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三十五(1 / 2)
謝陟厘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出門的。
雪還在下, 地上積雪深厚,沒過了小半截馬腿。出了城之後滿眼皆是白茫茫一片,扯天扯地, 分不清東南西北。
謝陟厘覺得自己好像被套進了一個又冷又硬的殼子裡, 眼睛像是借來的, 看到的東西皆是模模糊糊。
直到威風受不了地重重晃著頭嘶鳴,馬蹄在雪地裡打滑,她險些從馬背上摔下來,她才意識到是自己把韁繩扯得太緊了。
她深深呼吸,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托從前那些流言蜚語的福, 謝陟厘在天女山大營裡可以說是出入不禁,就連去中軍大帳也沒人敢多盤問。
中軍大帳左右無人, 隻有路山成靠在下首的椅子上,腿擱著扶手,把自己攤成了一張扭曲的烙餅。
當日賽馬場一戰是大捷。
北狄人選了個絕無可能出戰的時機, 大約自以為是出其不意, 卻沒想到風煊料敵如神,不單早有防備, 長久以來魔鬼式的練兵也收到了成效, 索文措被風煊所殺, 北狄兵丟盔棄甲, 幾乎是全軍覆滅。
可他們這邊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失去了主帥的蹤影。
當時路山成眼睜睜看著風煊受傷, 不顧一切要往前沖。可在亂軍之中, 不單是北狄人強橫,自己這邊的人也是一團亂,好幾次都是風煊的親兵無意中滾過來擋住了去路。
等戰局已定,整個戰場都沒有找到風煊。
安氏父子落馬, 風煊便是北疆唯一能主持大局的人。若是這個消息放出去,北疆必將大亂是其一,其二北狄古納定會趁虛而入,京城的太子也不會閒著。
是以路山成和孟澤嚴鋒商量過後,一致同意隱瞞消息,暗中尋找。
風煊在大戰之前就有部署,路山成在大營守軍政,孟澤去都護府處理民政,嚴鋒則一直留在馬場,三個人被分成了三處,路山成連喝悶酒都找不著人。
這會兒看到進來的人是謝陟厘,他微微訝異了一下,便將兩眼一翻:「……大將軍不在。」
一想不對,「你不是都走了麼——」
謝陟厘直接打斷他:「大將軍要見你,快跟我走。」
她從出門起就沒有停過,一句話說得又急又快,還帶著喘息。路山成一時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大將軍在我家……」謝陟厘說到這裡,眼淚終於忍不住滾了下來,「他快不行了……」
「我草!」路山成一下子蹦了起來,「誰不行了?!」
「大將軍……」謝陟厘一麵哭,一麵道,「他受了很重的傷,馬上就要不行了,他說要你去見他,他身邊有叛徒,他隻相信你一個……」
她說得有些亂,但混亂之中路山成極能抓重點,「大將軍讓你來帶我去見他?那還不快走?!」
謝陟厘原以為她會費一番口舌,沒想到路山句問都沒有多問一句,並且在出門的時候站住腳,道:「有叛徒……自然也就有眼線。不行,咱們得分開走。你去營外二十裡處等我,我一會兒就跟你匯合。莫要讓人知道你來通知我,務必要和我保持距離。」
謝陟厘第一次見識到路郎將的腦子,愣了愣才反應過來,然後重重點頭,並且舉一反三,「我知道了,我、我是來拿醫書的。」
路山成道:「對,我是去馬場找小嚴子喝酒的。」
*
謝陟厘取了醫書,打馬到了約定的地方,果然不一時便見路山成跟上來了。
謝陟厘一心趕路,沒有留意到路山成的馬一直跟在落後她半個馬身的位置,及進了院門,也一直貼在她的右後方。
——這個位置最方便隨時發難,有一什麼不對勁,路山成的刀立刻就可以擱上謝陟厘的脖頸。
但謝陟厘根本沒管他,回家便直奔風煊房內。
房內仍有濃重的血腥氣,風煊躺在枕上,臉色蒼白,睜開眼睛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無事。
謝陟厘一顆心才微微落回心窩,然後就聽身後聲嘶力竭的一聲悲嚎:「——主子!」
然後路山成偌大的身軀就撲到了床前,把謝陟厘擠到了一邊。
風煊向謝陟厘道:「小羽……去王大娘家玩了,你要不要去接他?」
他的聲音低低,還十分虛弱,但謝陟厘知道這其實是支開她的意思,點點頭出來。
回身關上房門的時候,隻聽得路山成嚎喪一般:「誰把您傷成這樣?誰?!我要他的命——」
*
謝陟厘在王大娘家待到了傍晚,聽了一堆「你家小女婿傷好得差不多了吧?趕快讓他拿錢出來辦喜事」之類的話,全都是左耳進右耳出。
她滿心裡隻想著風煊的傷勢不知道如何了。如果師父在天有靈,知道還他清白的恩人就這麼死在謝家,一定會死不瞑目吧?
王大娘忽然道:「你倆是不是吵架了?」
謝陟厘愣了一下,回過神來:「沒有沒有。」
「那你們姐弟倆怎麼有空在我這裡一待就是半天?」王大娘道,「你那小女婿呢?」
他……正在生死邊緣……
謝陟厘眼眶有點發紅。不過王大娘提醒得好,她確實是該回去了,小羽已經嗷嗷嚷餓了。
就在這時候,門外傳來十分洪亮的一嗓子:「謝陟厘!」
是路山成。
他此刻神清氣爽,中氣十足,之前鬼哭狼嚎的人仿佛不是他似的,「主……大哥讓我喊你回家。」
王大娘一聽有生人,立時跟出來看個究竟,見狀,道:「喲,你是小女婿娘家人吧?弟弟?」
路山成不解:「什麼小女婿?什麼娘家人?」
「你那大哥,在我們阿厘這裡白吃白住幾個月了,說好了要入贅到謝家當上門女婿的,現在到底是什麼意思?這婚事還辦不辦了?」
王大娘拿出了娘家人的款兒,要為謝陟厘主持公道,理直氣壯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