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晚安(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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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福澤君。

秋子

雨夜中留】

福澤諭吉放下手中的信,該怎麼說呢?

應該說,這麼萬無一失的作風,果然是秋子的行事風格。

她永遠都是這麼的妥帖,這麼的恰到好處。哪怕是死後的身後事,她也能安排得井井有條。

每個月都會寫下遺書的,也隻有秋子了。

福澤諭吉很輕地嘆了口氣。

他其實比任何人都清楚,秋子靈魂深處寄居的哀傷與頹靡。

哪怕她對他承諾說過無數次,從今以後就忘掉過去,好好生活;哪怕所有人都認為秋子幸福快樂,就連她自己也時常這麼認為,但是,在人群之後,在熙熙攘攘的生活的角落,福澤諭吉始終靜靜地凝視著秋子生命裡那枯萎的一部分。

多年以前,他與秋子坐在通往阿爾卑斯山的火車,火車緩慢地爬上山坡,秋子披著他的外套,端著一杯熱水暖手。

她的鼻尖被凍得紅紅的,她看著窗外的雪景和他說:「要是死在這片雪地裡,沒一會兒就有新雪落下,把屍體與足跡掩蓋得乾乾淨淨的吧。」

「這樣,這個人就是真正地消失了吧。」

她說。

時至今日,福澤諭吉已經想不起當時他說了什麼,但他始終記得秋子言語中濃鬱的憂鬱與哀傷。

也正是從那時起,他發現了總是微笑說沒有關係的秋子其實在心靈不知名的角落,有無人能觸及的衰敗。

似錦繁花燦爛的背後,是所有人都見不到的戚戚陰翳。

福澤諭吉的目光在最後那句「晚安,福澤君」上停留了許久,最後,他折起信紙,把它放回信封中。

桌上,有一個紅色的錦盒,福澤諭吉伸手拿起它。

打開刺繡麵的盒子,裡麵放著一環訂製的白玉手鐲。白玉清透,大小正好與秋子的左腕契合,弧度圓潤近乎完美,是玉石匠人再三打磨後臻得的珍品。

福澤諭吉原先是想等到今年秋天送給秋子的。

盡管秋子從不過生日,也不清楚自己出生的具體日月,但他始終記得她說的她在秋天的最後一天出生。

他想把這個手鐲當作是她的遲到了許多年的成年禮物,他還想把手鐲給她戴上,告訴她不要悲傷。

但可惜的是,秋子已經沒有下一個秋天了,她死在了距離秋天遙遙無期的春日裡。

「啪嗒——」一聲,福澤諭吉把盒子合上,連同桌上的信件一起,將它們小心地放入一旁的暗屜。

晚安,秋子。

福澤諭吉把書桌的台燈關上。

他起身,靜靜地站立。桌麵的文件上,他的筆墨尚且未乾,但福澤諭吉已經無法再寫下去了。

「偶爾我也會想起自己今年二十七歲,的確是不算老的年齡,甚至是青年的年紀。」

「可我總以為我已經渡過了我的一生了……」

「每次一想到自己距離『老』這個字在年歲上還有如此之久,便分外沮喪呢。」

秋子說。

「福澤先生這兒的茶,永遠都是最好的茶。」

「還是在福澤先生這裡喝的茶最好喝,拿回去我自己泡反而就沒這麼好喝了。」

秋子說。

「不論是福澤先生、亂步先生還是晶子,都會越來越好的吧。」

秋子說。

在萬物都陷入沉睡的夜晚,福澤諭吉無法遏製地想起秋子。他想起她的一顰一笑,她的音容笑貌還歷歷在目。

她是那麼好的人。哪怕不認識她,隻要和她聊上幾句,就知道她是一個多麼溫柔,多麼善良的女人。

就算是和她說天底下最無聊的笑話,她也會哈哈大笑,說福澤君,你說笑話的能力又進步了啊!

她今年才二十九歲,連距離三十都還有整整一年。她明明還有無數的可能,無數閃閃發亮的未來。

窗外的雨變大了,一滴滴雨珠拍打著玻璃窗,像是豆子下了鍋,劈裡啪啦地作響。

寂靜的黑暗裡,沒有人在注視,沒有人再需要他撐起什麼,卸下了肩上一切沉重的擔子,福澤諭吉很想念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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