要。」
久木也不理會,把凜子拽到了床上。
凜子雖然顧慮窗外的月光,一旦被摟抱著躺到了床上,也隻有順從地就範了。
「月光下的解剖現在開始。」
「別玩兒花樣啊,我可害怕。」
「你隻要老老實實的,保管你沒事。一動不動地把一切都交給月亮好了。」
久木發布完命令後,先拽開她浴衣的帶子,然後,雙手輕輕地解開前襟,豐滿的月匈部隱約顯露了出來。
不知是久木的命令起了作用,還是清澈如洗的月色卸掉了凜子的抵抗力,她頭一次這麼溫順地躺在床上。
過於順從倒讓久木有些不習慣了,接下去他把浴衣全部掀開了,霎時間,女人完全裸露在月光之下了。
凜子微微扭動著下半身,但已無一絲可遮攔之物,一切都是徒勞。
久木像個盜賊似的,神情專注地從放棄了抵抗的女人身上剝下了浴衣。已毫無還手之力的女人,任憑盜賊在月光下為所欲為。
但凜子像要躲避從窗外射進來的月光似的,還是緊閉著眼睛,從上身到下身都是平躺著的,隻將兩手放在下身遮掩一下。
凜子的皮膚本來就很白,月光下更顯得白皙,隻留下一處陰翳。宛如一具白蠟雕塑。
「太美了……」
無論多麼殘忍的劊子手,看到絕色美人都會心旌搖曳,更何況久木這樣速成的劊子手,不可能抗拒這美的誘惑。
久木本想立刻就對這一絲不掛的肉體進行一番猛烈的襲擊,卻不由自主地陶醉於這美的享受之中,於是改變主意,再繼續欣賞一會兒。
年輕時他隻知道不顧一切地去占有,隨著年齡的增長,變得更喜歡用目光來欣賞了。這可以叫作「目淫」吧。他把自己當作月光,目光犀利地在這白皙的肉體上來回掃瞄著。
雖然沒有觸到身體,但凜子感知到了男人的目光正舔遍自己的全身。她忍受不下去了,正要蜷縮起身子,側身背朝月光時,被久木雙手攔住,並在她耳邊輕聲道:「是月光要懲治你。」
蒼白的女人肉體正是奉獻給月亮的貢品。
不過,如果讓清澈的月光侵犯女人的身體,就需要相應的品味。不能像野獸似的一味粗魯地占有,而要伸出溫柔之手從滿麵羞澀與迷茫的女人身體中誘出淫亂的感覺,這種刑罰更行之有效。
男人首先從月匈部到月要間耐心而輕柔地來回愛撫,然後仿佛偶然觸到她的手似的,若無其事地將她遮擋在下體的雙手挪開。
在這瞬間,女人意圖反抗,卻遭遇了更強有力的阻撓,無可奈何地縮回了雙手。
於是,一無遮攔的女人身體便完全暴露在了月光下,兩腿間的黑色密林越發顯得突出。
不可思議的是,從男人看到白皙皮膚上那處黑色陰影的瞬間開始,女人的身體便徹底拋棄了之前的純淨,顯現出淫盪。
至此,男人已無法忍受隻用眼睛欣賞了,終於伸出一隻手去捕捉女人豐碩的月匈部,另一隻手去撥開繁茂之所,伸向潛藏在裡麵的花蕾。
在反復不斷的愛撫下,凜子的花蕾很快就蘇醒過來,與此同時,柔軟的花園裡也充滿了愛液。
如果現在進入的話,則毫無新意可言了,今天晚上他想玩兒點新花樣。
男人確認花園裡已經充分濕潤後,便抓起女人的右手,將其慢慢引導到那裡。
女人驚慌失措地,像碰到可怕的東西似的往回縮手,但是男人毫不鬆手,仍舊繼續迫使她的手指觸扌莫自己的花蕾,並命令她輕輕滑動。
反復數次後,凜子無法忍受了,小聲抗議道:「我不要,不要啦……」
但久木已經打定主意,無論她說什麼,今天也要讓她看看潛藏在自己體內的淫盪本色。
「不準停……」
「不要……」
待她再一次停止動作的時候,久木取而代之,用自己的指尖去對付那可愛而敏感之點。
男人的手指以一定的頻率,輕輕左右移動著,女人的花蕾即刻濕潤、膨脹起來,臨近崩潰的邊緣。
凜子喘息著扭動著,最後歪過頭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快速地達到了高潮。
隻憑手指的動作凜子就能達到高潮,是進入今年才開始的。
等凜子全身的顫動平息以後,久木試探著問:「我不要,不要啦……」
「不好,真沒想到。」
久木想問的是她快速達到高潮的感覺,而凜子說的是自己愛撫自己的感覺。
「那以後你就經常自己……」
「我才不乾呢……」凜子搖了搖頭,撒嬌似的說,「還是你的指頭好。」
久木又抱過凜子,拿起她的右手。
「川端康成不是寫過一部叫《雪國》的小說嗎?內容是一個住在東京的姓島村的男人到雪鄉越後湯澤去會一個叫駒子的藝伎。」
「就是那句『穿過隧道就是雪國』吧。」
凜子還記得小說中的開頭部分。
「在那部小說中不是有這樣的場麵嗎?那個男人時隔很久再次見到駒子時說『這個手指還記得你』,駒子害羞地輕輕咬住男人的手指。」
「這個場麵,在電影裡看過。」
「那麼他說的手指到底是哪根呢?」
久木一邊說一邊把凜子的右手舉起來,對著月光看。
凜子纖細柔軟的手指白淨細膩,根本看不出剛剛觸扌莫過那個地方。
「小說裡說的是食指,在電影裡扮演駒子的女演員也是咬他的食指。」
「那樣不對嗎?」
「要是扌莫那兒的話,還是應該用這個指頭。」
久木握住凜子的中指,然後將它輕輕地放進凜子的花叢裡。
「還是這個指頭溫柔、靈活。」
「那就是川端先生弄錯了?」
「不太清楚,反正這個指頭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