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入奇懷」(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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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淵明和劉柴桑詩有一句雲:「良辰入奇懷」,這個「入」字下得突兀,但是仔細體會,卻非「入」字不可,你能換個什麼字呢?「良辰感奇懷」吧,太淺顯太平常了;「良辰動奇懷」吧,也不見得高明多少。而且,用「感」字用「動」字固然也說出了「良辰」和「奇懷」的關係,然而決不及用「入」字來得圓融,來得深至。

所謂「良辰」,指外界一切美好的景物而言,如山的蒼翠,水的潺湲,晴空的晶耀,田疇的欣榮,飛鳥的鳴叫,遊魚的往來,都在裡頭;換個說法,這就是「美景」。「良辰美景」本來是連在一起的。不過這個「良辰美景」自身是一無知覺的,它固然不會自謙地說「在下蹩腳得很,醜陋得很」,也不會一聲聲引誘人們說「這兒有良辰美景,你們切莫錯過」。所以有許多人對它簡直毫不動心;山蒼翠吧,水潺湲吧,蒼翠你的,潺湲你的,我自管耕我的田,釣我的魚,走我的路,或者打我的算盤。試問,如果人們全都這樣,哪還有「良辰美景」呢?可是全都這樣是沒有的事,自然有人會給蒼翠的山色潺湲的水聲移了情的。說到移情,真是個不易描摹的境界。勉強地說,仿佛那東西迎我而來,注入我的心中,又仿佛我迎著那東西而去,注入它的底裡;我與它之外不再有旁的什麼,並且渾忘我與它了。這樣的時候,似乎可以說我讓那東西移了情了。山也移情,水也移情,晴空也移情,田疇也移情,飛鳥也移情,遊魚也移情,一切景物融合成一個整體而移我們的情的時候,我們就不禁脫口而出,「好個良辰美景啊!」這個「良辰美景」,在有些人是視若無睹的,而另有些人竟至於移情,真是「嗜好與人異酸鹹」了,所以把這種襟懷叫做「奇懷」。

到這裡,「良辰」同「奇懷」的關係已很了然。「良辰」不自「良」,良於人的襟懷;尋常的襟懷未必能發見「良辰」,必須是「奇懷」;中間綴一個「入」字,於是這些意思都含蓄在裡頭了,細心讀詩的人自會悠然地這樣尋思。假如用「感」字或者「動」字,除了沒把「良辰」所以成立的緣故表達出來之外,還有把「良辰」同「奇懷」分隔成兩個東西之嫌,一個是感動的,一個是被感動的,雖然也是個詩的意境,但是多少有點兒索然。現在用的是「入」字,看字麵,「良辰」是活潑潑地充溢於「奇懷」之中;翻過來,不就是「奇懷」沉浸在「良辰」之中麼?這樣,不就是渾忘「辰」與「懷」的一種超妙境界麼?所以本篇開頭說用「入」字來得圓融而深至。

作詩的人未必這樣多所推究。神來之筆,自然佳勝。而我們讀的時候,正不妨細心推究,隻要不往牛角尖裡鑽。

作於1926年12月,刊《文學周報》4卷10期(160期),署名秉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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