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落花飛雪何茫茫(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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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沈羲遙一步步走近,目光仿佛利劍般穿透了我:「你還有什麼可說?」

自始至終,我一直跪在地上,沈羲遙並未叫我起來。金磚生硬,腿上已跪得麻木,好像千萬隻螞蟻在咬,頭也一陣陣發暈。自此,一切看似重要或不重要的陳詞都串聯起來。原來這才是重點,原來這才是扳倒我最重要的一環,原來這才是置我於絕望的終招。原來,早有一張精心織就的網早已在暗處,不知何時悉心布下,終於等來機會兜頭罩下,令人始料未及、甩不脫、掙不破。

他站在我身前,如同一座要向我傾倒的山峰一般,光是陰影已足夠將我覆蓋。

他彎下身勾起我的下巴,令我能直視他的目光。那看著我的目光如同看一件他最最討厭的物品般,滿眼的嫌惡與不屑。

「朕覺得自己像個傻瓜。」他充滿諷刺的聲音那般刺耳:「枉費朕對你的信任,枉費朕對你的一番癡情,更枉費了朕對淩家的倚重。」他將我的下巴抬得更高一點,脖子生疼,我隻感到無盡的恐懼蔓延上來,也許下一刻,他會用一把利刃劃破我的喉嚨。或者,這是我唯一解脫的方式。可是軒兒,還有軒兒,我的靈台清明起來,我不能獨留他在這雲詭波譎的宮廷爭鬥中,將他留給我的敵人。

「皇上,臣妾自回宮之後,絕未做過任何對您不利之事,也從未再與裕王有過任何糾纏。」我毫無畏懼地迎上他冰涼的眸子,堅定道。

「是啊,回宮之後。」沈羲遙見臉別過去不看我,窗外秋風洌冽,樹木搖擺的影子如同群魔亂舞。

「天下傷心處,勞勞送客亭。春風知別苦,不遣柳條青。」他的語氣那般哀傷:「原來在那麼早之前,你們便已相互傾慕。」

「曾經刀山驅猛虎,幾度火海戰飛龍。」哀傷的笑容在他的臉上緩緩綻開,令人心酸:「原來他舍身忘死,不是為了手足,而是為了佳人。」

「田家衣食無厚薄,不見侯門身即樂。」他輕輕點著頭,自己印證著自己的想法:「原來在你們心中,富貴榮華比不上歸隱田野。」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回鶻終不還。」他湧起一個嘲諷的笑:「原來戴罪立功是假,重獲尊貴接近你是真。」

「皇上」我掙開他的手道:「臣妾未做對不起皇上的事,裕王征戰相信也沒有私心,還請皇上不要以偏概全。」

「哦?」沈羲遙拽著我的胳膊將我拎起,腳觸地的一剎那就像踩在棉花上,之後讓人牙酸的麻癢從腳跟漫上,令人站立不穩。

「朕連說都說不得了?」他露出一個陰冷的笑:「皇後還真是護著他啊。」

我知道他誤會了,誤會的很深。是了,他是知道我與羲赫有情,但並不知道在我初入宮時,在遇到他之前,便已與羲赫兩心相悅了。這是他不能容忍和接受的吧。他是天子,他的東西,尤其是他的珍寶,他人怎可覬覦。

三下輕輕的叩門聲響過,張德海捧了個托盤走進來。他略顯滄老的臉上帶了不忍,遲疑的腳步頗有猶豫。那烏黑的托盤無花無飾,上麵有一個蓋了青色帕子的四方物體,還有一隻青瓷碗冒出徐徐白氣,伴隨著一股奇異的辛香之氣散進殿中。

「皇上,還有些燙,要不晾一晾?」張德海捧著不放下。

沈羲遙斜斜掃他一眼,正要開口,隻聽門外傳來一個清朗男聲:「皇上,臣沈羲赫求見!」

沈羲遙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好似密林裡全神貫注等待獵物的豹子,他看著緊閉的大門半晌突然轉向我:「真沒想到,他來的這麼快!」

我一驚,羲赫怎麼會來?

他朝張德海揚揚頭,後者忙去打開門。羲赫一進殿便看到跪在地上的我,疼惜之色一掃而過。

「皇上,這」他指一指我,疑道。

沈羲遙淡淡一笑:「朕今日聽到一個很好笑的笑話,裕王可願聽一聽?」

羲赫悄悄朝我投來關切的目光,抱拳道:「臣願聞其詳。」

沈羲遙坐在龍椅上,閒閒地品了口茶悠悠道:「今日禦醫恭喜朕,說皇後已有兩個月身孕,你看呢?」

羲赫一驚抬頭望向帶著森冷笑意的沈羲遙:「這怎麼可能?」

「是啊,朕也覺得這怎麼可能呢?」他的目光如同毒蛇一般從我二人麵上掃過:「看來你是不知為何了。」

羲赫直視他:「是否禦醫診斷有誤?」

沈羲遙輕輕一曬:「朕還不是昏君隻聽一人的片麵之詞。」

羲赫沉默片刻道:「這其中怕是有誤會,臣願從宮外請來名醫再為娘娘診斷。」

沈羲遙輕輕吹著茶盞裡一點清茶,十分平靜自如,我卻覺得那杯盞半掩後的眼睛向我們投來毒箭。

「朕在征戰時偶爾也會想,若是有個萬一,恐怕皇次子即位你做攝政王是天經地義之事。」沈羲遙放下杯子:「或者皇子年幼,你戰功顯赫賢名遠播,宗親臣子們擁立你為皇帝,皇後恐怕也不會有異議。」

羲赫忙跪下:「皇上明鑒,臣對皇位半點心思也無!」

「也就是說,你對朕是忠心的?」沈羲遙的問題問得十分奇怪。

羲赫堅定道:「臣的忠心日月可鑒!」

「朕的旨意,你絕不會違背?」沈羲遙再問。

有一瞬的遲疑,羲赫堅決道:「臣唯皇命是從。」

沈羲遙大笑起來:「好,很好,真是好!」

他說著掀開那青色帕子,我的目光一落在那物體上麵便生出一身冷汗。再看羲赫,臉色也有些須變化。

沈羲遙向我伸出手來:「鑰匙。」

我搖搖頭。

他沒再問,而是將木盒朝地上狠狠摜下,發出巨大的令人心悸的響聲。

白楊木狼牙鑲嵌五瓣花盒碎成幾塊,一方白絲帕破布般團在一邊,一塊精巧玉佩裂成兩半,一片骨黯淡,兩支簪亂顫,一對狼牙耳環溜溜滾開,還有一串四股鏈,金剛石的光再亮,也驅不散滿殿暗沉。

「皇後,你母親給你的碧玉木蘭簪呢?」沈羲遙走過來看著我:「怎麼沒在裡麵?」

「臣妾有許多首飾,並未放在這裡。」我強自鎮定道。

「哦?」他笑道:「這裡不都是你最寶貝的東西麼?還是」他突然挨近羲赫,從他懷中取出一物:」還是在這裡。」

羲赫也被他突來的舉動驚住,又不能有所動作,隻能看著沈羲遙將那支簪子取出來。

「朕記得出征前你還戴過,怎麼就跑到裕王這裡了?」他質問道。

我閉上眼,有口難辯。

沈羲遙冷笑道:「無話可說了?」他說著走到禦案前,「刷」地拂下一疊奏章,「這些密報是關於朕不在時宮中事務的,朕不想看,裕王,你念給朕聽。」

羲赫定定站在那裡,似狂風中屹立的蒼鬆,沉穩而堅毅。

這時,一份散開的奏報露出青色一角,沈羲遙目光停在那上麵,張德海忙拾起來。他仔細看著,臉色愈加陰沉。

我看著那水色帕子上熟悉的串珠與陌生的繡字,突然心頭一跳。

沈羲遙將帕子與奏報丟到羲赫身上,「念!」他的聲音不容置疑。

羲赫翻開奏報,他的聲音毫無起伏:「八月初六,裕王居於海晏堂,皇後夜會。」

「八月初七,裕王與皇後會於煙波亭,密談一炷香功夫。」

「八月初十,蕙菊出宮,在祺昌居傳遞信件物品,其中書信一封,碧玉簪一支,青色絲帕一方。」

「九月十一,裕王與皇後會與坤寧宮,在後殿獨處兩個時辰,裕王出來時冠插顛倒。」

「與君別後多相思,今生不願再辭去。記取前盟,且履舊約,雙雙賞新詞。」

他念完朝沈羲遙深深一揖:「皇上明鑒,臣往坤寧宮是為了與皇後商議迎接皇上之事,並無其他。而這帕子臣從未見過。」

「那簪子呢?」沈羲遙問道。

羲赫回答不出。

我的心越墜越低,惠妃好手段,虛虛實實真真假假,連我都無從辯解,沈羲遙又如何會無條件地信我。

「八月初六,到今日,正好兩月有餘。」沈羲遙將那碗遞給羲赫:「若要證明你們的清白,你親自餵她喝。」

我與羲赫皆震驚地望向沈羲遙,他目光緊緊鎖住我二人,充滿恨意。

「敢問皇上,這是」羲赫的聲音微有顫抖。

「墮胎藥。」沈羲遙答得雲淡風輕。「隻要你餵她喝下,朕便信你二人毫無瓜葛,從前也一筆勾銷。你還是朕的好兄弟,她還是朕的好皇後,不會改變半分。」

我與羲赫麵麵相覷,他先反應過來:「臣不能!」

我也瑟縮在一旁,緊緊護著自己的肚子,搖著頭:「皇上,您不能」

沈羲遙拔出牆上禦劍搭在羲赫頸上,看著羲赫道:「你不餵她喝,就別怪朕用強,你倆犯了什麼罪過,大理寺也自有公斷。」

之後看向我:「或者你喝了自己去大理寺,朕不殺他也不治他的罪!」他說著稍稍用力,一縷鮮血順著羲赫的脖頸流下。

我看著那玄鐵打造的禦劍沾血發出凜光,再看那黑黝黝的湯藥,本能地輕輕後退一步,眼淚止不住流下來。

「餵她喝,是你們最好的選擇。」沈羲遙的聲音突然輕柔起來,充滿誘惑。

他將藥碗放在我倆中間,笑容如鬼魅:「你們選吧。」

「臣妾自己喝,但求皇上說話算數,不遷怒他人。」我已心如死灰,端起來便要一飲而盡。

碗被人搶先一步搶走,又被摔出遠遠的:「不可以!」羲赫朝我吼道。他說著看向沈羲遙:「既然大理寺自有公斷,那麼臣願去大理寺,也請皇上留下皇後腹中胎兒,再請其他醫生診斷,看是否隻有兩個月。」

沈羲遙搖搖頭:「冥頑不化!」

他劍鋒一轉落在我脖子上:「你們倒是很愛護對方啊。」他笑一笑:「那麼朕改變主意了。」他朝張德海示意,對方不情願地又取來一碗藥。

「要麼你餵她喝,要麼朕殺了她。」

羲赫駭然看著沈羲遙,眼中是不解與悲憤。

「皇上,您不能這樣」他雙手緊攥成拳,臉色青白。

「朕怎麼不能?」沈羲遙話音未落,我隻覺得脖上一涼又一疼,溫熱的液體緩緩淌下。

羲赫幾乎要撲上來,被張德海死死攔住。

「餵是不餵?」沈羲遙盯著羲赫,聲音瘮人。

羲赫痛苦地閉上眼睛,張德海將藥捧到他麵前:「王爺,這藥無論如何娘娘都得吃,不如將壞處降到最低。」

羲赫拳握得很緊,緊到能聽到嘎巴的響聲。終於,他鬆開了拳頭,從張德海手上接過藥。

「你說的很對,張總管,要將利害想清楚。」

他端著藥緩緩向我走近,我一直後退,退到無路可退,驚恐地看著他,連連搖頭。

他將碗遞到我唇邊,滿麵悲傷,我別過臉去,眼淚嘩嘩地流。

他的手哆嗦著,麻木地將碗傾倒,我緊緊抿起唇,不讓那不詳的藥汁進到嘴裡一滴。

沈羲遙突然推開羲赫,掰開我的嘴,他手裡不知何時又多了一碗,直接灌進了我的喉嚨。

我掙紮著,嘗試將那些藥嘔出來卻是徒勞。片刻功夫,隻覺身體深處傳來疼痛,一點點蔓延,一點點增強。我的手無力的向前伸去,羲赫被三個影衛按在地上,沈羲遙冷冷地看著我。我向前爬,隻想離開這地獄,離開這麵目可憎的我的夫君,離開這令人絕望而害怕的鬼地方。

門那麼遠,下身溫熱的液體流出,我再無力氣,眼前一黑的瞬間,門被撞開透進明亮的光,一個身影踉蹌地跑進,她的聲音聽起來仿佛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皇上,娘娘是無辜的!」

光消失了,一切都歸於黑暗。

我醒來時,隻覺得一身濡濕令人不適,口中焦渴難耐,迫切地要一杯水喝。

「有人嗎?」我掀開帳子,外麵空盪盪的一個人也沒有,隻有一根蠟燭燃在窗下,發出微弱的光。

環顧四周,不是冷宮,不是廢園,竟是坤寧宮的寢殿。

「來人!」我努力支起半個身子,想讓自己的聲音大一些,可那沙啞的聲音再大不了。一動,下身傳來劇痛令人眼前一花。

喉嚨中的灼燒感令人渴得發狂,身體裡好像少了什麼東西一般心裡空盪盪的,我掙紮著下了床走出去,好像幽魂一般向外走去。

寂靜的宮殿裡隻有零星幾點燈火,沒有一個人,我沿著長廊走著,腦海中隻有一個字盤旋不散,像牽著木偶的線一般帶我走了出去,走出大門,走過宮道,走進禦花園。

沒有月亮,甚至疏朗淡薄的星光也消失了蹤影。卻有風,一陣緊似一陣得吹來,吹得我瑟瑟發抖。一眼望去,那頹然的枯花敗葉被風揚起,如同飛雪一般紛紛揚揚而落,說不盡的悲涼蕭索。而不遠處比夜空更黑暗的一座座宮室,似沉睡的猛獸令人心有餘悸。

我無意識地向前走著,好像隻要能這樣走下去,就能脫離了這深宮高牆,就能遺忘了所有的哀痛悲傷。

一滴、兩滴,逐漸化做傾盆大雨砸在我的身上。腳下一絆,我低頭,一雙雪白的赤足向外滲血,頭頂幾個炸雷伴著映亮整個夜空的閃電,也照亮了我前方那片平靜的水麵。

腳下一沉,我走進了一片輕柔盪漾之中,腳步卻未停,依舊向前走著,走著,直到水沒過頭頂,我終於陷進了這片粼粼。

很溫暖,如春日一抹最和煦的陽光,又似冬日圍爐邊厚重錦榻的柔軟,更似心中那個挺拔溫文的身影,帶著無盡柔情的目光,注視在我身上。

我緩緩睜開眼,入目之處是無邊無際的金黃,眼睛適應過來後,頭頂一隻盤龍駕在五彩祥雲之上。

心沉了下去,無窮盡的恨與無奈湧上來。我終還是逃離不了這無處不在的龍麼?

「你終於醒了?」一個沙啞的聲音帶了激動:「你已昏迷五日了。」

我艱難地轉過頭,沈羲遙的哀傷的目光就落進了眼中。在看到那雙眸子時,我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不由將自己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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