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達摩克利斯之劍(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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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轎車在雨夜中狂飆。

這時候路麵上的車都向西行駛,西邊是高地,海嘯還未波及那裡。唯有這輛車往東,所以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阻塞,孤零零地飛馳。

這是東京都知事的車,這種情況下人人都可以逃難,但東京都知事小錢形平次卻必須趕赴救災的一線。愁眉苦臉的小錢形平次先生坐在後排,秘書正給他講述受災情況。

根據氣象局的報告,大氣和地質狀況都徹底失控,無法解釋的神秘力量正在引發地層中的應力,地殼在半個小時內下沉了半米之多,最嚴重的情況東京會帶著附近的大片區域沉到海平麵以下。

氣象局首席科學家說這種現象已經超越了科學的範疇,所以用了玄幻的筆法,說「末日的輪子開始轉動了。」

屋漏偏逢連天雨,不明身份的武裝分子控製了新宿區的各個交通樞紐,襲擊了黑道本家蛇岐八家的幾處重要據點,包括源氏重工、岩流研究所、丸山建造所以及一家牛郎店……搞不清楚為什麼這些全副武裝的暴徒要攻擊一家牛郎店,他們攻擊的其他目標都是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地方,唯一的解釋是他們拿錯了軍事地圖。總之東京都政府根本控製不了局麵,連救援也力不從心,市區的東部全都被海嘯淹沒,隻有西部地勢高的地方未被波及。

全體警察都在警視廳本部集結,天皇和家人正在前往避難所的途中,骯空自衛隊的f-2戰鬥機群已經從木更津基地起飛,東京空域將被全麵接管。

小錢形知事注重養生睡得很早,是被秘書從床上轟起來的,直接從美好的夢想裡跌入混亂的現實,直到現在都處在一種崩壞的狀態中。小錢形平次在兩年前通過選舉就任東京都知事,之前是國會議員,典型的職業政客,長項是電視辯論和演講,向民眾鞠躬道歉這種戲碼也演得很自如,應該算半個職業演員。但無論作為五星級的政客或四星級的演員,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解決眼下的危機,感覺這座城市一夜之間就被詛咒了,它正無法停止地滑向毀滅的深淵,這些消息還沒敢向民眾公布。

秘書告訴知事和首相官邸已經失去聯係,從這一刻開始小錢形平次成為東京都的全權負責人,換而言之,救災成功他就有絕對的把握競選下屆首相,救災失敗他就是民族罪人。

小錢形平次也曾幻想自己競選首相成功,參加外交盛典、視察自衛隊、跟美國總統握手言歡,出席的都是光鮮體麵的場合,光耀他們小錢形家的門楣。此刻忽然就代行首相權力了,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了。

「根據緊急狀態法,在聯係不上首相官邸的情況下,你還有權調動自衛隊。」秘書提醒,「要不要先跟暴亂的黑幫對話?」

「餵餵!我可隻會電視辯論和演講!我能感化選民,可我不確定自己能感化恐怖分子!」知事驚恐。

「我也知道您不具備這方麵的經驗,所以為您找了一位精通危機處理的專家。」

「這時候文職人員管個屁用?」知事在憤怒狀態下槽技暴漲,「我現在要的是裝甲師團或者航空聯隊!專家管什麼用?他們隻是一幫靠耍嘴皮子吃飯的幕僚!這時候專家還不如電影明星!」

車在雨中急剎,差點把知事甩到前排去,前方紅綠燈下站著一個打傘的黑影,正向知事的車隊招手。

「停什麼車?你當這是出租車麼?」知事煩得不行。

「是我讓他停車的,」秘書說,「那位就是我給您找的專家,我們約好了要在這裡碰麵。」

黑影拉開車門鑽了進來,向知事伸出手來:「自我介紹一下,希爾伯特·讓·昂熱,美國卡塞爾學院校長,也是危機處埋專家。希望我的知識能對您有所幫助。」

「真是太麻煩您了!有您就好了!」知事一邊跟昂熱熱情握手,一邊打量這個英俊的老家夥,心說媽的你還真給我找了個電影明星來!

「不知道您的專長是哪個方麵,救災還是跟黑幫分子溝通?我得考慮把您安排到什麼崗位去比較好。」知事問。

「救災不太擅長,但對付黑幫分子還是有一手的,準確地說,各種暴力科目我都擅長。不過猛鬼眾其實不能算黑幫分子,他們有著某種宗教性質的目標,想要復活被稱作神的東西。」

「我的天!之前我以為他們是群十惡不赦的暴徒,現在看來他們簡直是個邪教啊!』』知事驚呼,「對付邪教我更沒有經驗了!」

「這恰恰是我來到這裡的原因,請放心把這件事交給我。」昂熱說。

「我覺得我還是趕快起草引咎辭職的聲明比較好……』』

「黨內的幾位大佬已經發來郵件,說如果您在危難之際辭職,政黨將蒙受巨大的名譽損失。這是您與東京都共存亡的日子,如果您執意辭職,就請您和您的家族永久地退出政壇。』』秘書提醒。

「這些老流氓簡直比黑幫還狠啊!』』知事心頭中刀。

「我們的目的地是哪裡呢?昂熱校長。』』秘書問。

「東京都氣象局,那裡是監控東京全境氣象指數的中心,指揮救災的人當然要坐鎮在信息中心。」昂熱月匈有成竹,「請通知東京都政府的各位要員也前往那裡。』』

「我們無法抵達東京都氣象局,那裡也是受災區,水深超過三米,任何車輛都沒法抵達。」

「誰說要開車去呢?』』昂熱聳聳肩。

車頂傳來轟然巨響,緊接著飛馳的轎車離開地麵,在幾十米高的空中作低空飛行。知事完全嚇傻了,倒是秘書膽大一些,把半截身體探出車窗外去看。

一塊大型電磁鐵吸在車頂上,纜繩的另一頭連在空中的重型運輸直升機上,這架龐然大物正帶著知事的座駕飛躍波濤起伏的海麵。

「校長,手筆真大啊。」秘書贊嘆著伸出手來,「自我介紹一下,櫻井秀一。』』他壓低了聲音,「卡塞爾學院,2005級,校長好。」

「真該為我桃李滿天下而自豪啊,櫻井同學。」昂熱也壓低了聲音,他們用的是英文,以知事先生的英文水平是不可能聽懂的。

雙方隻用區區幾個單詞就把身份交待清楚了,在這種情形下,蛇岐八家最終還是向學院本部求援了。家族通過安插在知事身邊做秘書的櫻井秀一,把昂熱引薦給手忙腳亂的個錢形平次。

學院的勢力在片刻之間駕臨東京,隨著輝夜姬解除防火牆,eva全麵接入東京,洶湧的數據流正在東京的互聯網中穿梭。

東京都氣象局,計算大廳,窗外大雨滂沱,枝狀的閃電在烏雲中閃滅,落地窗上幾乎找不到一麵完整的玻璃,風把印刷用的白紙吹了滿地。

宮本澤的手指在鍵盤上高速地跳動,他在記錄這場浩劫,並把數據備份到遠在哥本哈根的數據中心,不久之後東京就會沉沒在茫茫大海之下,一切證據都會被海水淹沒。但是研究宮本澤備份下的數據,人們就能知道東京沉沒的過程,假如類似的浩劫再次發生,人類也許能找到對付它的辦法。

這是科學家的戰場,死在這片戰場上是科學家的榮耀。宮本澤心中滿是平靜,甚至有些喜悅。他已經戒煙多年,今天重又開戒,指間夾著煙,十指敲擊鍵盤仿佛行雲流水。

如果路明非見到這一幕,大概會贊嘆宮本君想必是在中國網吧裡混過的,神情這麼專注,擊鍵這麼瀟灑,還有這般的大將風度,尤其是指間的煙屁股,更是點睛之筆。

樓頂上方傳來直升機旋翼的聲音,宮本澤下意識地抬頭仰望,不知道什麼人會在這種時候趕到東京都氣象局來。氣象局信息中心在半個小時前就已經撤空了,現在整棟樓裡隻剩宮本澤一個人還在堅守。

幾分鍾後,一群睡眼朦朧的家夥提著沉重的裝備箱走進計算大廳,乍看起來都有些猥瑣,細看則應該說是變態。他們都穿著白色的防護服,戴著防毒麵具,月匈口別著「半朽世界樹」的校徽。

宮本澤驚得霍然起身,這幫家夥懶洋洋地挑挑眉毛,就算跟宮本澤打了招呼,各自占據一張辦公桌,打開隨身裝備箱,開始組裝個人電腦。

東京都氣象局的計算大廳重又恢復到滿員的情況,隻不過一支全新的團隊接管了這裡。

卡塞爾學院,裝備部,瓦特阿爾海姆的專家組以豪華陣容抵達日本。

從領隊的人就可以看出這個專家組的豪華程度,老家夥穿著邋遢的牛仔襯衫和油光閃閃的牛仔褲,屁股口袋裡揣著一瓶龍舌蘭酒。

「副校長閣下!真是出人意料啊!』』宮本澤深深地鞠躬。

「你也在卡塞爾學院進修過?你有上過我的課麼?我好像很多年都不代課了吧?難道是我身上特別的氣質讓你認出了我?」副校長對於在異國他鄉的日本還有自己的粉絲感覺有些驚喜。

「您不是還代體育課麼?」宮本澤小心翼翼地說。他在心裡說難道觀看每屆女生的遊泳課不是您的特權麼副校長閣下雖然您幾乎從不離開教堂鍾樓,可是遊泳考試您從未缺席過啊!

「哦哦。」副校長撓頭,「不愧是我的學生啊,這種時候沒有選擇避難而是留在這裡堅守。」

「即使東京今夜就要沉沒,作為科學家,我們也有理由堅守在這裡為人類留下第一手的數據!」宮本澤說得斬釘截鐵。

「沒必要保留什麼數據了,放心吧,東京不會沉沒的。」副校長月匈有成竹地說,「因為我們已經來了!」

成箱成箱的啤酒可樂和薯條從樓頂搬運下來,頃刻之間計算大廳看起來又像是要開派對,裝備部的技術宅們各自取了可樂或者啤酒,吃著喝著把他們的個人電腦接入東京都氣象局的內部係統。

沒有任何人想到要問宮本澤索取密碼,他們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地破解了氣象局的防火牆。

專家組很快就表現出戰鬥力來,十五分鍾後他們已經完成了東京都的封鎖,控製了「鐵穹神殿」,管理起這座城市的所有交通樞紐。

同是一座城市,在東京都政府的管理之下能夠發揮出100%的效率,而在eva和裝備部的控製下效率提升到200%在如此惡劣的氣候條件下,裝備部竟然開放了機場,允許航班離港。

此刻那些航班上的人必然會感謝東京都政府高效的管理和大膽的決策,幫助他們逃離這座末日般的城市,但如果他們知道救世主是這幫喝著可樂叼著棒棒糖的死宅,大概寧願留在機場與東京共存亡。

「我戰你們的老母!這種情況下允許航班離港真的是有理智的科學家能做出來的事情麼?閃電不會把飛機打下來麼?」副校長爆著粗口指導工作。

「無所謂啦,成田和羽田兩大機場一共滯留了300多架飛機,就算掉下來那麼一兩架,死亡率也不過1%,濕濕碎啦。』』某位香港籍的研究員輕描淡寫地說。

「做得好渾球!但如果掉下來的航班超過三架,我還是要戰你的老母!」副校長高聲鼓勵。

「排水係統的功率已經提升到極限了,所有蓄水池的水位都處在超標狀態,總蓄水量已經超過十億立方米,還在繼續上升。」研究員丙叼著棒棒糖,告知大家這個重要的消息。

「渾蛋!不都到極限了麼?水位繼續上升怎麼辦?」副校長大口喝著龍舌蘭酒怒吼,「想想辦法!」

「極限歸極限咯,極限不就是用來突破的麼?今晚正好測試東京的排水係統能超越極限多少倍。』』研究員丙麵無表情。

「很好!為了你老母的貞操,給我確保排水係統的安全!」副校長大口喝著龍舌蘭酒。

宮本澤的心從欣喜轉為憂慮,這支接管了東京防務的專家組固然都是技術天才,卻也都是絕頂的渾蛋,他們的領隊則是渾蛋中的渾蛋。不過眼見東京就要覆滅,這群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的渾蛋居然會趕來援手,想到這一點還是讓人覺得有些安慰。

樓頂再度傳來直升機的風吼聲,幾分鍾之後,哆哆嗦嗦的東京都知事小錢形平次和秘書、特邀顧問一起出現在計算大廳,全體人員舉起可樂杯或者啤酒杯表示歡迎。

「感謝大家在這個時候與東京共存亡,我代表東京都政府感謝大家!」知事先生深鞠躬,老淚縱橫,在連首相都遁了的危急關頭,東京都氣象局全員堅守崗位,這確實是很鼓舞士氣的場麵。

唯一的問題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東京都氣象局多出那麼多外籍雇員,而且形象都有點猥瑣。不過知事先生也懶得管這些細節了,總之有人堅守崗位就好,說明東京還沒有放棄。

秘書引著知事去往高樓層的辦公室,特邀顧問跟副校長簡單地擁抱了一下,順便抽走他手裡的龍舌蘭酒飲了一大口。知事先生自作多情了,瓦特阿爾海姆的神經病們並沒有跟政府官員打招呼的習慣,他們僅有的敬意是給站在知事背後的特邀顧問的。

從這一刻開始,整個東京都被卡塞爾學院掌握了。

「情況比我們想的還要棘手,神的蘇醒正在加速,它已經有了完全的自我意誌,正在主動地想要毀滅東京,重演高天原的沉沒。這麼危險的地方,你怎麼勸說裝備部的神經病們來出這個差的?」副校長壓低了聲音。

「我答應給他們報銷頭等艙機票和豪華酒店,告訴他們東京的居酒屋是世界上最刺激的地方,他們就來了。但我沒告訴他們東京有神這種東西。」昂熱淡淡地說。

「你真是個瘋子,自己冒險不說,還把部下和老朋友也都拉來陪葬,下次這種工作不要找我了好麼?你有考慮到我那禿頂兒子的感受麼?」

「有,如果我們死在東京,諾瑪會安排他在你的葬禮上致辭,確保他有足夠的機會在所有人麵前寄托哀思。」昂熱拍了拍副校長的肩膀,「謝謝,你要是不來,裝備部這幫膽小鬼也不會來。」

「準備一下!我要接入東京所有的戶外廣告!」昂熱扭頭下令。

「發布緊急通告麼?」一名研究員抬起頭來,他負責控製東京室內室外的所有信息泵統。

「不,發布尋人啟事!」

雖然不是適合飆車的時候,但愷撒確實在飆車。

他的車是本田產的vtx1800型太子摩托,楚子航的是一輛賽道摩托,他們找到這兩輛車的時候鑰匙還插在車上,發動機還沒熄火,想必是車主忙於去高處避難把車丟下了。

今愷撤始終張開著「鐮鼬」的領域,所以聽覺比源稚生都敏銳。早在海嘯逼近之前他就覺察到異狀了,泥土中的蛇蟲發出可怕的聲音,塞塞率率地向著西邊逃去,整條街上的流浪貓都向西奔跑,普通人很難聽見它們的腳步聲,但在愷撒的耳朵裡,那是一群驚惶的野馬在奔馳。警告其他人已經來不及了,他和楚子航剛從側門跑出高天原,就聽見了雷鳴般的潮聲,幾十秒鍾後,大潮吞沒了歌舞伎町。

幾十秒鍾的時間隻夠他們跳上路邊被遺棄的摩托車,跟著流浪貓群一路奔向地勢較高的西邊。他們沿著坡道奔馳,潮水就在身後跳盪,那是愷撒玩了那麼多年帆船從未感受過的刺激。

神正在蘇醒,也唯有神的蘇醒才能引發地質和氣象環境的巨變。海風中彌漫著令人戰栗的氣息,神的陰影已經籠罩了這座城市。

他們駛上了去往池袋的高架路,海水在道路下方奔湧,草坪瞬間就被吞沒,高樹在水中顫抖,像是新插入水田中的稻秧。

後麵傳來摩托車群的吼聲,那是一群大排量摩托車正在追趕他們。他們被發現了,猛鬼眾的摩托艇在新宿區的道路上來去,獵殺負責清場的蛇岐八家乾部,愷撒和楚子航剛剛穿越了封鎖線。

「諸君來得真慢!」愷撒猛地擰動車把,把油門加到最大,vtx1800咆哮著加速,車燈的光在高架路上拉出了一道流星。楚子航緊緊地咬著他的車尾。

幾十台重機同時加速,獵殺正式開始,騎手們趴在機車上,姿態就像是奔跑中的獵豹,他們把長刀拖在車旁,在地麵上擦出飛跳的火花。

這是輕騎兵的進攻姿勢。輕騎兵趴在馬背上,是為了減小自己被攻擊的麵積,刀尖下垂,但在閃過的瞬間他們會把刀鋒上挑,借助戰馬沖刺的力量給敵人致命的一刀。

但什麼年代了,這些騎手難道不會開槍掃射麼?

鐮鼬帶回了那些人的心跳聲,仿佛一麵麵戰鼓在轟響,那些騎手的心率接近每分鍾300次,對於普通人來說這種心跳足夠撕裂心肌的。

那不是一般的混血種,他們服用了進化藥,將自己的龍血活化。他們還未異化成死侍,但嗜血的基因已經控製了他們的神智,他們不用槍械而用刀,是因為刀鋒撕裂肌體的獵殺感能滿足他們。

愷撒和楚子航迅速地對視一眼,暴血開啟,熾熱的血液在血管中激盪,肌體能力全麵提升。

時速已經達到150公裡,這對兩輪交通工具來說已經是極限了,機車在微微顫抖,一個控製不住就會失控。但猛鬼眾仍在逼近,他們做好了十足的準備,所騎的摩托車是市麵上排量最大的。長刀微微下探,隨時預備挑起。他們和楚子航之間的距離隻剩下幾個車身位了,楚子航忽然跳上車座,高高躍起,如斷線的紙鳶一樣被疾風吹著後退,猛鬼眾的騎手們在他下方駛過。速度差太大了,楚子航隻需要滯空一秒鍾,騎手們就會往前跑上幾十米。

失控的賽道摩托翻滾著撞入車隊,一名騎手被正麵撞擊,兩輛車擦著地麵滑了出去,帶著一連串的耀眼火花。

楚子航提著長刀迫近,在騎手們擦身而過的瞬間,明亮的火花在雨中飛濺。用進化藥強化之後,猛鬼眾的乾部們竟然能夠和暴血之後的楚子航對刀,他們占據了人數優勢。

閃電落在遠處的海麵上,照亮了騎手們的臉。臉色蒼白,像是被這場暴雨漂白了,瞳仁裡卻跳盪著熾熱的金色光芒。這根本就是一群人形的野獸,比狂暴狀態下的櫻井明還要瘋狂。

他們無所畏懼,他們已經得到神的胎血了,那種血液可以幫他們越過進化的難關,他們現在可以盡情地服用進化藥,把自己所有的潛力都榨出來。

這種情況下愷撒竟然沒有想要停車救援楚子航,他一路向前駛去。騎手們立刻分為兩隊,一隊繼續追逐愷撒,一隊留下來圍攻楚子航。

前方忽然出現了黑色的海麵,海麵上波濤起伏。高架路在這裡倒塌了,像是被一刀砍斷。以愷撒和那些騎手的速度,再不剎車就會墜海。

愷撒已經看到了那個斷口,但還是一往無前地駛向前方。

愷撒開始減速,猛鬼眾的騎手們也減速,輪圈和剎車片摩擦濺出一圈圈的火光,長刀從左右交叉斬落,目標是愷撒的頸椎。愷撒低頭避過斬擊;但他被摩托車群包圍了,就在同一刻不知多少把刀砍向愷撒的後頸。愷撒仰身躺在車座上,全靠鐮鼬捕捉那些刀撕裂空氣的聲音。他成功地閃避了幾輪進攻,但刀鋒還是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傷口。

這時他們一起沖出了斷口,愷撒要的就是這個結果!騎手們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注意到那個斷口的時候,剎車已經晚了!

他們一起墜向海麵。

愷撒甩脫腳蹬發力彈跳,暴血之後他的彈跳力像袋鼠般驚人,一輛重機緊跟著他下墜,那就是愷撒期待的跳板!他要踩踏著這些下墜的摩托車跳回高架路上去,機會隻有一次,一步都不能錯。

那些瘋猛的騎手身在空中還試圖揮刀,但他們腳下沒有支點,揮刀的速度受了影響。愷撒帶著大片的銀光上升,那是他皮衣上的銀鏈在空中翻動,像是古代將軍的甲胄,又像是舞娘肚皮上的金鏈。他翻滾著射擊,雙手沙漠之鷹如同吐火的雙頭龍。

「楚子航!』』愷撒高呼。

「君焰」恰好在這一刻準備完畢,巨大的火球照亮了長橋末端,火風把靠近楚子航的騎手們都吹飛出去。他們在火焰中扭動,仿佛惡鬼在地獄的硫磺泉中痛苦掙紮,一齊向著水麵墜落。

愷撒抓住斷口處伸出的鋼筋,費勁力氣才爬上高架路的路麵,危險的空中跳躍耗盡了他的力量。他看著那些騎手在水中掙紮,被茫茫的黑水帶走,一拉槍栓,兩支打空的彈匣向著水麵墜落。

他們這才有機會歇下來喘口氣,親眼看看這座忽然間化為大海的城市,層層疊疊的黑浪拍打在礁石般的建築上,高速公路和大海相鄰,「海灘』』上滿是汽車和摩托車的殘骸,海水往復洗刷著瀝青路麵。

電光一道接一道地打在海麵上,令他們可以看清楚遠處的景象。淺草寺已經消失了,「和光百貨」隻剩下半座樓,粉紅色的hellokitty們站在水中,它們本來是商家擺在店門口招攬生意的,現在隻剩下一張張粉色的貓臉露出水麵,呆呆地望著高架橋上的愷撒和楚子航。這座城市陷入了極度混亂,卻又透著森嚴的美,仿佛世界毀滅之後的場麵。

「真是太瘋狂了!」愷撒低聲說。

這時從東到西從南到北,全東京的廣告大屏都亮了起來,他們的照片再度出現在大屏幕上。大屏幕倒映在水中,有種海市蜃樓的美。接下來畫麵切換,身穿黑紗的舞娘款款地扭動,各種乳波臀浪各種眉目生春……

「混賬!不要把副校長的移動硬盤接入係統!你們瘋了麼?我們在向全東京發布!」夜空中回盪著某個老男人的怒吼,然後畫麵恢復了正常,西裝革履的希爾伯特·讓·昂熱出現在屏幕上。

「這則尋人啟事是發布給愷撒·加圖索、楚子航和路明非的,無論你們此刻身處何地,在看到這則尋人啟事之後,立刻趕到東京都氣象局報到。你們在東京也該玩夠了,是做正事的時候了!」

愷撒和楚子航對視一眼,長長地出了口氣,斷線那麼久之後,他們終於再度聽到校長那冷暴力的聲音,感受到副校長的脫線和淫盪,心裡如釋重負。

愷撒和楚子航氣喘籲籲地沖進東京都氣象局,知事鏗鏘有力的聲音正從辦公室裡傳出來:「我們小錢形家從幕府時代就追隨天皇,從沒有一個對敵人屈服的男人!我以東京都最高行政長官的名義發誓,跟趁著災害在城市裡施行暴力行為的人不共戴天!無論你是誰,現在就給我放下武器!否則我會親自帶領精銳部隊剿滅你們,用正義審判你們!」

「他準備通過電視對東京市民演講,鼓勵他們不要放棄,為了調動情緒喝了點酒,」秘書櫻井秀一尷尬地解釋,「但可能給他的酒酒精度太高了。」

「這是喝酒的時候麼?他不是東京都的知事麼?應該做點對災民有意義的事。」副校長憤慨地打開了下一罐啤酒。

櫻井秀一看著他手中的啤酒罐。

「我有酒量!」副校長振振有詞。

昂熱從走廊盡頭快步走來,東京都氣象局儼然變成了卡塞爾學院的中央控製室,走廊上來往穿梭的都是裝備部的人,他們經過愷撒和楚子航身邊的時候,都會贊嘆地多看兩眼。

「喔!」看清愷撒和楚子航裝束的瞬間,昂熱震驚得隻能吐出這個字來。

愷撒和楚子航都局促地挪開視線,這種時候他們實在沒有衣服可換,隻得穿著高天原的製服來報到,楚子航的頭發還做了金色的挑染。他們隻希望昂熱這種老派貴族不懂牛郎店的事,那樣的話他們頂多也就是奇裝異服而已,算不得敗壞校風

「真見鬼!我快70年不來東京了,東京的牛郎們還是穿這種低品位的衣服麼?」昂熱皺眉,「開會!」

他轉身走進大會議室,裝備部已經把3d投影設備搭好了,這間會議室已經變成了昂熱的指揮中心,學院中央控製室的全部功能都被轉移到了這裡。

桌上放著打開的空運箱,箱子裡是暗金色的「七宗罪」,那七柄為了殺死龍王而打造的武器還插在沉重的金屬匣子中,卻發出了令人心悸的轟鳴聲,仿佛被鎖在匣子中的是七條怒龍。

愷撒和楚子航都很清楚這套武器為什麼要被運送到日本來,迄今為止人類並無任何能力製止地震海嘯和火山爆發這樣的自然災害,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抹掉災害的源頭。問題是已經蘇醒的神是否真的存在被殺死的可能性?

雖然殘缺,但那東西曾經是白王,與黑王並駕齊驅的存在。

「先看那段視頻,幾分鍾前剛剛發送到我的郵箱裡。』』昂熱剛一坐下就下令。

燈光暗了下去,3d投影儀開始運轉,首先呈現在眼前的是浩瀚的星空,黑暗的起點爆發,巨大的星團在幾億分之一秒能形成,原始物質以接近光速的速度擴散,時間和空間的維度開始舒展,宇宙正式誕生。

以卡爾副部長為首,裝備部的研究員們激動地鼓掌,作為技術宅,無詮何時何地,看到浩瀚星空都會不由自主地心情激盪。二戰的時候德國火箭專家韋納·馮·布勞恩造出了v1和v2兩種導彈,那是世界上最早的導彈,希特勒用這些導彈轟炸倫敦,把英國人炸得哭爹喊娘,但是在榮譽麵前布勞恩爵士滿臉無所謂地說:「我瞄準的是星辰,隻是偶爾也會命中倫敦。」意思是說炸倫敦算個屁,我們高端大氣上檔次的科學家是為了跨越星辰大海奔向浩瀚宇宙而搞研究的!

接下來開始演示地球如何形成,火山噴發,大地凝固,原始海洋開始形成,生物開始演化,瞬息之間幾十億年過去,三葉蟲成為地球霸主……

「龐貝這個混賬!開篇需要這麼長麼?快進!」昂熱終於忍受不了了,沖操作投影儀的研究員怒吼。

愷撒滿臉無所謂的表情。看到開篇的調調他就清楚這段錄像是誰製作的了,那是他的父親,龐貝·加圖索。從某種角度來說,龐貝不主持瓦特阿爾海姆是很可惜的一件事,因為他在某些方麵跟裝備部的神經病真是太投緣了。他會帶著貂裘短裙的美女回家,兩個人在私人電影室欣賞他自己製作的短片,也是宏大開篇,從宇宙誕生開始講起,展現地球生物幾十億年來的艱苦進化,這時候龐貝就會凝視著美女的眼睛,深情地說,祖先歷盡千辛萬苦才讓我們進化到今天的程度,我們有什麼理由不把達個偉大的繁衍繼續下去呢?

畫麵忽然切換,星辰大海生物進化dna演進都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某個南太平洋島嶼的水上屋,穿著白色西裝的龐貝·加圖索調整了一下自拍鏡頭,整理頭發露出陽光般燦爛的笑容。

「早該把那無聊的開篇快進過去!」昂熱深吸了一口氣。

「還沒來得及快進,就是影片忽然跳到了這裡。」操作投影儀的研究員聳聳肩。

「好吧好吧,我想看到這個時間以昂熱你的性格已經憤怒地想要砸投影儀了對不對?」龐貝搓著手,「所以我還是趕緊進入正題。」

這個神經病連昂熱的耐受性都算好了……昂熱覺得有口血淤積在心裡,不噴出來不痛快的感覺。

「當你打開這份視頻的時候,麻煩已經很大了對不對?我對此深表遺憾,因為此刻我正在距離日本幾千公裡的南太平洋,就算日本沉沒也不會波及這裡,而你們腳下的陸地正在破碎和沉降。」

卡爾副部長驚得眼睛都直了,因為龐貝接下來演示的是日本大陸破碎和分解的過程。卡爾副部長並不知道這位校董的學歷和背景,但同是最頂尖的專家,他一眼就能看出龐貝的模型很精準,那是大師的計算。

換而言之,不光是東京,日本全境都麵臨著垮塌的危險,虧得裝備部還以為自己隻是來幫忙救災的。

「從科學的角度,準確地預報地震和火山爆發都是不可能的,更別說控製這種自然災害了。但是對於神來說,控製海洋和熔岩的流動就像人類控製自己的手揩那麼自然。神一旦徹底蘇醒,首先被摧毀的必然是東京,日本境內和近海的火山群會集中爆發,海嘯和陸麵坍塌是必然的,最嚴重的結果就是整個日本沉入大海,因為這塊陸地太不穩定了。」

龐貝聳聳肩,「想必你已經想到了最簡單的解決辦法,那就是殺死神,你一向這麼簡單直接。

「當然咯,神是一定要死的,我們是秘黨嘛,秘黨不屠龍,難道我們是職業廚師聯合會麼?但這次你麵對的不是一般的龍王,而是白王,盡管是殘缺的白王。我知道你隨身帶著七宗罪,但這一次那些小刀子沒用。它們確實是為了屠龍而鑄造的武器,但在鑄造者諾頓的概念裡,白王早已死去,他沒有考慮這些煉金武器對上白王的情況。那什麼才是能夠徹底摧毀神的武器呢?請允許我為各位隆重介紹,由加圖索研究院和俄羅斯聯邦航天局聯合研製的究極武器,我們給它的代號是——天譴!」

畫麵再度切換,漆黑的宇宙中懸浮著藍色的行星,那是從太空中俯瞰地球。

「別急著扔鞋,我保證這一次的星空你看完後一定不會暴跳如雷。」畫外音是龐貝深邃的聲音,很難想象這家夥會那麼正經地說話,仿佛他正站在浩瀚星空之外,如同洞悉一切的先知那樣,幽幽地說話,「女士們先生們,此刻天譴正運行在你們頭頂上方1020公裡處的近地軌道上,挽帶著能夠拯救整個人類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當那利劍從天而降,大地都會被切裂,何況神呢?無論它是何等究極的生物,終究也隻是個生物,在來自浩瀚星空的懲罰麵前,它的每一個細胞都會被焚燒殆盡!』』

人造衛星從畫麵一角掠過,它微微地震動,某個東西脫離了它,筆直地向著地麵墜落。那細長的物體進入大氣層,化為幾百米長的火光,它的光照亮了夜空,仿佛太陽提前升起。

那一縷刺破黑暗的光是那麼靜謐那麼美麗,卻又帶著令人戰栗的力量,每個人都想到《舊約·創世紀》中記述的耶和華毀滅索多瑪和蛾摩拉的那一幕:「羅得到了瑣珥,日頭已經出來了,當時,耶和華將硫磺與火,從天上耶和華那裡,降於所多瑪和蛾摩拉。把那些城和全平原,並城裡所有的居民,連地上生長的都毀滅了。羅得的妻子在後邊回頭一看,就變成了一根鹽柱。」

火光觸及地麵,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十字形的裂縫出現在藍色的星球上,上萬度的火焰在熊熊燃燒,狂暴的沖擊波席卷一切,方圓幾十公裡化為焦炭。

沒有人發出聲音,每個人都默默地觀看著這場毀滅,體會著那位把王座設置在天空中的耶和華在揮手間毀滅萬人的心情。

很久之後他們才驚覺天譴降落的地方恰恰就是日本,那隻是動畫預演,否則他們連同達座城市都已經不存在了。

「天基動能武器!」卡爾副部長大聲說,「這種技術應該還停留在設計圖上!」

「天基動能武器是什麼東西?」昂熱厲聲喝問。

「早在1985年,美國國防部就開始了一項名為『上帝之杖』的研究。這是一種武器,用高密度的鎢、錳和鈾製成大約6米長的金屬棒,它們從太空中釋放,完全依靠重力向地麵墜落,尾翼負責調整軌道。到達地麵的時候,它們的動能不亞於小型核武器,可以洞穿任何地下掩體,高溫高熱在一瞬間壓爆,沖擊波的覆蓋範圍能到達幾平方公裡。簡單地說,就是人為製造的隕星。」卡爾副部長說,「但據我所知,上帝之杖的研究遭遇了巨大的阻力,就是無論如何也瞄不準,打擊目標是達拉斯的話,沒準會擊中奧斯丁。」

巨大的3d設計圖呈現在每個人麵前,無數精密的機件高速展示,最終合並為近地軌道上運行的大型衛星,如同左輪槍一樣的「劍槽」位於衛星中央,六支沉重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躺在那些空槽中。

每個人都下意識地抬頭望向空中,在無人知道的時候,加圖索家已經把這種動能武器放置在了天空中。這個奉行力量和霸權的家族,它的內在實力遠比表現出來的還要可怕。

「技術上是可行的麼?」昂熱扭頭看向卡爾研究員。

「鎢鈾合金製造的尖棒、內置陀螺儀導骯、隨動式尾翼、星群式衛星追蹤……我看不清楚,他根本沒想讓我們看清楚所有技術細節。」卡爾副部長滿頭大汗,「但如果他們的研究深入到這種地步的話,初號機一定已經研製出來了!」

「不要夾雜動漫詞匯!」

「我相信他們已經造出了可供實踐的版本,如果是那種武器的話,確實沒有任何生物能幸免,在它的威力中心,別說細胞不能幸存,任何有生物活性的化學物質都會被瞬間破壞。」

畫麵切換回南太平洋的島嶼,龐貝仍舊坐在水上屋裡喝著冰鎮的雞尾酒:「根據我的情報,目前神所在的位置周圍都是荒山,那是最適合動用天譴的區域,不用有任何心理壓力,不會砸著人的,從太空裡扔一根鐵棒子下去吧,把白王重回人世間的偉大夢想砸得粉碎。啟動密碼我已經交給你們那個名叫eva的小姑娘了,這可是加圖索家的最高秘密哦,也是我能給老朋友的最大幫助了。』』

「龐貝·加圖索,你還是忍不住露出真麵目來了啊。」昂熱輕聲說,盡管他知道龐貝不可能聽見,這不是即時通信,是一段早就錄製好的視頻。

從開始到現在,他們的一切行動都在龐貝的掌控之中,提醒他說日本有可能沉沒的是龐貝,為他提供天基動能武器的也是龐貝,恰恰在日本陷入危機前的兩個小時,這份視頻資料送到了昂熱手中。

加圖索家從一開始就布置了一個針對神的殺局,掌握著「天譴」,即使神完全蘇醒也能被瞬間抹殺。加圖索家為什麼要這麼做?還有多少事是學院不知道而加圖索家知道的?

「赫爾佐格博士做的最錯的一件事,就是他不該讓我兒子陷入這場戰爭。」龐貝緩緩地說,「他是死而復生的惡鬼也好,舉世無雙的陰謀家也好,但這一次,他得罪了太多不該得罪的人。」

「這件事結束後,千萬記得幫我把愷撒洗得乾乾淨淨的,讓他穿得漂漂亮亮地回羅馬來。」龐貝恢復了賤兮兮的笑容,「幫我跟他說爸爸愛他。」

愷撒的臉色鐵青,如果不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麵,他一定會對投影出來的那個騷包老爹吐口水。

「聯絡eva,』』昂熱下令,「我要知道天譴什麼時候能夠運用!」

3d投影儀打出瑩藍色的光束,身穿校服的eva站在光束中:「我已經全麵接入東京的互聯網,無論校長什麼時候呼喚我都在線。」

「龐貝把天譴的啟動密碼交給你了?」

「兩分鍾之前我獲得了天譴的啟動權。」eva淡淡地說,「現在我已經成為那件天基武器的控製者,隻要您下達命令,我就會從太空中扔一根鐵棍,威力足夠把神所在的區域化為火海。」

「現在就可以?』』

「不,有時間限製。天基動能武器從其實質來說仍然是一種人造衛星,它在近地軌道運轉,大約每90分鍾圍繞地球旋轉一圈,隻有在它到達東京正上方的時候才能釋放天譴。目前那顆代號『天巡者』的衛星正在地球的另一側,再過大約70分鍾它就會到達東京上空。我們很可能隻有一次機會,一旦錯過,那麼隻有90分鍾後天譴才能重新準備好。』』

「好,70分鍾。就看這座城市能不能挺住70分鍾了。」昂熱轉向櫻井秀一,「我們需要那口井的準確坐標,誤射的話會有無辜的受害者。」

「那口井是一個軍事目標,坐標是對外保密的,隻有大家長才知道。」櫻井秀一說,「我現在就聯絡大家長,但他受了傷,正在搶救,我不確定他的狀態。」

「我隻要一個坐標!隻要他還有一口氣,就讓他給我說話!」昂熱冷冷地說,「那個自負的渾蛋已經把事情弄得一團糟了,至少要做一點有幫助的事!」

「是啊,我確實是自負的渾蛋,我把事情弄得一團糟。』』有人在昂熱背後輕聲說。

會議室的門被人推開了,月匈前纏著繃帶的源稚生站在門口,眼神空洞,蒼白得像個幽靈。

「13號儲水井,設計代號紅井,位於多摩川附近的山中,坐標在這墾。」源稚生沿著桌麵把一張便箋滑向昂熱,「一個小時前,我們跟駐守紅井的忍者部隊失去了聯係,猛鬼眾攻占了那裡,毫無疑問神就在那口井裡。」

僅僅是這麼一個小小的動作,傷口就重新開裂滲血。以皇的血統他本應該恢復得更快,但某種非物理性的力量阻礙了傷口的愈合。風間琉璃的刀洞穿了他的月匈口,也把藏在他心底的那個正義少年釘死在沙發上。他仿佛失去了靈魂,變成了孤魂野鬼。

昂熱拾起便箋看了一眼,交給背後的卡爾副部長:「拿去給eva,讓天譴準備。還有,所有人都出去,讓我和大家長單獨聊聊。』』

會議室裡隻剩下昂熱和源稚生兩個人,潮聲在耳邊回盪,熾白色的閃電偶爾把室內照得雪亮。他們並沒有時間可浪費,但兩個人誰都不說話,源稚生默默地抽著煙。

「我這次來日本,想見的幾個人中就有你,可你一直拒絕跟我見麵。這還是第一次,我不遠千裡求見一個過去的學生,他卻一再地拒絕我。』』最終還是昂熱打破了沉默,「虧你還領過我的校長獎學金。」

「能獲得校長獎學金,那是我作為學生的驕傲;拒絕跟您見麵,那是我作為大家長的尊嚴。』』源稚生輕聲說,「可惜我不是一個好學生,沒有從您身上學到最精髓的東西;我也不是一個稱職的大家長,那些人相信我是天照命,他們可烈為我而死,可我沒能給他們一個全新的未來,還把家族帶上了死路。』』

「這麼多年過去,你還在被往事追趕啊,稚生。」

「您是說稚女的事?愷撒告訴您的?」

「你自己說的。你忘記了麼?很多年前你跟我講過這個故事,隻不過略去了故事中的人名,沒說是你自己的故事。當時你問我說,一個人可以為正義付出多大的代價呢?』』

「忘記了,我還以為我一輩子都不會跟別人講那個故事。』』

「是你受邀和我喝茶的那個下午,我提議說我們享用一點陳年的威士忌,結果我們喝了三瓶,你帶著酒氣問了我這個問題。既然你不記得自己跟我說過,那你一定連我的回答也忘記了吧?』』

「能再跟我說一次麼?」

「讀過本尼迪克特的書麼?』』

「讀過他的《菊與刀》,聽說美國人就是通過那本書來了解日本的。」

「本尼迪克特說『大義』是日本人的最高準則,為了大義,可以背叛可以殺戮也可以欺騙,隻要這個人是遵從大義的,那麼天下人都無法否定他。我想本尼迪克特所謂的大義,就是你所說的正義吧?』』

「是,所謂大義,就是超乎個人之上的正義,絕對的正義。」

「真遺憾,作為你的老師,我並不認可你的大義。這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麼正義能夠超乎個人之上,對有的人來說,復仇就是正義,對另一些人來說,保護才是正義。如果在你心裡弟弟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那他就是保的正義,你可以為了他與天下為敵。』』昂熱緩緩地說,「你覺得你為正義支付了代價,你覺得痛苦,因為你所遵從的正義並不是你自己心裡真正想要的東西。你遵從的是別人教給你的『大義』,而不是你自己的心。」

「對校長您來說,復仇就是正義吧?」

「是;所以如果有一天我為復仇而死,我不會痛苦,隻會覺得遺憾,遺憾我還沒來得及把刀刺進黑王的心髒。」

「這麼多年的奮鬥,就隻是為了復仇麼?您是卡塞爾學院的校長,是這個世界上不多的、有能力貫徹正義的人,可您隻是想要對龍族復仇。如果您不是這樣的一個復仇者,也許我們早就能坐下來說話了。」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但我真的沒想過什麼正義,我不擇手段地想要毀滅龍族,隻是因為它們奪走了我最珍貴的朋友。』』昂熱淡淡地說,「以蛇岐八家的情報網,想必已經把我的往事研究得很透徹了吧?』』

源稚生微微點頭:「從英格蘭約克郡,那座名叫哈羅蓋特的小城市開始,直到今天的卡塞爾學院院長,您的履歷我可以背出來。」

「如果說普通人的人生分為春夏秋冬的話,我的人生就隻有冬夏兩季。在遇見梅涅克·卡塞爾之前,我舉目無親,這個世界上沒有值得我珍視的人,我仇恨著一切,隻想用自己的能力擺脫貧困和孤獨,我活在徹頭徹尾的寒冬中。加入獅心會之後,我驟然迎來了夏季,那幾年我的生活充滿了陽光,我有了好朋友,贏得了尊重,有了奮鬥的目標,心懷未來。但是龍族毀掉了這一切,在那個初夏的夜裡,我是唯一的幸存者,失去了所有朋友,連帶著光榮和夢想。我再度踏入了寒冬,從此再沒有走出來。」昂熱輕聲說,「我並不是什麼偉人,我跟年輕人一樣需要朋友和溫暖,如果有朋友和溫暖,我可以庸庸碌碌地活下去,但龍族剝奪了我庸庸碌碌活下去的機會。時隔那麼多年,我仍然能記起那種失去朋友再度陷入孤獨的痛苦,唯一能撫平這種痛苦的辦法,就是復仇。很多人會輕易地說出寬恕二字,隻是因為他們並不懂仇恨。」

「隻為了仇恨而活著,不會覺得自己的人生可憐麼?」源稚生輕聲問。

「人一生能有多久,能擁有多少東西?而我所擁有的一切,都在那個初夏的夜晚失去了,這就是我的人生。我不能平靜地踏入墳墓,我隻能咆哮著死去。』』說到最後,昂熱的聲音仿佛金屬撞擊所發出的轟鳴聲。

源稚生凝視著這個老人滄桑的眼睛,久久地沒有說話。從前他隻知道這個老人的強權,今日他見到了這個老人的可怕。如果王將是黑天鵝港的幽靈,希爾伯特·讓·昂熱何嘗不是那個初夏夜晚裡幸存的幽靈呢?所有幽靈,之所以能夠繼續存活在這個世界上,都是因為執念,王將的執念是權力,而昂熱的執念是復仇。

源稚生又想起了風魔小太郎的遺言:「大家都是普通人,這些年愛也愛得亂七八糟的,恨也恨得亂七八糟的,可那又有什麼辦法呢?

「我們每個人都是為了自己而活著。」昂熱緩緩地說,「所謂絕對的正義,隻是人們用來粉飾仇恨和渴望的名詞。如果你真的相信那種東西,那你真是太幼稚了。」

閃電貫穿雲層,電光把兩個人的臉照得慘白,幾秒鍾後暴雷滾滾而來,仿佛末日的戰鼓聲。昂熱不再說話,源稚生也保持著沉默,四目相對,仿佛相互抵死的刀槍劍戟。

「多年之後,再聽您的教誨真好。」沉默了很久,源稚生輕聲說。

「從這一刻開始,控製權已經移交到卡塞爾學院手裡了,你好好休息吧,希望我們都能看見明天的太陽升起。」昂熱冷淡地表達了送客的意思。

「天譴對麼?那件武器真的能把神徹底毀滅?」源稚生問。此刻在氣象局大樓裡忙碌的不隻是裝備部的專塚們,還有蛇岐八家的人,龐貝向昂熱公布了天譴的存在,也等於向蛇岐八家公布了。

「沒人知道,那種武器可能從來沒有被動用過,我沒法預言它的效果,但那是我們目前唯一有效的武器。』』昂熱緩緩地說,「總之這件事跟你沒有關係了,我知道你並不希望神復活,曾經竭盡全力阻止,但你已經失敗了。」

「你始終都沒有擺脫往事的陰影,你的血統再強,可你的心是弱的。」頓了頓,昂熱又補充。

源稚生的神色木然,這句尖銳的批評似乎沒有給他帶來任何沖擊,又或許他已經認可了自己的失敗。他緩緩地起身,向昂熱鞠了一躬,穿越長長的走廊離去。櫻井秀一在旁邊鞠躬送他,他的腳步虛浮目光空洞,像是隨時都會倒下。

勞斯萊斯轎車堵在長長的車流中,寸步難行。所有人都在逃離這座城市,東邊的人往地勢較高的西邊逃,西邊的人往城外逃,他們開著各式各樣的車,有的車頂上還駕著自行車或者橡皮艇。

但無論家用車還是豪華車,或者勞斯萊斯這種皇室級別的座駕都被困在了路上,車流量早已遠遠超過道路設計的承載量,還有幾條重要的高架公路斷裂倒塌了。東京都有著世界上第一流的救災方案,但這不是什麼自然災害,這是一個遠遠超過人類想象的偉大生命要毀滅這座城市。它剛剛蘇醒就已經表現出耶和華毀滅索多瑪時的偉大力量,不愧是被稱為「神」的存在。

每個人都在使勁地摁著喇叭,躁動的恐懼隨著喇叭聲蔓延,最後整條街上的車都在摁喇叭,但車流還是一動不動。

源稚生就坐在這輛勞斯萊斯裡,指揮權已經完全移交給卡塞爾學院了,蛇岐八家還能運轉的所有部門都聽命於昂熱,此刻他己經變成了普通人,也加入了逃生的人群。

前方徹底堵死了,也許是撞車了,司機很焦急,想要倒車,卻又撞在了後麵的卡車上。這種情況下勞斯萊斯也是沒用的,無論引擎如何強大,也不過是一頭困獸。

源稚生默默地看著窗外,從離開氣象局大樓直到現在,他一句話都沒說,他看起來一點都不著急。

他本應該很著急,因為不斷有壞消息傳來,猛鬼眾早已預料到這場海嘯,準備了沖鋒舟和快艇等各種交通工具,他們以極小的傷亡摧毀了蛇岐八家的有生力量,隱藏在各大幫會中的精銳混血種來不及集合就被彈雨覆蓋了,市內的重要據點一一覆滅;關東支部背叛之後,蛇岐八家還擁有精銳的關西支部,但關西支部的車被人安裝了c4炸彈,在趕來東京的路上,那些跑車密集地爆炸,化為一片燦爛的煙火。

源氏重工也陷落了,原本那裡還駐守著執行局的84名高級乾部,但一輛水泥攪拌車在大廈門口傾瀉了二十噸重的水泥砂漿,將那座大廈變成了封閉的殺戮場,夜叉死在了那場戰鬥中。據逃出來的人說,他在輝夜姬的機房裡引爆了炸彈,將自己和十幾名猛鬼眾的槍手一起炸成了碎片。夜叉一直都是個沒腦子的貨,但這次他好歹做了件聰明的事,猛鬼眾想要奪取的顯然是輝夜姬的控製權,擁有了輝夜姬他們就能限製eva的行劫。所以源氏重工的攻防戰還算是場慘勝,執行局全軍覆滅,但猛鬼眾也沒能得手。

至此,蛇岐八家喪失了反擊的能力,他們對猛鬼眾宣戰,卻沒有想到猛鬼眾早已為他們準備好了葬禮。

「大家長,開車離開已經不現實了,我已經呼叫了直升機,他們很快就會趕到,請您務必稍作等待!」司機說。

事到如今說起這種話來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號稱能夠控製全日本的蛇岐八家,如今連一架直升機都調不到,這架直升機還是好不容易從八王子市找到的。

「快走吧,我記得你已經結婚了,還有個女兒對不對?」源稚生摘下手腕上的勞力士金表遞給司機,「你有父親的責任,你留在我這裡沒用了。』』

他推開車門,從車門裡抽出傘來,不顧司機的呼喚,漫步在車流中。

每輛車都是一個舞台,每個舞台上都是一個家庭,通過車窗玻璃能看清各式各樣的家庭。

有的舞台上,中產階級的父親駕駛汽車,母親坐在副駕駛座上,孩子坐在後排。父親急躁地摁著喇叭,母親轉過身柔聲細語地安慰孩子,哥哥把妹妹摟在懷裡,妹妹抱著心愛的玩具熊。

有的舞台上隻有年輕的小夫妻,女孩害怕地流著眼淚,把頭靠在男孩的肩上,男孩一手攬著她的肩膀,一手死死地握著方向盤,凶狠地盯著前方,像是上了戰場的武士,他要保護自己的女人,但是無能為力。

有的舞台上是年邁的老夫婦,老婦人大概是在給遠在外地的孩予打電話,她的丈夫拿手帕給她輕輕地擦著眼淚,他們是死亡率最高的人群,他們的老式汽車在這種暴風雨中隨時可能熄火,他們的體力也很難支撐他們逃出這座城市。

最讓人吃驚的是一個不過十二三歲的男孩,那顯然是個富裕家庭的孩子,衣著考究,開著一輛豪華車,他家的保姆們坐在後排。大概是父母外出把這個孩子交給保姆們照顧,但保姆們卻不會開車,關鍵時刻少爺跳上了父親的奔馳車,大吼說上車。

就像千百個電視台同時在源稚生麵前播放家庭劇,都到了大結局的時候,所有的笑容和眼淚都那麼真實,絲毫不作假。

但源稚生已經預知了所有的結局,這些人都要死了,僅僅憑著天譴就想殺死神,昂熱想得還是太簡單了。天譴固然是強力的武器,但核彈同樣是強力的武器,沖繩的美軍就有核彈,昂熱也可以想辦法借用美軍的核彈,王將怎麼會對此毫無準備呢?

那顆攜帶著達摩克利斯之劍的近地軌道衛星還要大約60分鍾才能到達日本上空,王將怎麼會把神留在紅井任昂熱去炸呢?隻要神不死,東京的沉沒就無法終止。

所以這些人都會死,無論他們的親情多麼感人。在究極的死亡麵前每個人都是平等的,無論是順境或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他們終將踐行他們結婚時的誓言。

可源稚生很羨慕他們,因為車裡的人們還能相互依偎著取暖,而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他可以試圖去保護的家人了,橘政宗死了,櫻也死了,他的親弟弟卻是追隨王將的惡鬼。

在這末日的大風雨中,源稚生想要打電話給某個人說「愛」這種事,但誰來接他的電話呢?

直升機從天而降,飛機上的人拋下繩梯,來接他的人終於趕到了。這時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騎著車嘿喲嘿喲地從源稚生身旁經過,車座上載著沉重的旅行箱,看他頭上紮的布巾,像是個拉麵師傅。源稚生並不喜歡吃拉麵,也不會跟某個拉麵師傅特別地熟悉,卻覺得那個拉麵師傅有點眼熟。剎那間兩個人都多看了對方兩眼,但隨著直升機騰空而起,兩個人還是去往不同的方向。

「去神社。』』源稚生在機艙中坐下,看著下方的芸芸眾生。

直升機的旋翼撕破雨幕,山中的寂靜被打破了。源稚生跳下飛機,白衣神官們正肩並肩地站在屋簷下迎候,簷前的雨水掛在他們麵前,仿佛透明的簾子。

源稚生仰望斑駁的佛麵,雨水在佛的眉眼間匯聚最終墜落,讓人誤以為它在哭泣。他並沒有什麼宗教信仰,今夜卻忽然想要進一炷香,於是他伸手向雨中,立刻就有三支點燃的線香遞到他手中。他沒有祝告,而是直接把線香插入了香爐中。

他在水墨屏風前緩緩坐下,麵對敞開的殿門,狂風暴雨撲入。神官們圍繞著他,剝去白色的法衣,深深鞠躬。法衣下是黑色的西裝,係白色領帶,這是對今夜死難者的哀悼,也是表達登上戰場的決意。

曾經掌握整個日本黑道的至尊家族,如今能夠投入戰場的人隻剩下這些神官了。不過家族的神官並不是什麼向善的人,他們都曾是極惡的凶徒,被懲罰來神社中看守祖先的靈位。今夜,他們將回歸凶徒的身份。

在源稚生抵達氣象局大樓前命令就已經下達了,神官們做好了準備,最後一次打掃神社,在諸位家主的墳前供奉了鮮花。

「繪梨衣還好麼?』』源稚生問。

「上杉家主在後殿等候大家長。』』神官首領說,「我這就帶大家長過去。』』

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繪梨衣從源氏重工轉移到了神社來暫住,不然她也許能橫掃入侵源氏重工的猛鬼眾,幫夜叉守住那棟大廈,但也許她會被猛鬼眾奪走。

「不用,把事情安排好了我去跟她見麵,現在大家都坐下。』』源稚生坐得筆直。

神官們跪坐在榻榻米上,外麵的風雨聲越發清晰起來。

「把我下麵說的話記錄下來,」源稚生低聲說,「我是蛇岐八家的第七十四代大家長源稚生,愧對家族的先輩,未能守護好同胞,令家族和日本遭遇滅頂之災,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從明天早晨開始,我將把大家長的所有權力移交給櫻井家家主櫻井七海女士,櫻井七海為第七十五代大家長。在我之後,家族成員應當秉承祖先的訓示,切忌不可為了力量和權位而追求龍類之身,那是必將覆滅的道路,違反那條禁令的人,家族中的一切人皆有權討伐之。在確保不會危害無辜者的情況下,黑獄中的『鬼』應得到良好的照顧。每個鬼都流著家族的血,我們善待他們,他們就會與我們在一起,我們把他們遺棄在荒野,他們就會報復我們……」

他就這麼娓娓道來,不緊不慢,為家族的每個部門指定了新的負責人,交出了聯係人名單和所有的密碼,還有家族金庫的鑰匙,每個人都躬身靜聽,神官首領走筆如飛地記錄。

「寫好了麼?』』源稚生問。

神官首領把紙卷呈到源稚生麵前,源稚生略略看了一遍,割破手指,把血塗在自己的龍膽紋戒指上,在文書最後印下了源家的家徽。

源稚生把紙卷遞還給神官首領:「把這封信保存好,轉交給櫻井七海女士。你們準備好了麼?」

「神官共計27人,已經按照大家長的意思做好了準備。』』神官首領低聲讜。

「明天我就不是大家長了,在我守望這個家族的最後一刻,我請求諸位和我一起奔赴戰場,此刻的蛇岐八家就隻有我們這28個男人,我們便是蛇岐八家。」源稚生躬身,「拜托了!」

「我們將追隨大家長,作為大家長的矛,作為大家長的鎧。」所有神官躬身回禮。

「很好。」源稚生站起身來,「我去看看繪梨衣,命令直升機做好準備,五分鍾後出發。』』

他進入後殿,後殿的牆壁上都是色彩斑駁的古畫,這幅畫也是那些壁畫中的一幅,但不是記述古代歷史,而是對未來的預言。家族認為這幅畫可能是後人臆想的,因此它沒有被剝下來送去源氏重工裡保護,而是留在了神社的後殿作為裝飾。

這幅畫畫的是白王血裔統治世界之日,白色的皇帝端坐在幾百人扛起的大輦上,她的足跡越過海洋和歐洲,去往大地盡頭紅色的高原,披掛著銅和金的侍從們為她揚起遮蔽了天空的長幡,敵人的鮮血濺落到那些高聳入雲的長幡上,要經過足足三日才流淌到土地裡。她所到之處以敵人的枯骨為地基立起城池,所有的城連成堅不可摧的巨牆,從此巨牆以南都是她的皇都,被征服的一切族類都被流放到巨牆的北方,唯有在冰天雪地中哀號,祈求著太陽早一點升起賜予他們一點點溫暖。

這幅畫的名字叫「地獄變」。

地獄變下坐著身穿巫女股的女孩,繪梨衣抱著膝蓋坐在角落的陰影裡,油燈的光照不到她身上。源稚生在她麵前半跪,和她對視,而後輕輕地擁抱她。

「哥哥,外麵怎麼了?』』繪梨衣在小本子上寫給他看。

「非常糟糕,真是糟透了。」源稚生輕聲說,「所以哥哥會很忙,要趕著去解決麻煩,繪梨衣要聽話。」

繪梨衣用力地點頭。

源稚生把旅行箱打開,裡麵是土豪路明非給繪梨衣買的那些裙衫:「換件衣服吧。」

繪梨衣就在源稚生的麵前把巫女服脫了下來,直到隻剩內衣,沒有人教過她女孩子不能在男人麵前脫衣服,而源稚生在她心裡也不算什麼男人,隻是一種名叫「哥哥」的可靠東西。她選來選去選了自己最喜歡的那件白色塔夫綢的膝上裙,還有高跟的羅馬鞋,用白色的發帶把長發紮了起來。源稚生默默地看著這個貓一樣蜷縮在壁畫下的女孩在幾分鍾裡變得神采煥發,無聲地笑了。

他把早就準備好的護照和銀行卡一一展示給繪梨衣看,然後塞進一個小包裡,交到她手中,再度擁抱她:「繪梨衣穿這件裙子真漂亮,我喜歡這樣的繪梨衣。我一直都錯了,你應該有自己的人生,像普通女孩那樣喜歡什麼人,跟他出去撒野,為他難過也為他開心。這樣才算真正地活過,哪怕隻有幾年也好,那才是我們活過的證據。我很感謝路明非,可惜不能當麵向他道謝了。」

他給繪梨衣套上禦寒的乇衫和透明雨衣,捏了捏她的臉蛋:「從今晚開始,你的名字不再是上杉繪梨衣,你跟蛇岐八家也沒有任何關係了,任何人問起都不要說出自己的原名,你的新名字在那本護照上,記住了麼?」

繪梨衣呆呆地看著他,點了點頭。她的心理年齡遠比同齡人小,無法理解這些話的含義,但她已經習慣了相信源稚生,源稚生這麼叮囑她,她就會這麼做。

「繪梨衣真乖。』』源稚生親親她的臉蛋,「其實這些年我為你做的事情真的不多,還不如那一個星期裡路明非為你做的。我總是把你當作弟弟的替代品,照顧著你就好像我還是個稱職的哥哥,我真是個傻瓜……」

他說不下去了,隻能再度擁抱她,直接把她抱了起來。

他抱著高挑的繪梨衣走出神社,一輛防彈的奔馳轎車已經等候在那裡。他把繪梨衣放在後座上,最後一次撫扌莫她的頭發:「真想再有點時間和你打一局街霸啊。』』

他關閉車門揮手命令司機開車,奔馳車切開雨幕快速地駛向山下。從神社出發,沿著山間公路,隻需40分鍾就能夠到達位於山梨縣的軍用機場,那裡有一架龐巴迪商務機在等待,它會直接把繪梨衣送往韓國。源稚生給她準備的是一本韓國護照,護照上她的名字是金熙媛。從幾年之前源稚生就在為這件事做準備,隻不過始終沒能下定決心將它付諸實踐。他紿繪梨衣準備了全新的身份,動用個人存款在首爾的江南區給她買了一個小公寓,之所以選擇韓國是因為那裡的女孩都整容,在成千上萬外形相似的漂亮女孩裡,繪梨衣這種天生優質的女孩反而不顯眼。

今夜他終於做了決定,即使在這種時候他也不能帶繪梨衣上戰場,繪梨衣對他而言確實是妹妹而不是武器,這種愛是私人的,跟大義無關。

神官們簇擁著源稚生登上直升機,暴風雨中這隻黑色的巨鳥騰空,源稚生俯瞰下方的神社,曾經它是黑道至尊的宗祠,但如今裡麵空無一人,長明燈在佛前搖曳著,隨時都可能熄滅。神官們都把白色的布帶紮在頭上,這是蛇岐八家最後的奮戰。

「給我接昂熱校長。」源稚生說。

東京都氣象局大樓。

「坐標輸入完畢,天譴係統完成自檢,當天巡者到達東京上空的時候,達摩克利斯之劍就可以釋放。到時候將有14枚衛星負責為它矯正軌道,各種可能導致軌道偏移的情況,包括風速、雲層和地球磁場的偏轉都在考慮之中,那根鐵棍將準確地命中紅井,沖擊波影響的範圍是直徑34公裡的圓。周圍都是荒山,預計不會有無辜的死傷者,除了紅井裡的人。」卡爾副部長大聲說,「距離天巡者抵達東京上空還剩54分鍾。」

裝備部的神經病們已經知道了神的存在,在最初的「媽媽我好害怕」、「校長這個王八蛋居然陰我們」和「我嘞個去我還沒有宗教信仰現在就要死丁能不能給我推薦個宗教信一信」之後,專家們清楚地意識到耍賤和發飆都救不了他們,校長不會給他們提供任何逃離東京的交通工具,唯一的逃生辦法就是殺死神,這時風向就轉了,變成「掐死那個畸形的神」、「讓它知道被科學淩辱的滋味」和「連它媽媽也不能放過』』這類狠話。

要說神擋殺神佛擋殺佛,這幫神經病確實是踐行者。專家組的效率再度提升,僅用15分鍾他們就完全解析了天譴的啟動程序,把這件武器掌握在手中。

「要確保精度,如果你把它投放在東京市內,傷亡是以百萬計的。」昂熱在地圖上圈出了紅井所在的位置。

「雖說那件武器是加圖索家設計的,但在裝備部的手裡它的效力會得到200%的發揮。」說起這種事卡爾副部長從來都是高貴冷艷的,「我們會讓那根鐵棍子筆直地落進紅井裡,以那種沖擊波的強度,沒有任何生物能夠幸免!」

「那麼現在隻剩下一個問題了,當達摩克利斯之劍落下的時候,神還在不在那裡。」昂熱戴上耳機,「刺蛇,你們距離紅井還有多遠?」

「刺蛇報告,正在全速飛行,到達紅井還需大約3分鍾。」

剛從源稚生那裡得到坐標,就有一架早已待命的直升機從木更津基地起飛,向著多摩川的方向飛去。東京都政府得到了調動自衛隊的權力,就相當於昂熱得到了這項權為,他的聲音經過eva的模擬,以小錢形平次的名義下達給木更津基地。火山噴發製造了大量的煙塵,衛星上的紅外線攝像機根本無法穿透火山塵,想要了解紅井此刻的狀況,唯一的辦法就是用直升機冒險偵查。

「把圖像投影到大屏幕上!」昂熱下令。

直升機拍攝的即時圖像立刻出現在大屏幕上,那架輕型直升機正飛躍群山,暴風雨也覆蓋了多摩川區域,滾滾的落葉在峽穀中流動,如同深綠色的潮水。能見度很差,係統把紅井所在的位置標紅了,昂熱死死地盯著那個紅色的坐標。

他相信天譴的威力,龐貝和裝備部都認可那件天基動能武器是可靠的,那它就肯定沒問題。唯一的問題是,直到此刻他們依然沒有見過神的真麵目,也不知道它是否如猜測的那樣在紅井裡。

關於神的情報少得可憐,隻有蛇岐八家對歷史的記述,從某些記述來看,它是八岐大蛇那種超級生物;從另一些記述來看,它是從白王身上拆下的一塊骨頭。就算你握著絕世的利器,可麵對身份不清的敵手,勝率也說不清楚。

地麵震動,火紅的岩漿沿著山坡緩緩地流瀉,富士山再度噴發了,第一次噴發的岩漿把山頂的積雪融化殆盡,此刻這座超級火山是深黑色的,岩漿一邊流動一邊凝固,山月要的樹木在岩漿到達之前就自燃起來,化為焦炭。

神正從漫長的沉睡中蘇醒,恣意地揮灑著意誌的力量。盡管見識過龍王芬裡厄能毀滅一座城市的「濕婆業舞」,但這位殘缺的白王還是震驚了卡塞爾學院,它甚至能夠毀滅一個國家,不愧是比四大君主更高一個位階的生物。

那麼究極的那位黑王能做到什麼?真是想想都讓人不寒而栗的事。

「刺蛇報告!前方出現積雪!刺蛇報告!前方出現積雪!」耳機裡傳來飛行員驚訝的聲音。

昂熱已經提前在屏幕上看到了這詭異的一幕,連富士山上千年的積雪都融化了,多摩川附近的山上卻白雪皚皚,那些山的海拔不過幾百米而已,根本就不到雪線的高度。狂風暴雨都沒能抹去那片積雪,刺蛇從白琉璃般的山峰上飛過,恍惚間似乎是在飛越嚴冬中的西伯利亞。這種現象絕對是違背自然規律的,僅僅在幾個小時之前那片山地在衛星照片上還呈現出墨綠色,這都說明刺蛇正在接近神,昂熱不由自主地握拳,指節爆出劈啪的響聲。

「不……那不是雪!那是……類似蜘蛛絲的東西!」飛行員用一種見鬼的語氣說。

昂熱也看清楚了,覆蓋群山的確實不是雪,而是某種雪白的絲。這些絲沿著地麵蔓延,把樹木層層地包裹起來,好像一條巨大的蠶正在那片山地的中央結繭,要把整片山地都包裹了進去。

畫麵忽然變成血紅色,像是有液體從屏幕下方蔓延上來,耳機裡傳來飛行員的驚呼:「你……你是誰?你怎麼上來的?」

攝像機轉向,一柄櫻紅色的長刀貫穿了飛行員的心髒,妖嬈如艷鬼的風間琉璃握著刀柄,身穿雲中絕間姬的華服,端坐在飛行員身後的座位上,好像他一早就坐在那裡,是這架直升機上的乘客。

可怕的聲音響徹大廳,那是長刀從一顆心髒裡抽出來,鮮血噴湧的、風一般的聲音,再下一刻圖像中斷,大屏幕上隻剩下嘈雜的雪花點。

學院派往紅井的眼睛被刺瞎了,刺蛇換回的情報很有限,神確實位於紅井,風間琉璃已經抵達紅井,猛鬼眾正要恭迎神的降生。可代號「天巡者」的衛星還在地球的另一側,天譴還要大約50分鍾才能釋放,剩下的時間是否足夠?

昂熱的額角沁出冷汗。他可能是這個世界上資歷最深的屠龍者,見識過各種各樣的危機,但今天的危機還是超出了他的經驗範疇,任何錯誤的決定都會導致同樣的後果,那後果的名字是死亡,一個國家的死亡。

他高速地思考,但是無法得出結論,50分鍾裡他能做什麼?增派新的飛機去紅井?用中程導彈對地轟炸?或者不等天譴了,向美國政府公布龍族的秘密,從而調用太平洋深處那些戰略核潛艇上的核武器?

還剩50分鍾,50分鍾裡必須確保神留在紅井裡!昂熱焦急地踱步,像是發怒之前的雄獅。他本就是獅心會的創始會員。

「校長,大家長打來電話,請您務必聽一下。」櫻井秀一跑了過來,捧著無繩電話。

雖然不願意把時間花費在那個不成器的學生身上,但昂熱還是接過了電話。他沒有說話,等著源稚生發聲。

「校長,此時此刻我想您已經明白了天譴的弱點。它用近地軌道上的衛星來發射,運行在那種軌道上的衛星圍繞地球轉一圈大約是90分鍾,也就是說你們無法決定發射的時間。」源稚生的聲音輕而縹緲,「整個關東支部會在一夜之間背叛,猛鬼眾的人必然已經滲透到了蛇岐八家內部,您和我知道天譴這種武器的時候,猛鬼眾也知道了。王將永遠都領先我們一步,他不會把神留在那裡等著被天譴毀滅,在達摩克利斯之劍抵達之前,他們就會帶著神離開紅井。唯一的辦法是,有人犧牲自己作為釘子,把神和王將都釘死在紅井裡,等待天譴的到來。」

昂熱立刻就明白了:「你已經在路上了?」

「是的,15分鍾後我就能到達紅井,今夜我還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長,我沒有屈服,意味著蛇岐八家沒有屈服。」源稚生淡淡地說,「我知道在您的學生裡我不算優秀的,我沒有領會您的教導,做錯了很多事,我也不像愷撒、楚子航和路明非那樣有意思。我很喜歡他們,想過要跟仡們交朋友,但是來不及了,請代我向他們問好。我得彌補我犯下的錯誤,希望這樣能在您那裡混到一個及格。」

昂熱沉默了很久:「抱歉對你說了那樣的話。」

「沒什麼,我去找您,就是想被您罵一頓。這個世界上能罵我的人,如今也隻剩下您一個人。」

「關於大義的事情想明白了麼?還是決定要為大義去赴死麼?』』

電話被掛斷了,昂熱默默地看著手裡的話機,忽然想到很多年前十九歲的源稚生坐在他辦公室的天窗下,喝了幾杯酒,用極其慎重的語氣問:「校長,人能為正義支付多少的代價呢?」從那時開始,他記住了這個眼神清澈但是迷惘的日本年輕人。

多摩川山區,紅井。

白色的細絲爬滿了儲水井的內壁,它們是從井底生長出來的,像是某種黴菌的菌絲,但這些菌絲不但能夠沾染土壤和樹木,甚至能夠貫穿鋼鐵。它們能長到幾米長,掛在鋼梁或者樹木上,像是無數隻纖細的手在風中搖擺。

對任何形式的生物來說這種絲狀物都是致命的,它們帶有強烈的腐蝕性,被它們沾染的鋼鐵內部變得像海綿那樣疏鬆,樹木則直接從內部壞死。方圓一公裡的範圍內,生機徹底斷絕,看似聖潔的白色覆蓋物下麵,整座山已經枯死了。

風間琉璃站在白色的鋼梁上,長發被雨淋得透濕。他已經在那裡站了很久,井中的人們抬頭望去,隻覺得那是個羈縻在人世間的鬼魂。他不說不動也不聽,隻是默默地回憶生前的事,可又什幺都想不起來。

暴雨滂沱,閃電照亮那張慘無人色的臉,這時候人們才會發現他在笑。

井中作業的人們都穿著帶聚氟乙烯塗層的防護服,極其耐腐蝕的聚氟乙烯保護他們不被白絲沾染。泵機正在全力工作,十二道水流注入深井,殷紅如血。這種化學試劑中混合了從死侍胎兒中提煉出來的血清。水銀中浸泡著似龍似蛇的屍骨,井底依然彌漫著致命的水銀蒸氣,所以蛇岐八家沒來得及徹底探索這口井。岩流研究所斷定這口井中已經不存在任何活物了,但此刻大量的氣泡從水底泛起,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井底吐著泡泡。

人類總是重復地犯這類錯誤,他們從來不曾真正了解龍族,總把龍類想象為跟自己相似的生物。

白色的泡沫在水麵上堆積,濃重的血腥氣充斥著深井,水溫逐步升高,接近沸騰。數以百萬計的死肺螺隨著氣泡上浮,蛋白質被燒煮的臭味和血腥味混在一起令人作嘔,這池沸水就像是落滿了蒼蠅的湯鍋。

王將漫步來到風間琉璃背後,以詩人般的語氣贊頌這場偉大的蘇生:「聞一聞吧,這分娩般的氣息,這才是生命誕生的氣息!那偉大的生命正在醒來,這一日撒旦從地獄重返人間,它將用火焰清洗這個腐爛見骨的世界,新的世界將浴火重生。」

風間琉璃不回答,他隻是陰冷地笑著,仿佛無比歡愉。

「神已經蘇醒,現在借用一下你珍貴的血,對新生的神獻上敬意。」王將拍了拍風間琉璃的肩膀。

源稚女抽出長刀割破手腕,將自己的血液淋入深井。隻不過是幾百毫升的鮮血,被井中大量的水稀釋之後一點痕跡都不會有,但就在那些血珠觸及水麵的一刻,紅井整個震動起來,似乎有什麼龐然大物正在水銀深處舒展身體。

「聲納檢測到大型物體上浮!」井底作業的工程人員驚懼地退後,背靠著井壁。

「讓我們恭迎神的歸來!』』王將放聲高呼。

數以百萬計的水珠在水麵上跳動,這池死水忽然化作了怒水,水麵上出現了深深的漩渦,那是某個巨型生物的高速遊動造成的,風間琉璃的血吸引了那東西,它迫不及待地想要進食。它是殘缺的,需要別處來的基因補完。死侍胎兒的血清已經讓它從沉睡中蘇醒,而作為白王血裔中最優秀的混血種,風間琉璃的血液才是神最需要的。它還在初生的階段,極度虛弱,需要食物。關於白王的推測雖然殘酷,但是正確,它從來都不是人類的朋友,它賜給人類骨和血,隻是要從黑王的死刑中延續自己的生命,每個白王血裔都是神為自己準備的食物。

「它迫不及待了,讓我們給它一些挑戰,看看神到底有多強!」王將高呼,「開啟水輪機!』』

第一項測試開始,井底中的巨型水輪機開動,它能卷起強勁渦流,渦流會把水中遊動的所有東西拖向井底,但那個巨大的目標悠然地遊動著,完全不被乾擾。

「棒極了!棒極了!看吶,它是可以改變規則的東西,水流是無法束縛它的!」王將贊嘆,「讓我們給它更多的挑戰!」

作業人員震驚地對視,他們很清楚那台巨型物體有多強大,它產生的高速水流能夠把小型潛艇生生地從航道上拉開,但目標徹底無視了渦流的力量。王將說得沒錯,那東西是超越規則的東西,它甚至可以無視某些物理定律。

第二項測試立刻開始,工程組的負責人按下遙控器,劇烈的爆炸掀動了水麵,成千上萬噸的水和水銀沖上天空。猛鬼眾在水中投入了12顆塑膠炸彈,炸藥裡混合了數以萬計的鋼珠,它們爆炸的時候會釋放出密集的高速鋼珠,不亞於幾百把軍用霰彈槍齊射。

但在聲納屏幕上,那鯨魚般巨大的目標又一次無視了這項測試,它不受影響地在爆炸的火焰中遊動。

「太美了!太美了!就是這種力量!這就是改變世界的力量!」王將激動得聲音都顫抖了。

第三項測試,井底的12道閘門開啟。這些閘門上蒙著金屬網,在設計中是用來過濾汙物的,閘門非常堅固而金屬網很柔韌,這種金屬網可以跟世界上最堅韌的漁網相比,一條全速前進的鯨魚都會被纏住。

』但目標輕而易舉地突破了一道又一道閘門,仿佛在火上烤過的餐刀切開奶油。

「10、9、8、7……」工程組負責人大聲倒數,他在數剩下的閘門,目標突破了層層阻礙,即將到達水麵。

井底的作業人員都躲進了安全艙,那種安全艙用合金、納米纖維和高密度聚合物製造,如果不在爆炸中心的話甚至能夠阻隔核爆炸的沖擊波,但安全艙裡的人都在瑟瑟發抖。那東西還在水中遊動,但它的吼聲已經到了,震動如此劇烈,讓人疑心儲水井處在塌方的邊緣,井壁上的金屬護板出現了裂縫,巨大的裂縫恣意生長。所有人都戴上了降噪耳機,但有人的耳孔中還是流出了絲狀的鮮血,那種吼聲似乎能穿越人的顱骨,直接刺進人的腦海深處。那種喪亂狂暴卻又喜悅的吼叫,就像是死神在地獄裡詛咒世界。

隻有王將和風間琉璃仍舊鎮靜,王將站在井壁中間的平台上,低頭俯瞰目不轉睛,像是坐在vi包廂裡欣賞大師的演出,風間琉璃還是孤魂一樣站在雨中,雨水沿著長發往下流淌。

水麵爆裂,混合了水銀的灰白色積水沖天而起。被那東西脫離水麵的暴力帶動,成千上萬的肺螺像是子彈那樣散肘出去,打在井壁上發出爆響,它們堅硬的殼完全粉碎,身體化為黏液般的物質粘在井壁上。素白色的影子披著灰白色的水,以炮彈般的速度升天而起。但重力迅速地降低了它的速度,它在下墜之前找到了支撐點,它抓著井壁上的層層鐵架,高速地往上攀爬。它的體型大約相當於一條虎鯨,重量估計在十噸以上,那些鐵架根本無法支撐它的體重,在它下方層層疊疊地崩潰。

王將大力地鼓掌,從俯瞰轉為仰望,看著這隻大型生物以摧枯拉朽之勢逃離。

雪亮的燈光從天而降,那東西終於呈現在所有人的眼睛裡。它渾身包裹著白色的細絲,看上去就像是一枚巨大的繭,下方卻拖著猙獰的長尾。

它的動作極快,沒人能看清這樣一個帶著尾巴的繭一樣的東西是怎麼攀爬的。骨節嶙峋的長尾抽打在井壁上,把井壁上的金屬板一排排揭開,金屬碎片和肺螺的屍體混合在一起,暴雨般下降。

架設在平台上的四架火神炮轟響起來,對著井裡傾瀉鋼流,它們使用特製的穿甲彈藥,威力足夠把一頭犀牛炸成碎片。但王將的目的並非殺死那東西,穿甲彈打在那東西身上,炸出灰綠色的煙霧,彈頭中灌注著神經麻痹藥物。

白色細絲組成的繭衣被彈幕撕破,那蒼白色的幼獸第一次體會到疼痛,向著天上地下發出了尖厲的嘶叫。

工程組透過安全艙上方韻觀察窗看清繭中生物的本相,沒有人說話,每個人都隻聽見自己的心髒像是瘋了似的跳動。他們都知道來這裡要尋找的是什麼樣的東西,可真正看清楚的剎那間,仍舊覺得山一樣巨大的恐懼從天而降。

從這一刻開始,有人開始後悔了,也許把這種東西放回人世間是個錯誤的決定,無論它能為白王血裔帶來何等光輝的未來。

火神炮沒能降低那東西的速度,它以不可阻擋的趨勢脫離。但是單兵導彈從天而降,這些導彈的目標並不是神本身,而是它用來登高的樓梯,那些施工用的鐵架,自上而下的鐵架全都在爆炸中崩潰。神隨著鐵架的碎片下墜,火神炮仍在向它傾瀉彈雨。

它憤怒了,這一次它發出的不是痛苦的叫聲,而是暴怒的大吼。蒼白色的觸手把最後的繭衣撐破,猛地抓住了光滑的井壁。

「八岐……大蛇!」工程組負責人以呻吟般的聲音說。

神話在他的眼前變成了現實,抓住井壁的不是觸手,而是八條彎曲的龍頸,那東西長著八個頭顱,鋒利的牙齒咬在井壁上。它的下肢畸形短小,就把八個頭顱當作腳來使用,攀爬動作猶如八足的蜘蛛。那些修長的脖子像蛇一樣卷曲又舒展,八雙洪燭般的金色眼睛在空中明滅。它分明在往上爬,可在所有人的眼睛裡它都是魔鬼從天而降。

唯有王將手捂心口,激動地贊嘆:「種啊!」

雖然有著龐大的身軀,由於它還處在幼年期,身體顯得枯瘦,但是矯健而迅猛。它爬過的地方金屬護板開裂,岩石粉碎,警報紅燈一層層亮起。它一步步接近成功,火神炮和單兵導彈不斷在它身上炸出耀眼的火光,神那蒼白的鱗片上滲出了鮮血,部分的背脊鱗片被爆炸撕開,露出慘白色的脊骨。但它仍然毫不減速地向上爬去,它剛剛從繭中脫離,隻要離開這個地方,隻需片刻的喘息它就能恢復更多的力量,到時候它可以輕易毀滅這些渺小的生物。

「繼續!繼續!讓我看看究極的生物能做到什麼樣的地步!』』王將握拳贊嘆,語氣裡滿是神往。

一發單兵導彈在神的落腳處爆炸,摧毀了部分井壁,沖擊力令神無法抓住井壁,控製不住地下滑。但鋒利的牙齒在井壁上造成了幾尺深的痕跡,它還是撐住了。

「真棒!就該這樣!俗世的武器怎麼能傷害神的身體?」王將擊掌,好像阻擊神的計劃不是他製訂的,他衷心地期望著這東西能夠逃離這裡。

白色的繩索從井壁上彈射出去,纏住了神。這些繩索不過是手指般粗細,但編織它們的纖維是納米纖維,以這種材料的堅韌程度,甚至可以用來建造一座直通大氣外層的超級電梯。每一根納米繩都可以吊起迪裡雅斯特號,無數納米繩組成了巨大的網,這張網如果設在海裡甚至可以岡住一艘驅逐艦。神幾次發力要沖破,卻都沒有成功,單兵導彈集中在它的腹部爆炸,把它的腹部炸得鮮血淋漓。神再也無法上升哪怕一米了,它還在掙紮,但是越掙紮那張網就在它身上纏得越緊。

「成功了!捕獲它了!」耳機裡傳來工程組的歡呼聲

「捕獲了它?這麼輕易就能捕獲神?錯了,錯得太多了!」王將輕聲說,「它還帶著劍啊,那柄足以斬開世界的劍!」

飄逸的弧光閃過,連熾烈的燈光都無法壓過它,就像是絕世劍客的刀弧。一秒鍾後,唯有激光才能切割的納米繩上出現了整齊的切口,神從束縛中脫出。

此刻那道白色的弧光依然滯留在空氣中,讓人分不清所見的一切是真實還是幻覺。

「天叢雲,」王將贊嘆,「天叢雲!」

神果然帶著劍,日本神話中無與倫比的劍,天叢雲!在神話中,須佐之男帶著父神伊邪那岐的神劍天羽羽斬去殺八岐大蛇,但在分割大蛇屍體的時候神劍竟然崩口了,接著他在大蛇的尾巴裡找到了名為「天叢雲」的神劍。如果不是大蛇被殺的時候喝了酒睡著了,結果就不是八岐大蛇死於天羽羽斬之下,而是須佐之男死在天叢雲之中。

沒有人會特別認真地討論神話的合理性,所以從沒有人試圖解釋為何一柄劍會藏在一條蛇的尾巴裡,誰鍛造了那柄劍?又是誰把它放進去的?

沒人知道什麼是天叢雲,但從它出現的那一刻開始,它就是日本最鋒利的劍,此刻這柄劍終於被證實是真實的,它就是八岐大蛇長尾末端的尖利骨骼!

再沒有什麼東西能阻止神的逃亡了,上方就是井口,突破了井口它就自由了。它舞動著危險的天叢雲繼續攀爬,收攏全身的鱗片抵擋導彈爆炸的威力。它穿越爆炸的烈焰,八首天矯狂舞。

吟唱聲轟然降下,用古老神秘的語言,白色的影子從天而降,雲中絕間姬的華服禦風飛舞。

風間琉璃從鋼鐵橫梁上跳了下去,筆直地落向天叢雲的劍鋒,在重武器和高科技都無法阻擋這史前生物的時候,他用血肉之軀迎了上去。他的體型隻是神的百分之一,這種目標本該被神忽略掉或者隨便一揮天叢雲切開,但從吟唱開始的瞬間,那八對流金的眼睛中放出了介乎凶狠和畏懼之間的光芒。

風間琉璃閃過了天叢雲,刀弧平平地斬開,一顆蒼白色的頭顱帶著湧泉般的鮮血升天而起。他斬下了神的一個頭!

神在劇痛中鬆開了附在井壁上的所有頭顱,圍攻落在它身上的風間琉璃,但風間琉璃揮舞長刀,把那些堅硬的龍首擊退。雙方卷在一起下墜,井壁上留下大片大片的血花,刀在鱗片上濺出刺眼的火光,神在怒吼和哀嚎,風間琉璃發出比神更可怕的咆哮。

那根本不是什麼屠龍,那是兩個怪物糾纏在一起彼此屠殺,以把對方撕碎和嚼爛的凶狠。從井口墜落到井底隻需要十幾秒鍾的時間,但就是那十幾秒鍾的吼叫和哀嚎也沒人敢聽,所有人都緊緊地捂著耳朵。

不能聽,那是會令人一輩子做噩夢的聲音,像是兩隻惡鬼互相以對方為食的盛宴,肌肉和筋腱在牙齒間摩擦、流血。

比起把神喚醒,也許縱容風間琉璃這種東西活在這個世界上才是更大的錯誤。

沉重的神軀落進水中,濺起十幾米高的巨浪,風間琉璃掛在井壁上,長衣娓娓地垂下,像是一個多年前吊死在那裡的鬼。最終以風間琉璃的慘勝結束了這場戰鬥,神在到達井口之前已經受了重傷,風間琉璃砍下了它的四個頭。他自己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全身肌肉像是被鐵犁犁過似的,腹部留下了巨大的創口,但他沒有流露出任何疼痛的表情,他隻是孤零零地掛在那裡,抬頭仰望著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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