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八(1 / 2)
謝陟厘離開醫護營的時候隻跟惠姐說了一聲,惠姐把人帶過來找她的時候大約還存了幾分遨功的心理,隻是此刻這番情形顯然是惠姐想不到的,丟給她一個「好自為之」的眼色,低聲向風煊告了個退,惠姐便快速撤了。
隻剩風煊站在岸邊,麵無表情地看著謝陟厘。
天很大,河很寬,一時間無比安靜。
謝陟厘心想要不乾脆投河算了……還挺方便的。
這時棗糕長嘶一聲,又開始往謝陟厘身上蹭。
謝陟厘這才想起來棗糕身上還濕著,長風一吹,這是冷了。
「大、大將軍,」謝陟厘顫巍巍道,「能等一下嗎?一下就好。」
她飛快把棗糕身上的水刮乾,拿布巾從頭到尾給棗糕擦了一遍,棗糕的馬生當中大約是第一次被人照顧得這麼舒服,伸出長舌舔了舔謝陟厘。
謝陟厘雖然心慌得要死,這一刻還是忍不住笑了,從圍裙的口袋裡抓了把碎糖,棗糕舔完完全不想走了,謝陟厘往它屁股上拍了幾下,才把它趕去曬太陽。
謝陟厘拎著木桶,一步三挪地走向岸邊。
風煊背著手,一動不動地看著她走近。
整個軍營的人都知道,若問風煊最討厭哪種人,毫無疑問,就是玩忽職守逃避責任的人。
據說上一個擅離職守的校尉被當眾打了一百軍棍,在床上躺了三個月才下床。
謝陟厘不知道自己要躺幾個月,畢竟除了擅離職守,她還罪加一等——辱罵上司。
風煊來的時候確實是挾著怒氣的。
因為她口口聲聲說著想進太醫院,還答應了他要好好學習,卻扔下書跑來這裡洗馬,不好好教訓她一頓是不行了。
可她這會兒褲腿卷到膝蓋,衣袖挽到手肘,身上濕了好幾處,發絲上還滴著水,陽光照來,那一顆顆水珠晶瑩剔透,宛如水晶。
風煊的人生中很少會覺得什麼東西「美」,也許是他父皇收集的美人實在太多了,以至於風煊出宮以後,看什麼人都覺得不過是兩隻眼睛一張嘴,全無美醜之分。
但這一刻,春夏之交,四下草地如茵,陽光像金屑一般灑下來,照在草地上呈一片金綠色,照在水麵上顯出粼粼的波光。
波光映照到她的臉上,身上,到處脈脈流動,就讓他很想看看,這光映進她的眸子裡會是什麼模樣。
應該會……很美吧?
謝陟厘上了岸,擱下木桶,穿上鞋子。
風煊僅僅一瞥便挪開了視線,腦海裡卻留下了極其強烈的印象——那雙腳白皙小巧,就像是從河水裡沖出來的一塊玉,閃耀著濕潤的光澤。
謝陟厘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麼,心裡麵真是忐忑到了極點,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先跪為敬。
她剛矮下身,風煊便一把托住了她的手臂,這一跪才到半途便卡住了。
謝陟厘忍不住飛快地抬了抬眼,風煊正看著她,臉上似乎並沒有怒容。——這麼說,他其實沒聽到什麼?
而風煊隻覺得,太快了。
她那一眼閃得太快了。
那眸子溫和柔潤,清澈至極,讓他想起了在深山之中看到的小鹿,便是這樣的眼神。
而且,確然和他所想象的一樣,波光映進這樣一對眸子裡,流光溢彩地好看,可以說是,美不勝收。
可能是此時的風太軟了吧,也有可能是此時的陽光太清亮,當然更有可能的是他懷著一顆有感恩之心,不可能真的對願意為自己而死的人狠下心,他將她托了起來,然後放開手。
她的衣袖沒有放下來,手臂是光裸著的,肌膚濕潤膩滑,像魚兒似的幾乎握不住。
謝陟厘這才發覺自己真的是惶恐過度了,手臂和小腿居然就這樣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在男子麵前。
她慌得一匹,手忙腳亂地扯好衣裳,一張臉都紅透了。
——這小女子,看起來乖巧老實,倒不曾想,私底下還頗為大膽,竟有幾分勾引人的手段。
這倒讓他想起了孟澤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女子生來就會勾引人的,隻看這人討不討她喜歡。」
這樣的念頭冒出來,風煊心中明明對她的行徑不滿,怒氣卻已經盪然無存,還想板起來教訓幾句,出口的卻是:「你很喜歡馬?」
語調當中的愉悅之意,明顯得讓自己都有些意外。
謝陟厘也很意外,她以為他是要來抓她回去軍法論處,萬沒想到一開頭就是閒聊的語氣,看起來就好像他是偶然散步至此,於是心情很好地同她寒暄幾句。
「喜、喜歡。」
她顫聲道。
她這麼低著頭,沒有看到,風煊聽到她的回答後,微微偏了偏頭,嘴角有一絲很淺很淺的笑意。
風煊自己也不知道這絲愉快從何而來,可以肯定的是,他喜歡聽她說「喜歡」。
隨後便覺出不對。這麼多年了,他一直將自己緊繃成一根弦,磨成一把刀,已經忘記了輕鬆和愉快是什麼感覺。
已經忘記了他上一次這樣站風裡曬著太陽是什麼時候。
「行天莫如龍,行地莫如馬。馬者,甲兵之本,國之大用,我也很喜歡。」
謝陟厘從這句話裡聽出了緩和的氣息,心裡微微鬆了口氣。
風煊則猛然止住了話頭。除了孩童時代,他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談及過自己的喜好。
過分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