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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鳳笙在謝玉京的牽引下,一步一步走向社稷壇。隻要將手中的香插進香爐,祭天之後,就算禮成。

她能感覺到,人群中,一直有一道冰冷的目光,在注視著自己,如芒在背。

不用想,都知道是郗鑒雪。他說過,如果她成為皇後,會來取她的命。郗鑒雪這人身懷有異,若是他當真要對她動手,隻怕是防不勝防。

謝玉京已經將香插入了香爐之中。

他轉身望來,眼眸脈脈地盯著她:

「皇後,上前吧。」

容鳳笙卻一動不動。

這時,有人疾步沖上,噗通一聲,重重跪在下首。那是一位滿臉胡子的禦史。他滿麵激憤,聲音鏗鏘。

「陛下,萬萬不可迎娶此女為後!」

「欽天監大人的卦象顯示,大成有禍,禍從南來。而皇宮中,主南方主位的,便是丹靈殿!皇後之位,決定了大成的氣數啊陛下!」

禍從南來。

舉眾嘩然。

人群中,有幾人悄無聲息,退了下去。

皇後的妖孽之名,早已傳遍朝野,隻,皇宮中守衛森嚴,皇帝更是將這位新皇後,守護得滴水不漏,沒有人能夠近身。

而趁著今日大典,暗地裡,不知埋伏了多少,意欲取她性命之人。

他們將弓箭挽上,對準高台之上的那抹纖細身影,剛要動手,脖子上便悄無聲息橫了一把劍。

手起劍落,這些刺客,甚至連聲音都來不及發出,屍體便被羽林衛們有條不紊地拖走。

剎那間,淡淡的血腥飄向社稷壇,與那裊裊攀升的煙火之氣,混雜在一起,氣氛徒然變得窒悶無比。

謝玉京卻是平靜得不像話,握著容鳳笙的手,一步一步,登向最高處。

她不禁低頭,看了看他們二人交握的手,他捏得骨節微微泛白,像是怕一鬆手,她就會消失不見一般。

忽然,一聲驚呼傳來。

「陳大人!」

容鳳笙回過身,隻見地麵上一灘血,蜿蜒成了小溪,陳禦史,竟是一頭撞死在了台階之下。

他眼眸暴突,死不瞑目。從空中,不斷飄落雪晶,落在此人的麵上、發上、那身絳紅色的官袍上。

容鳳笙看了一眼,不忍再看。

然而,謝玉京就像是根本沒有看見,自己的臣子剛剛以死相諫,他唇邊帶著笑意,道:

「皇後,到朕身邊來。」

任何人的犧牲在他眼中,都是微不足道的。

隻要能夠滿足他的私欲。

為什麼,這樣的人是帝王呢?

她倏地嘆了口氣,而後,一步一步地後退。

「還要死多少人。」她眉眼溫和,「陛下才肯罷休呢?」

就在剛剛,容鳳笙看到,大批羽林衛湧出,宛如黑螞蟻般,全方位地將整個社稷壇給包圍了起來。

所有的臣子,包括她,都被困在這個包圍圈裡。

他想做什麼?

謝玉京伸出的手僵硬在半空,他垂眸。似乎在想什麼,片刻後,又笑了起來。

「你全部都想起來了?」

「是,」容鳳笙眸子裡冷冷的,「我全都想起來了。包括你是怎麼讓我忘記的一切。」

「那又怎麼樣呢。」

謝玉京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她。

「謝絮已經死了,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止我們在一起,」他眉心微蹙,有些難過地看著她,「若是你害怕那預言,沒關係,朕可以把郗鑒雪殺了。」

隨著話音一落,郗鑒雪的脖子上,也橫了一把劍。

容鳳笙悚然,她早就知道,謝玉京是個瘋子但是沒有想到,他可以瘋到這種程度,神官在朝堂與民間的影響力,絕不亞於任何一位聖賢、大儒,若是死在皇帝手中,那這個皇帝,也離亡國不遠了。

哪怕是她的父皇,就是再荒唐殘暴,也不會去撼動神官的地位與性命。

謝玉京卻要這麼做,他難道不在乎皇位?

容鳳笙笑了笑,「你殺啊,殺了郗鑒雪,必定民怨滔天,你想做亡國皇帝,便做。」

謝玉京眉宇微蹙,很是猶豫。

然後,他揚了揚手。

無巳的劍下一用力,郗鑒雪的脖頸間血線飆射,頎長的紫衣身影,重重地倒了下去。

他皮膚白,那紅更是顯得觸目驚心,逐漸將地麵染得血紅,還在不住抽搐,容鳳笙瞳孔驟然緊縮,他真的將郗鑒雪給殺了?!

「朕可不信什麼天命,」謝玉京笑眼無辜,額心朱砂鮮紅,宛如小玉菩薩,此時此刻,卻是比惡鬼還要可怖。

「你害怕了朕?」

容鳳笙腦子裡嗡嗡作響,若是郗鑒雪死了,那她脫身的計劃便少了一環,他怎麼會這麼輕易就死了?

更不可思議的是,謝玉京怎麼敢?!

他這樣做,無異於自掘墳墓。

她神色外露的太明顯,謝玉京不禁笑出聲來,「我知道,你恨這些背叛了大興的臣子,今日,我便將他們全都殺乾淨,給你報仇,如何?」

此話一出,滿朝震驚。

他們沒有想到,好好一個封後大典,竟會演變成這個樣子,而素日裡溫和仁善的皇帝,竟是性情大變,揚言要將他們屠殺乾淨?!

多希望是幻覺,然而四周,不知從哪裡,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羽林衛。

他們個個手持刀劍,一步一步地圍攏上來,在場多是文臣,即便有武將,也多半沒有隨身帶著武器。羽林衛直接聽命於皇帝,若是當真大開殺戒,他們沒有一個人逃得了。有人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不住哭求著陛下饒命。

顧澤芳凜然而立,長眉蹙起,眼眸緊鎖著社稷壇上那兩道對峙的身影。

女子鳳袍飄盪翻飛,容顏絕麗,像是熱烈的火。

沒有哪一刻,能比現在更令容鳳笙清楚地認識到。

他絕不可能,成為一個仁君。

容鳳笙心底冰涼,方知自己,錯的有多離譜。

即使她留在他身邊,也隻是被控製、被囚禁,他已經開始,一步一步,像一個皇帝。

但絕不是一個好皇帝。

她總有約束不住他的那一天,屆時,繁衣所愛的一切,都會毀在他的劍下。

「怎麼辦呢,阿笙是半點也不心疼我了,」謝玉京無奈嘆氣,眸底卻滿是陰翳,「你不肯到朕的身邊來,朕很生氣,朕想殺人。」

他轉向台下,眼眸是冷的。容鳳笙不知道,他月匈腔裡跳動著的那顆心,是否也是冷的。

「看朕殺到第幾個人,你才會來到朕的身邊?」

他嗓音涼薄,好似說的不是殺人,而是在說天氣冷暖那般漫不經心。

「迢迢,謝清鶯,郗鑒雪……你要殺多少人,才肯罷休?謝玉京,你的愛就是這般?若這就是你愛我的方式,那我寧願,當初就死在祭神台上。」

謝玉京的臉色倏地慘白。

「如果你要我的命,」她用簪子抵在了自己的頸動脈上,那麼決絕,「謝玉京,我還給你。」

「你不是那樣的人,」謝玉京眯了眯眼,垂在身側的手暗暗捏緊,「你沒有理由這麼做。」

他說對了,容鳳笙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但也不想輕易對他妥協。

她勾了勾唇,簪子抵得更緊,流出絲絲鮮紅,她的眼裡像是燃著火,「你怎知我不會?我不會踩著那麼多人的屍骨,隻為了站在你的身邊。」

「可你說,你愛我的,」

好半晌,容鳳笙聽見他低低地說,轉瞬間,又恢復了平靜,仿佛那一聲,隻是她的幻覺。

「你到底想要什麼?」謝玉京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我真的不懂啊,你告訴我,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才肯好好地愛我?」

容鳳笙默了默,低聲道,「我要繁衣活過來。」

容繁衣,又是容繁衣,謝玉京聲音很輕,「你就這麼愛他?」

「你拿他當成什麼?到底是你的弟弟,還是……你的愛人?那我呢,我又算什麼?」

每說一句,他的臉色便變得更白一分,活人怎麼可能爭得過死人,容繁衣的離世,注定了,會在她心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他不論怎麼做,她心裡,都不會隻有他一個。

當成什麼?

容鳳笙很清楚,這跟對他的感覺不一樣。

「當成什麼?我願意為他而生,為他而死,我這樣說,你懂了嗎?你讓我忘了他,便是再一次殺了他。你沒有救他,還令我忘記他,我怎麼可能原諒你?」

她閉了閉眼,這一次,卻沒有淚水從中流下。

謝玉京就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差點站立不穩,嘴唇也慘白得不像話。正如謝清鶯所說,當她想起容繁衣,一定會要了他的命,果然,她終於用自己的辦法,將他殺死,一劍穿心。

他整個人就像是枯乾的樹,沒有半分活力,「可是,他死了不是嗎,你所愛的那個人,早就死了,死得那樣淒慘、毫無尊嚴,現在,也不過是爛肉一灘,」謝玉京病態一笑,「你怎麼讓他活過來?」

世間,一瞬間極為安靜。

就連風雪,也湮滅了聲息。

許久,幽幽的女聲響起。

「我知道,他離開這世間很久了,我聽不見他的聲音,看不見他的笑容。他再也醒不過來了。」

她手掌按在月匈口處,像是在感受什麼溫暖的東西,垂眸,緩緩露出一個笑。

「但隻要我記得,他就一直活著,活在我的心中。」

容鳳笙沒有看見,對麵的青年,眼眶瞬間發紅。

他密繡的睫,如同蝶翼微顫,從中,落下晶瑩的淚珠,一滴一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

順著白皙的下頜,顆顆滴落。

而他就好像全然沒有知覺,隻是安靜地盯著她,靜靜等待著最後的審判。

「我想離開這裡。」

謝玉京露出了然的笑。原來含露殿的相守,都是大夢一場是嗎,隻有他一個人沉溺其中,不願醒來。

而她,比誰都清醒。她所說的那些,陪伴他,照顧他,要給他很多很多的愛,全部,都是虛假的。

她再次為了容繁衣,要拋棄他。

「你曾護佑我六年。」

忽然,他冷冷道。

「我今日不殺你,便當還清那六年的恩情。」

「止喜!」

謝玉京忽而轉身,厲聲道,「擬旨。」

他是皇帝,擁有三宮六院,要什麼絕色沒有,何苦為了一個心不在他身上的女人,苦苦糾纏?

他袖子一甩,血紅的皇袍在寒風之中,烈烈翻飛,他的聲音,亦是冰冷無比,「從即日起,容氏冊為太妃,逐出宮中,遷入大菩提寺,為先帝祈福。終此一生,不得踏出一步!若違此令,就地誅殺。」

對於這樣的結果,容鳳笙心平氣和地接受了,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遠離皇宮,脫離他的控製,她不可能再跟他糾纏下去了。

謝玉京的眼裡空洞,手指攥得死緊,骨節痙攣到發白。再也不會給她任何的機會了。將他的心反復踐踏,她真的以為,他是沒有感情的玩偶嗎?因為感受不到旁人的痛苦,所以也不會有任何痛苦嗎?

容鳳笙怕他反悔,她低著頭,任由宮人將身上的鳳袍脫去。還有鳳冠,亦是被人小心摘下。她滿頭青絲披散,一身素衣,一步一步,走下社稷壇。

她走得那樣決絕,半點也沒有回頭。

終究,與他背道而馳。

……

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這裡。

容鳳笙手指拂過桌麵,曾經與他相處的場景,歷歷在目。那碗熱氣騰騰的雞湯的滋味,她記得,亦是她平生嘗過之最。

到底,不是同路之人,注定殊途。

她閉了閉眼,篤篤篤,房門被人敲響。

深夜響起叩門之聲,倒是詭異。

容鳳笙卻是平靜,拉開了門,風雪卷過,撩動她鬢邊碎發。隻見前方,悄然立著一名布衣女子,厚厚的灰布幾乎掩蓋了整張容貌,隻露出那雙嫵媚的眼。

容鳳笙一眼認出,來人,正是謝清鶯。

而她身後,一人緩緩走出,紫衣銀蝶,容貌勝雪。

郗鑒雪?!

容鳳笙震驚不已。

「你不是死了嗎?」

她不禁脫口問出。

郗鑒雪還是那副木頭臉色,他徑直走了進來,好似根本不覺得,深夜進入女子房內,有何不妥。

容鳳笙不由得看了謝清鶯一眼,隻見謝清鶯臉色蒼白,卻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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