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40章(2 / 2)
兄長說得對,他不夠狠,如何能活到現在啊。
同一個阿娘生的,一個過的是天,一個過的是地。
「弟弟如今知道了,要如何呢?」
虞思謙低垂著頭,他說不出別的話,虞衍講的這些,給他的沖擊力太大了,他還不能想到,怎麼樣安置虞衍,兄長沒有過過幾天好日子,再將他送到牢獄裡。
他狠不下心了。
「弟弟要代兄長去受過嗎?」
虞衍難得還有心情打趣,「弟弟若是真的去了,阿爹阿娘知道,會連夜趕到上京城扒掉我的皮。」
他用最戲謔的方式,說著殘酷的事實。
是說不準。
虞思謙僵著身子站著,月要板再也直不起來,他過得太好了,他愧對兄長,記憶裡比他高不到哪裡去的兄長,承受得太多太多了。
虞衍瞧他一眼,收了聲音沒說話,他回到釀酒的椅子上,打開適才封存的酒,從袖子裡拿出一個墨黑色的小瓷瓶,朝裡麵抖進去幾顆微小的藥丸。
藥丸遇酒即溶,不僅如此,才弄好的梨花酒,竟然飄出幽幽的酒香味,仿佛放了一年有餘了,醇厚清香。
虞思謙鼻子動了一動,轉過身去,他的眼睛紅得不成看,虞衍柔然一笑,招手讓他坐下。
「方才叫你別封,也是為了等半刻,不用三月了。」
墨黑色的小瓷瓶,虞衍沒收起來,就放在一旁,他說這是釀酒的好方子,縮短時日的好東西。
如今的他,醫術問鼎,許許多多的奇招,自然是有的。
「過來喝些,嘗嘗味道味道,和宥陽的可否一樣。」
滿滿兩碗酒,沒有漏半滴,也沒有灑出來。
虞思謙的手搭上酒碗,看著酒水,沒有動作。
虞衍沒管他,端起碗來一飲而盡,又給自己滿上,接著說道。
「阿兄自知罪孽深重,不回宥陽不是為了留在這裡謀逆,不過是想給瘟疫出份力罷了,就當是恕罪了,思謙覺得可好。」
虞思謙聞此話,猛地抬頭,「阿兄要去投案嗎」
虞衍展唇一笑,他又喝了一碗酒,「上京裡的牢獄,大大小小都是大理寺監理,思謙如今為大理寺高官,哥哥數月前來投奔你,不正是投案了。」
虞思謙默然。
「思謙顧念阿兄幼年對你的好,給兄長臉麵,好吃好喝待著,隻字沒提從前的事,無論我說些什麼,你從未懷疑,沒叫兄長難堪過,一直為阿兄謀後路。」
「這碗酒,謝弟恩,阿兄敬你。」
第三碗酒,虞思謙一直沒有動,他的手從酒碗身邊落下來。
虞衍一直端著酒,看著他。
「既然兄長都知道,又為什麼要謀劃這場瘟疫?這些人的症狀,與兄長從前在宥陽時在野畜身上放的藥,反應相差無幾,不過在人的身上藥性更猛。」
他就是要問,問明白,問清楚。
「我今日來,勸兄長投案,不隻是為了宥陽,更是為了我們多年的兄弟情分,我在保全兄長,你不要再讓我寒心。」
虞衍輕笑一聲,第三碗酒也是他自己喝。
飲盡了,良久才說話,「思謙一直在給兄長機會,兄長何曾沒有給過你機會,事不過三,瘟疫的救命方子都在梨花酒裡,既然你不願意喝,那就不要喝了。」
言罷,虞衍拂袖掃盡桌上的酒壇和酒碗,沒喝完的酒,全都撒在了梨花樹下。
他沒有在笑,臉上都是冷諷,還有譏誚。
「上京城的高門貴弟都是腐爛的臭蟲,我殺盡了又如何,且不說他們沒有人性,更何況這都是欠我的,我來討債而已,有什麼錯?」
虞思謙倒下去的那一刻,通身不能動彈,話說不出來,隻有耳朵能夠聽見,眼睛能夠轉動。
「思謙放心,阿兄不會殺你,還會養著你,你聽了阿兄的事情,你也心疼哥哥是不是,阿兄的人生已經回不了頭了,思謙的前路一片坦盪,你心疼兄長,就和兄長換換吧。」
「讓兄長也順風順水,暢暢意意過一回。」
*
章太醫被抬到萬和宮的時候,人已經是半身不遂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歲的緣故,還是遭遇了別的事,總之那雙眼睛一點不清明了,都是混沌的黃暗,比之龍床之上的梁安帝,他似乎還要蕭條許多。
小巷子推著他,他動不了。
沒剩幾顆牙,張嘴呀呀和陸矜洲還有梁安帝請安。
瞧他眼神躲閃,都被人抬到這裡,顯然是知道要發生何事了,問安過後,就一直等著陸矜洲問話。
「孤要知道當年的異香的事情,還有如今瘟疫的解法。」
潭義就在一旁候著,他不知道如何形容章太醫,人是他親自抓回來的,不遑論許多,章太醫如此蕭條,不為著別的,都是因為他親自遭出來的事情。
上京城是不允許有男寵存在的,尤其是虐麵首,養男玩物。
踏進章家的院子,搜出來的地下密室,裡頭有血跡斑斑的刑鎖,還有各式各樣的圈子,無所不有,瞧著每個角落,每個用物,還有年頭了。
暗室的血水滋養了角落的雜草,不灌水都長得很高。
不知道有多少人命折在裡頭,根據章府下人的說法,每隔三日,都會進去一批人,沒有人能活得出來,唯獨一個,那就是章太醫收養的名義上的義子,虞衍,也可以叫做章衍。
他雖然還活著,但也隻不過是吊著一口氣,早先年,章太醫折磨他的時候,暗室裡還有慘叫,後來他牙齒咬掉也不肯叫,章太醫漸漸覺得沒趣了。
終於慢慢給了他一點點好處,一身醫術。
「老臣犯下滔天大罪,罪孽深重,特地前來請罪,不敢求陛下和殿下的寬恕。」
梁安帝半死不活,如今隻吊著一口微弱的氣。
眼睛閉上了,就沒睜開過。太醫說,也就這兩天的事了,左不過十五。瘦得厲害,窩在寬大的龍榻上,就一把老骨頭。
章太醫說完,陸矜洲還沒發話,他顫顫巍巍哆嗦,尚且辨不出什麼陸太子是個什麼意思。
先生冷嗬一聲,他就在一旁聽。
腦中的驚魂還沒有消散,手裡翻著潭義遞上來朝中養男臠的名冊,越瞧越心驚肉跳。
落列下來一冊,大大小小的官,名字都擠著寫。
簡直多到讓人發指,禦史台通史易彬,工部主事付諱,通政司大理寺甚至到他國子監下丞潘平建。
平日裡還是個溫和性子,麵相很是良善。
私下卻如此齷齪之極。
官家位越重的人,養的男臠越多。
先生掃了全部,憤然合上名冊,重重摔在一旁。章太醫手下的惡習真是叫人嗤之以鼻,他做國子監監丞已有幾年。
甚少插手朝堂上的事。
耳朵裡聽到的風聲,多是在講梁安帝荒淫雲雲,朝中的事卻沒有多少。
本以為虞衍的事情,不過就是權謀之鬥,不曾想裡頭還牽扯出,養男臠的角鬥。
在梁朝,養男臠是明令宣禁的。
梁安帝從前為皇子時,先帝手下便有養男臠的先例,勾欄戲院,是男臠的正當營生所地。
後來為什麼明令禁了呢,還是在從前與梁安帝爭奪皇位的五皇子,他養男臠。
玩出了病,甚至波及大批官員,先帝震怒不已,一怒之下廢了五皇子。
七皇子上位,號改梁安。
大火燒了勾欄戲院,本以為上京再沒有男臠了。誰知轉到了暗下,甚至比從前更甚。
盤根錯節伸的手,越來越長,網布得更密,還到了邦外。
先生眉頭皺得深。
想來他不曾聽到的事,都被陸矜洲一手扛了下來。
思及此。
目光遂落到前頭的白衣清綴,負手而立的男子身上。
不過二十沒幾的年歲,且不說他的謀略手段,就說打骨子裡透出來的陰鷙清冷,就叫人不寒而粟。
當真是朝堂混久了。
許許多多的人都畏懼他,也怕他。
這些年不易,尤其是與人權衡,朝中人有多難纏,先生知道。
章太醫兩隻手還能動,心想著為他章家,攥著輪椅朝前一用力,整個人匍跪到地上,小巷子不敢扶。
下巴都嗑得聽出一聲清脆的響亮,隻怕是摔斷了。
他的眼睛骨碌碌轉著,老淚縱橫醜到沒邊。
「臣不敢奢求殿下饒過,隻求殿下在瘟疫結束後,能夠給章家的小兒留個後路。」
「隻要活命,能夠有個喘氣的就好,求殿下寬宏,一切都是老奴的罪過,家中妻兒一概不知。」
陸矜洲冷冷一笑,留他的小兒東山再起?要不是怕他死了,真要好好剝下來一層皮掛在城門曬曬。去去腐爛氣,順勢以儆效尤。
「瘟疫如今肆虐,你有什麼法子能夠治住。」
「尚未立大功,反而敢跟孤提起條件了,不錯,膽夠肥的,以往是孤小瞧了章家,看看這能屈能伸的手腳,難怪能成為虐男臠的頭號人物。」
「孤和父皇的眼睛都瞎了,看不到你們鮮皮底下生出來的爛肉。」
陸矜洲將先生摔下來的名冊,踢到章太醫的臉上,讓他好好瞧瞧,有沒有遺落的官門。
章太醫一一看過,這名冊上的人全得叫他心死。當今太子,好手段啊。「沒有了。」
「這場瘟疫雖起於虞衍,但歸根結底,是你將他招來,又給他造出來一身反骨,才叫我梁朝有此大禍。」
死的人越來越多,章太醫自然知道。
若非他家小幼兒也發起了高熱,久久不退,他也不會冒死去兩條街碰瘟疫。
虞衍的事情,因為有太後包庇,章家與他的乾係被摘得乾乾淨淨,問出去,也隻是義子。
不料,都被太子查得乾乾淨淨。事到如今,章太醫也不兜什麼了。
「瘟疫起於男臠,你教給他的一身醫術,也當知道這藥,究竟該下在什麼地方,治好了功過相抵。」
聞此語,仿佛有回旋之地,章太醫心中一喜。沒來得及謝過恩,又聽陸太子吐出幾個字。
「當年的異香,才是孤命人抬你進來的要事。」這天終究還是來了。
揣揣瞞著,本以為能夠瞞天過海,若說他還心存一絲僥幸,借那點僥幸,續他章家香火。陸太子後麵的話,可算是將他星火滅了個乾淨。
不可謂不心涼骨寒。不知道從何交代,隻喊殿下結巴幾句,話也說不清。陸矜州沒有耐心,「孤不想聽旁的廢話,隻要異香的解法。」
「異香源起於祖上,本是從男臠中提出來的,以男臠的皮肉滋練,不作旁的用處,是養的。」
後麵的字眼怎麼都搬不上來台講。
「後來偶的一次,家中小兒頑皮,不慎將柔然養的白色曼陀羅摻了進去,藥性就起來了。」
「偶爾用於家中小妾身上,效用頗深,最早的香沒什麼害處,後來的香是虞衍製出來的,多加了幾味依蘭花和蛇床子。」
那便是說,虞衍早年梁安帝才登基時便開始盤算,他借章老太醫的手搞垮了梁安帝。本想著依照老路,以宋歡歡這個玩物為藥引子,弄垮陸矜洲。
梁安帝的兒子出色,沉迷女人其中,卻也因為自己的幾分憐憫,和對那個女人的愛惜,破了這場男臠死局。
對上了時辰也正好,那時候的男臠大興大敗。先生聽得頭骨發麻,所以這場陰謀,一開始布下來。
柔妃的死不是結束而是一個開始。
若非陸矜洲一直在查。那麼要賠進去的人隻多不少。
「殿下深謀遠慮,虞衍知道您的厲害,不敢近身,便將異香的種子放在了三姑娘身上。」
「她與您向來親近,此番受她的牽連。」
何止栽進去那麼簡單,是命都要賠了。
要不是要不是殿下警覺,早早醒悟,隻怕
後果不堪設想便是了。
陸矜洲想起宋歡歡便覺得頭疼,不過一二,就仿佛有數月沒見了一般。
攥心肝的難受。
「香要如何解?」
章太醫為難了,他是有心也無力,當年柔妃一死,局破不了,如今殺了宋歡歡也沒有用。
「無解。」
章太醫說完,為了保全他這條命,連忙跟上一句,「但有緩中之法。」
這緩中之解法,便是將這種香種到別人的身上。
但凡沉溺過後,再換新人便是。
以新血注入,以此滋養。
這不是梁安帝的老路嗎?先生聽完仿佛脫力。
他看看龍床上還沒死掉的人,又看著站在前麵眉目冷冽,眼眸逐漸猩紅的人。
和當年的局麵,多像啊,父子倆,連身量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