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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古至今,人們無不為櫻花的短暫無常而嘆惜、惆悵,櫻花謝落意味著夏天的到來,白天越來越長,百花也競相開放了。

比如紫藤花、杜鵑花、鬱金香、虞美人、牡丹、石楠花等數不勝數,群芳爭艷,再配上新綠裝點的草木,大地一派生機盎然,光彩奪目。麵對這美景,人們早已將嬌貴而又纖弱的櫻花忘得一乾二淨也是理所當然的。

從現在起,人們不必再像四月初,花的淡季時那樣為櫻花亦喜亦憂了。陸續綻放的各色花卉足可以讓人們目不暇接了。

櫻花謝落後的五月,春光明媚,遍野花香。

現在,久木也在全身心地迎接百花爭艷的夏季的來臨,同時,內心也像虞美人草一樣隨風搖曳著。

先從年初租借的澀穀的房間談起吧。

在修善寺時,兩人都決定不再回自己的家之後,就把這兒當作了根據地。雖然現在隻有這裡是可安居之處,但一房一廳的格局狹小了一些,家具又都是為了幽會而臨時置辦的簡易用品,多半是小而廉價的東西,使用起來很不方便。

如果可能的話,想換一間寬敞一點的,但是花費要大一些,而且要徹底住在一起的話,還必須解決戶籍的問題。

最近他們經常住在這裡,管理人和鄰居都認為他們是夫婦,當然也有人用懷疑的目光看他們。

久木當然也跟凜子談到了換房子的事。

和久木不同,凜子一天到晚幾乎都待在屋子裡,肯定更感覺擁擠,乾家務時也伸展不開,衣櫃小得裝不下,一部分衣物隻好塞進塑膠整理櫃裡。看著她每天在小矮桌上鋪開紙張寫毛筆字的寒酸樣子,久木不覺心疼起來了。

一想到凜子受的這些罪,都是由於背離了家庭和自己生活在一起,久木心裡就特別難受,即便花錢,也要為她租間大點的房子。可是跟凜子一商量,她總是反對說:「算了,就住這間吧。」

久木認為是凜子不想讓他這個工薪族太破費,可是跟她說了好幾次,她都沒點頭,也說不定對現在的房子還算滿意吧。

「換不換大房子,我無所謂,隻要你每天都回到這兒來就行。」

每當聽到凜子這麼堅定地回答,久木就激動得把她抱在懷裡。

討論房子的問題最終還是為了兩人能待在一起,所以每次總是以互相撫慰來結束這個話題。

就像阿部定在供詞裡說的,他們在旅館裡,一有空就摟到一起,貪婪地互相愛撫一樣,久木和凜子也差不多。

當然並不一定每次都要發生關係,即便久木扌莫扌莫凜子的月匈部,凜子扌莫扌莫久木的下身,也隻是互相溫柔對視,嬉戲撫弄而已。有時候也會發展到結合,但也有的時候醒過來才發現兩人已不知不覺睡著了。

假日的午後,大白天兩人就一直在床上纏綿。他們有時會恍惚覺得自己是被囚禁在這狹窄洞穴裡的情愛囚徒。

也許這個地窖一樣狹小的空間中飄散著的淫褻之氣浸染了凜子的身心,才使她不願離開這裡的吧?

這個時期凜子對性的好奇心又增進了一步。

五月初一個周日的晚上,兩個人買東西回來時,路過一個小家具店。久木想要給凜子買個大點的書桌練習書法用,就進了家具店。在店裡轉悠的時候,發現這裡也有鏡子出售,有帶腳架很穩當的穿衣鏡,也有鏡框做工比較粗糙的梳妝鏡。久木看著看著忽然冒出一個怪念頭,就對凜子說:「把它放在床邊怎麼樣?」

久木想起了今年年初在橫浜飯店幽會時,在鏡前脫掉凜子浴衣的事,半開玩笑地說道。

凜子立刻來了興趣,問道:「床邊放得下嗎?」

床靠牆放著,把這鏡子貼牆擺放或掛在牆上就行了。

「放這麼大的鏡子,把我們倆全給照進去了。」久木嚇唬她說。

誰知凜子卻當即拍了板,小聲說:「買了吧。」

他們請家具店當天就送貨,結果晚上鏡子就送來了,馬上安放到了床邊,兩個人迫不及待地躺下來試了試。又把台燈挪過來,直射鏡麵,還調整了一下鏡子的傾斜角度,便可以清楚地看見他們的下半身了。

尤其是鏡子裡的凜子那雪白的肉體和大腿間的陰翳都被映照出來,隨即使久木興奮起來了。

凜子也受到了刺激,和久木交媾時還不斷地挺起上身窺視鏡子,嘴裡不住叫著「太棒了……」

久木覺得凜子既可愛又可怕。

每天都這樣下去的話,凜子會發展到什麼地步呢?雖然覺得自己也有責任,但是一旦發動起來就無法控製的凜子這種女人,給他的感覺是和過去的凜子截然不同的另一種生物。而且床邊有了這麵鏡子,屋裡更像是一間充滿妖艷淫盪氣氛的密室了。

此外,久木和凜子第一次去買了一種商品。

他們從澀穀的商店街轉進一個胡同時,偶然看見裡麵有個專賣成人用品的商店。

久木問凜子:「要不要進去看看?」凜子不知道這個商店裡賣的是什麼,跟在久木後麵進去一看,店內到處掛著花裡胡哨的內衣褲和皮帶、皮鞭等,才發現這不是尋常商店。又看見各種奇形怪狀的按摩棒和環具等玩意兒,才發覺這不是女人來的地方。

她拽著久木的袖子,不敢看,低著頭說「真惡心」,卻沒有要走的意思,還指著一個按摩棒問:「這是乾什麼用的?」

久木拿在手裡給她講解:「這就像男人的那個,這是前頭……」

「哦?」她害怕地伸手扌莫了一下那個黑乎乎的挺立著的東西。

久木惡作劇地把那東西對著凜子下身,凜子慌忙把它推開,搖頭說:「別鬧……」

「沒準兒你會滿意的喲!」

「不知道!」

久木故意要為難凜子,花了不少錢買了一個。但回到房間後,卻獨自對著那東西苦笑。

「男人都喜歡買這種玩意兒?」

「其實那裡賣的東西差不多都是取悅女性的。」

「可是這種人造的東西哪比得了你的呀。」

聽她這麼說,久木略感寬慰。不過,連這些千奇百怪的東西都具備了,小房間越發像是兩人的秘會之館了。

說實話,現在的久木完全被凜子所左右著。

無論是鏡子還是成人玩具,雖然都是久木半開玩笑,經她同意之後買回來的,但真正浸淫其中、享受這些的卻是凜子。

兩人交歡時凜子從沒有滿足的時候,直到久木筋疲力竭,再也支撐不下去時,那綿延不絕的癡纏才會勉強告終。

性方麵女人原本占據著壓倒的優勢。女性一旦知道了快樂,就會變得像沼澤一樣深不可測。相比之下,男人的勇猛就好像沼澤地上躍的魚,浮在表麵,是瞬間即逝的。

在這有限與無限的較量中,無論對快樂的感受度,還是尋求快感的持久力,男人都遠遠遜色於女人。

近來,久木每日每時都在不斷重新體會、感受、驚嘆著這一切。

如今,早已談不上指導女人了。不錯,久木確實溫柔而細心地引導過凜子,但曾幾何時,作為徒弟的凜子早已長成一頭連調教者也望而生畏的巨象了。

丈夫不願教會妻子這些東西,就是懼怕她變成這樣的巨象。

一旦把妻子引導到那個程度的話,那麼做丈夫的就必須半永久性地為滿足妻子而不懈奮鬥了。

希望心愛的女人變成盪婦,卻又不敢貿然這麼做的原因,就是怕這樣會成為每天的負擔重壓在身上。

然而,對於外麵的女人,就可以沖破這個局限。因為不必每天都要去應付,有時還能夠躲開。

可是久木現在卻被可以躲開的女人緊緊抓住了,就像被粘到蜘蛛網上的小蟲子似的,怎麼也掙不脫了。

和凜子交往了一年多了,為什麼自己對她還是迷戀如初呢?

有的戀人一年左右就互相厭倦而分手,而他們不但沒分手,感情還越來越深。應該說是雙雙落入了一個找不到出口的戀愛地獄中去了。

最大的理由是,兩個人共同走入了深不見底的性愛世界之中了。

不言而喻,這是認識凜子之後才能到達的世界,他得到凜子這個愛情伴侶後,終於能夠到達其他的女人包括妻子都沒能到達的深淵。

凜子也是同樣,認識了久木這個男人才第一次進入了眼花繚亂的性的世界。

凜子的魅力之一就在於,她的外表給人以假象。

以前見過凜子的男人,都以為她是位高雅矜持、對性不關心的古板的女性,實際上完全相反。表麵一本正經、端莊文雅的凜子,一旦進入了情愛的世界,就立刻變得難以置信的淫盪,這樣的女人最能煽動男人的好奇心。

不過,最近那潛藏在她軀體裡的放盪勁兒逐漸顯現於外了。他們在街上走著的時候,男人們常常色眯眯地打量她。凜子還說她在公園等地方散步時,常有人跟她搭話。前兩天竟然連續有兩個年輕男人要和她交朋友。

「我是不是有點魅力啊?」

久木見她佯裝不知的樣子,就故意說:「男人是用感覺判斷淫亂女人的。」

凜子推卸責任道:「我可是你的傑作呀。」

「以後出門的時候,我得把你鎖起來。」

久木嘴上開著玩笑,心裡想,現實中被鎖住的正是他自己。

久木已經被凜子的蜘蛛絲徹底纏住了。當初久木張開的蜘蛛網,現在反過來縛住了他自己,一動都不能動。

有時久木覺得自己很可悲,既然好容易找到一個可愛的女人,就應該多少掌握一些主動權,現在卻完全被對方所支配,任由她為所欲為。

不可思議的是,墮落到這種地步,他倒發覺別有一種樂趣。

到了這種地步煩惱也沒有用,今後隻有順其自然,更深地陷進去了。這既是一種無奈,也是一種放棄,同時又是對自己淫盪和墮落本能的放任。

久木的思緒微妙地傳導給了凜子,有時久木輕輕一嘆氣,她就說:「你也別想太多了。」並進一步引誘他進入兩人獨有的秘密世界裡去。

冷靜下來一想,兩人今後的生活,不能總像現在這樣懶懶散散的,應該暫時告一段落,徹底解決一下各自的婚姻問題。

可是久木沒有心情麵對令人沮喪的現實。

按說和妻子離婚的事以及有關的種種問題,亟待久木去解決,可是,現在久木卻懶得去折騰,得過且過。如果妻子來催的話,辦手續也可以;不催的話,就這麼過一天算一天。

凜子也一樣,和丈夫斷絕了來往,卻不想主動去找丈夫談判離婚。

總之,兩人現在一味地沉迷在屬於他們自己的愛巢之中。他們十分清楚這是在逃避,是不負責任,然而要他們幡然悔悟、回歸家庭已是絕不可能的事了。

他們不停地墮落下去,就如同陷入了暗無天日的漫漫長夜,不知何時才是盡頭。

在旁觀者看來,簡直是頹廢透頂的行為,而他們本人卻不以為然。聽任自己在黑暗的欲海上漂浮,不時陶醉在神馳目眩的快感中,隻從這一點著眼的話,可以說成是在無比快樂的幸福花園裡遊玩。

他們兩人是在向肉體的極限、愉悅的極限挑戰。

然而,不僅整天悶在屋子裡的凜子,就連每天去上班的久木,也意識到在現實和夢幻之間產生了裂縫。

白天,他去公司和同事們打交道,坐在辦公桌前是現實,回到兩人的住處,沉浸於情愛的生活就像是夢幻。

使這迥然不同的兩個世界並行不悖、融為一體幾乎是不可能的。

久木在澀穀住處糜爛的生活跡象也帶到了辦公室。女秘書試探地說過:「近來你的臉色不大好。」見他打盹兒,又挖苦道:「別太勞累了。」

男同事們還沒有說得那麼露骨,隻有比較親近的村鬆看見他那副疲憊、懶散的樣子,關切地問:「你身體沒問題吧?」

久木每次都回答得含糊其辭。到了五月中旬,大家終於知道了他外宿的事。

起因是,有一次村鬆有急事找他,往他家裡打電話時,他妻子告訴村鬆:「他已經很長時間不在家裡住了,我不知道他在哪兒。」

語氣非常冷淡,一聽就明白了。

「不過是夫妻吵架,沒什麼大事。」

雖說當時這麼應付過去了,但是,久木外麵有女人,而且同居在一起,已成了公開的秘密。

工薪階層是乾活兒掙工資,從這個角度講,私生活不大檢點,但隻要好好工作,問題就不大。

可是,如果在私生活方麵引起爭端,也不可避免地對公司的工作產生微妙的影響。比如,陷入三角關係的話,第三者或妻子來找上司訴苦,等等,就會對自己非常不利。和銀行等職業相比,出版社稍微寬鬆一些,但對男女間的糾紛也很反感。

好在久木的工作清閒,問題也沒有表麵化,隻是偶然從他和妻子的電話中,讓人聽得出來,他好像和別的女人住在一起。

可是,幾天後,屋裡隻剩下久木和室長鈴木兩人時,鈴木跟他閒聊起來。

「可真難為你了。」

久木聽了,知道他是暗指自己和凜子的事,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說什麼好。鈴木又揶揄道:「我真羨慕你的精力啊。」

鈴木並沒有特別提醒他要檢點些,等等,隻是想讓久木知道,自己也聽到了傳聞,那麼,其他人就更甭說了。

事已至此,被大家知道也沒什麼可緊張的。早晚是要離開家的,被人知道反而覺得輕鬆了。久木一邊安慰自己,一邊還是放心不下公司裡同事們會怎麼看他。

被降了職,家庭不和又曝了光,更別指望再受到重用了。

在公司心情鬱悶的話,人往往會躲進家裡去。久木在公司倒沒有不如意之處,隻是和別的女人同居這件事已經傳開,每當別人說悄悄話時,他就感到不安,以為是在說自己,見到其他部門的人也疑心別人都在議論自己。

正所謂疑心生暗鬼,使自己陷入更加孤獨的境地。這時,能夠安撫他的隻有凜子了。

回到澀穀的小安樂窩裡,和凜子兩人在一塊兒時,可以不用顧忌任何社會規範、倫理道德,盡情沉浸在兩人的世界裡。隻要在這間屋子裡,就不會被人批評、議論,沒有人指責他縱情聲色,而且還有溫柔接納他的女性。他自然願意待在這兒了。

雖然久木在這間隻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屋子可以消除疲勞,平靜情緒,但也會突然被某種不安所攫住。

他擔心當自己沉浸在和凜子兩人這樣渾渾噩噩的生活中時,會漸漸脫離公司的同事和社會交往圈子,到頭來隻剩下他們形影相吊了。雖說可以拿追求特立獨行的生活為借口,但這樣窩居下去,隻能越來越疏遠社會,更難恢復到原來的狀態了。

讓久木深切體會到這一點的是和好久沒見的衣川的小聚。

照例是衣川打來電話,約在老地方,就是銀座那個小飯館。自去年秋天參加凜子的書法頒獎酒會以來,他們已有半年沒見了。

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聯絡,是因為這段時間久木一心用在了凜子身上,同時也覺得不好意思見衣川,就沒有主動聯係。衣川也很體諒,沒打擾他。

衣川比以前發福了,顯得特別富態。說話聲音洪亮,一見麵就像質問晚輩似的問他:「現在怎麼樣啦?」

「還是那樣。」久木曖昧地答道

衣川一氣喝乾了一杯啤酒,又問:「和她越來越好了吧?」

久木不喜歡他那種好奇的眼神,沒搭理。衣川又道:「和她越來越好了吧?」

聽起來像是在鼓勵,其實明顯地含著揶揄和譏諷。

「我真沒想到她有勇氣拋棄家庭,和你一起生活。」

「你聽誰說的?」

「這有什麼難的,我的情報網蠻厲害的。」衣川自吹自擂地說。

久木猜他是從在文化中心任教的凜子的書法老師那兒聽來的。

「她還寫毛筆字嗎?」

「倒也沒扔……」

「真可惜,今年春天她不準備參展了吧?」

凜子說她現在精神狀況不佳,不打算給春季書法展覽會投稿了。

「她以前就說過要離開家獨立……」

久木點點頭,想起了凜子曾經為專職講師的事去找過衣川。

「和你住在一起的話,就不必工作了吧。」

久木聽得出來,衣川無意再為凜子的工作而斡旋了。

「她那麼有才能,被埋沒了太可惜。」

衣川故意使勁兒嘆了口氣。

「真要是那樣的話,就得怪你了。」

和衣川才聊了三十分鍾,久木就感到心裡憋悶,坐立不安了。

去年和衣川見麵時還沒有這種感覺,這是怎麼回事呢?

難道就因為這半年來,自己一味耽溺於和凜子的愛情,所以和健全的循規蹈矩的衣川格格不入了嗎?

衣川欠起身子對沉思著的久木說:「工作那邊怎麼樣?」

「還過得去。」

衣川對他這個不得要領的答復不太滿意,說:「你總是含含糊糊的。」

去年年底衣川問過他有沒有去出版局的打算,當時,久木下不了決心,回答得不乾脆,後來衣川也沒有再催問他。

「你也許最適合現在的工作了。」

衣川似乎拐彎抹角地在回避涉及那個話茬兒。

久木也無意挪動工作崗位,沉默不語。衣川換了個話題:「來中心講講什麼好不好?」

「不了,不了。」

久木覺得以自己現在的情況,為那點課酬去中心上課沒多大意義。

「你也別瞧不起我們那兒,最近新開了講座,學員也增多了,在都內是數得著的。」

「那可太好了……」

「托你的福,我最近得了總經理獎。從七月初開始,我可能要升任都內文化中心的總部長。」

衣川來見久木似乎是為了要告訴他這件事。

「恭喜你了。」

久木給衣川斟上了酒,忽然意識到剛才他產生的和衣川之間的不融洽感,就來自於上升者和下降者生活方式的不同了。

和衣川見麵後,久木情緒有些消沉。不過並非因為衣川榮升為文化中心的總部長,他再發展也是別的公司的人,與久木沒有關係。

久木想的是,衣川在努力工作,而自己卻沒有好好工作,光想著凜子了。自己竟然那麼任性,說得過分一點,做出那樣見不得人的事,連自己都覺得無地自容。

自己這樣做到底對不對呢?

自從兩人同居以後,久木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見過衣川後,更促使他去深思了。

半個月後,仿佛等不及即將來臨的梅雨季節似的,傳來了一個更加令人鬱悶的消息。

一直在醫院治療的水口,剛進入梅雨季節的第二天,就在醫院病故了。

水口和久木同期入公司,晉升速度也差不多,兩人關係一直很親密。隻是久木調到調查室後,兩人疏遠起來。水口繼續升到了常務理事,可是,去年年底,他突然被調到分社去了。

水口不久被提升為分社社長,剛要大顯身手就患了肺癌。三月份做了手術,久木去醫院看望他時,聽他家屬說,已經治不好了。

久木擔憂他的情況,猶豫著要不要再去探視的這段時間,他的病情更加惡化了。

公司簡報上寫著「本公司理事、馬隆分社社長水口吾郎氏,今晨五點二十分逝世,享年五十四歲」。久木想起了三個月前,去醫院看望他時,水口所說的話:「人都有生老病死,應該在能做的時候,做自己想做的事。」

水口的守靈儀式是次日下午六點,地點在他家所在的調布附近的一所寺廟。

公司的年輕人負責喪儀的準備工作。久木提前了一點到那裡時,已聚集了很多前來吊唁的人。不一會兒,開始念經了。

祭壇中央的鮮花叢中擺放著水口的遺像。好像是兩三年前照的,麵露微笑,目光炯炯,精神飽滿,眉宇間含有一股霸氣。

盡管他調到了分社,但畢竟是個社長,從祭壇直到靈堂的兩邊,都擺滿了各個出版社社長以及編輯、營銷、客戶等有關方麵人士敬送的花圈。

久木看著這些花圈,不由想起了「夭折」這個詞。

用夭折來形容五十四歲去世的人似乎不大貼切,但是,作為同輩的久木看來,走得還是太早了。

像水口這樣熱愛工作、一心為社的人早早死去,而自己這樣多餘的人卻活得好好的,真是世事難料,讓人啼笑皆非。

開始上香了。久木排著隊往前走,有很多人他都認識,挨著他的是同期入社的營銷部長中澤,兩人用目光打了招呼。

一步步走到了祭壇前,久木才真切感到了水口確實已不在人世了。麵對水口的遺像,久木合掌為他祈禱。

「你怎麼會死呢……」

久木想要說的隻有這句話了。

在悼念或祈禱之前,久木耿耿於懷的是水口為什麼如此匆匆而去呢?這隻能解釋為突然有一天不小心踩上了癌這個地雷。水口和自己分別站在了生死之界的兩邊,原因就在於是否踏著了這個地雷。

上香時久木還是一直沉思著。向家屬致意後,久木走出靈堂,中澤招呼他說「去露個麵再走吧」。

出門往右有個客廳,很多死者的生前好友聚集在那裡。

因為是水口的守靈夜,久木自然也想進去和大家聊聊,可是,那樣就會遇見許多老相識。

想到自己的工作現狀,他覺得有點不自在,也可能自己想得太多了。

「就待一會兒,沒問題吧?」中澤又勸道。

進屋一看已有二三十人在喝著啤酒。久木跟在座的熟人簡單打了招呼就入了席。中澤一落座就對他說道:「水口說他特別羨慕你。」

「羨慕我?」久木反問道。

中澤擦了擦嘴邊的啤酒沫,說:「他一天到晚就知道工作,沒有閒著的時候。」

「他喜歡那麼忙啊。」

「也可以這麼說。不過自從去了分社後,他漸漸對自己的人生產生了疑問,剛想要重新安排今後的生活時,就得了癌。」

久木去看望水口時,也聽他說過類似的話。

「他說要是能像你那樣就好了。」

「像我那樣?」

「你也別瞞了。和喜歡的女人在一起住著吧?」

連中澤都知道了,久木的心情頓時黯淡了下來。

「工作也重要,可是也想像你似的戀愛一番。尤其到了這個年紀,更有這種欲望了。」

「但是水口很愛他妻子的……」

「他是來不及了。看到他走得這麼匆忙,我突然有一種緊迫感,總覺得這麼下去似乎缺點什麼,心裡空盪盪的。」

久木也有同感,然而認真地愛一個女性,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是要負起沉重的責任的。中澤對這些又了解多少呢?

在這個問題上,久木的看法和中澤有所不同。

中澤想的是在不失去家庭的基礎上,和外麵的女人談情說愛,同時享有家庭的安寧和戀愛的激情。這或許是憧憬愛情的中老年男人們的共同願望。

說實話,久木和凜子相識之初,也隻是想和她時常見個麵,吃吃飯,感受一下浪漫的情調。後來關係進了一步後,也不曾想到會打破家庭的平靜。

可是現在,久木的家庭何止不平靜,已經陷入了滅頂之災。究竟是怎麼發展到這一步的,久木也莫名其妙,等他意識到時局麵已不可收拾了。

在這種狀況下,聽到中澤說「真羨慕你」,久木心裡很不是滋味。他所羨慕的是表麵的自由,然而裡麵充滿著隻有墜入情網的當事人才知道的甜酸苦辣。

中澤似乎還不了解久木的家庭已經崩潰,以及和凜子兩人已身陷愛情地獄不能自拔的現狀。

像肥皂劇裡編的故事那樣,雙方發生爭吵,然後再和好,在這樣的反反復復中,相信最終能夠憑借誠實和善良找到幸福。如果夢想著戀愛是這樣膚淺的、一帆風順的話,那就成問題了。

說心裡話,久木現在沒有心情沉醉在這種甜蜜的情調中,並非他不想,而是他們現在已經回不去了。發展到這麼深的程度,理性和良知都無法控製了。從芸芸眾生降生這個世界時起,就會被原罪一樣深藏在體內的本能操縱著、煎熬著。

由此往後的愛,是與誠實和善良無緣的刻骨銘心的愛,這條路的盡頭隻能是毀滅。正在自己為此而痛苦恐懼的時候,聽到別人說羨慕自己,感覺就不僅僅是煩躁,而是憤怒了。

客廳裡的人越來越多,足有四五十人。

「到底是現職,葬禮也隆重。」

正如中澤所說,水口雖然去了分社,總歸是總社的高管,所以,從出版界直到廣播、廣告業界的人士都來吊唁。

「這麼年輕就死了的確很遺憾,可是如果退了休的話,沒準兒連一半人都來不了。」

「他的交際比較廣。」久木看著祭壇四周擺放的花束說道。

「光是交際廣,來不了這麼多人的。」

「不見得吧。」

「沒有利用價值的人是很受冷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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