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神隕(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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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型機械震動了多摩川地區的夜空,群鳥在天空中盤旋,無論如何也不敢降落在枝頭,因為方圓幾公裡的範圍內,每一根樹枝都以同樣的頻率顫動著。

宮本誌雄站在沒過膝蓋的紅水中。他的前方,超級掘進機發出170分貝的高頻噪音,施工人員必須佩戴抗噪耳機,否則巨大的噪音會摧毀他們的耳膜。

形如炮彈的巨型設備沿著軌道前進,巨大的超硬質合金鑽頭高速旋轉,堅硬的岩層在它前方層層崩潰,密集如沙塵暴的石屑在隧道中飛射。跟隨超級掘進機的是名為盾構機的設備,盾構機把輕質但是堅硬的護盾鑲嵌在隧道壁上,以免剛剛挖成的隧道坍塌。掘進機的後方留下了一條四壁光滑的隧道,直徑六米,可供一列火車通行。

拜這台曾經挖通英吉利海峽的傳奇設備所賜,他們在不到十天內挖出了長達1000米的隧道,即將抵達赤鬼川。前方的玄武岩層是泥盆紀火山噴出的岩漿冷卻而成,本該是黑色的,但在氙燈的照射下岩石呈現出瑰麗的血紅色,血一樣的水正從岩縫裡滲透出來,淹沒了掘進機的軌道。

赤鬼川如它的名字一樣,是一條赤紅色的地下河,櫻井雅彥用生命換回來的情報也證明了它是紅色的。這條溫熱的血紅色河流孕育著神和跟隨它一起回到日本的龍族亞種。

「聲波探測,看我們距離赤鬼川還有多遠。」宮本誌雄下令。

越是接近赤鬼川,他越是謹慎,每挖掘一個小時都要測算剩下的岩層還有多厚。

一旦隧道抵達赤鬼川,那麼藏骸之井和人類世界之間的通道也就通暢了,跟著水流湧出來的也許是一條胚胎狀態的龍。

那東西在胚胎狀態下也很危險,它從日本海溝來到赤鬼川的時候就是處於胚胎的狀態。

宮本誌雄扌莫了扌莫月要間的刀柄,他佩著菊一文字則宗,這柄刀象征著大家長對他的信任。但這柄刀是對付不了神的,真正用來殺神的武器是紅井中的五千噸水銀和鋁熱劑燃燒彈。如果水銀和鋁熱劑燃燒彈失效,那龍馬弦一郎掌握的自衛隊就會用導彈把整個紅井連同神一起摧毀。

開啟藏骸之井的時間初步定在明天午夜,大家長會親自到場欣賞人類屠神的壯舉,宮本誌雄已經下達了命令,要求減慢掘進的速度。

「大約20米!」前方的工程人員大吼著回報,「岩層中的噪音很大,測算結果可能不夠準確,正在準備重新測量!」

宮本誌雄微微皺眉。岩層中的噪音可能是因為輕微地震,這預示著神的蘇醒還在加速,他們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他看了一眼腕表,時間是深夜三點,距離計劃時間還剩21個小時,掘進機全速挖掘的話隻需要幾個小時,是時候停止挖掘了,讓掘進機稍微冷卻一下,更換必要的部件,然後一鼓作氣地打開藏骸之井。

他向著隧道外走去,打開了有線對講機,在這種一公裡長的隧道深處根本沒有無線信號,隻能靠有線對講機和外界聯絡。

「龍馬君,我們距離藏骸之井隻剩下20米了,掘進工作將會暫時停止。」他接通了龍馬弦一郎的頻道。

「辛苦了宮本君,外部一切正常,這個區域在我們的控製之中,請放心吧!」對講機中傳來龍馬弦一郎低沉的聲音。

龍馬弦一郎所在的位置距離紅井大約一公裡,他穿著日本航空自衛隊的軍裝,站在烏雲之下,默默地抽著紙煙。

隻有一條簡易公路可以抵達紅井,龍馬弦一郎和航空自衛隊的250名士兵控製了這條公路,設置了堅固的路障。如果有人試圖從天空中接近紅井,那麼航空自衛隊的「刺針」防空導彈會把他擊落。距離這裡35公裡的木更津基地裡有一個中隊的f一2戰鬥機,隨時準備對紅井進行支援,卡美拉雷達監控著整個地區。

如果猛鬼眾試圖進攻紅井,他們隻能嘗試突破密林,但風魔家的忍者們會在密林深處等待他們。如今的忍者已經不完全依靠忍刀和手裡劍作戰了,他們善於使用高科技陷阱和激光監控設備,借助這些設備他們很容易發現入侵者,然後跟在入侵者後麵,從走在最後麵的人開始逐一割喉。

這片荒山野嶺的防禦固若金湯。

明天這裡將會有一場盛典,龍馬弦一郎既緊張又興奮,但在士兵麵前他不會表露出來。士兵們對紅井裡正在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他們隻是服從命令。

手機響了,來電號碼是關東支部的負責人明智阿須矢。執行局和關東、關西兩大支部是直接聽命於大家長的人,明智阿須矢也曾在卡塞爾學院進修。

「龍馬家主,大家長會在清晨抵達紅井,關東支部將在五分鍾後跟你們會合,協助你們布防。」明智阿須矢說話素來簡短。

電話還沒結束,龍馬弦一郎已經聽見改裝跑車的轟鳴聲,首先出現的是一輛紅色的阿爾法·羅密歐跑車,它以每小時200公裡的高速駛來,簡直是一支飆射的箭。

士兵們整齊地舉起武器,阿爾法·羅密歐明亮的大燈像是蛇眼,他們自然而然生出了警惕。跑車在接近路障的時候急剎車,陶瓷剎車盤上濺出明亮的火花,它滑行著停在龍馬弦一郎麵前。

車門打開,森冷的年輕人走下車來。

關東支部支部長明智阿須矢向龍馬弦一郎深鞠躬。從職位上來說明智阿須矢和龍馬弦一郎是相當的,但在家族內部是嚴格的家長製,家主就是家主。

又有引擎轟鳴聲逼近,兩輛跑車並排駛來,車頭幾乎平齊。一部暗藍色的保時捷,一部金色的日產gtr,直沖阿須矢而去。阿須矢卻沒有要閃避的意思,而是打開了自己的車後備箱,從中提出古雅的刀盒。保時捷和gtr緊貼著他馳過,勁風撩起了阿須矢的額發,旋轉著停在阿爾法·羅密歐的兩側。

兩輛車上都跳下了身著黑衣的年輕人「阿須矢,贏的是誰?」兩人異口同聲地問。

「是長船,從我身邊擦過去的時候,他的保時捷領先小半個車身。」阿須矢說。

「車身太重,最後一個彎我慢了。」輸家把一摞鈔票扔給保時捷的車主長船。

「回去的路上可以再賽一場。」長船說。

後備箱打開,裡麵是一支拆卸開來的狙擊步槍,長船手腳麻利地把槍組裝起來。

更多的車急停在路障前,清一色的大馬力跑車,車主都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有男有女。他們把車停成一排,立刻打開後備箱檢查各自的裝備。關東支部的十二名組長全數到齊。

關東支部的組長們都以古刀為代號,代號「長船」的風魔木勝是出色的狙擊手,代號「影秀」的gtr車主擁有憑空製造空氣炸彈的能力,而阿須矢的代號則是「菊一文字」。

雖然是多年的同事,甚至是卡塞爾學院的同班同學,但組長們並不寒暄。寒暄不是關東支部的風格,猛虎是很少吼叫的,湊在一起喵喵叫的是貓。

「計劃是明天午夜打開藏骸之井,大家長明天早晨就到?」龍馬弦一郎問。

「是,大家長對於水銀和鋁熱劑燃燒彈是否能夠發揮作用沒有絕對的把握,所以決定親自監督打開藏骸之井的最後階段。」阿須矢微微鞠躬,「他會帶著繪梨衣小姐,由關西支部護送。」

龍馬弦一郎微微點頭:「公路沒有什麼問題,反而是樹林中我們需要更多的人布防。」

「明白!」阿須矢說,「我們檢查完武器之後立刻出發,請放心地把林中布防的任務交給我們!」

「虎徹,你的車後備箱裡塞了什麼東西?」龍馬弦一郎皺眉。他不願意明說,他聞見了一股臭味,是從虎徹的車後備箱裡傳出來的。

「正要出發的時候一群哥倫比亞人把我圍住了,沒有時間處理屍體,隻好把他們都帶來了。」虎徹一笑,金屬下頜骨閃著刺眼的光。

虎徹的下頜骨曾被人用刀斬斷,所以換成了金屬製品。他並不覺得這是恥辱的標記,反而刻意不給金屬下頜上色,似乎在向周圍的人炫耀。

龍馬弦一郎有些不悅。他一直都知道虎徹是個暴力狂,善用的武器是一柄帶鋸齒的反鈎刀。虎徹喜歡一刀揮出把對手的肌肉骨骼一齊斬斷的感覺,後備箱裡那些屍體大概是七零八落的。

關東支部就是這麼一個問題支部,組長們都是些天才,但也都是些瘋子。除了喜歡飆車,他們中有人沉迷毒品,有人喜歡賭博,還有人愛用手指為賭注跟人賭博。橘政宗生前對他們很頭疼,但不忍放棄,畢竟沒有怪癖的人不夠格稱作天才,天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怪胎。如果不是橘政宗的保薦,這些怪胎早就被逐出家族了。

作為支部長,明智阿須矢的怪癖是最乾淨的,至少不會打攪到別人,他癡迷於解剖屍體。他從非法渠道購買屍體,在自家的「操作間」裡一絲一縷地剖析肌肉和骨骼。

龍馬弦一郎並不喜歡這幫人,不希望他們在自己的眼前晃悠,所以打發他們去林中支援風魔家的忍者。

「龍馬家主要不要看看這些哥倫比亞人?」虎徹的手按在車後備箱上,「他們有些還比較完整。」

「混賬!這是對家主說話的方式麼?」龍馬弦一郎不由得怒吼,在八位家主中他是最刻板方正的。

但虎徹還是打開了後備箱,令人作嘔的異味一瞬間沖暈了龍馬弦一郎,隨即他意識到這氣味不對!這絕不是屍臭味,這是爬行動物的腥臭味!

蛇形黑影從後備箱中撲出,在空中舒展身體,像一支筆直的箭!它咬住了龍馬弦一郎的喉嚨,長牙插進脖子深處。

龍馬弦一郎的眼前一片漆黑,但意識還未消失,他掙紮著伸手到月要間去扌莫對講機。

關東支部已經反叛!關東支部已經反叛!猛鬼眾對紅井的進攻已經開始!

明智阿須矢蹲下身來,饒有興致地看著痛苦掙紮的龍馬弦一郎,死侍正纏繞著他撕咬。就算把對講機遞到他手裡又有什麼用?死侍在第一時間就毀掉了他的喉骨和氣管,龍馬弦一郎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影秀的言靈「陰雷」用極致壓縮的空氣製造出了炸彈,強烈的沖擊波以跑車為中心推向四麵八方,士兵們根本來不及舉起武器就被沖擊波震得內髒出血;在遠處負責嘹望的士兵還沒來得及反應,長船的狙擊步槍已經要了他們的命;其他組長沖向路邊的帳篷,半數以上的士兵在帳篷裡休息,組長們化作鬼魅般的黑影,高速地執行著割喉的任務。屠殺是悄無聲息的,唯有虎徹在最大的那間帳篷裡發出興奮的狂吼,隻見血從帳篷的窗戶裡濺了出來。

阿須矢沒有動手,這種級別的目標犯不著他親自出手。他站起身來,深深地呼吸著夜風中的血腥味,聆聽著悅耳的慘叫聲。

這是值得慶祝的一天,從今天起關東支部脫離了蛇岐八家,徹徹底底地自由了。

橘政宗弄錯了一件事,天才固然是寶貴的,但天才可以服務於任何人,蛇岐八家或者猛鬼眾,在阿須矢看來都一樣。

阿須矢感興趣的事情隻有兩件:解剖屍體時的愉悅感,還有力量。

他是家族中最優秀的年輕人之一,曾被送到卡塞爾學院進修。在卡塞爾學院,阿須矢保持著近身戰無敵的紀錄,有著「妖刀」的美譽。

妖刀的傳說在阿須矢離開卡塞爾學院之後仍在流傳,直到楚子航入學,那之後學院近身戰的桂冠就屬於新任的獅心會長了。

遺憾的是阿須矢那時已經返回日本就任於關東支部,實在沒有理由回學院和本科部的學員來一場真刀對決。

阿須矢當然不會承認一個中國人能打破他創下的紀錄,他猜測楚子航背後一定隱藏著某位精通日本刀藝術的大師。他從日本寫郵件給楚子航,問他的刀術到底師承哪位大師,楚子航非常誠懇地回復說,他除了在一家名叫「武藏」的劍道培訓中心學過兩年,其他都是看劍道比賽錄像自行領悟的。於是阿須矢猜測那個名叫武藏的道館中一定有位隱者。

既然知道了楚子航的師承,阿須矢就不屑於再跟學生較量。他特意申請了赴中國出差,帶上了家傳寶刀。他在那座濱海城市下飛機,坐上出租,彎彎繞繞地找到武藏劍道培訓中心。在「武藏」的招牌前,阿須矢沉默了,因為旁邊還有一塊更大的招牌上麵寫著「市少年宮」。所謂武藏劍道培訓中心,跟「聶耳鋼琴培訓中心」、「沙巴麗肚皮舞培訓中心」和「白石山水畫培訓中心」開在一起,是少年宮開辦的盈利項目。

培訓中心裡沒有什麼固定的老師,隻有一些劍道愛好者在教小孩子耍竹刀,阿須矢茫然地走過訓練場,孩子們在他身前身後蹦蹦跳跳。

隻有兩個可能,要麼楚子航說了假話,要麼楚子航是絕無僅有的天才。

阿須矢迫切地想要跟楚子航一戰,但是分明楚子航已經到達日本,他卻不被允許上門挑戰,家族中負責接待的人是未來的大家長源稚生,源稚生怎麼可能允許一個下屬前去挑戰學院本部派來的人?

現在好了,從放出死侍的那一刻開始,他就跟蛇岐八家再也沒關係了。現在他要占領紅井,接下來去挑戰楚子航,戰勝楚子航之後還有更讓他心動的對手——大家長源稚生。

他終將證明握著刀的時候,自己才是日本第一!

背叛真是美妙至極的事情,橘政宗還活著的時候,關東支部還懷著一點點對於那個老人的感恩,不願意立刻投向猛鬼眾。但就在昨夜,橘政宗死了,再也沒有什麼能束縛阿須矢的東西了。他自由了。

「一共250具屍體,已經數過了。」影秀從背後走近。

「那麼這是最後一具了。」阿須矢看著血泊中的龍馬弦一郎。所有的士兵都死了,這位首先被攻擊的一等空佐卻還活著,畢竟是龍馬家的家主,他強大的血統還在維係著生命。

死侍還纏著龍馬弦一郎撕咬,龍馬弦一郎手中抓著對講機,不住地顫抖。別說發出聲音,就算是把對講機湊到嘴邊他都做不到,握著對講機的手像是發癲癇那樣在一塊石頭上無力地敲打。

「哈哈,這就是本家的正義啊,本家的正義正在死去。」影秀冷冷地嘲諷,「龍馬家主臨死還想要通知宮本家主吶,真是讓人感動啊。」

阿須矢卻沉默了,他盯著龍馬弦一郎那顫抖的手,盯了足足五秒鍾,然後才緩緩地嘆了口氣:「這確實是本家的正義,這一點倒是不容嘲諷的。是我的疏忽,他已經把消息發出去了。」

死侍終於咬斷了龍馬弦一郎頸後的脊椎神經,這記撕咬徹底終結了他的生命,那隻不斷震顫的手無力地落在岩石上,仍舊緊握著對講機。

阿須矢一刀砍下了死侍的頭:「這種沒有智商的東西根本沒用。他失去了喉嚨和聲帶,是用摩爾斯電碼發的信號!他敲打的內容是『關東背叛』!紅井那邊的人已經知道我們來了!」

影秀露出了驚訝的神色。在年輕一代的眼裡,家主們已經老朽不中用了,尤其是龍馬弦一郎,被看作是家主中最平庸的一人。龍馬弦一郎唯一的長處就是敦實,所以才被派去自衛隊中擔任職務。

可就是這種平庸的男人,卻在瀕死之際爆發出這樣的覺悟?人要有多大的覺悟才能無視凶獸的撕咬,精確地敲打出摩爾斯電碼?

「現在怎麼辦?」影秀問。

「就算消息傳出去也沒用了,從東京出發支援這裡,路程就要半個小時,而且今夜不會恰好有直升機等待大家長,他至少還有一個小時才能到達這裡。」阿須矢冷冷地說,「時間夠了!」

宮本誌雄的手臂緩緩下垂,對講機裡再也沒有任何聲音。也許是秘密發報被人察覺了,也許是發報的人死了,所以再也沒有摩爾斯電碼傳過來。

關東背叛、關東背叛、關東背叛……隻有一個電碼串不斷重復,意思非常明確,關東支部背叛了,那個支部原本就讓家族很擔憂。

龍馬弦一郎肯定是沒法說話,這說明他遇到的麻煩很大。龍馬弦一郎的位置距離紅井隻有一公裡,他在那裡遇到了很大的麻煩,這說明背叛者已經接近紅井了。能讓龍馬弦一郎瞬間失去抵抗的能力,說明關東支部使用了雷霆手段。宮本誌雄了解龍馬弦一郎,那個男人雖然平庸,可就算有一線機會他也不會束手就擒。所以他隱約猜到龍馬弦一郎死了,繼橘政宗之後,第三位家主死了。

「別了,龍馬君。」宮本誌雄輕聲說,他再度打開對講機,接入源稚生的頻道,「大家長!收到龍馬君的報告,關東支部背叛,我想他們已經接近紅井了!」

源稚生不會隨時在線,但這個報告會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他手裡,剩下的問題就是怎麼保住紅井。

龍馬弦一郎死了,紅井附近的整個防禦圈就崩潰了。源稚生並不能直接指揮自衛隊,他調用自衛隊的力量必須通過龍馬弦一郎這位一等空佐。木更津空軍基地的戰鬥機群失效,卡美拉雷達失效,防空導彈失效,唯一還在發揮效用的是密林中的風魔家忍者們,但關東支部根本不會進入密林,他們直接從路上飆車過來就可以了。一公裡的路程,隻是幾分鍾的事情。

紅井裡的警衛人員極其有限,對上關東支部等於以卵擊石。宮本誌雄冷汗淋漓,緊張地思考。不是所有家主都有戰鬥力,宮本誌雄一直都是個技術人員。

全無頭緒,他的腦子裡一團亂麻。

猛鬼眾的進攻必然是早就計劃好的,為什麼是這個時間點?確實這是很關鍵的時間點,掘進工作即將結束,藏骸之井隨時可能洞開。但占領了紅井後猛鬼眾會怎麼做?

打開藏骸之井把神取走?宮本誌雄不相信猛鬼眾能做到,神是白王的遺骸,必然是暴虐殘酷的東西,誰能把它取走?那麼打開藏骸之井讓神隨著赤鬼川的水流入紅井,讓下麵的五千噸水銀把神淹沒?這恰恰是蛇岐八家要做的事。

宮本誌雄意識到自己必須想明白猛鬼眾的目的,然後才能想出反製的方法,邏輯分析恰恰是他的專長。

「宮本君!第二次聲波探測的結果出來了,」耳機裡傳出工程人員的聲音,「距離赤鬼川的岩層厚度還是20米,但岩層中的噪音數據很奇怪!請務必過來看一下!」

宮本誌雄來到操作台前,數據已經傳到了屏幕上,噪音數據顯示為一根劇烈抖動的線。這顯然不是輕微地震引發的,振幅太過均勻,倒像是某種人工機械造成的。

工程人員截取了另外一段聲音的線,把它和噪音數據進行對比,發現兩根線基本是口勿合的。

「用來對比的是我們這台掘進機的聲波曲線。」工程人員看著宮本誌雄的眼睛。

宮本誌雄明白了。除了他們,還有另外一台超級掘進機在岩層中挖掘,難怪幾天來一直有古怪的岩層噪音跟隨著他們。

超級掘進機原本就有兩台,挖掘英法海底隧道的時候,是從兩邊同時向中間挖掘,然後在中間匯合,這樣就可以縮短挖掘時間。但他們在白神山空軍基地隻看到了一台,另一台去了哪裡?日本引進超級掘進機是要挖掘新的海底隧道,不可能隻引進一台。

答案就是另一台在猛鬼眾的手裡,他們正在挖掘一條隧道和蛇岐八家挖掘的隧道相通。

把蛇岐八家的隧道口炸塌之後,赤鬼川的水和其中的神都會流向猛鬼眾的隧道,猛鬼眾已經在附近的另一個地下空間裡做好了捕獲神的準備。

真是完美無缺的計劃,借助蛇岐八家挖掘的隧道,卻把神引入自己的陷阱。中國的麻將桌上管這種行為叫「截胡」,宮本誌雄聽說過。

這得是多麼深沉的心機,掌握多麼完整的情報,再把所有的因素綜合考慮,才能推導出唯一可行的方案。宮本誌雄不敢相信人類能做到這一點,但王將真的做到了,可能他確實不是人類。

宮本誌雄冷靜下來了,身體漸漸冷卻,像是煆燒過的鋼鐵在降溫,大腦以更高的速度運轉起來。逃跑這個選項從一開始就不存在,無論王將是不是人類,宮本誌雄都會留下來跟他賭這一局。王將的計劃很完美,一環扣著一環,宮本誌雄喜歡這種對手。

比謀略的話,宮本誌雄從沒有對任何人認輸過,他始終相信人並不需要掌握暴力,即使你隻有一點點力量,隻要在關鍵處發力,就足以摧枯拉朽。

每流逝一秒鍾,宮本誌雄就少一分機會。但越是這種時候他越興奮,睫毛快速地閃動,嘴角甚至有一絲笑容。無論是在東京大學讀書的時候,還是在卡塞爾學院進修的時候,他都保持著一個特別的習慣,考試的前三分之二的時間裡他都不會看題目,隻是坐在那裡發呆,三分之二的時間過去,有人已經交卷了,他才開始答題。所以他從開場就比別人少三分之二的時間,他的思維速度就必須是別人的三倍,他用這種方式強迫自己加速思考,越到最後他的速度就越快。往往在鈴聲響起的那一刻他才停筆,但他總是第一。

王將的計劃中必然存在著一個破綻,因為殺死龍馬弦一郎無疑是要冒風險的,而且這會讓猛鬼眾潛伏在蛇岐八家中的重要棋子曝光。王將是為了彌補計劃中的弱點,所以不得不派出關東支部。

隻要找到那個弱點,宮本誌雄就可以翻盤,一個智將就是要在最後一瞬間顛覆戰場!

黑暗中冷光陡然出現,剁向宮本誌雄的後頸。那是一柄消防斧,握在一名工程人員的手中。在宮本誌雄低頭思考的時候,這名原本應該守在掘進機旁的工程人員忽然轉身走了回來,似乎是要離開隧道。

但和宮本誌雄擦肩而過的瞬間,他拿出了藏在身側的消防斧。隧道中不得攜帶武器,但各種金屬工具還是齊備的。就在同一刻,一柄尖利的改錐刺進了宮本誌雄助手的後心,鮮血肆意地噴了出來。殺戮全麵展開,工作平台上的好幾個人被重錘打破頭顱或者被鉗子鎖住咽喉,工程人員在一瞬間分作了兩派,一派是殺人者,一派是被殺者。

宮本誌雄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他太相信岩流研究所裡的同事了,研究所中也有王將的內鬼。王將根本不允許他想出應對的策略,再強的智將,脖子被砍斷也肯定想不出什麼計劃來了。

誰都知道宮本誌雄沒有什麼戰鬥力,他也沒有隨身攜帶保鏢。

勝負即將確定,但宮本誌雄身後一名身材瘦小的工程人員抓住了他的衣領,猛地一扯,幫助他從斧刃下逃生了。死裡逃生的宮本誌雄並未逃走,他呆坐在地下,忽然笑出聲來。這給了行凶者第二個機會,利斧對著宮本誌雄當頭劈落。消防斧在宮本誌雄的頭頂停住了,再也無法推進半分。

因為有人一把握住了斧刃,還是那名身材瘦小的工程人員,誰也不知道他何時出現的。他默默地站著,手平伸出去握著消防斧,仿佛端著一杯咖啡。

下一刻他手中黑色的長形物體刺入了行凶者的咽喉,那柄沾血的利刃從喉嚨裡緩緩地撤出,居然是一根黑色的軍刺。

他把宮本誌雄放在椅子上,閃電般撲上高處的工作平台,在人群中急速地沖撞跳閃,如同一枚高速的彈丸。每次碰撞都意味著軍刺被刺出和回收了一次,軍刺帶著弧形的血線閃滅,閃滅,再閃滅。宮本誌雄仍在哈哈大笑,笑聲中透著癲狂。

宮本誌雄還沒笑完,清洗叛徒的工作已經完成,那個瘦小的人影止步在工程平台的頂部,軍刺下垂,一連串的血滴打在他腳下的鐵板上。最後幾個保持站立姿勢的工程人員緩緩地跪下,然後撲倒在地。

一分鍾前隧道深處還人聲鼎沸,一分鍾後這裡寂靜如死,還在呼吸的人隻剩宮本誌雄和那個身份不明的保鏢或者說刺客。

宮本誌雄大口呼吸好讓自己安靜下來,但仍忍不住要笑上幾聲。

「什麼事情那麼有意思?」瘦小的人歪著頭看宮本誌雄。

宮本誌雄這才發現那是個女孩,雖然聲音裡透著冷冽之氣,但仍有年輕女孩的稚嫩感。

「我想到了王將的弱點……哈……我想到了王將的弱點!」宮本誌雄又笑了幾聲,雙臂一撐操作台站了起來,聲音中忽然透出睥睨天下的傲氣來,「我知道王將在害怕什麼了!」

「王將在害怕什麼?」女孩問。

「他害怕我提前打開藏骸之井!」宮本誌雄大聲說,「如果我能在兩條隧道貫通前打開藏骸之井,那麼赤鬼川的水流就會帶入神的胚胎流入紅井!我現在就可以把五千噸水銀全都倒進紅井裡去!我要引爆鋁熱劑燃燒彈!我可以把紅井變成龍類的地獄!他永遠也別想得到活著的神!因為我會殺了那東西!他派關東支部來,收買我的手下,都是害怕我強行打開藏骸之井!此時此刻,就是這個時間點,王將最害怕的人是我!所以他要殺了我!哈哈哈哈!」

女孩默默地聽著他狂笑,她委實不是一個很好的聽眾,既不鼓掌,也不鄙夷,好像宮本誌雄瘋癲的表現跟她完全無關。盡管她出現在這裡就意味著她和整件事有著莫大的關係了。

宮本誌雄略有些遺憾,在他想出平生最好的點子的時候,居然隻有這麼一個聽眾。

這個世界上隻有她才知道他的智慧,因為一旦把這個好點子付諸實施,宮本誌雄就必須死。

「你一個人可以操縱超級掘進機麼?」女孩問。

「沒問題,我是全日本最懂這台設備的人!」宮本誌雄跳上那台四人高的巨型設備,撲在控製台上,「調整燃油閥門,我可以讓輸出功率臨時增加一倍!知道動力增加一倍意味著什麼嗎?意味著掘進速度會加快四倍!當然我得想辦法解決鑽頭過熱的問題,我可以讓水冷係統全功率運轉!軌道倒是個問題……該死!我們還沒有來得及鋪設軌道,那就隻好使用釘式履帶了,這會降低我大約20%的速度……20%的速度、20%的速度……還有渣土的問題,來不及運輸渣土的話也許會堵上,堵上就麻煩了……」

女孩望著這個神經病的背影,看他在控製台四處扌莫索,興奮得像隻找到香蕉樹的猴子,完全忘記了幾分鍾前自己差點被一刀斷頭,也不想不久之後自己的生命就會結束。

宮本誌雄的計劃並不復雜,但倉促打開藏骸之井的情況下他自己是無法撤出隧道的,這意味著他將被赤鬼川的水沖進紅井裡去,跟神和鬼齒龍蝰一起死去。

但他不在乎,因為他在最後一刻顛覆了戰局,將了王將的軍!他在這個棋盤上算不得什麼舉足輕重的棋子,如果說源稚生和王將分別是兩方的主帥,他頂多也就是角行、香車之流,但最後是他立了功。

「該死!我還是需要半個小時才能做到!」宮本誌雄忽然想起一個糟糕的事情來,想要鑿穿20米厚的岩壁需要30分鍾,但關東支部很快就會抵達這裡,外麵的警衛拖不了他們幾分鍾。

「你會有35分鍾。」女孩扭頭離去。

「你是大家長安插在我身邊的保鏢?」宮本誌雄這才想起問這件要緊的事。

「不,我跟你的家族沒有關係,但我跟你的家族一樣都不希望看到神的蘇醒。」

女孩已經走得遠了。

她邊走邊脫下了厚厚的防護服,在那身盔甲般的防護服裡她居然穿著白色的裙裝,裙擺在膝蓋上方跳躍,有點像校服裙。宮本誌雄看不清她的模樣,隻覺得她並不是瘦小乾枯,而是窈窕,像個穿梭在密林中的精靈。很難想象這種女孩在殺人見血的時候那麼鎮靜,搭配那種冷冷的語氣,好似世界上絕大多數感情都跟她絕緣。

「能請問您的名字麼?」宮本誌雄大聲問。

「沒必要知道,反正你就要死了。」少女在遠處的黑暗中停下,聲音仍是冰雪般的寒冷。

「說得對,記住一個人未必要知道她的名字。但還是想說,」宮本誌雄深鞠躬,「我叫宮本誌雄,很榮幸和您認識,很高興在最後的時刻和您在同一條戰線上!」

他解下月要間的菊一文字則宗,奮力地投擲了出去,女孩伸手一把接過。兩人再也不說什麼,女孩調頭離去,她的背後,超級掘進機再度發出震耳欲聾的吼聲。

這時愷撒在打麻將,上家是楚子航,下家是芬格爾,對門是那位花枝招展的客人,端茶送水的是路明非。

高天原一直以滿足客人的任何要求為己任,當然客人提的要求也不能太過分,比如要牛郎脫光了爬到屋頂天台上高喊「我愛你」。今天這位客人提的要求委實不過分,她希望basaraking、右京和heracles能陪她玩幾盤日本麻將。路明非目瞪口呆,心說你寂寞麼你孤單麼你在深夜裡覺得冷麼,你要來牛郎店找牌搭子,還是說你前幾天一炮三響輸得心碎了,想來找點自尊?

上了牌桌路明非就明白客人在動什麼鬼心思了,這是要打真人版脫衣麻將。

愷撒輸得隻剩內褲和一隻襪子了,楚子航略好一些,總算保住了褲子,輸得最慘的是芬格爾,因為不小心餵了客人幾張牌,現在隻剩兜襠布了,他今天是和服出場。

客人有備而來,圍巾都戴了兩條,到現在隻去掉了一隻絲襪和兩條圍巾,以一敵三,但是打得氣勢高漲酣暢淋漓。

愷撒、楚子航和芬格爾自然是聯合在一起的,愷撒是要保住加圖索家的尊嚴,楚子航是不願意暴露身體,而芬格爾,他不在乎輸光,但他覺得客人輸光會很有看頭,路明非倒茶時還會偷看客人的牌,再跟愷撒使眼色。但他們還是節節敗退,因為客人似乎是關西麻將協會的理事……為今之計隻有玩拖延戰術,客人買的是牛郎的時間,麻將從過了午夜開始打起,三個小時算完。現在隻剩十幾分鍾了,愷撒的計劃是拖到時間結束保住內褲撤退,客人再要延長時間他也不答應了。

但風姿撩人的客人解開上衣的兩粒扣子,扭動著肩膀說各位帥哥出牌可要勇敢一些哦,你們中有人贏了這一盤,我是會先脫下上衣的。

芬格爾這貨完全抗拒不住色誘,他的名言是我這個人就是很扛得住拷打,路明非說想不到你還扛得住拷打,芬格爾說你扛不住拷打,怎麼會有後麵的色誘呢?無論如何也要在色誘麵前屈服啊!

他開始劈裡啪啦地出牌,被客人連碰了兩副牌。

客人顯然已經聽牌了,愷撒流露出焦慮的神色來:再輸一把他就隻剩內褲了,還有十幾分鍾,隻剩一條內褲怎麼頂得住?

這就好比當年波斯薩珊王朝跟拜占庭王國作戰,最後被一路攆到了底格裡斯河邊,薩珊皇帝呼籲國民說我們再不能退後一步,退後一步就是亡國滅種!這是廢話啊,因為他已經退到河邊了,再往後退就掉進河裡了。最後薩珊王朝還是亡國滅種了,所以愷撤靠著一條內褲勢必很難堅持到牌局結束。

在這亡國滅種的關鍵時刻,楚子航出牌了,一張九萬!

客人抓過那張九萬往牌尾一碰,把整副牌推倒,又胡了!

路明非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心說師兄你你你,你不會打牌還不會數學麼?桌麵上一張九萬沒出,顯然有個人手裡扣著兩張九萬,就等胡牌呢,你怎麼敢出九萬呢?

楚子航認賭服輸,麵無表情地解下皮帶放在桌子上,隨手推倒自己的牌,開始洗牌。路明非忽然發現楚子航的牌裡還有一張九萬,楚子航居然拆了自己的兩張九萬。

他忽然明白了,楚子航身上還有好幾件可脫,愷撒卻隻剩內褲襪子了,這時候楚子航寧可放炮也要保住愷撒。這是何等的義氣!簡單地說是扶貧救困,往大裡說甚至有賑災的意義!

愷撒也流露出感動的神色,危難中居然是宿敵挺身保護了他。

這時服務員跌跌撞撞地推門進來。

「沒有看見這間房裡有客人麼?什麼事值得你沖撞客人?」愷撒問,其實他心裡蠻高興,這番問答又會耗掉幾十秒鍾。

「不知怎麼回事,你們的頭像出現在外麵的廣告牌上了!」服務生滿臉驚詫,「我去問了店長,店長說店裡可沒有投放過什麼廣告。」

愷撒愣了一下,臉色忽然變了,起身沖了出去。出了門感覺到颯颯涼風,這才想起返回房間拿上自己的衣服。這時候楚子航已經把脫下來的衣服全都穿了回去,整齊得好像它們從未被脫下來。

「餵餵!我們是店裡的人就要遵守店裡的規矩啊!客人還在這兒呢你們往哪兒跑?」芬格爾站起身來,晃悠著身上頗為可觀的肌肉群。

「快穿上你的衣服!情況不對!」路明非在他月要間捅了一下,「店裡的規矩有你的命重要麼?」

芬格爾還沉浸在脫衣麻將的樂趣中,因為今天的客人一副禦姐風範,身材誘人,所以他沒有想清楚一個關鍵的問題,他們此刻是藏匿在高天原,這種情況下他們的頭像怎麼會出現在廣告牌上?

世界上隻有一個男人總是秘密行動又總會出現在廣告牌上,那個人叫詹姆斯·邦德,對於其他人來說,這意味著他們的行蹤泄露了。

一樓的舞池中冷冷清清的不見人影,這些天所有的夜場都提前下班,客人們再怎麼喜歡燈紅酒綠的生活也不想在酒後冒雨回家。

愷撒推開大門,站在名為「不夜之町」的商業街上。外麵正下著暴雨,雨水沖刷著街麵,道路看起來像是一條條奔湧的河流。他們每個人都抓了一柄大傘,雨打在傘上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音。

這條街上的店竟然都關門了,隻剩高天原的霓虹燈招牌還亮著,紅色和紫色的燈光在黑色的背景上跳閃。積水很快就漫過了腳踝,愷撒站在人行道上,四下掃視。

街頭街尾空無一人,但似乎致命的危險就要到來。愷撒也不知道它會從哪邊來,以什麼樣的方式,以及自己該往哪裡逃。

「你說的廣告牌在哪裡?」愷撒沉聲問。

「抬頭看,哪兒都是,剛才它們還亮著的。」服務生說。

水麵上泛起了瑩藍色的光,雨打在水麵上,漣漪像是流光溢彩的花朵,成群綻放。

他們抬起頭,街對麵那座大廈的頂部,廣告巨屏亮了起來,泛著藍瑩瑩的光,水麵就是反射它而發亮。

玫瑰色的背景上,先是愷撒的頭像,然後是楚子航的頭像,再然後是路明非的,旁邊寫著他們的花名、年齡、身高、血型、愛好、入行時間和怪癖,還有高天原的地址,期待東京各界淑女大駕光臨。

最後是風間琉璃的頭像,顯然是偷拍的,但哪怕是不經意地一回頭,他的眼神和笑容仍舊透出致命的誘惑,當然,這是在他還是風間琉璃的時候。

「怎麼沒有我?」芬格爾有點遺憾,「他們這是看不起新人麼?」

「通緝令上沒你是好事啊,大哥。」路明非嘆了口氣。

這隻怕是東京歷史上最大手筆的牛郎業廣告,此刻新宿區未眠的人隻要推開窗戶,就能看見他們幾個搔首弄姿的模樣閃現在夜空中。從不夜之町的東側到西側,街道被一段段照亮,數百塊廣告巨屏逐次亮了起來,都在放送這則廣告,就像無數鏡子彼此投影,滿世界都是他們幾個人的臉。

楚子航無聲地拔刀出鞘,揮出一道刀弧,盪開綿綿雨水。芬格爾下意識地往旁邊一縮,他清楚這楚姓殺胚閒來無事不拔刀,拔刀就是要砍人,可周圍哪兒有人?

「很快這裡就會是人海人山,路明非,帶芬格爾回高天原裡去,」愷撒低聲說,「你們負責看守源稚女。」

他身邊的雨幕一震,那道震波擴散開,展開成無形的領域,他釋放了「鐮鼬」。

他在街道中間站定,雙槍指向長街的東西雙向,打開了保險。

「怎麼了?這是怎麼了?」芬格爾還沒回過味兒來。

殺機已經降臨,連路明非也聽見了由遠而近的引擎聲。

「簡直像是一支軍隊。」楚子航低聲說。

「我能聽見引擎的轟鳴聲、輪胎和地麵的摩擦聲、狂躁的心跳聲、槍械上膛聲……確實是一支軍隊。」愷撒集中精神聽取鐮鼬帶回的聲音碎片。

狂風吹得積水盪起漣漪,黑色的直升機從天而降,用雪亮的光圈鎖定了他們。

「東京警視廳的人,還是蛇岐八家的人?」楚子航問。

「還用問麼?蛇岐八家是絕不會允許源稚女落進東京警視廳手裡的,他們一定會先趕到。直升機也出動了,政府機構有這麼高的效率麼?」愷撒說。

燈光忽然刺破狂風暴雨,從四麵八方湧來,愷撒和楚子航的眉毛都被映成了銀色。

風在高樓大廈間低吼,仿佛妖魔鬼怪穿行在城市中,路明非躲在門背後,還是覺得心要突破月匈膛跳出來。

僅僅為了他們,蛇岐八家隻怕不會出動那麼龐大的陣容,蛇岐八家要的是源稚女……在他們心中源稚女是妖怪般的存在,單槍匹馬他們是絕對不敢麵對源稚女的。

可他們能把源稚女交給蛇岐八家麼?在他是風間琉璃的時候或許可以,可如今他的狀態隻是若乾年前的那個山中少年,鬧鍾的聲音都足以讓他瑟瑟發抖。

誰也無法預判交涉的結果,今時今日的源稚生已經不是那個隨時想要逃離日本的象龜了,橘政宗已經死了,他最終孤獨地坐在日本黑道的王座上,要去完成偉大的家族使命。

「前輩,炸蝦天婦羅和味增湯。」去買夜宵的服務生推門進來,不解地看著路明非和芬格爾並排靠在門背後瑟瑟縮縮。

「哦!來得正好!」芬格爾接下塑料袋。

「我去!這種時候你的吃貨之魂還沒有熄滅麼?」路明非心生佩服。

「不做點什麼我怎麼能安靜下來?我也知道這不是吃東西的時候,如果有個漂亮姑娘現在願意陪我傳宗接代什麼的,我就不吃東西了。」芬格爾大嚼天婦羅,「可現在我在一家牛郎店,這裡隻供應不限量的花枝招展的男人……那我除了吃還能乾什麼?」

風魔小太郎疾步踏入源稚生的辦公室。雖然名為小太郎,可他其實是諸位家主中資歷最老的,忍者中的活古董。

源稚生正要出門,直升機已經降落在樓頂平台,目標是多摩川附近的紅井。半小時前,宮本誌雄的匯報送到了源稚生的桌上,但倉促之間家族竟然沒有直升機可以派遣。

關東支部在燃油閥上做了手腳,第一架飛機剛剛起飛就起火墜落,另外兩架飛機經過檢查也有類似的問題,源稚生不得不等著從別的地方調派直升機。

「找到您的弟弟了。」風魔小太郎的話素來簡單,「他就藏身在新宿區,一間牛郎俱樂部裡,和卡塞爾學院的人在一起。」

「怎麼找到他們的?」源稚生吃了一驚。兩件事同時發生,他無法同時兼顧兩邊,而橘政宗已經不在了。

風魔小太郎拉開窗簾,巨大的落地窗外就是一麵廣告巨屏,愷撒、楚子航和路明非的頭像逐一展現,穿著緊身的天鵝絨西裝、係著嵌水鑽的小領結、抹著閃閃發亮的唇彩……這三個神經病揮舞著小扇圍繞他跳舞的感覺又回來了,源稚生情不自禁地撫額。難怪以蛇岐八家的情報網,那麼久都找不到他們的藏身地,因為正常人的腦回路跟神經病的腦回路區別太大了,誰也不可能想到在這種要命的時候這三個神經病會藏身在牛郎俱樂部裡,而且自己下海當了牛郎,看起來還很紅的樣子。

直到屏幕上出現風間琉璃的側臉,源稚生的苦笑才收斂了,重新變得鐵一樣堅硬。

「現在那間店已經被徹底地包圍了,包括空中和下水道。」風魔小太郎說,「這件事太過重大,所有人都在等待您親自前往處理。」

「有人故意泄露了他們的情報給我們,誰會這麼做?」源稚生問。

「管理東京室外廣告大屏的公司共有三家,今天傍晚的時候他們同時接到一個神秘客戶的電話,要求發布牛郎店的廣告,客戶以現金支票的形式支付了可觀的廣告費,所以廣告在夜裡三點同時放送。」

「就是說沒人知道那個神秘客戶是誰?」

「沒有人。」

「我能猜出來,是王將。」源稚生說,「對紅井的進攻在三點鍾開始,廣告播出的時間也是三點鍾,他想在不同的地點同時製造出事件,逼我留在東京解決稚女的事。」

「與其說這是陰謀不如說是嘲諷,他逼迫您選擇您認為更重要的事件優先解決,您的弟弟,還是藏骸之井中的神。」

「他覺得一切事情都可以被他玩弄在掌心裡麼?」源稚生說,「風魔君,你認為我會選擇去解決哪件事?」

「您會去紅井。雖然您很在乎您弟弟的事,但您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長,藏骸之井中的東西關係到家族的未來,解決了那個東西,家族就可以擺脫白王施加在我們身上的枷鎖。」

「是的,」源稚生深深地吸了口氣,「我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長!」

「那麼高天原那邊的事情由我和櫻井家主代替您前往,我們會盡最大的努力確保您弟弟的安全。」

「如果他們反抗,你有權采取任何應對措施。很多年前稚女就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他有多可怕不是你們能想象的。寧可讓他死,也不要讓他脫離我們的控製。」

風魔小太郎沉吟了片刻:「完全明白了!」

源稚生提上蜘蛛切和童子切,推開辦公室的門,風魔小太郎緊跟著出門,兩人乘坐不同的電梯,一上一下,奔赴不同的戰場。

阿爾法·羅密歐駛上了升降平台,其他車跟在後麵。這座升降平台位於紅井的側麵,用於把大型平板車升到井口去。

長船沒有搭乘升降平台,作為狙擊手,他在150米外選擇了自己的陣地,狙擊範圍覆蓋紅井周邊。

阿須矢直到現在還刀不血刃,隻憑長船的狙擊步槍他們就解決了紅井周圍的警衛,岩流研究所的警衛在關東支部麵前實在是微不足道的,後者的主業就是殺人。

滿耳都是水流的轟鳴聲,可能是連日的暴雨在紅井中蓄滿了水,但阿須矢沒想明白井中的死水怎麼會發出仿佛海潮般的巨聲。

上升的過程顯得很漫長,阿須矢無聊地轟著油門,這件事很快就會結束,隧道深處的人想必已經控製了那台掘進機,關東支部占領紅井隻不過是種安全措施而己。

他又開始構想自己跟楚子航的真刀決戰,在腦海中一點一點地勾勒出他如何率先進攻,楚子航又怎麼格擋反擊,以及每一種情況下他應該采取的戰術,最後結果無一例外都是他的刀割裂楚子航的咽喉。那一刻刀上的手感應該美好得讓人想哭,阿須矢沉浸在那鮮血飄飛仿佛楓葉墜落的美好一幕中。

他向右側看去,和他相鄰的是小蓧的保時捷911小蓧緩緩地舔著櫻色的嘴唇,目光鎖定了阿須矢,漆黑的直發垂下來遮住了半邊臉。

看來小蓧又犯了花癡病。小蓧和姐姐落葉是雙胞胎,她們的代號是傳說中的武器『『雪蓧雙刀」。小蓧成功地勾引過關東支部所有的男人,除了阿須矢,因為阿須矢對女人沒什麼興趣,他隻沉迷於屍體解剖。對於小蓧來說這就是莫大的挫敗,她發誓要得到阿須矢,以完成征服整個關東支部的目標。小礤是個很美的女人,阿須矢對她也沒那麼反感,如果戰勝了楚子航,就接受小蓧的勾引來作為慶祝吧,阿須矢漫無邊際地想。

升降平台到達紅井頂部,這是阿須矢第一眼看見這口巨大的立井,表麵積大約一平方公裡,足以容納一個地下湖的水。此刻銀白色的液體從井壁上的十幾個出口噴出,墜入井底深處,仿佛群龍吐水。銀色的液體在井壁上撞擊,碎裂成無數銀珠,撞擊力量之大,將不鏽鋼護板都打得凹陷下去。厚重的銀白色霧氣從井底彌漫上來,阿須矢吸了一口那種霧氣,立刻屏住了呼吸。

那是劇毒的水銀蒸氣。難怪井中傳出那種雷鳴般的巨聲,儲存在井壁上的五千噸水銀正全數瀉入紅井。五千噸水銀跟一個地下湖的容量相比不算什麼,但和井底的積水混合之後,就形成了對龍類來說致命的水銀湯。看起來隧道深處的同伴並未得手,宮本誌雄仍舊控製著超級掘進機,他想提前打開藏骸之井,把神和赤鬼川的水一起注入紅井。

那就隻有拜托宮本家主去死了。

施工平台上空盪盪的看不見人影,工程人員似乎都逃散了,阿須矢掛上前進擋,緩慢地前行。根據情報,紅井中並沒有重型武器,沒有什麼能威脅到他們。

機械運轉的聲音從下方傳來,阿須矢警覺地踩下剎車。

工程電梯緩緩地升了上來,那隻是一個旁邊有圍欄的起重平台。白裙的女孩站在平台中央,打著巨大的黑傘,提著跟她身材很不相稱的長刀。

菊一文字則宗,這個女孩帶著家族中的至高信物菊一文字則宗。

她站在狂風暴雨中,似乎隨時都會被風卷走,身邊的十幾道水銀噴泉仿佛銀河,白霧和銀色的液滴在空氣中懸浮。

阿須矢下意識地按住刀柄。女孩站在水銀的飛瀑流泉中,就像是林中精靈,但阿須矢看她握傘的手那麼穩定,就知道她拔刀的時候手一定也很穩定。

連續的槍聲響起,是長船的狙擊步槍,長船想要遠距離致勝。但女孩敏銳地閃在鐵架後,子彈在鐵架上濺起點點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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