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六十二(1 / 2)
四周白茫茫一片, 如煙霞般縹緲。
有稚嫩的童聲傳來,帶著一絲隱隱的哭腔。
「師父,為什麼別人都有爹娘, 就我沒有?」
「誰說的?人人都有爹娘, 阿厘自然也有。」男子的聲音渾厚溫和。
這是……師父的聲音。
謝陟厘模模糊糊地想。
「真的嗎?」先前的童聲問, 「那我的爹娘呢?」
「阿厘的爹娘啊,是天上的神仙。我路過的時候,神仙說,『小夥子, 你很不錯, 我們的孩子就交給你來養了。』於是就把你托付給了我,他們還讓我好生照顧你呢, 說等一百年後, 就來接你啦。」
「嗯!我要好好吃飯,快快長大, 快點長到一百歲!」
小女孩子清脆的聲音在耳邊回盪,謝陟厘腦子裡迷迷糊糊的, 隱約知道, 自己在做夢。
小時候她看著別的孩子一手牽著爹,一手牽著娘, 小手分別被握在兩隻大手裡,身子便能悠悠盪盪地懸著打秋千,每瞧一次,就羨慕一次。
她想那一定很快活吧?因為每一個這樣做的小孩, 笑聲都清脆比鳥兒的啼鳴還要好聽。
有一天她坐在院門前的石階上,數著有三位這樣隨父母一起回家的小孩,心裡頭的難過再也憋不住, 在師父回家的時候,含著眼淚撲上去抱住師父的小腿,問出了那樣的話。
長大後她自然知道師父說的「一百年後」是什麼意思,但在最眼饞旁人有爹娘的那幾年,師父口中那對神仙父母給了她最美好的想象,以及溫柔的籍慰。
謝陟厘吃力地睜開眼睛。
睜開與合眼似乎並無差別,眼前仍然是一片濃重的黑暗,她全身骨骼都在作痛,像是給人套在麻袋裡從頭到腳都揍了一頓。
她已經很久沒有夢到師父了,是不是因為馬上就要在黃泉相見,所以師父才提前入夢呢?
這樣想著,死好像沒那麼可怕了。
她半撐著坐起來,手底下是一片沙礫,她一動便發出細碎的聲響。
手忽然碰到一樣冰冷的物什,她對它的大小和溫度太敏感了,一下子便握住了它——槍杆。
風煊的槍!
謝陟厘抓住槍一個激靈。
槍在,風煊是不是也在?!
她忍住了已經到舌尖的兩個字,用盡可能小的動作在黑暗中扌莫索。鐵槍仿佛是冥冥之中神明給她的司南,她扌莫到槍尖附近的時候,手碰到了冰冷的鎧甲。
是風煊身上的明光鎖子鎧。
謝陟厘再也顧不得其它,點燃了火折子。
風煊仰躺在沙發上,英挺眉目安然閉合,仿佛睡得正香。但臉上沒有一絲血色,脈搏也滯慢無力到了極點,再放任下去,必是垂危之相。
謝陟厘迅速解下他的鎧甲,完成之前在戰場上未竟的療傷。
沒有水,無法清洗傷口,但眼下當務之急是止血。金創藥和紗布在此時是救命之物,謝陟厘包紮完之後扌莫了扌莫月要上,萬幸水囊還在。
她輕輕將風煊的頭托起來,枕在自己腿上。他大量失血,急需補水,可是人已昏迷,水倒進去直接從嘴角溢出來,竟是不曉得吞咽。
謝陟厘自己含了一口,低頭,舌頭撬開他的唇齒,一點點把水餵進去。
起初幾口風煊全無反應,最後一口時,謝陟厘隻覺得風煊的雙唇微微一動,她的舌尖被他含在嘴裡吮了吮,帶起一陣異樣的酥麻。
有反應是好事,說明他的神誌在恢復。
風煊像是渴得狠了,吮完了這口水,還不打算放開謝陟厘,像是要把她的舌頭一起吞下去。
好在他到底身受重傷,使不上力氣,謝陟厘輕輕一掙便掙開了,但也給他這凶蠻的力道嚇著了,險些喘不上氣來。
「阿厘……」風煊閉著眼睛,眉頭緊皺,恍然身陷噩夢,「阿厘……」
「我在,我在。」謝陟厘的心忽然變得好軟好軟,又酸又軟,還熱熱的,脹脹的。
這次風煊喝得下水了,謝陟裡托著他的頭,就著水囊餵了他好幾口,他滿足地安靜地下來。
謝陟厘試了試風他脈搏,雖然依舊微弱,但已經比方才穩定一些了,這才放心了一些。
然後才有空打量四周。
火折的光亮在黑暗中照出一團巨大的圓,而這道圓光卻不足以完全照亮此地,更多的黑暗盤踞在火折子照不到的高處。
光芒照出了身邊一根巨大的柱子,足有兩人合抱粗細,上方穹頂一片隱在黑暗中,竟是高得看不到頭。
這樣的柱子在光照範圍內就有五六根,更遠一點的地方顯然還不止,這地方如此巨大,如此空曠,謝陟厘覺得自己就像一隻誤入其中的小螞蟻。
沙漠裡怎麼會有這樣的地方?
北狄人自古以來便是逐水草而居,連王庭都是行帳,隨時可以扛起來就走。誰會在這裡蓋這麼大的房子?
而且這柱子一看便是數百年的古木,北地的草原上根本長不出這樣的大樹。
就在這時,謝陟厘隻覺得風煊枕在她腿上的頭微微動了一下,一低頭,便見風煊緩緩睜開了眼睛。
「……阿厘,」他的聲音無力而沙啞,「我是在做夢麼?」
「不知道……」
明明之前還好好的,他這一睜眼,一開口,謝陟厘卻覺得眼角有些滾燙,太歡喜了,歡喜得好想抱住他哭一場。
他醒了,真好,謝陟厘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忍不住笑道:「……也許這便是閻王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