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三十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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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陟厘隻覺得他的眼神不似往明清明堅定, 神情也有些恍惚,看起來像換了個人似的,看著十分不對, 遂大著膽子,伸手碰了碰他的額頭。

手一碰上去就覺出一股灼熱,竟是已然燒起來了。

無論是人是獸,外傷後的發燒都是生死玄關, 扛過去了便能撿回一條命,扛不過去便是死路一條。

謝陟厘抓藥的時候再三問大夫治療之法,大夫交代她務必讓病人好生吃藥, 另外注意降溫散熱, 總之除了悉心照料之外別無良方, 隻能靠病人的體力和意誌力硬扛。

「大……爺,」謝陟厘扶著他, 「您覺著怎麼樣?口渴嗎?要不要喝點水?晚上的藥快煎好了, 我一會兒就給您端來。」

風煊腦子裡有幾分渾渾噩噩的, 確實覺出幾分口乾舌燥,便點點頭。

他的眼神還直直盯著小羽身上的布料, 滿腦子不知怎地就隻剩一句話——我也想要新衣裳。

但這種話即使在頭腦發熱之際,他也實在說不出口, 隻能尋著另一樣不滿, 道:「說了別叫大爺。」

他身上無力, 口齒也有幾分含糊, 話說得嘟嘟囔囔的, 很有幾分抱怨的意思。

謝陟厘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風煊,感覺就像……一個撒嬌的小孩。

她一麵為自己大逆不道的想法在心裡給風煊磕了個頭,一麵希望風煊病愈之後不記得自己這會兒是什麼模樣, 以免到時生出殺人滅口的念頭。

「那叫您什麼?」

「叫……」風煊口齒不清,「……阿煊。」

這兩個字就算借謝陟厘十個膽子,謝陟厘也不敢咕出口,隻好各退一步:「您不嫌棄的話,我叫您一聲『大哥』吧。」

風煊咕噥幾句,似乎有些不滿,但大哥總比大爺順耳些,他也沒有再反對。小羽小心地倒了杯水過來,謝陟厘接過來送到風煊唇邊,「大哥,喝水。」

小羽瞧著他乖乖喝水的樣子,有點好奇:「他好像真的生病了,都沒有找我吵架哎。」

謝陟厘也著實是佩服風煊。尋常人傷成這樣,大約隻能躺在床上有氣進沒氣出,他居然還有力氣逗小孩,莫非是鐵打的嗎?

這趟燒來勢洶洶,饒是風煊這樣的鐵人也扛不住了。他陷在枕中無知無覺,隻一味高熱,全身都燙得嚇人。

謝陟厘不停地擰布巾給他降溫,偏偏又是夏季,天氣炎熱,剛打上來的井水清涼,放不到片刻就變得溫吞。一晚上井水換了一盆又一盆,才能汲出一點涼意。

傷口最怕的也是這種高溫,一旦轉為膿瘡便是神仙也難救。

謝陟厘餵藥、擦拭、換藥……一夜不敢合眼,實在困了就靠在床畔眯一會兒,要不了片刻便會醒來,一扌莫布巾果然已經滾燙,該換了。

風煊燒到第二天晚上的時候開始說胡話。

謝陟厘起先以為他在呻/吟,後麵以為他想說些什麼,忙把耳朵湊到他耳邊去聽,隻聽得斷斷續續隻言片語:「不要……母親不要……我不要走……」

風煊又回到了九歲那年的春天,他躺在床上,高熱不止,全身都有著難以忍受的劇痛,一麵又不時打起寒戰,整個人已是暈暈乎乎,仿佛被隔絕在了生死交界之處,離生和死都很近,但又都不捱邊。

「求求娘娘了,求求您留下他吧,出了宮無人照應,他就是等死啊!」

母親的聲音像是隔著很遠地的方傳來,還伴著磕頭的聲響。

他對這種哀求很熟悉。因為這是母親經常做的事。

果然德妃的聲音響起來了:「你莫要胡說,宏福寺是皇家寺廟,老七又是皇子,過去了定然是有人照料的。這宮裡上頭有陛下和皇後,下頭還有這許多的皇子公子,我的瑾兒才三歲,你把他留在這裡,傳給人旁人怎麼是好?」

母親又低低求了許多話,德妃的聲音放緩了一些:「阿敏,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我自然知道你是個本分人。可這是皇後娘娘的旨意,別說你,便是我也不敢說半個『不』字。放心吧,我會派人定期去看著的,不會教老七受罪。」

風煊被困在床上,動彈不得,但感覺得到母親走過來握住了他的手,「好孩子,你先宮外住幾日,我一定想辦法把你接回來,一定……」

有熟悉的濕熱打在手上,那是母親的淚水。

「不要……母親不要……我不要走……」

身體的痛苦與高熱和九歲那年重疊,風煊的神誌也和九歲的無助少年重疊,心中全是無力和絕望,懷著憤恨卻找不到可以恨的對象,像是身處深淵看不到一點光,想要掙紮卻借不到一絲力氣,隻有在無邊的沼澤中緩緩沉淪。

「不走,不走,我們不走。」

有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道。

聲音很溫和,緩緩的,輕輕的,像和風細雨,拂過乾燥大地。有涼涼的東西撫在額頭上,像是給燥熱的世界打開了一扇窗,透進來一絲光亮和微風。

「……別怕,不走就不走,你想留下來便留下來,可以一直留下來。」謝陟厘拿浸濕的布巾擦拭著他的臉,手法格外輕柔。

她不知道他夢見了什麼,但此刻的他脆弱得像個被遺棄的孩子,明明是閉著眼的,恐懼、憤怒和絕望還是從他臉上顯現出來。

他的手緊緊地攥成拳頭,緊得指節發白。謝陟厘怕他力氣太大牽動傷口,試圖掰開,不料反被他握住。

他握著她的手貼在頰邊,他的臉頰滾燙,像小狗那樣貼著她的指尖蹭了蹭:「我不走……我要保護母親……不讓別人欺負母親……」

她的指尖感覺到一點濕熱,那是風煊的眼角沁出一滴淚,沾在她的手上。

茶樓酒肆裡的說書人都說風煊天賦異稟,乃是天上戰神轉世,自小六藝皆通,尤擅武藝,備受皇帝寵愛。還有人說,皇帝是因為得了神人托夢,所以才會去寵幸一位宮女,這才有了北疆的守護神。

人們隻對大將軍的風光感興趣,說書人會不厭其煩地描述他少年從軍以來的每一場戰役,但很少會提及他那位宮女出身的母親,一來可能是覺得這是大將軍的短處,說多了是對大將軍不敬,二來,人們對此實在不感興趣。

謝陟厘從小到大的生活都十分簡單,以她的閱歷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皇宮是什麼模樣,在皇宮裡頭過活又是什麼樣的情形,但看著在夢中落淚的風煊,她想,皇宮看來也未必是什麼好地方吧。

「那你要快快好起來啊。」謝陟厘湊在他耳邊,輕聲道,「要好起來才可以保護母親對不對?」

「好,我會好起來……」風煊異常乖順,謝陟厘幾乎以為他重新安睡了,正要悄悄抽出她的手,風煊一下子又握緊了,猛地睜開了眼睛。

謝陟厘以為他清醒了,正要歡喜,隻見他眼神空洞,口中喃喃道:「……不行……我不走,她們會為難母親的……」

原來還是糊塗著啊。

「別怕,」謝陟厘在心中嘆了口氣,「別怕。我不怕她們,我會保護你的。」

「保護我……」風煊怔怔地看著謝陟厘,「是了,你一直都在保護我……」

「快睡吧。」謝陟厘輕輕撫著他的頭頂,就像往日哄小羽睡覺那樣哄著他,「睡醒一覺就好了。」

風煊聽話地閉上了眼睛,這一次終於睡沉了,不一會兒通體都出了一陣大汗,發絲都濕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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