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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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衰弱陰冷的殘陽之中,一列火車慢慢地遠去。悄悄襲來的冷風中,閃著渾濁光亮的鐵軌緩緩地朝右拐去。站台上,修子眺望著這些景色,又一列火車踩著同樣的節奏滑進了站台。

星期天的傍晚,車站上顯得非常嘈雜。與平日不同,乘車的大多是父母帶著孩子,或者是成雙成對的年輕姑娘和小夥。修子站在車廂的中間,手抓著車杆的吊圈,感到有些疲憊。

今天下午被真佐子叫去她家,一直搞到現在才回來。

真佐子與她丈夫都很好客熱情,特別是真佐子還親手做了修子喜歡的冰淇淋和奶油蛋糕招待她,她丈夫也殷勤地讓修子觀賞了他種的洋蘭,還為她們照了好多相,而且告辭時還特地親自開車送修子到了車站。

真佐子夫婦真心誠意地招待自己,修子很是感動,但又有些後悔,不該一個人來真佐子的家。

真佐子結婚後,修子去品川她的家裡還是第一次。本來約好與繪裡星期天中午在涉穀見麵後一起去的,可繪裡臨時有急事不能去了。修子便也打算不去了,可真佐子卻說沒關係的,一定要修子一個人去她家。修子沒辦法,隻好一個人去了。現在想想,還是感到一個人去真是大錯特錯了。

真佐子與丈夫在修子麵前表演了整整一個下午,那種親密無間的情景,使修子愈發感到自己的孤獨與傷感,但在他們麵前又不能流露,隻好強賠著笑臉應酬,甚至還抱著真佐子丈夫那4歲的小女兒照了張相。幸福美滿的新婚家庭。真佐子那笑臉露著心滿意足,可是在修子眼裡卻是別有一番滋味的。

當然,真佐子夫婦並不是存心做給修子看的。為了使修子不介意,他們還是很花了一番的心思,這一點修子是明白的。

可是,修子越是感到人家在同情她,心裡就越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越是有點坐立不安。特別是不知不覺之中,真佐子的言語有些賣弄起來,什麼「親愛的……」呀,「我老公……」呀,聽得修子心裡肉麻得要死。

而且真佐子的丈夫也不知趣地對修子說起「下次,可要喝修子的喜酒嘍」,「如有興趣,給修子介紹一個男朋友」等等,囉哩囉嗦的,使修子更加煩心了。

「別客氣,不用管我的事,你們倆幸福美滿就謝天謝地了。」

修子被逼得真恨不得這樣回敬一句,但到底還是壓住了,隻是一個勁兒地苦笑。

如果有繪裡一起來,也許她會幫修子開脫的。

「修子自有修子的活法」「別太賣弄自己吧……」這樣不客氣的話,繪裡是極有可能說得出來的。

想到這裡,修子不由得怨恨起不能一起來的繪裡來。

繪裡是很聰明的,也許她壓根就是找借口不想來。

當然,繪裡不會這麼壞,但她不來,兩人的情分,修子一個人承擔,實在是有些太累了。

兩個小時,說著要告辭,又被死拖活纏地多待了一個小時。兩個月前,真佐子還是修子最親密的朋友呢,雖說還有繪裡,但潛意識中修子對真佐子更抱有一種親近感。可現在,真佐子對修子來說已經是離得遠遠的了。

這不是吵架,也不是賭氣。真佐子也還是像以前那樣誠實、天真、幼稚得可愛。

可是,這誠實變成了她自己的誠實,可愛成了她丈夫的可愛,對修子來說反而是一種煩惱了。

如果責怪真佐子,可她又不是存心的,她心裡也許一點也不感到自己是在賣弄自己的幸福,她隻是認為修子也和自己一樣感到很高興呢。

況且,今天的一切,真佐子並沒有一點的惡意,她是誠心誠意地招待好朋友的。想到這些,修子的心裡有些好受了。再想想自己,心裡其實並沒有什麼嫉妒,隻是看到一種與自己格格不入的生活情景產生的一些反感而已。

現在,獨自一人靜下來時,感到真有些疲勞,這是與真佐子夫婦強打精神應付的結果呀。

不過,看上去真佐子確實感到很幸福。本來真佐子是相信結婚的,認定結婚後便要住到丈夫家裡去的,所以現在她可說是如願以償了。

當初,聽說真佐子訂婚了,男方是離過婚的,還有孩子,修子還擔心她會不會幸福,現在看來這是杞人憂天了。

幸福就好,修子這麼想著,可自己心裡卻感到如果是自己,是絕不會點頭同意這種婚姻的。這是因為,真佐子能感到幸福,自己卻不一定。羨慕真佐子而簡單地走與她相同的道路,修子是絕不情願的。

修子回到家時,初冬的天空已是暮色靄靄了。

打開陽台上的窗戶,換換新鮮空氣,又倒了杯啤酒喝著,修子不由想起母親的年齡。

母親三十三歲時已經有了自己與弟弟兩個孩子,還擔負起照顧公婆的責任。本來母親喜歡繪畫,也想出去找一份設計圖紙之類的工作。

可是,結了婚,有了家,生兒育女的,便失去了外出工作的機會。等孩子大了,再要工作,自己也失去了信心,於是,便這樣糊裡糊塗地過了下來。

也許是對自己的人生感到後悔,所以母親沒有反對修子學英語,自己找工作。有時母親也嘮叨著要修子快些結婚,可從來沒有讓她辭去現在的工作。

也許是受母親的影響,修子的想法是,即使找到稱心的人結婚,也不打算放棄工作做個家庭婦女。她想最好家庭、工作兩不誤。也許想法太天真,但修子卻感到有了孩子也不放棄工作,如果不可能,自己情願就不結婚。這樣堅持自己的理想,一轉眼已是三十多歲了,對女人來說,這是個不容忽視的實際問題。

修子並不想責怪什麼人,她隻是不想走自己母親的老路。

可是,到了三十多歲的現在,修子捫心自問,自己比母親活得更充實嗎?回答卻並不是肯定的。

迄今為止,在外資企業工作,作為社長秘書,表麵上應該是令人羨慕的。可是,到了這把年紀,再這樣乾下去,能不能說是人生的最佳選擇,修子心裡實在是沒有把握。

初冬日短,也似乎在啟示著修子,讓她感到自己年齡不小,青春難駐的焦慮。

似乎是為了拂去心頭的煩緒,修子一下喝完了咖啡,接著燙起上午洗的衣服來,完了又整理了一遍衣櫥。

這樣在裡麵的屋子裡忙了一陣,繪裡來了電話:

「怎麼樣,真佐子家裡……」

與平常一樣,繪裡的電話總是直截了當的。

「沒去,算你走運。我是讓他們搞得精疲力盡了。」

修子將真佐子家裡的情景對繪裡講了一遍,繪裡便苦笑著說:

「真佐子一點沒變呀……」

接著繪裡又問道:

「還有,那個小孩怎麼樣呢?」

「看她叫真佐子媽媽的樣子,應該是很好的吧。」

「一下子又要當妻子,又要當娘的,真佐子真夠受的了。」

「不過,那丈夫看上去蠻體貼人的,真佐子很感到幸福的呢。」

「他結過婚,當然要對真佐子好一點嘍。」

繪裡總是不失時機地評說人家。

「那麼,一定勸你也快些結婚了吧?」

「一點不錯,勸了好幾次呢。」

「自己才剛結婚,就擺老資格了,真佐子這樣老三老四的,你可不能饒了她呀。」

「可我沒結過婚,也沒辦法呀。」

「怎麼,你也服軟啦?」

「不是軟不軟的事……」

修子開始含糊其辭起來,繪裡放低了聲音:

「我說,你那個他怎樣啦?」

說起遠野,修子不由得坐在沙發上將腳擱了起來。

「再過一星期,就可出院了……」

遠野在大阪醫院住了五天,就帶著石膏回到了東京,住進市穀的一家醫院。回到東京後,遠野每天給修子打電話,所以,修子對他的情況了如指掌。

據醫生的說法,過一個月拆去石膏,再恢復半個月,便可完好如初了。

現在還在長骨頭,如上著石膏出院的話,也是可以的。可出院後得拄著拐杖,所以還是住在醫院裡穩當。

還有一個真正的理由,遠野不想出院是不想回家,整天看她老婆的臉色。

遠野買了一部手機。在病房裡,遠野就用手機指揮公司日常工作,每天電話忙得不亦樂乎。

「你還沒去看望過他嗎?」

「……」

遠野回到東京後,修子還沒去過一次。

上次去大阪,也沒見上麵,這事修子從未對繪裡說起過。

「現在醫院裡,有誰陪著呢?」

「已經好多了,有護士就夠了,沒有人陪著。」

轉到東京醫院後,遠野身邊沒有人陪著了。可修子腦子裡還是不能抹去他妻子和女兒的影像。

即使現在沒人在,保不定有什麼事,她們會突然去醫院也說不定的。實際上,遠野生活還不能自理,內衣之類不用說,就是信件和各種日用品也必須有人每天從家裡給他送去。

雖說遠野與妻子不和,可這些事情她還是會給他做的吧。

修子不去醫院探望,一方麵是因為她有這些顧忌,另外這也是她的一種意誌。

「你是想得太多了。」

「不是太多,他可是人家的丈夫呀。」

「那麼,乾脆將他帶到你家裡養傷算了。」

「你說什麼呀……」

「就像鬆井須磨子一樣,這樣他老婆也就死心了。」

大正時代,話劇明星鬆井須磨子愛上了有妻室的名導演島林抱月,並與他同居了。後來抱月得了惡性流感並引發肺炎,如果讓他住院,鬆井須磨子怕被他老婆搶回去,所以就將藝術劇場附近自己的房間當了抱月的病房。最後,由於沒有很好地治療,須磨子又忙於演出、排練,丟下抱月一人,所以抱月孤苦伶仃地死去了。當時如果住進醫院,抱月也許不會死。但須磨子是絕不肯將抱月讓給他老婆的。

「我可沒這麼厲害呀。」

「可是,如不這樣做,那人是搶不到手的呀。」

「你別說了……」

修子確實愛著遠野,可卻從來沒想過要將他從他妻子手中奪過來。也許有人會說修子太天真了,太老實了,但修子要求的隻是遠野有時能與自己在一起就足夠了。況且,現在遠野住在醫院,趁這機會將他搶回家來,這種近似趁火打劫的做法,修子是壓根兒沒有想過的。

「怎麼,又在心裡打什麼小算盤啦?」

「什麼小算盤呀!」

「總之,應該去看他一次,他也是十分寂寞的呀。」

「每天通電話的,不要緊的。」

「可是,見不見麵是大不相同的呀。到這地步了,還有什麼前怕狼後怕虎的。」

修子不去醫院,倒不完全是怕碰見遠野的妻子、女兒,隻是不想惹麻煩。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修子想利用這段時間認真考慮一下自己與遠野的關係到底該怎麼辦。

到底是與遠野這麼繼續下去呢,還是重新找個生活方式?遠野住院應該說是給了修子考慮這些問題的時間。

「你還是愛著遠野的吧?」

修子稍微考慮了一會兒,點頭同意:「是的……」

愛不愛他,被人問起,總是回答是的,這回答是從與遠野交往至今一直不變的。可是一樣的回答,現在說來其內在的含義有了些微妙的變化。現在說「愛他」有了些動搖的成分,本來是愛遠野所有的一切,現在是有了一定的條件。這具體是什麼條件呢,修子自己也說不明白。

「他這次住院也一定會仔細考慮的。」

「考慮什麼……」

「考慮與你的事呀。生了病,會對自己以及周圍的人與事重新考慮的。」

「你是說,會變得冷靜一些?」

「冷靜?」

繪裡不解地反問,馬上又理解說:

「這一方麵是有的,反過來頭腦更加發熱的情況也是會發生的。」

「……」

「你不也是頭腦發熱趕到大阪去了嗎?」

確實,當時是有些頭腦發熱,現在有點清醒了。不過,說是清醒了,也許還不太確切,隻應該說,修子現在能夠比較客觀地考慮自己與遠野的問題了。

「我是怎麼會去的呀?」

「這個問題你問我,我怎麼回答,還不是因為愛他嗎?」

繪裡這麼直截了當地說明了,修子也隻能承認。可是她內心裡還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東西,連她自己也無法說得清楚。

整整一個星期,修子什麼也不想,隻是拚命地工作。

這樣說,並不意味著秘書的工作這一個星期突然忙了起來。來訪的客人也並沒有增加。秘書工作本來就是每日有些變化,但總的來說是不會有什麼大起大落的變化的。

不過,隻要找事乾,秘書這工作又確實是沒完沒了、乾不完的。譬如說整理來訪客人登記簿、剪貼報紙等等,都是很占時間的事情。另外將窗簾顏色調換一下,台布、咖啡器具也換上新的,這樣便使修子忙得不亦樂乎了。

「啊,這樣,煥然一新,感覺好極了!」

社長為此高興地表揚修子。但他沒有察覺修子的真正意圖,修子是沒事找事,希望使自己無暇考慮自己與遠野的事情。

在公司時,修子便不會再想到遠野的事。

可是夜深人靜,候好時間似的,遠野的電話便會來訪。

總是夜裡八時前後,這也許是醫院熄燈前最空的時間吧。這天的電話也是八時剛過。

「在乾什麼呀?」

遠野的電話總是以這麼一句話開始的。

「沒什麼,每天老樣子。」

修子也是平常的回答,可遠野總能從她語氣裡感覺出什麼來。

「今天,忙嗎?」

於是,修子便報流水賬似的將一天的事都說給遠野聽,接著遠野將他在醫院裡一天的事說給她聽。

下星期遠野便可拆掉石膏,再拍個x光照片,檢查沒問題便可出院。

主治醫生三十多歲,也是千葉縣人,與遠野同鄉。這位醫生與護士主任關係很好。今晚沒吃醫院的飯菜,出去吃了壽司等等。遠野滔滔不絕地說得很起勁。

修子有一搭沒一搭地答應著,不時喝上一口咖啡。遠野說起來話,總是沒完沒了,所以修子也習慣了,並不十分認真地聽著。

說了一個段落,遠野突然問道:

「今天說好你給我打電話的呀?」

「是的,正想打的時候,你來電話了。」

修子說的是真話,可遠野也許感到她是在搪塞呢。

「醫院裡,太晚來電話很不方便的。」

說是因為工作關係,遠野也要征得醫院同意才能在病房裡使用手機。單人房間,雖說隨便什麼時候打電話都不要緊,但熄燈後再打的話,可能會影響其他房間的病人。

「明天有什麼安排呀?」

遠野一問,修子想起了明天的安排。

「可能,要在外麵吃晚飯。」

「和誰?」

「美國來的客人。」

這位客人是在公司新產品發布會上認識的,是美國的一位工業設計師。

「就兩個人?」

「也許是吧。」

「當心一點才是呀,外國人出手很快的。」

「你這話……」

確實,外國人對女性的交往很是隨便,可也不會一下子就提出非分要求的。況且修子也不是小孩子了,即使對方要求,她也不會輕易就範的。這一點主意,修子還是拿得穩的。

「幾點回來?」

「不會太晚的。」

「那好,我十點給你打電話。」

以前遠野是從來不過問修子的行動的。說去吃飯,他也隻是「是嗎……」地點點頭,從不問與什麼人、去什麼地方之類的問題。偶爾問一下,也是關心地說一聲「不要太晚了呀」。

剛才他說的話,像「出手快呀」什麼的,說明他住在醫院裡,擔心修子會拋棄自己,或者是嫉妒心在作怪。

「明天是星期六呀……」

遠野突然想起來似的說道:

「下午,能來醫院嗎?順便去築地我的宿舍裡給我取一些內衣和書來,好嗎?」

「可是,你馬上要出院了。」

「但x光檢查還不知怎樣呢。」

「讓你女兒去拿吧。」

「她沒那裡的鑰匙,那裡的鑰匙隻有你有呀。」

「那樣的話,我去你宿舍取了東西,給你寄去。」

「不行,很急的呀。」

「明天去取了,馬上寄出,後天就到了。」

「我是要你給我送來呀。」

看來要內衣、書是借口,要修子去醫院才是真實意圖。

「你為什麼不肯來醫院啊?」

「沒有什麼理由的。」

「那麼,就來吧,這裡是單人病房,誰也不會注意的,已經二十多天沒見到你了。」

修子的腦子裡浮現出了遠野的臉來。確實二十多天沒有見過麵了,可修子腦子裡的遠野形象卻格外分明。

「求你了,來一下吧。」

修子沉默不語,遠野哀哀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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