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高人焦華子(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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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月城。

一條不起眼的小巷子內,一個老乞丐雙手攏在破舊的衣袖中,斜靠在一戶宅子不大的人家門前,腦袋一歪一歪的,撞擊著木門,撞得門板砰砰作響。

「吱呀」一聲,門開了。

靠在門板上的老乞丐失去了倚靠之物,身子一歪,打了個趔趄,就要栽倒在地上。

開門的是個四十左右的漢子,身材魁梧,滿臉的絡腮胡子。

那漢子大手一伸,便揪住老乞丐的後衣領,胡子微微抖動,笑嗬嗬問道:「你這老家夥,怎麼,這次是想訛幾日的飯?」

老乞丐不以為意,也不挪動身子,雙臂下垂,雙腿微蜷,腳尖幾乎離地,在那漢子手中晃盪著。

那漢子手臂漸漸往下放,老乞丐再費力蜷著雙腿,終究是無法再離開地麵,便猛地往下用力一墜。

那漢子未料到老乞丐會來這麼一手,手上一鬆,老乞丐便蹲坐在地上,不等他作何反應,便抱住了他的雙腿,頭也不抬,哼哼唧唧說道:「哎呦,我這把老骨頭呦,可被摔散了,我這條腿啊,一定是給摔折了,走不了了,可憐我這個老人家啊,一大把年紀,被摔成這樣,多半是要餓死在這裡了,我也不指望你能給我披麻戴孝的,到時候找個草席把老頭子的屍身一裹,也算是個善終了。」

那漢子對這般場景已是司空見慣,也不動彈,隻是雙臂抱月匈,看著老乞丐氣笑道:「行了行了,下次換點兒詞行不行,聽得我都膩了,一點新意都沒有。」

還披麻戴孝的,這個老叫花子,是不知道府中那位少爺的身份。

以這個漢子的身份,也懶得與這個老叫花子計較,況且也不知為何,府中那位少爺與這個老乞丐頗為投緣。

他可不敢動腿,若是動一下腿,那老乞丐定然會就地撒潑打滾,嚷嚷著渾身的骨頭都被摔碎了,可又要多賴上幾日了。

其實府裡的少爺曾多次好言挽留老乞丐在府中,反正宅子裡也有空房間,一位老人家的吃穿也花不上幾個錢,可這位似乎還讀過一點書的老家夥念叨著什麼絕不吃嗟來之食。

他是憑本事要飯的,這種送上門的好處,非奸即盜。

雖說老乞丐不願住在府上,可總會接長不短的上門來上這麼一出,然後在府中「養傷」幾日,便精神矍鑠的離去。

當然,所謂的「養傷」,不過是好吃好喝罷了,連個大夫都不用上門。

用老乞丐的話說,把請大夫的銀子省了,直接給老人家我好了。

那漢子很想按住老乞丐的頭,惡狠狠地問他一句,「你他娘的知道什麼叫嗟來之食麼?」

漢子不是因為老乞丐來要飯而生氣,而是因為老乞丐這句「嗟來之食」而生氣。

因為在他看來,府裡那位少爺對這位老乞丐已經禮遇到敬的程度了,而他,雖說有心替少爺抱打不平,可對老乞丐也從未有嫌棄之意。

他從未瞧不起過這個老乞丐,卻也沒有像少爺那般對老乞丐那般禮敬。

在他眼中,老乞丐是一個人,而他也是一個人,僅此而已。

話看似好似廢話,其實不然。

以他這般身份,能這般看待一個乞丐,實屬不易。

或許在旁人看來,屬實不易,可在他看來,這不過是稀鬆平常的一件事而已。

他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可高高在上的,他也不覺得老乞丐就低人一等了。

眼見老乞丐用手掌抹一把鼻涕,那漢子趁機向後跳了一步。

老乞丐伸手一抓,卻什麼也沒抓住,用拳頭捶地,麵露憤然之色,瞪了那漢子一眼。

那漢子白了老乞丐一眼說道:「差不多得了,還非得蹭我衣服上?成心惡心人不是?」

老乞丐隨手在屁股後麵擦了幾下,訕笑道:「沒有的事兒,沒有的事兒,再說了,你這衣服也舊了,也該換了不是……」

那漢子再後退半步說道:「別,你要是缺衣服,我給你弄身新的去,少在這裡惦記我的衣服。」

老乞丐一翻身坐了起來,「瞧不起人呢不是?不願給就算了,你見過那個乞丐會穿一身新衣服的?這不是成心砸老人家的飯碗呢?」

那漢子見老乞丐坐了起來,笑問道:「怎麼不趴著了?嫌地上涼了吧,你這一坐起來,可就少了三日了。」

老乞丐瞪了那漢子一眼,「你胡說些什麼?真以為老人家我上這蹭吃蹭喝來了?方才老人家我不過是倚門歇會兒罷了,是你冷不丁開門,閃了老人家我一下。老人家也不跟你計較了,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說完冷哼一聲,就要慢慢爬起身來。

那漢子一愣,這老家夥今日有些不對勁。

他疑惑著看向顫巍巍爬起身來的老乞丐問道:「真就這麼走了?要不我給你拿些乾糧?」

老乞丐一手扶月要,一手按住膝蓋,先慢慢直了腿,再準備直月要的時候,看了眼橫在地上的竹竿,輕嘆一聲,轉頭看了眼那漢子,麵露鄙夷神色,輕嗤一聲說道:「別,你的乾糧太硬,老頭子的牙沒剩幾顆了,再都給硌掉了,老頭子可就連肉都吃不成了。」

就算老乞丐這般陰陽怪氣地說話,那漢子也未有動氣。

因為在他看來,老乞丐就對他說了兩個字,「不用」。

既然不用,那就算了,反正無事,他就在那佇立著,等老乞丐離開之後,他好關門。

見他沒有應聲,老乞丐微微一跺腳,再看那漢子一眼說道:「挺大個人了,沒點眼力見!」

說完晃悠悠地向一旁挪去,要去撿剛剛忘了拾起來的竹棍。

那漢子嘆了口氣,向門外邁了幾步,腳尖踩在竹竿上,輕輕一搓,腳尖一挑,竹竿便落在手中。

他伸手一送。

老乞丐伸手一扒拉,嘴上叨叨著,「你敢踩老人家的棍子?老人家的棍子可是用來打狗的,你這一踩,我還怎麼用來打狗了?老人家我不要了,你得陪我一根新的。」

那漢子輕笑了一下,隨手將竹竿丟在院中,走到門後,拿出一根新竹棍來遞給老乞丐笑道:「到底是給少爺哄得暈頭轉向的老神仙,連門後藏了根竹棍都算得出來,褚某佩服。」

老乞丐愣了一下,一臉疑惑地看向那漢子,愣了好半晌,才伸手去接那根竹棍,嘴上疑惑道:「你這根棍子,是專門給老人家我準備的?」

姓褚的漢子一鬆手說道:「是……哎~你……」

「哎呦!」

老乞丐一屁股坐在地上。

這時姓褚的漢子身後傳來一道聲音,「楮叔叔,可是老神仙來了?」

他苦笑了一下,瞪了一眼再次摔倒的乞丐,回頭笑道:「少爺,您怎麼出來了?」

一個十一二歲的男童小跑著過來。

跑到門前的男童沒有開口說話,而是跑到老乞丐身旁,蹲下身子要去攙扶他。

老乞丐擺擺手說道:「可不敢亂動,可不敢亂動,老頭子的尾巴根兒怕是給摔折了。」

這時這個梳著兩個羊角般發髻的少年麵色有些怒容,轉頭看向褚姓漢子問道:「楮叔叔,這是怎麼回事兒?我不是交代過,若是這位老仙長蒞臨府上,要好生把仙長給請到府內去麼?」

不等褚姓漢子開口,老乞丐率先先開口說道:「小少爺,不關褚大人的事,是老人年紀大了,手腳不大利索了,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絕不是褚大人推的。」

褚姓漢子翻了翻眼睛。

男童剛欲再問,卻見老乞丐手中攥著那根翠綠的竹棍,忙說道:「原來老仙長已經拿到這根竹棍了啊,怎麼樣?您可是喜歡?」

老乞丐看了看男童,問詢道:「怎麼?莫非這根竹棍是……」

男童猛地點頭笑道:「對呀,對呀,是我給老仙長做的,您覺得如何?」

一根竹棍而已,其實不過是砍幾刀的事,可他能有這份心思,已是難得。

況且以他的身份,除了自己淘氣之外,又何嘗給他人親手做過東西?就連被他視作親人的褚勁夫也沒有過這般待遇。

可在老乞丐眼裡,這根竹竿遠不如幾隻燒雞來的實在。

雖然他每次來都會吃上不少的雞。

老乞丐瞥了褚勁夫一眼,隨後麵露戚戚之色,嘆了口氣說道:「還是小少爺心地善良,知道心疼老頭子,可不想某人,變著法的欺負我,哪次我來都給我甩臉色,恨不得馬上趕老頭子離開。就在方才,他在給我這根竹棍的時候故意鬆了手,害得老人家摔了一個大屁蹲,你是沒見到啊,他那張嘴啊,笑得能塞進一整隻燒雞進去了。」

說到燒雞的時候,老乞丐吸溜了一下口水。

褚勁夫是什麼樣的人,男童是知道的,況且老乞丐已經登門過這麼多次了,況且以他老人家這般身手,又豈會真的被褚勁夫弄個跟頭。

方才的他,不過是為了哄老乞丐開心,配合他一下罷了。

他向前俯身,一點也不嫌棄老乞丐身上那股酸臭味道,小聲說道:「先生,別鬧了,你想吃燒雞不?一會兒讓楮叔叔給咱弄來幾隻,我跟您說啊,楮叔叔可又弄來了好幾壇好酒,您難道不想嘗嘗麼?」

老乞丐一聽,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拄著那根竹竿說道:「那還等什麼?趕緊的吧!」

這「趕緊的吧!」四個字,是對褚勁夫說的。

褚勁夫見老乞丐此事什麼毛病都沒了,笑問道:「老仙長,今日還未吃肉呢,怎麼這病就好了?」

老乞丐一甩破衣服袖子,白了褚勁夫一眼說道:「沒意思,真沒勁,是你說老人家我沒新花樣的,要不然誰願意在這陪你玩兒?告訴你,要不是老人家我著急吃燒雞,你要是不背我進去,老人家我就在門口咽氣。」

褚勁夫背著手向門外走去,看了眼老乞丐問道:「還想吃燒雞不?」

老乞丐笑嗬嗬一拍大腿,「這腿利索著呢,哪裡還用人背?老人家跟你打趣呢,你這人,可真是,一點都不識趣,木頭疙瘩一個,難怪這麼大歲數了,身邊連個娘們都沒有。」

男童輕輕碰了老乞丐胳膊一下,小聲說道:「先生,先生,走吧,先進去喝口熱茶吧。」

褚勁夫沒有理會老乞丐的話,邁大步向外走去。

他相信老乞丐說出這句話是無心的。

因為他的故事,很少有人知道。

小少爺曾經問過他,為何不成一個家。

因為特殊身份的緣故,小少爺對家的渴望,非常強烈,他想從他人的口中找到家的感覺,隻可惜,這座宅子裡,除了他這個小少爺,就隻有褚勁夫。

他告訴小少爺,想成家,得先有一個喜歡的女子,然後她願意嫁給你才行。

小少爺便問他,是因為沒有喜歡的女子麼?

他便笑笑,輕輕搖了搖頭。

他隻是不想再愛上另外一個女子而已,因為他怕自己把心中的那個她給忘了。

男童扶著老乞丐走進宅子,進門之後,他轉身關上門,沖著褚勁夫喊道:「楮叔叔,老規矩。」

說完便將門關上。

褚勁夫揮了揮手,示意他知道了。

向外走了幾步,他突然站定,一人出現在他身後,跪身行禮道:「將軍,要不屬下去辦?」

褚勁夫搖搖頭道:「還是我去吧,你們幾個注意守護好宅子就成。」

「是!」

那人閃身離去。

褚勁夫繼續向街中走去。

宅子內,老乞丐一手拄著竹竿,另一隻胳膊被男童扶著,慢慢向裡走去。

宅子不大,院中並無什麼雅致景觀,隻有一個小亭子,亭內有方桌石凳。

走了幾步之後,男童輕聲問道:「先生,是先去我的書房還是去後院?」

老乞丐笑道:「就這麼著急要我檢驗你的功課?」

男童抓了抓頭笑道:「什麼都瞞不過先生。」

老乞丐低頭看了看自己這身行頭,搖搖頭說道:「又臭了這麼些日子,進了宅子,還是先洗洗吧,裕兒,你去給先生找件乾淨的衣服過來,我去後院井邊打點水,好好洗一洗。」

這名被老乞丐喚作「裕兒」的男童,正是柳飄飄與袁世信的兒子,袁秉裕。

隻不過袁秉裕卻不知道自己的爹爹是那位權傾朝野的相國大人。

在他的記憶裡,他的爹爹一年隻過來看他一次。

每次來,也隻是待上半日而已。

若非他的娘親親口告訴他,那位看起來比楮叔叔還老的男人是他的爹爹,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

他的娘親倒是常來看他,隻不過也隻是常來而已。

而且每次來,都不會在這裡過夜。

從他記事起,就從未有過。

可他與柳飄飄依然很親近,比之一年隻出現一次的袁世信,要親近的多。

袁秉裕知道自己的爹爹定然是位大人物,卻不知道能有多大。

從他住進這個宅子開始,絕大部分的時間,都是褚勁夫在陪著他。

說是陪伴,不過是照顧他的衣食起居而已。

很難想象,一個滿是絡腮胡子的大漢,在一間宅子裡與一個孩子度過了好多年。

其實隻要有銀子,很多事情也不用褚勁夫去做,不過是袁秉裕不知道罷了。

袁秉裕「嗯」了一聲,轉身向書房跑去。

老乞丐每次來到這個宅子,都是住在書房裡。

因為這個不大的宅子裡,除了廚房,就隻有三間房間。

老乞丐隨意向四下看了幾眼,微微一笑,慢慢向後院走去。

而他所看的方位,皆藏著暗中保護袁秉裕的人。

走到後院之後,他將竹棍隨手靠在晾曬一些乾貨的架子上,走到井邊,先伸頭打量了幾眼。

水井不深,水麵距離井口不過半人多深而已。

一陣涼意直沖麵龐而來,老乞丐沖著井中的自己點點頭,自言自語道:「辛苦你了,老夥計。」

看完了蓬頭垢麵的糟老頭子,老乞丐抓起井旁的木桶,丟到井內,手扯著麻繩胡亂抖動了幾下,然後順手一提,大約是覺得水桶已打滿了水,他將麻繩這端往月要上一纏,打了個結,然後雙手拉緊麻繩,一腳踩在井台上,身子向後傾斜,咬著牙用力倒手。

倒了幾下之後,在井內磕磕碰碰的木桶終於被他拉到井口。

他順勢蹲下,用膝蓋壓住手中的繩索,身子向前一探,雙手長伸,去抓木桶的提手處。

誰料這一探身,膝蓋一鬆,麻繩失了力,木桶便又向井中掉去。

老乞丐忙用雙手抓繩子,奈何等他反應過來,木桶已掉到水麵之上,發出「砰」的一聲。

幸好他將麻繩拴在了月要間,不然這根提水的麻繩也會隨木桶掉入井內。

袁秉裕抱著衣服從後門出現,正好看見方才那一幕。

他跑了過去說道:「先生,先生,您別急嘛,等楮叔叔回來了,再洗涮也不遲啊,況且這井水陰涼,您還是用些熱水洗洗吧。」

老乞丐轉頭看向袁秉裕,用手揪了揪他頭頂上其中一個發髻,笑嗬嗬說道:「用熱水就算了,老頭子這身子骨,用熱水洗過一次之後,以後隻怕就再也不敢用冷水嘍,咱是做乞丐的,到時候去哪裡找熱水去?」

袁秉裕笑嘻嘻說道:「每次您都這麼說,那您就留下好了。」

老乞丐笑了笑,拍了拍袁秉裕的肩膀說道:「裕兒,依我看啊,還是要飯更好些,什麼樣的人都能見得到。有的人呢,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對人彬彬有禮,偏偏對咱們乞丐冷眼相待,甚是瞧不起,可有的人呢,好似粗鄙不堪,可卻願意給咱一口吃的,你說怪不怪?」

袁秉裕蹲在井邊嘆了口氣說道:「我也不知道啊,我這一年裡,才出去幾回?況且就算是出去了,也隻是楮叔叔帶著我而已,我也與旁人說不上什麼話,甚至連個一起玩耍的同齡人也沒有。」

隨後他咧嘴笑道:「幸好我能認識先生,讓我知道很多有意思的事。」

袁秉裕認識老乞丐已經近一年半的時日了。

初次見到這個老乞丐的時候,是在初春時節。

那日恰逢二月二,在袁秉裕的央求之下,褚勁夫帶著裹得嚴嚴實實的他出門去城中好好逛了一圈。

一年之計在於春。

冬去春來,萬物復蘇,正是要開始農耕的時日,人們便選擇二月二這一天在城隍廟內祭祀,祈求上天保佑新的一年風調雨順。

尤其是城外的百姓,更是湧向城內城隍廟,因此這一日的洛月城,好不熱鬧。

以前褚勁夫從不在節日帶袁秉裕出門。

可這次,他選擇了同意。

因為過年的時候,袁秉裕的娘親來的次數,比往年要少了好幾日。

看著袁秉裕的目光,褚勁夫有點心疼這個少爺。

同樣是大人的兒子,何以這個孩子的童年,要這般可憐呢?

那一日,從未見過這麼多人的袁秉裕玩兒的好不開心。

歸家的時候,他與褚勁夫看到了橫在他們家門口的老乞丐。

褚勁夫雙目微縮,皺著眉頭向某處看了幾眼。

他怕生出意外。

走到家門口之,他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讓袁秉裕站在自己身後,然後蹲了下去,拍了拍老乞丐的身子喝道:「餵,起來了,就算你是個乞丐,也不能這麼睡在別人家的門口,若是遇到不講理的人家,可是會開門放狗的。」

老乞丐被他搖醒了,轉頭看了一眼,卻看到了一錠白花花的銀子。

他嘴唇張了張,哆哆嗦嗦地說道:「我,我,我不,不要,要銀,銀子,我,我,冷~」

褚勁夫看了眼身上盡是破洞衣衫的老乞丐,又仔細查看了老乞丐的臉。

春寒料峭,凍殺年少。

如此衣衫襤褸的老人,同樣受不了。

褚勁夫眼見老乞丐滿臉通紅,又伸手扌莫了扌莫他的額頭。

很燙。

褚勁夫轉頭看了袁秉裕一眼。

在他身後的袁秉裕正伸著脖子打量著老乞丐,眼見褚勁夫回頭看他,他好奇問道:「楮叔叔,這是什麼人?怎麼會在咱們家門口睡覺,我看他的衣服都破成那樣了,為何還要穿著,他難道不會冷麼?」

袁秉裕還未見過乞丐,他也不知道什麼叫做乞丐。

褚勁夫輕嘆一聲說道:「少爺,有些人沒有什麼依靠,也沒有什麼謀生的本事,最後隻能靠乞討來謀生,飢一餐飽一頓的,身上所穿也是他人所棄之舊衣,所以才會這般。」

原本想說「這般可憐」的他,卻把「可憐」二字咽了回去。

袁秉裕抓了抓頭。

隨後他又問道:「楮叔叔,你的意思是這位老人家無家可歸,沒吃的,沒穿的,對麼?」

褚勁夫點點頭。

隨後又說道:「不僅如此,眼下這位老乞丐應該是還染了風寒,若是不及時醫治的話,隻怕還有性命之憂。」

袁秉裕噘著嘴想了想,再問道:「楮叔叔,咱們是不是不缺吃,也不缺穿?你手中那麼大的銀子,是不是可以請大夫來?」

從未花過銀錢的袁秉裕也不知道這錠銀子到底能算作多少錢,不過他見過褚勁夫掏銀子。

他們在酒樓大吃一頓,也才給了一小塊兒碎銀子而已。

褚勁夫點點頭說道:「不錯!」

隨後他又拉過老乞丐的手,並指搭在老乞丐手腕處,閉目感受了一下。

脈象微弱,且雜亂。

他是習武之人,縱然不通曉醫理,也知道這位老乞丐病得不輕。

袁秉裕晃了晃褚勁夫的肩膀說道:「楮叔叔,既然如此,要不我們幫幫他吧!」

褚勁夫吃了一驚,隨後看向袁秉裕正色問道:「少爺,你真的願意幫助他?可您為什麼要幫助他?」

袁秉裕被褚勁夫問愣了,疑惑道:「咱們又不缺這些東西,正好他需要,就給他唄,您不是說了,他是乞丐,我給給乞丐,這也沒什麼吧?難道還要什麼理由麼?」

褚勁夫知道自己這位少爺還不知道什麼叫惻隱之心。

如此甚好。

能對一個乞丐這般的人,值得他一直守護了這麼久。

雖然他是遵從相國大人的命令行事,可他與袁秉裕相處了這麼久,自然心中對這位少爺有一份比之袁世信還不同的感情。

他甚至隱隱約約猜得到,袁世信讓他來守護袁秉裕的意思。

可他不明白,袁世信為何要把自己這個兒子雪藏起來。

難道就因為那位夫人的身份麼?

每次柳飄飄來看袁秉裕的時候,褚勁夫都會把空間留給他們母子二人。

對於天底下任何一個孩子而言,母親,是他們最親密的人,沒有之一。

連父親都不及。

至少,在孩子幼年的時候,是不及的。

嚴父慈母。

孩子的天性讓他會對滿眼是愛的母親更加親近。

更何況身為父親的袁世信根本沒有在袁秉裕麵前給予一份父親該有的愛。

雖然他不知道什麼叫做父愛。

可他知道,他的心裡,對這位叫做父親的人,隻有敬畏。

並且,畏的成分更大一些。

這一年正月,袁世信來的時候,已經十歲的袁秉裕靠在柳飄飄懷中,怯生生的問了一句,爹爹能在這多待上半日麼?

袁世信難得一笑,卻告訴他,不可以。

很多孩子都盼望新年,因為在過新年的時候,會有新衣服穿,會吃上很多平日裡舍不得吃的東西,會盡情嬉戲而少挨些責罵。

而袁秉裕的新年卻沒什麼盼頭。

連唯一一次一家三口的一頓飯,他也不期待。

因為每年的那頓飯,他吃得都很緊張。

他心中無法消除與這位父親的陌生感。

今年那句話其實是娘親讓他說的,他照做了,卻沒有得到結果。

其實他不知道,他沒有得到結果,但是他的娘親卻已得到了她想要的。

褚勁夫不想承認袁秉裕可憐,他認為全天下比袁秉裕可憐的孩子多了,可到最後,他發現,在他的心裡,這位少爺,真是孤獨的可憐。

家門前出現一個乞丐,褚勁夫竟然從袁秉裕的眼中看到了渴望。

褚勁夫把銀子重新揣回懷中,雙手拎起老乞丐的兩條胳膊,將之搭在自己的雙肩之上,後背微動,便將老乞丐背在背上。

進了院子之後,褚勁夫開始一頓忙乎。

老乞丐身上的破爛衣服已被他換下,他找出自己的舊衣服給老乞丐換上,隨後又忙著燒熱水。

一碗熱薑茶下肚之後,老乞丐稍微好些。

其實在褚勁夫背他進院的時候,他也是清醒的,隻不過他懶得說話而已。

畢竟是生病的人,哪有什麼力氣說話。

熱茶下肚,給身體帶來陣陣暖意,老乞丐舔了舔嘴唇微弱地說道:「肉,我要吃肉,我餓,我快死了,就讓我做一個飽死鬼吧。」

一直守在老乞丐身旁的袁秉裕小聲說道:「老人家,您是不會死的,您要吃肉,我們給你買去就是了。」

說完他轉頭看向褚勁夫。

正收拾著老乞丐破爛衣服的褚勁夫想了想說道:「好,我去買!」

老乞丐的破衣服被他給丟掉了。

他買了好幾隻雞回來,還拎了一壺酒,外加幾副湯藥。

湯藥是祛風寒的。

當他歸來時,眼見袁秉裕平安無事,便放下心來。

他出門的時候交代過,屋頂之上,至少有三個人手執短弩一直在瞄著那個老態龍鍾的乞丐。

當他拎著燒雞進屋的時候,老乞丐的眼神便一下子亮了起來。

等他熬好了一副湯藥之後,老乞丐已經吃光了一隻半的燒雞,那壺酒也被老乞丐喝了個底朝天。

他看了眼昏昏睡去的老乞丐,甚感詫異。

發出輕鼾的老乞丐氣息平穩,麵色紅潤,卻不是在門前那般病態。

他伸手再探老乞丐額頭,卻也不怎麼燙了,不過額頭之上卻是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為他開藥的老先生說過,若是偶感風寒,要盡量發汗,將內裡之火排之體外,方可祛毒。

這藥沒喝,老乞丐的病卻消退了不少,倒是稀奇。

當他見到老乞丐大冷天的用冷水盥洗,便是明白,這位多年要飯的老乞丐,倒是養成一副不畏嚴寒的體魄。

用老乞丐的話說,那日之所以病倒在他們宅子門前,其實是餓的,他渾身沒有力氣。

什麼風寒發熱的,沒有的事兒。

說到這,老乞丐跺跺腳,抓藥花了不少銀子吧,又少吃了幾隻雞不是?

那一次,老乞丐在這個小宅子裡住了近半月的時日。

而他在的這些日子裡,袁秉裕的笑聲卻比往日多了許多,甚至比他的娘親來時還要高興上幾分。

老乞丐多是給袁秉裕說些他乞討時候的所見所聞。

走南闖北要飯的老乞丐,在袁秉裕眼裡就是超級見多識廣了。

後來褚勁夫便由著這個老乞丐陪袁秉裕東拉西扯了。

老乞丐走的時候,袁秉裕甚至還哭了一鼻子。

老乞丐便告訴袁秉裕,饞燒雞了,他就會回來的。

身上穿著褚勁夫衣服改成的乞丐服,老乞丐瞪了褚勁夫一眼,告訴他,以後未經人允許,不可隨意丟掉他人的東西。

隨後又加了一句,挺大的個子,怎麼這點心數都沒有。

褚勁夫看著自己的衣服被老乞丐改的盡是補丁,轉過頭去,翻了翻眼睛。

老乞丐果然說話算數,不出倆月,他便又上門吃雞來了。

巧得很的是,柳飄飄來看袁秉裕的時候,從未碰到過老乞丐在這裡。

褚勁夫不知道袁秉裕有沒有將老乞丐的事告訴過柳飄飄,反正他是從未說過。

他的職責是保護袁秉裕的安危,隻要袁秉裕無恙,他與柳飄飄也沒什麼好說的。

袁秉裕抱的衣服,就是老乞丐後來留下來的,大都是褚勁夫的衣服,被他裁剪一番,修剪合身之後,把多餘的布料縫補在屁股與膝蓋之處,長衫也改做短衫,然後選幾處地方也打上補丁。

老乞丐再將頭伸向井口,眼見水桶竟然漂浮在水麵上,桶內並無多少井水,便咬著牙又把麻繩拎了起來。

左搖右晃好幾下,水桶終於被他晃進去小半桶的水,他試著拎了一下,覺得還可以,便對在旁觀看的袁秉裕說道:「小子,靠邊站,別老頭兒一不小心,給你扒拉掉井裡去。」

袁秉裕向後退了幾步說道:「先生,您可要小心點啊!」

老乞丐沖他咧嘴一笑道:「你放心好了,才這麼點水,我可以的。」

說完再一次重復著第一次提水的動作。

其實這半桶水的確沒有多重,重的是水桶。

再次將水桶拉到井口處,老乞丐便換了個法子。

他用腿繞過麻繩,挽了個花,然後在踩在麻繩上麵。將之死死踩住之後,再躬身去抓水桶的提手。

這一次,他終於成功了。

將少半桶水倒入木盆中,他回頭沖袁秉裕咧嘴一笑,「怎麼樣?」

袁秉裕笑嘻嘻說道:「先生老當益壯,裕兒服氣。」

將纏在月要上的麻繩解開,老乞丐三下五除二脫了個精光,隻穿一條短褲在身,回頭對袁秉裕說道:「裕兒,先生常用的那條毛巾可拿來了?」

袁秉裕點點頭說道:「在這呢!」

說完把衣服放在一旁的架子上,從中拿出一條毛巾走到老乞丐跟前,遞了過去。

老乞丐拿起來看了一眼,撇撇嘴說道:「你這孩子,這明明是條新的毛巾,先生原來那條哪裡有這麼白淨?」

蹲在老乞丐旁邊的袁秉裕吐了吐舌頭說道:「先生,我也不知道啊,這些都是楮叔叔收拾的,可能是他看原來那條太舊了,給您換了一條新的吧。」

老乞丐將毛巾扔到盆中,嘟囔道:「也不知道你們是乾啥的,啥啥都這麼浪費,難道不知道心疼麼?」

將毛巾用水浸濕之後,老乞丐開始慢慢擦洗自己的身上。

袁秉裕沒有接下老乞丐的話茬。

因為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別說是一條毛巾,隻要不是他心愛之物,扔與不扔,根本不會被他放在心上。

不一會兒的功夫,木盆中的水就變得泥黑一般。

而老乞丐手中的毛巾,也是成了一條舊毛巾。

袁秉裕看著老乞丐在那費力的擰著手中的毛巾,笑嘻嘻說道:「先生,您那條毛巾又回來了。」

老乞丐瞪了他一眼。

袁秉裕吐了吐舌頭。

老乞丐看了眼木盆,本想隨手將盆中髒水倒在地上,後來看了眼蹲在旁邊的袁秉裕,想了想,還是躬身拖著木盆盡量離水井遠些,然後將盆中髒水倒掉。

隨後又把木盆拖了回來,拎起水桶,嘆了口氣。

袁秉裕跟著他身後,小聲問道:「先生,您為何不用功夫呢?」

老乞丐先將水桶丟在井裡,轉頭看向袁秉裕說道:「你忘了我與你說過的話了?」

袁秉裕吐了吐舌頭。

袁秉裕之所以稱呼老乞丐為先生,是因為老乞丐教了他許多東西。

無論是讀書,還是武功。

但是老乞丐卻不讓他告訴褚勁夫。

袁秉裕很聽他的話。

因為他說了,若是袁秉裕泄露了這個秘密,就再也不來教他這些了。

褚勁夫與袁秉裕皆問過老乞丐的名號,可他卻沒有告訴他二人。

一個老叫花子,哪裡還記得自己叫什麼?

袁秉裕便稱呼他為「先生」,而褚勁夫則稱呼他為老家夥。

老乞丐沒覺得老家夥這個稱呼有什麼難聽的,他甚至還很喜歡這個稱呼。

稱呼什麼並不重要,因為老乞丐能從他們的眼神中看得出來,什麼是惡意,什麼是善意。

眼神其實是會說話的。

有些時候,眼神說的話要比口中的話更加真實。

盥洗完之後,老乞丐穿上袁秉裕抱來的衣服,將自己身上那身髒兮兮的舊衣服隨手扔在木盆裡嘟囔道:「他要是敢把老人家的衣服給扔了,就讓他親手給老人家再縫一件,我這老眼昏花的,縫件衣服多難啊!」

心想楮叔叔是不會洗這些衣服的袁秉裕拉著老乞丐的手說道:「先生,走,去書房吧,我再給您找些糕點來!」

老乞丐皺著眉說道:「這個老褚,怎麼買隻雞去了這麼久?不知道老人家我等著吃呢麼?」

隨後拍了拍肚子繼續說道:「也罷,走吧,先去書房,我先吃塊兒糕點墊吧墊吧。」

褚勁夫拎著三隻燒雞正往回走,剛要拐進巷口,他便止住了腳步。

一輛馬車停在了巷口。

頭戴鬥笠,以薄紗遮麵的柳飄飄走下了馬車,走到褚勁夫跟前笑道:「褚將軍這是?」

褚勁夫微微躬身道:「見過夫人。」

說完揚了揚手中的燒雞笑道:「總得吃點好的不是!」

柳飄飄輕輕搖頭道:「說來也奇怪,早些年裕兒是不愛吃雞肉的,卻不知為何,從去年開始,他竟然變了口味。」

褚勁夫道:「興許是突然覺得雞肉好吃了吧!」

這就是純粹的敷衍了。

他自然知道袁秉裕為何突然愛吃雞肉了,那次盯著老乞丐啃完一隻雞後,袁秉裕的口水都快流了一地。

柳飄飄沒有急著去看自己的兒子,而是從懷中掏出袁世信給她的那塊兒牌子,遞向褚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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