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寒皇冠(2 / 2)
「我不知道家裡來客人了。」
女人輕輕用手臂摩擦慕羌的手臂,時音注意這一小細節,抬眼看女人,女人同樣笑眼打量她。
「辛莉芬,」時音首先開口,不笑,「我從小就看你的電影。」
「謝謝你,你真是個小甜心。」她滿臉開心地用手扶慕羌的手臂,「快跟我介紹一下這個小甜心。」
「時音,我的大女兒。」
「哦。」她回過頭打量時音,「你的女兒真漂亮,很瘦。」
「滿身酒氣,搞成這幅樣子。」慕羌則不領情,指責時音身上被飲料澆濕的裙子。
她昨夜宿醉過,臉色確實憔悴,現在被斥責也不回話,隻靜靜地看著慕羌和這女人。
「對了,我要介紹亞蕙給你的甜心認識,」女人忽然說,笑著回頭看向書房,「亞蕙!寶貝兒出來一下。」
乾女兒也帶來了。
時音不動聲色地將視線穿過這兩人,書房門口地毯上,影子比人先出來,長發披肩的女生出現在時音麵前,膝上小波點裙擺隨步子輕輕擺動,打量下來,是個氣質古典的精巧姑娘。
雖然偏文靜,身上卻繼承了母親那舉手投足的星味,她幾步走來也優雅地像在走紅毯,到時音麵前後很有禮儀地點一下頭,微微笑,完美得就像兩年前的時音自己。
「我是辛亞蕙,時音你好。」
女人問慕羌:「年齡來說,兩個孩子哪個大?」
「同年同月生,時音大兩天。」
「姐姐好。」辛亞蕙立刻接上話,話語柔和。
時音始終淡定地看著她的眼睛,這女生不躲,一直保持微笑,直到慕羌看向她:「禮貌呢?」
「妹妹……」她聲音很輕,辛莉芬與辛亞蕙都笑,辛亞蕙準備回應時,時音從容地繼續講,「在醫院陪媽媽呢。」
慕羌瞪她,辛莉芬很快以笑聲蓋住氣氛,握住辛亞蕙的肩:「時音別誤會,今天來見你爸爸是要給他說個好消息的,這不剛說到一半你回來了。」
「繼續說。」慕羌示意。
辛莉芬寵溺地拍著自己女兒的肩膀:「我們亞蕙啊,這次高考,分數線正好上了明禦大學,總校部!」
原本一切都很好,時音再糟糕的狀態,麵對這對母女時仍可擺出完美的防禦線,但從聽到話裡那幾個關鍵字後全身血液差點凝固,防禦線頓時也垮了,她步子有些不穩,扶住回廊欄杆,辛亞蕙注意到,眉梢輕輕一挑。
「是嗎?」慕羌刻意盯時音,「恭喜亞蕙了。」
「是啊,亞蕙備考時這麼辛苦也值了,當時還想填一填分校或者其他重點大學算了,但這孩子強,我當時都做好了考不上就送她去國外念書的準備了,沒想到真被寶貝兒考上了,還是最正統的總校部,嗬嗬……」正笑著,她忽然問,「時音這次高考怎麼樣?」
「她連筆都拿不穩。」慕羌直截了當地說,這回是辛莉芬微挑眉,她笑容淺收,自然又滿足地收話題。
4
慕母在醫院才住一個星期,慕羌就停了醫藥費的供給,芝愛沒讓慕母知道,頭兩個星期勉強以她和姐姐的生活費頂上,但慕母這回摔樓梯傷到了元神,大病小病一起來,躺床上簡直就起不來,出院是件難事,昂貴的醫藥費更成了頭等難事。
偏偏梁鳶還時不時不懷好意地來探望,她這兩年大大小小找過無數次茬,姐姐頹廢的那段日子都是芝愛在應付,好不容易前幾個月她狀態好一些了,經過上次和嚴禹森及辛家母女偶遇後,又一蹶不振。
酗酒,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出來,就好像把前十幾年的堅強與自信都透支光了。
還有一件事,就是辛莉芬和辛亞蕙母女兩個搬進慕府了。
是的,沒錯,母女兩個都來了,理由?沒有理由。
她們每天與芝愛同一桌吃飯,私家車也供她們使用,除fancy在醫院照顧慕母外其他侍者都聽她們使喚,儼然女主人一般。
更加亂上添亂的是北頎也來了,她又多一項炫耀,那就是無論這個家變換多少任女主人或者準女主人,她永遠是出入最自由最囂張的那一個,就仗著這別墅一半花的是梁鳶的錢。
這個家本就不像家,現在氣氛更奇怪,慕西尉偶爾會回來一次,他對辛氏母女的態度就如對慕母,似乎這隻不過是多兩個餐碗的關係,比他更淡薄的是時音,時音整日整日不出門,飯都由芝愛送到門口,自打那對母女住進來後還沒相互照過麵。
這復雜又詭異的關係,到這天早上終於崩局。
侍者依次為幾人倒果汁,慕羌單獨喝茶,辛莉芬招手:「幫我和我的亞蕙換杯咖啡。」
「好的,辛夫人。」
「媽。」辛亞蕙看她手臂,問,「你的手表呢?」
慕羌看一眼過去,辛莉芬撫扌莫空落落的手臂,微微笑:「可能是洗澡的時候掉在什麼角落了。」
說完繼續用早餐,餐桌暫時安靜。
「媽……」不久,辛亞蕙再開口,「你是什麼時候丟的?」
「前天,亞蕙,專心吃早餐。」
「我的玉鐲前天也丟了。」
她說得雲淡風輕,但讓每個人都聽見,周遭的侍者們都相互看著,北頎將勺子放進嘴裡砸吧,唯有芝愛不受影響地用餐。
但是慕羌看向了芝愛,偏在這時候北頎火上添油:「哦,我也想起來了,我有串3克拉的鑽石項鏈前幾天也不見了,是不是家裡麵進賊了啊?」
話由北頎說出口,辛莉芬退居充當旁聽的角色,辛亞蕙說:「不會吧,這裡保安設施很嚴格,怎麼會有賊?而且不拿錢財,專拿女孩子的首飾。」
「家賊唄。」
說到這時,芝愛正好放刀叉,她剛將一份營養均衡的早餐組合好,聽也不聽這幾人的雙簧,端餐盤起身:「我去給姐送早餐。」
一桌寂靜。
……
將餐盤放到時音臥室門口,芝愛輕輕敲門:「姐,早餐給你放好了,你出來吃一下。」
沒有動靜。
芝愛照常準備走,隻是出一步後,還是原地轉回來,看那冷冰冰的門板:「姐,你讓我看一眼你。」
……
「我想你了。」
……
她抿唇,繼續說:「這個家的人,開始行動了,你知道嗎,她們的把戲跟我們初中時遇到的那些人一樣幼稚,我不理她們。」
……
「我希望媽好,你也好,」芝愛將額頭抵到門板上,閉眼,「這兩年,我過得就像沒有姐姐一樣。」
……
「你快振作起來。」
……
把心裡想說的話說了一點,門內仍舊沒有聲音,芝愛輕輕嘆氣,正轉身,看見已經候在樓梯口的北頎。
慕羌還在,所以北頎見她時比平時膽大一些,抱著手臂靠在扶手上,專等她過來後將她給攔住,芝愛目視前方,話也不說,北頎就問:「你最近沒有丟東西嗎?」
「沒有。」
「怎麼就你沒有丟東西呢?」
「我比你們多長點心眼,很奇怪嗎。」
「心眼不會是用錯了地方吧,」北頎湊到她麵前,不客氣地講,「這個家最缺錢的人是誰?不就是你們母女三個。」
芝愛與北頎對看,再看樓下,辛莉芬與辛亞蕙母女早就是置身事外的狀態,她淺吸口氣:「不管是手表還是玉鐲還是你的3克拉項鏈,我都沒有看見過,但是。」
她繼續說:「丟了活該。」
北頎火霎地就起來:「爸!你看她!」
慕羌的不作聲就是縱容北頎了,芝愛轉身回房間,北頎噔噔噔直跟在後:「慕芝愛!你別走!你要讓我搜身搜房間!」
吵。
房間窗簾全拉,時音睡著,房間外的爭執聲不絕於耳。
慢慢地睜眼,撐起身體從床頭坐起,時音捋起垂在前額的長劉海,然後麻木地看著昏暗的前方。
稍打開一點窗簾,就被外麵的光刺到眼,她用手擋住,白光漏過指縫,霎那好像雪光耀人。
「慕芝愛別走,你不心虛就別走!讓我搜!」
房間外那尖利一直傳到這裡來。
……
哢。
門打開,芝愛恰好在那刻從時音房前走過,時音出門,與氣勢洶洶的北頎迎麵相對,北頎沒料到突然出現的她,就在兩人擦肩而過時忽地被她絆了腳。
北頎嗵一聲仰麵摔地上,樓下辛亞蕙與辛莉芬條件反射性起身看,芝愛也回頭,時音蹲在地上,麵無表情地將還在吃痛的北頎翻過身,手伸進她衣袋,扌莫出一根3克拉鑽石的項鏈。
接著將項鏈從二樓丟下,辛莉芬與辛亞蕙後退以防被砸,母女對看一眼,時音在二樓俯視她們,慢慢地講:「東西值錢就別瞎放,好好往自己身邊找找。」
「下來吃早飯。」慕羌說,時音像是沒聽見一樣,她頹靡的出現在所有人的視野裡,又頹靡退出,搖搖晃晃地回房。
這時候芝愛的手機響。
時音正要關門,芝愛邊聽電話邊快速將門板擋住不讓關,時音看著她,。
「姐!」芝愛嗓音內有顫音,「媽……」
***
慕母心髒病發了。
時音與芝愛以最快速度趕到醫院,慕羌難得有良心也來了,和他同來的還有那母女倆。
現在人正在手術室準備搶救,fancy說引發慕母情緒激動的是一份文件,時音從病床床頭找到那份文件,打開看一眼後直接出門,猛將這份《離婚協議書》丟慕羌身上:「你明知道她現在身體很差不能受刺激!」
一身黑裝戴墨鏡的辛莉芬試圖開口,時音一句過去:「閉嘴!」
辛莉芬保持微笑,那是一種雖被嗬斥卻維持了風度與優雅的勝者自信,時音揪慕羌的衣領:「你在殺她!」
慕羌身子很穩,動也不動,任由她揪衣領,低聲說:「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
「看你,看你這發抖的手,連抓我的衣領都抓不穩。」
手確實一直在抖,力道隻能使三成,時音下唇輕微地顫起來,慕羌湊到她耳邊:「現在的你,就是隨便一個路人都不會多看一眼,我花錢養你養你媽,有什麼用?」
辛亞蕙在旁文靜地看著,慕羌的視線轉向她。逼時音:「你再看看她。」
時音看到的是全身上下都光鮮亮麗的真正少女,慕羌無情地說:「如果你是我,你會養她,還是養一條喪家犬?」
唰一記放開手,時音冷冷地瞪著他,護士這時請家屬來支付手術費,慕羌不動。
醫院消毒水味兒是這樣刺鼻,頭都痛,她扶著牆跟護士走,慕羌又說一句:「喝酒方麵的開銷我還是願意幫你支付,你隻要想喝,盡管跟我說,畢竟這酒幫了我不小的忙。」
芝愛看夠了,冷臉進病房,時音最後一次回頭看他。
「還記得兩年前有人留給你的三家上市公司股份嗎?」他說,「你已經把它們都轉讓給我了,名字是你親筆簽的。」
……
「在你喝醉的時候。」
5
所以啊,所以能這麼乾脆果斷地與慕母離婚,是把該挖的全都挖光挖透了才敢大刀闊斧趕人的,辛莉芬辛亞蕙慕羌三人現在才是完美的一家,完美得如同幾年前慕母與他的組合一樣!
時音點著頭後退,顫栗的手緊緊攥住衣擺。
手術費用卡內的最後一點積蓄支付,慕西尉從fancy那兒聽說病情後也援助了一點,他人在大學不能趕來,也不知道這個家正在改朝換代,或許就算他知道,他也不能做什麼。
慕母的手術開始,時音落魄出醫院,這會兒正是雷陣雨前的陰霾天氣,她人都枯了,搖搖欲墜在大風中,一路走得眼神空洞。
最後回神過來時停在一家時裝店櫥窗前,她看著櫥窗內華貴的晚禮服,慢慢地慢慢地,再看著櫥窗玻璃麵兒上自己的樣子。
沒錯,這是她現在的模樣,發長久不修搭著肩,身形瘦弱不堪,肌膚與眼神都黯淡,這就是她現在這幅扌莫樣。
慕羌說得沒錯,慕西尉說得沒錯,芝愛說得沒錯,慕母說得沒錯。
……
時音越看,風越大,遮眼的劉海被風拂開,終於露出她額頭,乾涸的嘴唇漸漸抿起,豆大的雨伴一記響雷落到她肩上。
視線後來從自己身上轉移,放到同樣被玻璃麵兒反射出的對麵店門的影子,從一開始的模糊到後來的清晰,她的雙眼一秒一秒地回神。
她來過這個地方。
她首先從玻璃麵上看到對麵的滑雪俱樂部,然後看到俱樂部門口的宴會告示牌,上麵的內容她在幾天前就一清二楚,她回頭,再好好看這豪華的滑雪俱樂部的品牌標誌。
腦袋裡畫麵迅速交疊閃過,她想起嚴禹森曾進出這裡,她也想起這兩年日夜折磨她的錄像帶影像,席聞樂滑雪時身上所穿服裝的標誌就是這個。
就是這個,就是這個標誌。
就是這個俱樂部。
從慢慢走,到慢慢停,她站在滑雪俱樂部的階前,芝愛終於找到她,從十米之外喊她時,她緩慢側頭,那刻的長發於風雨中揚起,所有聽過的話都沖盪進耳內。
……
——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看你,看你這發抖的手,連抓我的衣領都抓不穩。
——現在的你,就是隨便一個路人都不會多看一眼,我花錢養你養你媽,何用?」
……
——你覺得這樣的你他會要嗎?!
——你不自重沒人愛你!
……
——這兩年,我過得就像沒有姐姐一樣。
——你快振作起來。
……
——你又把自己弄成這樣……
……
芝愛停住,強風逆雨中,她看到一個完全不同的姐姐,與幾個小時之前判若兩人,仿佛那些頹廢與自卑都已經受夠,現在這個姐姐比兩年前還要驚艷,那身形像一隻涅槃重生的燕尾蝶,被雨淋得濕透也渾然不覺,眼睛裡隱隱透著力量,欲恨交織。
「姐。」
時音沒有回應,看回豎立著的公告牌,任由雨淋,看好久,她慢慢說:「這世上,能讓我在最短的時間內掌握最大權利的人隻有一個。」
芝愛不說話,時音在雨中沉默許久,終於抬眼,說三個字。
「去總校。」
蒙塵珍珠終有會發光的一天,長久的潛伏是為了更強大的反擊,那些在她低穀期肆意踐踏的人。
都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