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佩弦先生(1 / 2)

加入書籤

本誌的一位老朋友,也是讀者們熟悉的一位老朋友,朱佩弦(自清)先生,於八月十二日去世了。認識他的人都很感傷,不認識他可是讀過他的文字,或者僅僅讀過他那篇《背影》的人也必然感到惋惜。現在我們來談談朱先生。

他是國立清華大學的教授,任職已經二十多年。以前在浙江省好幾個中學當教師,也在吳淞中國公學中學部教過書。他畢了北京大學的業就當教師,一直沒有間斷。擔任的功課是國文和本國文學。他的病拖了十五年左右。工作繁忙,處事又認真,經濟也不寬裕,又遇到八年的抗戰,不能好好的治療,休養。早經醫生診斷,他的病是十二指腸潰瘍,應當開割。但是也有醫生說可以不開割的,他就隻服用了些藥品了事。本年八月六日病又大發作,痛不可當,才往北大醫院開割。大概是身體太虧了,幾次消息傳來,都說還在危險期中。延了六天,就去世了。他今年五十一歲。

他是個盡職的勝任的國文教師和文學教師。教師有所謂「預備」的工夫,他是一向做這個工夫的。不論教材的難易深淺,授課以前總要剖析揣摩,把必須給學生解釋或提示的記下來。一課完畢,往往滿頭是汗,連擦不止。看他神色,如果表現舒適愉快,這一課是教得滿意了,如果有點緊張,眉頭皺起,就可以知道他這一課教得不怎麼愜意。他教導學生取一種平凡不過也切實不過的見解:欣賞跟領受著根在了解跟分析,不了解,不分析,無所謂欣賞跟領受。了解跟分析的基礎還在語言文字方麵,因為我們跟作者接觸憑借語言文字,而且單隻憑借語言文字。一個字的含糊,一句話的不求甚解,全是了解跟分析的障礙。打通了語言文字,這才可以觸及作者的心,知道他的心意中為什麼起這樣的波瀾,寫成這樣的一篇文字或一本書。這時候,說欣賞也好,說領受也好,總之把作者的東西消化了,化為自身的血肉,生活上的補益品了。他多年來在語文教學方麵用力,實踐而外,又寫了不少文篇,主要的宗旨無非如此。我們想這是值得青年朋友注意的。好文字好作品拿在手裡,如果沒有辦法對付它,好隻在它那裡,與我全不相乾。意識跟觀點等等固然重要,可是不通過語言文字的關,就沒法徹底分析意識跟觀點等等。不要以為語言文字隻是枝節,要知道離開了這些枝節就沒有另外的什麼大事。

他是個不斷求知不憚請教的人。到一處地方,無論風俗人情,事態物理,都像孔子入了太廟似的「每事問」,有時使旁邊的人覺得他問得有點兒土氣,不漂亮。其實這樣想的人才是「故步自封」。不明白,不懂得,心裡可真願意明白,懂得,請教人家又有什麼難為情的?在文學研究方麵,這種精神使他經常接觸書刊論文,經常閱讀新出的作品,不但理解他們,而且與他們同其呼吸。依一般見解說,身為大學教授,自己自然有已經形成的一套,就把這一套傳授給弟子,那是分內的事兒。很有些教授就是這麼做的,大家也認為他們是行所當然。可是朱先生不然,他教育青年們,也隨時受青年們的教育。單就他對於新體詩的見解而論,他歷年來關心新體詩的發展,認明新體詩的今後的方向,是受著一班青年詩人的教育的,他的那些論詩的文字就是證據。但是,同樣在大學裡當教授的,以及在中學裡當教師的,以及非教師的知識分子,很有說新體詩「算什麼東西」的,簡直認為胡鬧。若不是朱先生的識力太幼稚短淺,就該是那些人太不理會時代的脈搏了。

他待人接物極誠懇,和他做朋友的沒有不愛他,分別時深切地相思,會麵時親密地晤敘,不必細說。他在中學任教的時候就與學生親近,並不是為了什麼作用去拉攏學生,是他的教學和態度使學生自然樂意親近他,與他談話和玩兒。這也很尋常,所謂教育原不限於教幾本書講幾篇文章。不知道什麼緣故,我國的教育偏偏有些別扭,教師跟學生儼然像壓迫者跟被壓迫者,這才見得親近學生的教師有點兒稀罕,說他好的認為難能可貴,說他壞的就不免說也許別有用心了。他在大學裡也還是如此,學生就是朋友,他哪裡肯疏遠朋友呢?可是他決不是到處隨和的好好先生,他督責功課是嚴的,沒有理由的要求是決不答應的,當過他的學生的都可以作證明。學生對於好好先生當然不至於有什麼惡感,可也不會有太多的好感,尤其不會由敬而生愛。像朱先生那樣的教師,實踐了古人所說「教學相長」,有親切的友誼,又有堅強的責任感,這才自然而然成為學生敬愛的對象。據報紙所載的北平電訊說,他入殮的當兒,在場的學生都哭了。哭當然由於哀傷,而在送死的時候這麼哀傷,不是由於平日的敬愛已深嗎?

↑返回頂部↑

書頁/目錄

本章報錯

其他相关阅读: 鬥羅之我的武魂司空震 拳壇之巔 明末隱相 妖孽仙醫在都市 拽妃別攔我上天 都市仙帝歸來 都市天才神醫 萌神教教主 盜墓:從簽到鯤鵬血脈開始 漠爺你的小嬌包三歲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