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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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酷無情……」

瞬間,修子閉上了眼睛。

現在不能去見遠野,不是因為冷酷無情,如果真是冷酷無情,也就沒有這麼多話要講了。不去看望遠野,是修子給自己定的規定。在他住院期間,堅決不去看他。這是她從大阪回來時給自己下的死命令。如果破壞了這規矩就等於背叛了自己。

老實說,修子也想借這個機會,來試一下自己的意誌。

與遠野一開始交往,修子就認為自己愛的是與自己在一起時的遠野,其他時候的遠野與自己是無關的。現在住在醫院裡的遠野便是其他時候的他,與己是無關的。

如果破壞了這個規矩,就破壞了迄今為止修子的信念,修子自身的一切也就會崩潰。

「我不是冷酷無情。」

「那麼,就應該馬上來看我呀。」

對激動中的遠野講自己不去看他的理由,是說不清楚的。

「祝你早日康復吧。」

現在修子能說的隻有這句話了。

擱下電話,修子與平時一樣總是感到有些疲倦。

電話太長是一個原因,而且與遠野講話,便會聯想起他的妻子、女兒來。修子真有點不堪重負。現在她們當然不會在遠野身邊,可修子總感到她們時時刻刻在遠野的身邊。

修子產生這樣的錯覺,也許是因為住院後的遠野身體衰弱,依賴家庭的形象太明顯,不知怎的,上著石膏躺在病床上的遠野與平時工作時的遠野是不大一樣的。看那樣子,使人聯想起回到家裡是作為父親、丈夫時的遠野。

這幾年來,修子被遠野擁抱著,他的形象是強有力的,堅毅不拔的,頗具包容力的,同時也是十分傲慢的。他不是那種婆婆媽媽、憐香惜玉的男人,而是雄赳赳的、超然灑脫、闖盪人生的一條漢子。修子就是被他這種氣質所征服的。

可是這次意外受傷使遠野內在的懦弱暴露了出來。這並不是說他必須回到家庭裡去,隻是這次住院說明,他這麼放盪不羈的漢子也會被家庭給束縛住的。

當然,修子並不責怪遠野這一點。遠野有妻子,雖說產生了危機,但他還是有家庭的,修子心裡對此是清清楚楚的。

有關遠野另一方麵的情況,修子如果不知道,也就眼不見心不煩。可這次卻一下全部都窺視到了,對修子來說,這是十分強烈的刺激。

當然,修子要是明說了,遠野是會一個勁兒地否認的!

「我受傷住院,也沒叫妻子來,叫大阪的女兒來,也是手術後沒辦法的事。實際上回東京後不是誰也沒來嗎?」

可是,住院一個月,妻子、女兒能不去醫院嗎?內衣、日用品不是家人送來又能哪裡來呢?不管遠野願不願意,客觀上還是需要妻子、女兒的幫助的。

另外,遠野這次住院,與妻子的關係會不會發生些許變化呢?還是如以前一樣處在冷戰狀態嗎?是否有所緩和呢?

好多在外不歸的丈夫生了病便死心塌地地回到家裡去。遠野又是怎樣的呢?

修子想著,想著,又想到在築地的遠野宿舍碰上遠野妻子的事來。

當時,修子被遠野妻子一頓搶白,一點兒也沒有回嘴。經過一段時間以後,再站在遠野妻子的立場上考慮一下問題,她的心情也是能夠理解的。要是換了自己也許還要厲害一些呢。她說修子是「偷東西的賊」,也是有些道理的。修子能夠這麼設身處地為遠野的妻子著想,也許是因為她覺得即使被罵了,最終遠野還是控製在自己的手裡。這是一種勝利者的驕傲,這樣的驕傲使修子能夠寬容地麵對遠野妻子的逞性妄為。

可現在不對了,遠野住在醫院,修子就明顯地處於弱勢。他的妻子名正言順的,要比修子強多了。

這種時候,年輕、漂亮、真心相愛,一切的一切都失去了意義。隻有一個事實:誰是名正言順的,誰就是真正的勝利者,誰就占著絕對的優勢。

「哎,算了吧。」

修子突然感到自己最近老是這樣唉聲嘆氣的。

從大阪乘新乾線回東京時,想去東京醫院看望遠野又決定不去時,獨自一人去真佐子家裡時,修子都這麼「算了吧」地感嘆的。

「哎,算了吧。」這麼一聲感嘆,透著一種對別人的無可奈何和對自己的退讓妥協。

隨著年齡增大,也許自然地唉聲嘆氣便會多起來,可總感到自己這麼灰心喪氣還是為時過早。修子這麼百無聊賴地想著,打開電視,傾身躺在了沙發上,雙腳也無顧忌地蹺得老高。

沒有心思再喝上一杯咖啡,但嘴裡卻有些無味。

於是修子站起身,去倒了一小杯利久酒,關了電視,放上一段勃拉姆斯鋼琴獨奏曲。

平時總是睡不著時才喝利久酒的。今天卻不是為了睡不著,隻是想喝些含酒精的東西,使自己有些醉意。

一點一點地,就像在舔似的抿著利久酒,同時欣賞著鋼琴曲,修子開始精神恍惚起來。

單身的好處,便在這種時候體現出來了。

不受任何人的乾擾,一個人憑靠在沙發上,讓想象的翅膀自由飛翔。這種悠閒,這種灑脫,實在是那些有丈夫、有兒女的家庭主婦所無法體驗的。

二十幾歲時很怕嫁不出去,上了三十歲,一種女人的倔強便油然而生,或者說自己獨有的生活習慣,已經根深蒂固了,再要改變已是非常不容易的。

這樣想著,修子喝完了一杯利久酒,恰在這時電話鈴響了。

修子仰起身子,伸出一隻手,抓過沙發一端的電話。

「餵,餵,是修子小姐嗎?」

是岡部要介的聲音,好像是算準了似的。

「現在,一個人嗎?」

想想也是,遠野受傷以來,還沒見過岡部要介呢。

「上次對不起呀,飯吃到一半……」

遠野受傷那天,修子中途回家,心裡一直對岡部要介存有歉意。自己的行為也太任性,岡部要介一定十分生氣,所以也就一直沒來聯係。

「那個受傷的先生怎樣啦?」

「謝謝你惦記著,已經好多了。」

「這就好了。」

岡部要介的語調顯出少有的穩重,接著突然沖出了一句:

「能見上一麵嗎?」

上次對他那樣失禮,他還想見麵,修子一下子扌莫不準岡部要介的心思。

「不會讓你為難的,隻是再見你一次。」

「隻見一次?」

「是的,其實,我要結婚了。」

「結婚,你要……」

「以前就認識的,這次決定結婚了。因此,想再見你一次……」

「可是,你不是要結婚了嗎?」

「所以,在此之前,再一次……」

「……」

「我是真心愛你,所以再最後一次,一起吃頓飯什麼的……」

修子隻感到岡部要介是在開玩笑。深更半夜打來電話,也許是對平時輕視自己的女人的一種報復吧。說自己要結婚了,來氣氣修子,以此引起修子對自己的重視。

可是,聽口氣並不像開玩笑,而是經過深思熟慮才下決心打的電話。

如果是這樣,就更不能理解他是什麼用意了。

迄今為止,岡部要介一直追求修子,突然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地宣布要與別的女人結婚了,這實在令人難以捉扌莫。與岡部要介最後一次共進晚餐是在一個月前,當時他沒有說要結婚,而且是女朋友也沒有的樣子。

而更令人費解的是他特意為此打電話來。

本來,如果真的愛修子,便不應告訴她自己要結婚的事。

這種做法,隻能讓人認為他是得不到修子,便有意刺激她。表麵是鄭重其事地向修子報告自己結婚的消息,實際上是在向修子誇耀:「怎麼樣,氣不氣呀……」

更不可思議的是,他還開得出口請修子一起吃飯。而且這理由是:「因為我是真心愛你的……」

馬上要結婚的人了,又與別的女人約會,這樣做道德不道德呢?

要是愛著自己結婚對象的話,又以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要與修子約會,這樣做不是有失檢點嗎?這樣做不是等於說自己是有著心愛的人的,隻是沒辦法才與現在的姑娘結婚的嗎?

這也許是岡部要介存心要抬高修子,可修子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已經決定與別的姑娘結婚了,再來說其實是很愛你的,這實在不像是男子漢乾的事。

想到這些,修子口氣冷冷地拒絕著:

「既然你已決定結婚了,與我見麵就不必要了吧。」

「不要這麼盡說無情的話嘛。」

修子並沒有別的意思,可岡部要介卻好像感到修子在譏諷她,便迫不及待地解釋道:

「我們是經人介紹,半年前認識的,雙方父母硬逼著快些……」

「與我見麵浪費時間,你還是去陪陪你的新娘吧。」

「她是每天見的,這一個月來,幾乎都有些厭煩了。」

岡部要介說著,提高了嗓音說:

「與她見麵次數越多,就越想見見你,我這心情你理解嗎?」

好像岡部要介喝了酒了,起先語調平穩,可隨著心情越來越激動,舌頭也有些打結了。但是他的話還是有些分寸的,沒有到胡言亂語的地步。

「這次我結婚,全是由於你。」

突然怪到修子身上來,修子更加莫名其妙了。

「是因為你對我太無情,我才死心結婚的。」

「可是,我對你並……」

「當然,你跟我沒有關係,是我自己決定的,可這都是因為你。」

「我已經33歲了,不能老是光棍一個呀。」

這個問題,自己也一樣,修子不由得微微點頭,暗自嗟嘆。

「到了必須結婚的年齡了,可你全然沒有與我要好的意思,你的心隻在那個人身上,對我總是視若無睹。」

確實,修子沒有與岡部要介結婚的打算。

「這樣很好,反而促使我下了決心。所以我不會恨你的,本來你並沒答應我什麼,是我自作多情。全是我自己的責任,咎由自取。」

「……」

「可是,我們不管怎麼說也是曾經要好過,在我結婚之前,再見上一麵也不為過吧。」

苦口婆心,大多是用來形容女人的,可看來這樣的男人也是不少的。喝了些酒,又是不直接麵對麵地說話,岡部要介今晚說話完全是無所畏懼的。

「你也許認為我有些不正常,可實在是我從來沒遇上過你這樣的好女人。」

聽著岡部要介的話,修子好像輕飄飄地飄進了雲層裡。也許岡部要介就是有這種使女人飄然欲仙的才能吧。

「一開始,我就是這麼打算的。被你甩了,決定與別的女人結婚前,一定要最後見你一次。現在我就是在這麼做的。」

消除了顧慮的岡部要介,說話十分動人流利。

「最後,再見一次,吃一頓飯。」

「可是,見了又怎樣呢?」

「沒有怎樣,隻是見見麵,這樣我心裡也就踏實了。」

「什麼踏實了?」

「與別的女人結婚,便不感到對不起你了。」

好像岡部要介在獨自編織著一個浪漫的故事。

與心愛的姑娘分別,與不愛的女人結婚。為了最後美好的回憶,兩人一起共進晚餐。相對於岡部要介這種浪漫的幻想,修子的想法要現實得多。

雖說聽了岡部要介的甜言蜜語,心情十分舒暢,但修子的頭腦還是十分清醒的。

與已決定結婚的男人一起吃飯有什麼意義呢。這並不是因為修子冷酷和狡猾,這是作為一個女人最基本的道德準則。有的女人會忘記這種道德,但大多數是會牢牢記住的。這也許是上天賦予那些容易沉湎於愛情的女人的一種武器吧。

「再見你一次,我將一生不會忘記你。」

修子不由得笑出了聲來。

馬上要結婚了,為了不忘記冷落自己的女人,邀她一起吃飯。岡部要介也許是自我陶醉在這浪漫的幻想中,可與這種男人結婚的女人,實在是天大的不幸。既然決定結婚,女人就認為這男人最愛的是自己,可想不到他竟背著自己對別的女人軟磨硬泡。

這也許是男人與女人的最大區別,男人是過於具有浪漫幻想主義了。修子也許是太冷酷了,她不想成全岡部要介的這種浪漫。

「祝你新婚幸福。」

「你是不肯見麵吧?」

「你還是好好地寶貝你那新『太太』吧。」

「當然寶貝的,可這與見麵是兩回事呀。」

「見一麵,讓人誤解了,我可就犯不著了。」

「你這話……我沒別的意思,隻想最後見一次麵,一起吃頓飯……」

「我,恕不奉陪了。」

「等一下,你是在生我的氣吧?」

「我乾嗎生氣呀?」

修子強壓著煩躁反問道。

「我也知道你不是小氣量的人。」

「你是我的好朋友,一直受你照顧不少,非常感謝。另外,我總是十分任性,自己也感到很對不住你。」

「那麼,就見一次麵吧。」

「婚禮,定在幾時呀?」

「初步定在明年春天。」

「那麼,等你結婚,我再去看你吧。」

「我想現在還沒結婚時見麵,這樣不受約束,也不怕周圍人議論……」

「這以後也不用怕的呀。」

「可結婚了,有老婆管著……」

「那麼結了婚,與夫人一起見麵怎樣?」

岡部要介一下無聲了。修子便又用母親關照兒子似的口氣說道:

「婚禮的日子定了,請告訴我一聲,我會給你發賀電的。」

修子說到此,便又加了一句「祝你健康」,便掛了電話。

再看鍾表,已經十一時了,寂靜的屋子裡,回旋的鋼琴曲使人愈加感到夜的深重。

修子在這靜謐之中回想著剛才岡部要介的電話。

他那樣地誠懇邀請,陪他吃頓飯也許也是應該的吧?

可不知怎的,修子近來特別固執。自己也想處事柔軟圓滑一些,可一碰到事便沉不住氣。這倒不是一開始便想「這麼固執」的,隻是講話講到不投機時,就一下控製不住自己。

這種不善通融的秉性是與生俱來的呢,還是最近突然暴露出來的?

應該說,今晚修子的固執是發揮得淋漓盡致的。

起先聽到岡部要介說要結婚時,修子心裡確實感到突然,同時又有一種被拋棄的孤寂,慢慢地心裡便產生了對岡部要介的不信任感。這樣一來,便感情沖動,不顧一切,最後對岡部要介冰冷如霜了。

現在冷靜下來想想,岡部要介的要求也並非無理取鬧。接受他結婚前最後一次的約會邀請也未嘗不可。聯想到自己平時有好些對不住岡部要介的地方,修子覺得自己實在應該給他一點安慰。

可為什麼就不能這麼做呢?

修子不由得對自己的固執感到吃驚了。

以前自己並不是這樣的,可最近怎麼啦?

修子的腦子裡,自然地又浮現出遠野的身影。

也許這麼固執,是愛上遠野以來才有的變化。

回想起來,與遠野的戀情總是在緊張的波濤中掙紮。與有婦之夫戀愛是世人所不容的。這潛在意識使修子總感到有人在背後戳自己的脊梁,所以脾氣也就越來越變得固執。

本來,人經常生活在緊張中並不是件壞事。

修子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年輕許多,始終保持著嬌美的容貌,工作也十分出色。這也許都應歸功於緊張。如果有了家庭,心寬體胖的,就沒有這股勁道了。緊張也許真是女人保持青春常駐的原動力呢。

可是,有時緊張過分了,也是有害的。

最近,修子就覺得自己不太有修養了。

譬如,去真佐子家,他們夫婦那樣真情地款待自己,可自己心裡卻並不感謝。另外,對繪裡的煩惱,自己不但不設身處地地為她著想,反而還說那種事應該自己解決,用這種話去嗆繪裡。

知道遠野家人不在醫院,也不去探望,今晚岡部要介來電話,也沒有理智地對待。所有這一切都是缺乏足夠修養的表現。為什麼會這樣呢?自己心裡很著急,可就是改不了。

「果真是頭上生了角,活得不耐煩了……」

不管怎麼說,這種種表現,是為了作為一個女人的信念,是確確實實的。

自己愛的是兩人單獨在一起時的遠野,其他時候的遠野與自己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修子老是這樣告誡自己,而且付之於行動。這是一種信念,是修子那種固執的性格所決定的。

這樣做是對是錯,暫且不論。這種信念,如果不堅信的話,對遠野的愛當然不能維持,就是修子自己也會發生混亂。現在對遠野的愛發生了動搖,但由於有了這信念,這動搖便能控製在最小範圍內。換句話說,正是為了防止心靈的大幅度動搖,修子才拚命地堅持著自己的固執和信念。

「感到有些累了吧?」

修子喝著杯裡剩下的利久酒,對著鏡子,自己問著自己:

「挺得住嗎?」

在這夜深人靜的房間裡,隻有勃拉姆斯的鋼琴曲在輕輕地回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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