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執念}(1 / 2)
[是不是所有人都有那樣的時候呢?明明知道哪樣的選擇對自己最好,可就是放不下心中那些讓我們無能為力的執念呢?]
01>>>
當我攙扶著青稞的手臂時,我感覺到她的身體有些微的僵硬,但她沒有推開我。
已經很晚了,所幸我知道的河堤附近的那間診所還沒有關門。因為顧及到她的腳,我一邊扶著她走路,一邊專心地看著地麵,所以在診所門口有人拍我肩膀時,我嚇得驚叫了聲。
「真的是你呀。」
回頭,是張陌生的麵孔,可聲音,有點耳熟。
我瞪他:「請問我們認識嗎?」
他微愣下,提示道:「美術館。」
美術館?啊,畫展!我記起他是誰了,在畫展上我中暑時幫助過我的那個人!我不好意思地說:「抱歉啊,一時沒認出來。」
他淡笑了下,話鋒一轉:「需要幫忙嗎?」他的眼神瞟向我身旁的青稞。
「謝謝。不用麻煩了,沒什麼大事,我朋友隻是受了點傷。」我朝他點點頭,轉身去推玻璃門,他卻先我一步推開並且抵住玻璃門,側著身子,我說了聲謝謝,而後扶著青稞走了進去。
青稞傷得很嚴重,除了腳,整張臉也浮腫起來,眼角與嘴角被利器劃了幾道細長的口子,護士給她細細地清理了好幾遍,將她臉上的濃妝洗掉,最後擦了止血消炎的藥物,又開了一堆外用以及內服消炎藥。
我拿著單子去付款,一直很安靜的青稞在我起身時忽然開口:「我會還你的。」她的聲音很輕,語調卻無比堅定。
然後,我發現,我的錢包不見了!
記憶迅速倒帶,唯一的可能就是在付出租車費用時,因忙於攙扶青稞下車,將錢包落在了車上。
怎麼辦?
「多少錢?」熟悉的聲音忽然又響起來,回頭,才發覺他竟然沒有離開。
最後他幫我付了賬單,又陪我去取藥,甚至還認真地詢問醫生要注意的相關細節,仿佛那個受傷的人是與他關係很密切的朋友一般。
「謝謝你,先生。」我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卻已欠了他兩次人情。
「那言。」他望了我一眼,好看的眉頭輕輕蹙起。
「嗯?」
「我叫那言。」他又重復了一遍。
「噢,」我頓了頓,說:「謝謝你,那先生,我叫盛西曼。」
那個時候,這個名字對我來說,僅僅隻是代表先後巧合地幫了我兩次的一個人。我以為,茫茫人海我們未必會有第三次遇見的可能。可人生有時候真像一個萬花筒,在你轉到下一節之前,你永遠都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走出診所,那言讓我扶著青稞站在路邊等他,一會兒,他將車開到我們身邊。對於在深夜裡身無分文的人來講,我沒有辦法拒絕那言的第三次幫助。
我問青稞:「你住哪兒?先送你回去。」
可直至那言緩緩發動車子,久久也得不到她的答案,她隻是偏頭過去望向窗外,不作聲。我腦海裡閃過河堤上她被揍的畫麵,又看了看她的滿身傷痕,輕聲說,如果不介意,你今晚就先住我家裡吧。
我告訴那言家裡的地址。
側頭,就撞上青稞望著我的眼神,借著窗外路燈照射進來的燈光,我看到她眼睛裡有一閃一閃晶瑩的光,明明滅滅,她嘴角蠕動,卻終究什麼都沒有說,又將頭偏向了另一邊。
那個時候我心裡想的僅僅是,帶著滿身的傷痕,她一定是擔心父母責罵,才不敢回家的。我從來沒有想過,家這個在我們嘴裡簡簡單單就說出來的詞,在她心裡,卻是永遠的悲傷與痛。
那言將我們送到我家樓下,我扶著青稞上樓梯時,他忽然追了過來,在身後喊我:「西曼。」然後繞到我跟前,伸手,攤開掌心,我看著他手心裡靜靜躺著的那串泛著銀光的手鏈,心裡一驚,什麼時候丟的?
這條銀手鏈是夏至送給我的情人節禮物,那是我們在一起過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情人節。這條手鏈的款式獨一無二,是他親手設計而後找了一位老銀匠純手工打製而成。
自從夏至幫我戴上手腕的那一天起,我從來都沒有摘下過它,可如今我卻把它弄丟了,並且連什麼時候丟的都不知道,這些天也沒有意識到曾被我視若珍寶的東西竟早已脫離我的手腕。
我心裡忽然很難過,就好像……丟掉的不是手鏈,而是夏至,以及那份感情。
「是你的吧?那天我在美術館休息室的沙發床上撿到的。」
「謝謝。」我將手鏈緊緊握在手心。想到美術館,心裡忽然一動,說:「你認得江離……」
我話音未落,身後忽然傳來一聲痛呼聲,是青稞。我轉身,看到她吃力地扶著樓梯,試圖上去。扭頭跟那言說了句「再見」,便跑過去攙住青稞。
打開門,屋內漆黑一片,萬幸,媽媽還沒有回家,假如她看見我不僅這麼晚才回家還帶著一個身份不明滿身是傷的人,一定會嚇一大跳,然後又是一番盤問……
簡單清洗之後,我將青稞扶進臥室,然後將門反鎖了。看來隻能等媽媽明天去上班之後再起床了。
那晚我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一個人睡習慣了,有人在身旁怎麼都無法入眠,又不敢翻身,怕驚動青稞。
「你為什麼對一個陌生人這麼好?」她忽然開口,原來也沒有睡著。
這句話多麼熟悉,不久前,我曾在甘南問過蘇燦。在這一刻,我似乎有點明白蘇燦那麼做的原因了。
並沒有什麼原因,隻是隨心罷了。
想到蘇燦,心裡不禁有點遺憾。世界這麼小,可世界也這麼大,在這個城市,我一次也沒有遇見過她。
「你叫盛西曼對吧。」青稞又開口道。
「嗯。」
「西曼,今天我青稞欠你的,以後一定十倍還你!」她翻了個身,聲音依舊很輕,可卻在暗夜裡擲地有聲,仿佛一句氣吞山河的承諾。
很久之後,她真的還了我這份情,連同一起給我的,還有跟這個淩晨裡同樣擲地有聲的一句話,隻是她的聲音裡卻不是今日的哀傷。她的眼睛望向別處,綠色眼影在明明滅滅昏黃路燈的照耀下,折射出幽冷淩厲的光芒,如同她的話。
她說:「盛西曼,自此後,我們兩不相欠,再不相乾。」
02>>>
曾聽過這樣的一種說法,人與人的關係網,大概每三個人之間便會交匯出一個共同認識的人,十分奇妙。在此之前,我對這種說法一直持懷疑態度,就像我一直不太相信這個世界真的存在奇跡般的巧合一樣。
若不是我再次遇見蘇燦。
亞晨在暑假接的油畫太多,一直到開學之後還沒有全部完工,因為事先簽了合約,無法推辭,隻得利用晚上或者課餘的間隙拚命趕,那段時間整個人呈現一副嚴重睡眠不足的暴走狀態。所以在約定去取為表姐定製的手鏈那天,他與一堆顏料糾纏得走火入魔,一直到店鋪打電話來提醒他才想起這回事,他脫不開身隻得讓我代他去拿手鏈。
接到他的電話,我與蔚藍正在學校門口的小吃街吃得滿嘴油膩,校門口那家鐵板魷魚串美味得令人想吞舌頭。
蔚藍很不爽地罵道,羅亞晨那個豬腦子,這麼晚了讓你一個女孩子去拿什麼鬼東西。罵歸罵,她又跑到路邊去攔出租車,陪我一起前往。在車上,我靠在她肩膀上,微微閉眼,安心地小憩,我知道有蔚藍在身邊,一切都可以很放心。
手鏈成品比畫報上的設計展示圖片更加漂亮,紅與綠交匯浸染,在燈光下折射出晶瑩的寶石光芒,流光溢彩。就連看慣了華美飾品的蔚藍也禁不住深吸一口氣,嚷嚷著要試戴。當她戀戀不舍地從手腕上摘下手鏈後,立馬預定了同款材質設計相似的兩條項鏈,樂得那個小老板精神都為之一振。我卻在旁邊看蔚藍刷卡看得心驚膽戰。
後來當蔚藍拿著那條項鏈給我時,才知道當初有一條是訂來送給我的,如果早知道我當場就阻止她了。唉,當你有一個太有錢的朋友而自己家裡條件卻一般時,你大概就會明白我的感受了。雖然蔚藍在物質方麵從來都不會計較這些,因為她是贈予者,自然無法體會接受者那一方的感受。古語說了,來而不往非禮也。
原本是抱怨著來,最後卻心滿意足地走。蔚藍對物質有一種近乎狂熱的迷戀,她曾說,那令她滿足與快樂。
第二天是周日,終於可以從補課的牢籠裡逃脫出來,難得睡一個懶覺,卻被羅亞晨催命般的電話吵醒來。看了看時間,才發覺已經快中午了,竟然睡了整整十二個小時!
亞晨通宵趕工,終於在截止日將那些臨摹的油畫全部完成了。早上六點才睡,可再困也不得不爬起來,因為他約了他表姐一起吃午飯。他住的地方離我家比較遠,他說:「好西曼,你就好人做到底,幫我把禮物送到餐廳來吧。」
我在餐廳門口等了好一會兒,亞晨才來,他還打著哈欠呢,精神也不太好。
「一起吃飯吧?順便介紹我姐給你認識呀!」他接過禮物,邀請我。
這可是人家的生日宴,我又沒帶禮物來!
我擺擺手,「不用不用了,我不餓……」
「咕嚕!」
什麼叫作打臉?這就是!我低頭,瞪著不爭氣的肚子。
「哈哈哈!」羅亞晨這個討厭鬼,笑得毫不給麵子,他攬著我往餐廳裡走,「別跟我裝客氣了,走吧。」
我望著玻璃門內靠窗位置上令人垂涎的美食,吞了吞口水,腳步已跟著往前。
03>>>
我沒有想到,原來我與蘇燦之間離得這麼近。
當我跟在亞晨走到餐廳裡最裡麵的座位時,我看見迎麵而坐的那個女孩子,我懷疑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再睜開,沒錯,依舊是她——蘇燦。
我還沒來得及表示什麼,亞晨已經大剌剌地坐在她身旁,給了她一個熊抱,朗聲說:「姐,生日快樂!」
蘇燦竟然就是亞晨的表姐!這……這真是,無巧不成書啊!
「西曼……」蘇燦已經站起來,走過來擁抱住我,十分驚喜:「這真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禮物了。」
我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隻知道傻乎乎地拚命點頭,眼眶裡竟泛起了水汽。在水汽迷蒙裡,我看見亞晨傻乎乎地把嘴巴張成了o型,越過他的肩膀,我還看見一臉驚詫地緩步朝我們走過來的另一張熟悉的麵孔——是那言。
我們這些人的交織,大概真的隻能用奇妙的緣分來解釋了。
當那言在蘇燦身邊坐下來,她沖他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他是誰了。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這個故事蘇燦在甘南的夜空下曾講給我聽過。那是停留在拉卜楞寺的最後一晚,我們都睡不著,爬起來坐在旅館的小天台上望著星空發呆,高原的夏夜涼而靜,繁星密布,星空美得令人屏息。微風拂過,蘇燦指尖的煙在夜色裡明明滅滅,映照著她孤獨的麵孔,映照著她細碎的語言與記憶。
蘇燦從小就一直喜歡的人,是鄰居家大她兩歲的哥哥,兩家父母是舊識,感情深厚到特意將房子買成並排的兩棟小院子。他們之間的相遇沒有任何驚喜也不夠驚心動魄,一切水到渠成般的自然而然,上一代的緣分鋪就了另外一段感情的開端。
似乎很多小女孩,尤其是獨生女,在小時候都曾喜歡過自己的哥哥,表哥堂哥或者是鄰居家的哥哥,喜歡跟在他們的身後四處奔跑玩耍,享受那種被照顧被寵愛的感覺。其實最初的喜歡很純粹很透明,隻是漸漸地那種超越兄妹的情愫會隨著歲月暗暗滋生,朝著另一種感情鋪展,無法遏製。
那是愛情,蘇燦的愛情。
蘇燦說:「雖然我有哥哥姐姐,可因為年齡相差得太遠,他們都不愛跟我玩,小時候的孤獨感甚至超越了獨生女。獨生女往往會吸引到父母所有的注意,可父母親的愛分成了三份,我所占據的僅僅隻有三分之一,或者更少。而且我性格沉默,欠缺活潑,並不討長輩喜歡。
「在我的童年以及少年,隻有一個人對我好。他對我那麼溫柔地笑;被人欺負的時候他用拳頭幫我出氣;下雨天永遠撐一把傘等在家門口一起去學校;考試沒有考好被媽媽責罵關禁閉的時候,他偷偷躲在窗戶外麵敲暗號,然後透過窗戶拉過我的手,將一枚我最喜歡的奶糖放在我手心裡;他送我親手製作的第一架飛機模型……
「一個沉默孤獨的小女孩,在跌跌撞撞的青春成長路上,太容易將這種好幻化成某種獨特的情愫,埋藏在心底,一路滋生膨脹,再也回不了頭。
「可是,後來他對我說,自始至終都隻當我是妹妹。」蘇燦的聲音在夜色下輕不可聞,輕細到仿似從遙遠的山穀反射過來的餘音,帶著令人心碎的憂傷。
她自我築造起來的幻象世界,自此崩潰……
那個人,就是那言。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那麼篤定的一眼就看出那言就是蘇燦心中的那個人,可有時候女孩子的直覺真是要命地準。
一場生日飯吃到最後演變成認親會一般,亞晨一邊往嘴巴裡塞東西,一邊睜大眼睛咋咋呼呼地說,這也太巧了吧!
誰說不是呢,這一場遇見,沒有比巧合更貼切的形容詞了。
蘇燦顯得特別開心,桌上的那瓶紅酒有二分之一都被她灌進了胃裡,是的,用灌的。她喝酒跟抽煙一樣猛烈,仿佛灌進去的隻是白開水。最後那言看不下去了,奪過酒瓶子將剩下的酒全部倒進自己的杯子,蹙著眉說:「少喝點,你的胃不太好。」
哪怕他不愛她,可依舊關心她。可他卻忽略了,這樣的溫柔隻會令蘇燦更加痛苦,欲罷不能,燃起無盡的希望,可接踵而至的是更加凶猛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