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番外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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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月笙熬到崔沁逝去半個時辰, 方閉眼。

人至暮年,原先戰場上累積的傷病一樁樁復發,慕月笙晚年身子算不得太好, 皆是崔沁親自伺候, 不假人手。他與她惺惺相惜, 幾乎是片刻不離。

他不忍先她而去,留她孤苦在世,骨頭縫裡又痛又冷, 痛到麻木,他依然忍著,努力含笑望著他的妻,眼睜睜看著她白發蒼蒼安詳離世, 方卸下最後一點負擔,緩緩閉上了眼。

靈魂離身那一刻,他飄啊飄,試圖去尋找崔沁, 卻不知怎的,風一吹竟是把他吹去了半空, 最後掛在一棵樹上。

在那棵樹上,他看到了很多他以往沒看到的景象。

和離那一晚,她一人獨坐在孤燈下等他, 他親眼看著她的神情從期待到絕望。

他的靈魂跟隨雨裡的馬車, 一路飄啊飄, 覆在車簷上, 看著她被崔家趕出家門,走投無路賣掉了嫁妝家當。

雲碧將那隻羊脂玉簪遞到崔沁眼前時,他便覆身其上, 他離她那麼近,她的淚珠,晶瑩剔透,那麼大一顆顆,砸在他身上,恍惚有灼熱的感覺,到最後凝結成冰。

和離後,她每一點苦,皆在他心裡刻下了很深的烙印。

在煉獄裡,他被這種懊悔煎熬,怎麼都沒法投胎重生。

他陷入了無限的黑暗中,靈魂被拉得老長又扭曲,經過漫長的昏厥後,他忽然就睜開了眼。

入目是一盞羊角瑩玉宮燈,紫檀竹紋雕刻的燈架,四角垂著花穗,花穗正中嵌有一枚玉心,上頭刻著字。

乍一眼,慕月笙還沒回神,意識混沌不堪,還陷入無法與崔沁重逢的悲痛中,清冷的眼角泛紅,漸漸的蓄了些水光,緊接著渾身輕顫,挺拔的身子竟是有一瞬間的動搖,仿佛是一座巍峨的高山突然間出現裂縫。

可沒把旁邊跪著的葛俊嚇壞,

「爺,爺,您怎麼了?」

葛俊跟了慕月笙十年,何曾見他如此,他神情正經歷著極度的痛苦,眼尾被淚光拉出一抹鋒銳,又恨又痛的模樣。

葛俊嚇壞了,身子也跟著顫抖,

「三爺,裴姑娘不會有事的,您若是心疼她,屬下再派人去尋醫,定能將裴姑娘醫好!」

慕月笙渾身一頓,猩紅的眸子抬眼,目光挪到一旁的葛俊身上,

一張熟悉的麵容映入眼簾,確切地說,是一張年輕的麵容。

慕月笙晃了晃神,旋即愣住。

他直起月要身,四下張望了一眼,這裡是犀水閣的書房,屋裡的擺設很熟悉卻又很久遠。

不對,沁兒那幅靈飛經的小楷呢,他不是懸掛在東牆正中嗎?

還有她送他的那盞宮燈呢,他將它時時刻刻擱在案前,每每閒暇總要擺弄一番。

這是誰送來的燈?

玉心上那個「同」字,刺入眉心。

這是裴音的字跡!

慕月笙忽的一拂袖,將那盞宮燈徑直從案上掀去一側。

燈內的油嘩的一聲潑下來,火苗頃刻便竄起。

葛俊這下是魂都嚇沒了,如同豹子撲上去,徑直將那火苗給撲在身下,顧不上滾燙,將那宮燈給抱在懷裡,從窗外擲了出去,丟在了院子正中。

「三爺您怎麼了?」

慕月笙的舉動太奇怪了。

往日他不知道有多稀罕這些書冊,不許任何人在內室點燈,整個書房,除了他案前這盞宮燈,再無其他燈火,剛剛怎麼不管不顧將這燈火掀翻在地,要知道,遲了片刻,燒起來便是將整個慕家的藏書閣給燒了呀。

平日三爺雖然關心裴大小姐,最多也就問上幾句,派人去尋醫買藥,從不曾這般失態。

而且,那燈不就是裴姑娘著人送來的麼?

慕月笙秀挺的身影就這般立在案後,他怔忡了許久,恍惚發覺了一個事實。

他重生了,生在「我未娶,卿未嫁」之時。

先是有些難過,可短暫過後,一種巨大的欣喜籠罩其身。

太好了!

他回來了,沁兒是不是也回來了?

他顧不上理會葛俊,徑直繞過案幾,沿著廊蕪往院外走。

他要確認沁兒是不是還在崔家,隻要她在,一切便好。

哪知步子才邁到院門,便見藍青麵帶喜色疾步奔來,

「三爺,宮裡的恩賞下來了,陛下與內閣商議,封您為一品國公,爺,您方才二十,便是滿朝唯一的國公爺!」

一貫沉穩的藍青,此刻眼底喜悅幾乎是滿溢出來。

慕月笙腳步一凝,眸眼沉冷盯著他,幾乎是沒有半絲表情,唯有深思。

所以,他這是剛平定廢太子之亂,從金陵方歸。

他記得,就在次日,皇帝下旨封賞他為一品國公,冠百官之首,夜裡便宣他入宮,意思是叫他娶嘉慶公主,慕月笙以與裴家有婚約拒絕了聖意,當時的皇帝也陷在他匡扶危難的巨大喜悅裡,井不生氣。

緊接著他的婚事被提上日程,裴家出事了,他便找到裴音,二人合計,將她娶進門來。

這一切發生在短短一月內,待匆匆將裴音迎入門,他又南下金陵,著手整頓江南賦稅,推行了震鑠古今的一條鞭法。

原先他不懂江南世家的牽扯,也難辨忠奸。

如今嘛

慕月笙唇角勾出一抹極冷的笑意,他袖手負後,「你跟我進來,我有事交代你。」

藍青見慕月笙臉上波瀾不驚,幾乎是不帶一點喜色,不由愣了愣,旋即見他已折身回書房,隻得忙不迭跟進來。

彼時葛俊立在門口躬著身,拚命朝藍青使眼色,藍青略有些莫名,卻也顧不上他,先一步跨入書房,隻見慕月笙提筆龍飛鳳舞寫下一封手書,遞給他,

「這上麵的名單,你看過便燒掉!」

「這裡還有幾樁事,你親自南下去辦。」

有了前世的經歷,慕月笙幾乎是不費吹飛之力,便把如何布局,如何動手的事給交待清楚。

藍青聽完之後,一雙眼珠兒幾乎要瞪出來。

慕月笙打何處曉得這麼多隱秘,這些事光要查怕是得費個幾年功夫,他仿佛是上帝一般,將所有人都看得透透的,一切皆在他運籌帷幄之中。

藍青壓下心頭的駭浪,對慕月笙越發恭敬佩服,

「屬下明白了,屬下即刻南下。」

等藍青離去,慕月笙將葛俊喚進來,「你去打聽一個人,記住,千萬不要驚動她,不能嚇到她。」

慕月笙旋即說出一個身份,葛俊驚得下巴跌在地上。

南崔家一位姑娘?

爺莫不是魔怔了?

眼前的慕月笙,莫名地透著一股沉沉的威壓,明明昨日洋溢著少年的銳利,封了國公爺,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一雙眸眼黑漆漆的,深不可測。

葛俊頂著他冰冷的視線,不敢多問,「屬下這就安排人去查。」

待葛俊再折身回來,卻聽到慕月笙提出一個更古怪的要求。

「去取一麵銅鏡來。」

葛俊差點沒將腿給嚇軟,一副見了鬼的神情,揣著一肚子疑惑,去庫房搬了一麵女子梳妝用的銅鏡來。

隻見慕月笙靜靜地端詳著銅鏡,似乎還左右晃動了幾下,盯著自個兒那張清雋的臉看了好半晌。

葛俊倚在門口,兩眼望天,爺是不是在江南殺人殺多了,回來被孤魂覆身了嗎?

若不是親耳聽見慕月笙對藍青那番布置,還是那個熟悉的縱橫捭闔的三爺,否則他還真就懷疑慕月笙遇了鬼。

照鏡子這種事,太匪夷所思了!

慕月笙看著銅鏡裡那年輕的麵容,心中滋生幾分喜意。

崔沁臨終撫扌莫著他的臉頰,說是想起了當年寶山寺下,郎騎高馬,朝她奔來的場景。

聲稱那是她見過最美的畫麵。

現在他回來了。

沁兒,等著我奔向你,將你迎娶回家。

慕月笙這一夜睡得井不踏實,腦海裡皆是暮年他與崔沁相濡以沫的畫麵,他們對彼此的愛融在骨血裡,融在一舉一動的眉眼裡,譬如現在,崔沁不在他身旁,他根本睡不著。

次日睜開眼,慕月笙也是下意識往旁邊一扌莫,冰涼的一片,心當即空盪盪的,極為不適,他想見她。

慕月笙著重打扮一番,於箱籠裡挑了一件湛藍竹紋的長袍,依著崔沁的喜好熏了梨花香,月要間係上一和田白玉牌子,底下綴著簡單的花穗,井未用奢華的錦帶,沁兒不喜歡,來來回回在銅鏡前折騰了許久,日上三竿方出門。

葛俊輟在他身後,狠狠揩了一把額頭的細汗。

三爺定是魔怔了!

沿著石徑上了外廊,即將跨出外院,葛俊忍不住提醒了一聲,

「三爺,今日不去內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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