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 74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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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應的話, 讓遠山和致心一同驚訝錯愕的仰視監控探頭。

他們知道載寧大師就在那兒,一定會聽得清清楚楚,也會氣得肝膽俱裂。

琴沒能聽到,還慘遭鍾應一番諷刺。

遠山神色不安, 看了看致心, 又看了看琴。

致心微不可察的搖了搖頭, 出聲說道:「鍾先生好好休息, 我們先告退了。」

話音剛落,他們就腳步迅速的離開了猗蘭閣。

隻留下了一張築琴。

然而,鍾應安靜的站在琴桌前,仍是一語不發。

哪怕大門緊閉,夜深人靜,他也不過是長嘆一聲, 離開了築琴,離開了監控的範圍。

夜色中的載寧宅邸,醞釀著深沉如黑夜的風暴。

遠山和致心焦慮萬分的趕回和室,果不其然聽到醫生們低聲的勸慰, 還有他們師父的低聲哭嚎。

「他為什麼不彈琴, 他為什麼不擊築?」

「那是寧學文求都求不來的猗蘭琴,我能給他,我都給他!」

「給我叫鍾應過來, 我要見鍾應!」

「載寧大師」「您冷靜下來」的呼聲之中, 遠山心中驚恐悲切的跪在室外,慌亂的想要起身去叫鍾應。

可他還沒站穩,又被致心一把抓住, 摁回原地跪著, 隻能見到致心沖進去安撫的背影。

「師父, 鍾先生不過是因為指尖傷口未愈,說些氣話罷了。」

「您說過,人心相齊,方能奏響佳音,現在強迫他擊築,奏出來的也不過是哀怨傷感的樂曲。」

「等鍾先生的手好了,再讓他彈琴擊築,不是更好嗎?」

致心柔聲勸告,眼神示意醫生們動作。

寧明誌怒氣洶洶,總算在藥物的控製下,平復下來。

弟子們伺候著寧明誌躺下,老人疲憊蒼老的閉上眼。

那些藥能讓他軀體平靜,卻平息不了他的夢境。

他沉沉睡去,見到的竟是八十年前的沈家大院,屋簷水滴清澈砸落青苔石板,院落寬敞雅致清幽。

一個他至死不忘的身影,站在那兒,迫使他激動出聲。

「靜篤。」

沈聆轉過身,臉色蒼白,沒了笑容。

眼神麻木,好像不是在看他這個摯友,而是在看一個仇人。

「靜篤,你怎麼了?」寧明誌感覺到自己出了聲。

可他麵前的沈聆,冷漠的張開蒼白如紙的唇,一張一合——

「……」

寧明誌在夢中生生驚醒,他盯著空盪的天花板,見到鏤空窗沿映照的紅楓枝葉黑影。

靜篤說的什麼?

他為什麼聽不見?

他隻記得他的摯友唇齒張合,臉色蒼白,仿佛有話一定要對他說!

寧明誌睡不著了,他徹底睡不著了。

他眼睛鼓起,直愣愣的盯著天花板,胡思亂想。

他想到鍾應站在監控之下,念誦著風蕭蕭兮易水寒。

他想起鍾應淩空擊築,無聲演奏,告訴他這琴早就不叫猗蘭。

從鍾應來到載寧宅院,那個像極了年輕時候沈聆的年輕人,對他聲聲是恨,句句是仇,恨不得親手殺了他!

「致心!致心!」虛弱的聲音在夜色之中回盪。

寧明誌抬起枯槁手掌,扶著疊席邊沿,翻身就要起來。

致心從睡夢中被他喚醒,緊張慌亂的奔過來跪著。

「師父……」

寧明誌狠狠抓住他的手臂,醜陋滄桑的臉色發白。

「把監控給我。」

致心急忙點頭,又聽到老人喃喃叨念,「不是鍾應的監控,是寧學文的。那一年、那一年……也許是96年,也許是02年,你看看,你看看……」

他的嘴唇乾枯顫抖,焦急得額頭泛出細汗,雙目無神道:

「他說過靜篤的遺言,他是怎麼說的?」

淩晨三點,寧明誌的和室點亮了刺眼燈光,人來人往。

致心領著眾多門徒,不斷的搬來監控錄像帶、光盤,分散在四五台電腦、錄像機前,從1996年開始,一份一份的替寧明誌去找二十多年的記錄。

他們聲音不敢開得太大,豎起耳朵去聽錄像裡熟悉的寧學文靦腆的話語。

三四十歲的中年人的影像,不斷穿梭在不同時空的屏幕上,無論載寧大師如何唾罵斥責,他總是帶著溫順平和的笑意。

寧明誌坐在輪椅上,緊緊盯著徒弟們翻找。

他記性一貫很好。

他記得寧學文說,沈聆留下的遺言是期望再見十三弦築一麵。

他很高興,認為這是沈聆想要見他的意思,便給了寧學文許許多多書信的影印件。

連他當做寶貝一樣收藏,他和沈聆玩鬧時親筆題寫的飛花令,都一並掃描復印給了他的好侄孫。

可是現在,他不確定了。

他腦海裡來來去去都是鍾應斬釘截鐵的話語,混雜著寧學文低沉喑啞的嗓音,仿佛一支破損漏風的嗩吶,嘎吱嘎吱的響徹耳畔,不得安寧。

「載寧大師,您該服藥了。」醫生輕柔提醒。

「我不吃、我不吃……」他推開擋住視線的醫生,執著偏激的盯緊了前方忙碌的身影。

好像他隻要這麼看著,他們就能很快的——

遠山忽然驚喜的喊道:「師父,找到了!」

寂靜的淩晨,隻有老舊的錄像機緩緩轉動。

拍攝於1999年的錄像帶,畫麵顯得陳舊失真,唯獨寧學文彈奏的琴音,伴著噪點雜音,泠泠作響。

寧明誌微眯著眼睛,去看他的侄孫。

那時候,寧學文已經是個蒼白無趣的中年人,說自己成為了斫琴師。

可是那雙粗糙的雙手,笨拙彈奏的七弦琴的模樣,仍是叫寧明誌皺眉。

他的琴聲還是那麼難聽。

和室的琴身清脆磕絆,總算是到了一曲終了。

寧學文如釋負重般笑了笑,抬起頭,像寧明誌夢中的沈聆一般,微張了蒼白的唇。

他說——

寧明誌瞪大眼睛,寧明誌雙手顫抖。

耳邊全是寧學文清晰的話語,和他記憶之中的美好回憶截然不同。

「給我叫鍾應過來!給我叫他來!」

寧明誌怒不可遏,發瘋一般在輪椅上砸出哐當響聲。

他顫顫巍巍的手指著錄像,說道:「這是假的,這是假的!」

鍾應聽到敲門聲的時候,還以為老天終於開眼,一把火將寧明誌給帶走了。

等他睡眼朦朧,聽明白遠山焦急的解釋,才幽幽回了一句,「哦,不去。」

他狠狠砸上房門,重新往床上一撲。

老不死的東西真會折騰人,大晚上的看錄像就算了,竟然還要他作陪?

鍾應想不明白,卑鄙無恥的家夥怎麼能如此理直氣壯,認為全世界都要圍著他打轉的。

載寧宅邸一夜慌亂,天還沒亮,連遠在市區的靜子女士都在門徒的陪伴下,趕回了老宅。

「師父一夜沒睡,不肯吃藥也不肯輸液,我們都要急瘋了。」

門徒一心為了大師,和靜子說話都聲音顫抖。

「靜子女士,您勸勸鍾先生,再這麼僵持下去,師父、師父他——」

靜子頭發蒼白,已是古稀老人,仍是要為自己固執的父親心力交瘁。

她點點頭,不去和室,轉身去了君子院。

偏遠僻靜的四君子園林,恐怕是這座老宅子唯一安寧祥和的地方,連景觀梅蘭竹菊都顯得靜謐清幽。

靜子行色匆忙,走到猗蘭閣門前,一眼見到了跪在門外的身影。

「遠山?」她驚訝過去問道,「你一直在這兒?」

遠山紅著一雙眼睛抬頭,聲音低沉沙啞的說:「鍾先生不願意去見師父,我又不敢獨自回去,靜子女士,您勸勸鍾先生……」

「好了好了。」靜子低聲安撫著他,「你先起來。」

遠山搖了搖頭,直挺著月要板,眼眶泛紅的看向緊閉的木門。

靜子沒有辦法,抬手敲門。

「鍾先生,您醒了嗎?我是載寧靜子。」

裡麵靜悄悄的,仿佛鍾應聽不見也不想聽見,靜子皺著眉,低聲說道:「我已經聽人說了,父親連夜找出了學文的錄像,看了整整一夜。您若是和我去一趟,我便勸說父親,將這些錄像整理出來,一並交給您……」

她還想仔細籌謀,說點兒鍾應可能會心動的話,卻沒想到大門輕響,打了開來。

「鍾先生!」

備受關注的鍾應沉著臉色,走出猗蘭閣。

他垂下視線,見到跪了許久的遠山,心中盡是冷漠冰涼。

「遠山,站起來。」

他來到日本,沒有一日舒心順暢,隻見到滿滿的刻板規矩之下,掩蓋的齷齪骯髒。

「帶路吧。」

遠山的腳步急切,似乎並不介意自己跪了許久,隻為能夠領著鍾應趕去和室,感到高興。

「師父,鍾先生來了。」

他跪得容易,聲音輕快。

鍾應隨後進入室內,與他擦肩而過,都能聽出他言語裡的欣喜若狂。

可惜,鍾應高興不起來。

麵前的寧明誌一夜未眠,臉色灰敗頹然,在氧氣管的輔助下,呼呼喘著氣。

這醜陋狡詐的老人,一雙眼睛纏著淚水,奄奄一息的說:

「你看看你爺爺……你看看他……」

寧明誌的話,仿若指責,仿若告狀。

鍾應懶得去猜測他的心思,視線一轉,就能見到電視機裡久違的爺爺。

那時的林望歸還沒有重病,看起來年輕許多,笑容溫柔。

鍾應凝視著他,緩緩坐下,身邊的致心趕緊從頭開始播放,讓鍾應能夠看得清楚。

錄像緩緩前進,隻見年輕許多的林望歸笑著走到了眼熟的七弦琴前,聲音清朗的說道:

「最近跟一位朋友研究樂譜,學會了《猗蘭操》,正好彈給您聽。」

他神色靦腆,舉手投足之間,透著一絲謙卑的討好。

鍾應見他左手指尖按弦,右手挑弦起音,確實是沈聆留下的《猗蘭操》。

琴聲磕絆,帶著小兒學琴般的僵硬模仿。

鍾應看得出爺爺手指不夠靈魂,無法隨心所欲,依然盡了最大的努力,還原遺音雅社的古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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