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馥木之源(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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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馥木之源

消息傳得很快,所有人都知道公關總監與老板大吵一架,然後便無緣無故曠班不來,誰找也聯係不上。

公司大大小小的事務仍需推進,人事經理跑來問自己的老板,有兩個應聘產品經理的人已經通過了復試,是去是留還得交由他來定奪。

戰逸非潦草「嗯」了一聲,視線同樣潦草地在空氣中比劃著、搜尋著,他總覺得那一架不至於那麼天翻地覆,他總覺得那人應該還在。

「公關總監的位置……是不是也要放到網上去招聘?」

這個問題問的不是時候,覓雅總裁正和幾個部門的高層討論新係列的研發問題。人事經理沒有等來老板的答案,倒聽見了另一個男人的聲音。

滕雲轉眼望著人事經理,笑笑說,「你這話問得有些多餘了,覓雅和戰總都離不開方總監,前些日子那麼鬧也就是玩笑罷了。」隨後他又把目光瞥向了戰逸非,「不過戰總,你要他回來也得快點表示才行,我聽那小子說,他已經接到花之悅的邀請了。」

原本挺安靜的空間裡冒出雜聲,這個行業的人都知道,花之悅的老板唯才是用,工資開得極高。

趙洪磊那群人在的時候最擅長就是陽奉陰違,他們吃準了他資歷不深,便可勁地糊弄。上上下下都一樣,誰也不真正把他當老板。吃一塹長一智,幾塹吃下來再不成長就是棒槌,戰逸非知道這種風氣不能助長,更恨那個人在緊要關頭另攀高枝,就這麼撒手不顧棄自己而去。

「不招聘,直接找獵頭。我要比方馥濃更好的。」心隱隱疼起來,戰逸非努力讓話題回到會議本身,「關於新係列『馥木之源』的研發生產,你們還有什麼建議?」

滕雲微微動了動嘴角,讓助理取來幾件古典感十足的瓶子,擺呈在會議桌的中央。

簡約大氣的磨砂玻璃瓶身,瓶口的金屬細節顯得十分精致,戰逸非晦暗的眼神忽然一亮,他認出來這是自己的設計。

「不好意思,戰總。」滕雲站起身,向坐於正位的戰逸非微微點頭致歉,「有一次進辦公室和你談話,恰巧看見了你的設計稿,所以我安排設計公司在最短時間裡打樣成型,好讓這次會議上大家能對新係列有更直觀的感受。」

緊接著,這個男人就在一群比他遠有經驗的專業人士麵前侃侃而談,從市場預測分析到形象陳列預算,從采購成本、周期到供應商的選擇,甚至連極難推算的首批預期出貨量,都分析得頭頭是道。一個清華博士的從容自信令人刮目,聽上去確實也是做足了功課。

滕雲在會上的表現艷驚四座,絲毫不遜於方馥濃,就連戰逸非都暗暗驚奇。

對於向滕雲委以重任,戰逸非其實心裡一直沒底。畢竟,一個初涉化妝品行業的人根本不可能勝任如此重要的職務。

隻是自打趙洪磊走後,他就不怎麼信任陌生人。所有部門的大金額費用申報他都會找人核實,最起碼也要讓方馥濃看過。公司前一陣子問題頻出,主動被動離職的人不少,暫時看來,沒有比這個醫德甚高的滕醫生更可以信任的人。

其實對滕雲而言,一個埋頭研究的學者突然從幕後走向了台前,這樣的職位又何嘗不是一項挑戰。

「滕總」兩字起初聽得他極不適應,而後竟越聽越覺得順耳,這簡單二字讓他平靜了三十多年的心突然起了喧嘩。

術業有專攻,滕雲自知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像方馥濃那樣運籌帷幄,方方麵麵都擺得平。沒想到戰榕及時出麵幫了他一把,給了他不少化妝品公司的運營資料、一整套關於新係列研發生產的具體方案,甚至還給了他兩家包材與原料供應商的聯係方式。跟滕雲聯係上的人叫陳工,給不少外資大牌做過oe這人不僅是行業裡難得一見的專家,看來也頗為親和健談,大有提攜這位年輕後輩的意思。

對於處於半離職狀態的方馥濃,戰榕不踩也不捧,隻是對於一個毫無定性的年輕人表示了自己的惋惜。滕雲離奇地發現這個人說話極有水平,他完全可以用五句話感慨惋惜一個年輕人的才華橫溢,用剩下五句話激起另一個的好勝心。

戰榕怎麼說,他就怎麼做,如同一隻學舌的鸚鵡,讓公司裡那些不明就裡的人狠狠膜拜了一把。讓滕雲感到有些奇怪的是,這些話戰榕自己從不在侄子麵前提及,仿佛他在這個公司裡的職位不是副總,隻是那個對清潔工人都頗為體恤的「老戰」。滕雲向對方表達過自己的疑惑,老戰搖頭笑笑,模仿著毛主席的語調說,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我已經老了,夕陽紅了。

戰逸非讓a把其中一隻打樣完成的瓶子拿過來,發現裡頭還盛著一些或乳狀、或膏狀的東西。

打開瓶子嗅了嗅,一點很淡的花草香氣,挺好聞。戰逸非問:「這是什麼?」

「大家也都清楚,覓雅原有的供應商不太厚道,提供的原料質量欠佳,而我們的工廠最近接下了不少oe訂單,短時間內沒法再進行新係列產品的生產,但是市場開發刻不容緩。」滕雲朝在座的管理層投去一眼,說下去,「所以我們需要重新挑選一家優質的供應商與合作夥伴,為『馥木之源』的順利問世打下紮實基礎。」

戰逸非認可滕雲這些話,但不會再如過去那樣輕易簽單掏錢。他說:「原來的研發總監離任時曾跟我說過,新品的配方仍需實驗調整,因為亞洲人的肌膚並不如法國人那般耐受性好。一個新係列或者新品牌的誕生,前期規劃必不可少,可是覓雅目前資金有限,如果能夠根據競爭對手的情況或者拿到競爭對手的配方進行精準研發,就會省掉大量的時間與成本。」停了停,讓a把玻璃瓶裡的乳液膏體分裝進試用的塑料小瓶裡,交給部門幾位高管及他們的下屬回去試用。

會議結束,滕雲還沒離開會議室,就被身後的老板叫了住。

「薛彤剛剛到家,旗艦店落實得很成功,專營店裡的銷售情況也很不錯。她給我發消息說小喆不太舒服,你如果今天下班沒事,不妨跟我一起去看看他。」

滕雲發自真心地點了點頭,他真的很喜歡那個男孩。

結束一天工作,兩個男人同一輛車,去探望病中的小男孩。一個生著病、母親又不在身邊的小孩子確實不太開心,但見了喜歡的滕醫生就好了。美博會結束薛彤就沒怎麼待在上海,既是美導,也是銷售,哪兒需要她,她就去哪裡發光又發熱。她組建的業務團隊個個沒文化,卻個個是精英,襯比之下,以前銷售部門裡的名校學生簡直不堪任用。

薛彤拿出前不久剛買來的洋酒,以主人的姿態招呼兩個男人,但顯然更偏愛滕雲一些。她在離他最近的地方坐下,挨著他的肩膀說,顧客的心理和男人的心理一樣好琢磨,顧客想沾你商家的便宜,男人總想睡自己的小姨子。

戰逸非也給了薛彤一些試用的小樣,讓她發下去給一些資深ba看一看。

雖說公司的煩心事仍然很多,但總算一切上了正軌。好像沒有方馥濃,也可以。

回程路上,微醺的戰逸非似乎興致很高,絕口不提方馥濃的名字,隻是一味闔不攏自己的話匣子。他告訴滕雲,他想盡辦法彌補已有產品的不足,但任何一個充滿抱負的人永遠不會隻滿足於將將及格,新的品牌係列必須推翻重來。他說,許多國人對西方品牌趨之若鶩,而如果要走入國際市場,不敢以中國文化自居就一定不會成功。他提倡從可再生材料中提取配料成分的綠色化學,提倡植物與科技結合的尖端護膚。甚至他已經采取了當初方馥濃的建議,自己設計了「馥木之源」這一主打中國元素的套係形象,與先前的波普狂潮形成鮮明對比。

太多的國內企業對於躋身時尚帝國既沒有野心,也沒有信心,他們隻是想做一票出色的銷量,然後融資上市或者轉賣外資。

但我不想這樣。

這些話他都沒對方馥濃說過,曾經有過幾次開口的機會,卻總莫名靦腆地想著下次。結果下次遙遙無期。他倆也鬧成了這樣。

把久藏心裡的話一股腦倒出來,戰逸非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仿似睡了。他們的車刷似的開了一路,風也刮了一路。

滕雲側臉看了看身旁的男人,又與司機老夏簡單搭了兩句話,便把視線投向繁麗街景,不再出聲。

在他看來,方馥濃這人無疑有些陰險,那通沖著戰逸非的脾氣讓他完全占據了道德的製高點,好讓自己的始亂終棄顯得理所應當。

再野的人總還是要收韁的。唯獨那個家夥不願意。滕雲知道李卉現在乾得不錯,他不嫉妒方馥濃有了更好的去處,反倒比李卉更迫切希望對方離開覓雅——如果他們自此南牆北角,天涯相隔,自然也就沒有了瑜亮之爭。

時間晚了,街上人不多,霓虹燈倒是格外璀璨晃眼。車廂裡有些悶,滕雲稍稍開了點窗,風跐溜灌進耳朵裡,如同燃燒的燈芯般噝噝生響。

最近的天氣預報天天都發布大風黃色預警,說有雷陣雨轉陣雨,可中國的天氣預報就和新聞聯播一樣不靠譜,天陰若鉛板,雨點卻始終沒砸下來。冷風吹散了滕雲的酒氣,他這會兒迫切地想回家,又極度地不想回家。那夜之後他跟許見歐徹底生分了,一天說話不超過三句,同一屋簷同床異夢。但他逼迫著自己不去介意,為了「馥木之源」的順利研發,他做足了功課,同樣,也撈足了好處。

對待情人不上心,對待情人的母親倒比對自己親媽還恭孝,滕雲自己去看了許媽看中的那個樓盤,一口氣支付了30%的首付。越是來得容易的錢就越是散得快,陳工知道他把住了生產大權之後,毫不猶豫就給掏了這一百來萬。

當然錢不白給,他們倆先簽下了合作協議。

到了目的地,老夏輕喚兩聲把戰逸非叫醒,便問他,是先送他上樓,還是這就送滕總回家?

半夢半醒的男人擺擺手,示意自己走,便真的自己走了。

拖著慢吞吞的腳步回到自己家裡,就跟那天他追出很遠卻最終沒追上方馥濃一樣。他好像歷經了浩劫,以至於完全喪失了力氣,隨意把自己一拋即靈魂出竅,脫離了身體這副累贅。

鞋也沒脫就躺上了大床,這些日子唯一能令他展顏的消息便是溫妤下周就將帶著女兒回國,還提前給他打來了電話。

戰逸非畢恭畢敬地叫她,妤姐。然後就是大段時間的沉默。

溫妤隱約覺得氣氛不對,便問:「你和那位很帥的公關先生還好嗎?」

戰逸非想了良久,如實回答,不好。

「怎麼不好了?」

溫妤聽見電話那頭又是一陣很長時間的沉默,然後才有一個聲音:「妤姐,許是我不夠好。」

溫妤想起來,以前這孩子送花給自己也是這樣,他悄悄地摘或者悄悄地買,一看見戰逸文就把花束藏在自己身後,手指擰轉,花就蔫了。

「我上次不是悄悄跟你說了,別跟他爭,別跟他吵,有問題一屁股坐他身上,辦了再說。」

溫妤無賴起來相比薛彤毫不遜色,戰逸非心情好了些,笑出聲音。

「以前你哥和我生氣,我都是用這法子治住了他。」女人是自曝閨房趣事來為對方加油,可電話那頭的男人聽了倒要苦笑,對方至今還不知道另一個女人的存在。

電話那頭的溫妤並不知道戰逸非突然沉默的含義,她問他:「你告訴過他嗎?」

「什麼?」

「你明白無誤地告訴過他嗎,你喜歡他,你不隻把他當作事業搭檔或者床上伴侶,你喜歡他,你愛上他了。」

戰逸非抿了抿嘴,即使在溫妤麵前承認自己的軟肋也很難,他沉默片刻才說:「我以為我已經說得足夠清楚了……」

如果不喜歡,他不會一次次被他抱在沙發上啃咬,被他架在床上狠乾。要知道老子乾別人的時候,你他媽還不是同性戀呢。

「你喜歡我嗎?以前,我還沒嫁給你哥哥的時候,你喜歡過我,對嗎?」

戰逸非沒想到對方會突然這麼一問,結巴一下才說:「當……當然……」

「可你從未告訴我,對嗎?」

「我以為……」他總是悄悄給她送花,他望著她的眼睛會羞澀臉紅,他為她每一個笑容心撞如鼓,為她每一次顰眉心揪神傷。

他以為自己說得足夠清楚了。

溫妤簡直拿這家夥沒轍,想了想,決定騙一騙他:「我當時並不知道你喜歡我,隻是時至今日回憶起來才覺得有些可疑。你從沒告訴過我,如果你當初告訴我你喜歡我,我就不會嫁給你哥哥。」

「妤姐……」戰逸非哪裡傻到會相信這樣的話,但馬上就琢磨過來對方的用意,並馬上付之一笑,「我明白了……」

「記得,別總跟人家吵架,你們床上不是合拍多了?那天送你們去機場的朋友都跟我說了……你這家夥又吵不過人家,乾嘛非要揚短避長呢……」

戰逸非臉一紅,打斷對方:「囉嗦。」

匆匆忙忙逃跑似的收了線,戰逸非又給方馥濃打去電話,那個王八蛋果不其然還是沒開機。他現在酒勁沖頂,急切地想要見他,根本再等不了一分一秒。他給所有可能認識方馥濃的人打去電話,醉意滿滿地問:「那家夥在哪裡?那家夥在不在你這裡?」

「方總現在在哪裡我是不知道,可是……」半夜被鈴聲喚醒的小宋聲音依然柔軟溫和,他說,「有什麼話你可以後天直接跟他說,因為我跟方總約好了,後天淩晨一起看球的……」

李卉與方馥濃久別之後的頭一夜,兩個人聊完之後日上天衢,一切剛好。

方馥濃自稱奇貨可居,李卉便表現得極有誠意,幾乎將花之悅的現狀和盤托出。就在覓雅總裁滿世界都找不著自己的公關先生時,李卉反倒邀請方馥濃去參觀了自己的化妝品帝國。

他們離開中國,參觀了位於日本的研發中心分部,又在當天暮色降臨的時候,一起參加了花之悅清酒淨妍係列的新品分享會。同一個地方,第二天就將舉辦有史以來規模最盛大的波普藝術亞洲巡展,據稱一向脾性古怪的波普大師傑夫?艾伯斯也破天荒地受邀出席,讓自己最新的雕塑作品「異國的繆斯」麵向觀展公眾。

鎂光燈前,聚光燈下,麵對形形色色的中外媒體與時尚人士,這個女人宛若妻子一般挽著男人的手臂,謙遜地自稱「sfang」。

這個女人一樣野心勃勃地想要構建自己的時尚帝國,從護膚品、香水乃至以後必然會延伸的時裝、箱包。在別的品牌還在為進入屈臣氏絞盡腦汁的時候,花之悅已經成功登陸絲芙蘭,進駐了第五大道。與許多品牌先在國內競爭再圖出海截然相反,她大膽選擇先征服海外再進入中國市場。海內外的銷售數據無不顯示,她的決策完全正確。

異國他鄉的香閨軟床,方馥濃表現得出奇懶散,日上三竿仍未起床。李卉親自下廚做了早午餐,等到早午餐擺上了桌,又親自去對方的房間將他喚醒。

她坐於床邊,俯身靠近方馥濃:「你身上還有沐浴液的味道,你根本就是剛剛回來,這一晚上的時間你到底去哪兒了?」

床上的男人坐起身,任憑漂亮的肌肉裸露更多,明明故作誘惑地半眯著眼睛,說出來的話倒正氣凜然:「我們現在連性|伴侶都算不上,難道就不能給彼此多留一點空間?」

「色誘我是沒用的。」女人微微露了個笑,「昨天的新品分享會你覺得怎麼樣?」

「名流薈萃,無可挑剔。」方馥濃實話實說,後又輕輕一挑眉,「不過,這款產品的試用效果很神奇,這讓我不得不更關心起它的配方。」

「關於配方,你隻要知道,它在歐洲、美洲創造了非常驚人的銷售佳績,我特意在日本的研發分部花重金調試出最適合亞洲人膚質的新配方,而它的核心原料均來自於法國最著名的s公司,你昨天甚至都看見了它的關單,不是嗎?」

方馥濃聳肩:「隻能怪你的雇員太不小心了。」

李卉似乎對此並不介意,繼續說下去:「『花之悅』隻是我個人認為最適合進入國內市場的品牌之一,秉承植物與科技結合的尖端護膚,包裝完全沿用了可再生材料中提取配料成分的綠色化學。我不拒絕與頂尖藝術家合作,也不拒絕以現代消費主義觀念去討好我的顧客,比如我在第五大道上的男士護膚館裡就幾乎停滿了車齡最早的限量版哈雷摩托……太多的國內企業對於躋身時尚帝國既沒有野心,也沒有信心。可我不一樣,我敢以中國文化自居,就敢叫板整個時尚界。」

這個女人的蛻變委實令人刮目,方馥濃出自真心地說:「如果早些時候聽見這些話,很有可能我會再次愛上你。」

李卉湊過身去向方馥濃靠近,試圖去口勿他的嘴唇:「你現在一樣可以再次愛上我……」

在女人的雙唇即將落在自己嘴唇上時,方馥濃別過了臉,避開對方的親口勿不算,反將自己的臉埋向對方的頸間:「這個香水的後調應該是紅雪鬆、麝香……與霓虹琥珀?」

「完全正確。」對方巧妙地化解了尷尬,李卉也不再勉強,笑笑說,「我已經很有誠意了,你什麼時候給我一個答復?」

「我不知道你從滕雲那裡聽見了什麼,聽見了多少,但事情遠比你知道的要復雜。」

「有什麼復雜的?我隻知道你的老板不單是個笨蛋,經濟狀況也非常不樂觀,你的公司正在苟延殘喘拖累著你的發展,要知道,成為一個年銷售額破四十億的企業的首席運營官,你所能獲得的支持與成就感遠比在一個行將破產的公司裡要多得多。」李卉的眼神諱莫如深起來,笑容也直指人心,「一個仍然迷戀你的女人可能會等你,三千萬可不會。」

方馥濃笑了:「如你所見,我現在身無分文,可能明天就會被要債的砍死在街上。我確實很需要錢,但我一樣不想每天睜眼醒來都發現自己仍在同一個地方。這樣的生活,三年以後我可能靈感枯竭,十年以後我就是行屍走肉。」

「這個問題你完全不必擔心,我的市場將會拓展至世界各地,你可以一心二用,也可以隨時走人,去打理你自己的事業。」

話說到這個份上,縱然再自認奇貨可居的人,也不可能不動心了。方馥濃眯著眉頭思索良久,然後搖了搖頭,說:「怕是不行。我還有一個問題。」

「還有什麼問題?」輕挑昳麗眉峰,李卉很吃驚,「以你的聰明應該明白,這是一樁再劃算不過的買賣。」

「問題就是……」這個男人的笑容往死裡勾人,可拒絕卻教人根本聽不懂,「我好像愛上了一件雕塑。」

日本沒留幾天,就按照預定計劃回了國,一回來就趕上世界杯進入了越發激烈的淘汰賽。方馥濃學生時代對足球這項運動還挺熱衷,年紀上去以後也就興趣泛泛。但小宋約了好幾次,他也懶得再尋借口推搪,便答應他與幾個祥雲劇社的年輕人一起看。

小宋家在二樓,雖說不是什麼高檔小區、稀奇樓盤,但地方整潔又寬敞,一點不像是一個男人獨自住的地方。為了大夥兒看球開心,他準備了不少熟食小菜與啤酒,自己反倒從頭到尾不吃不喝,看上去似乎也不怎麼喜歡足球。

小宋穿了一件盤扣式樣的白色短袖,配著他這張清秀乾淨的臉,看著不但不像一個球迷,壓根都不像是這個時代的人。方馥濃瞧他那正襟危坐的樣子覺得好笑,忍不住要打趣他:「欸,你知道場上那個白衣服的7號是誰嗎?」

「那個……不是很了解……」

「那你告訴我,什麼是越位總可以吧?」

「好像是……本方前鋒和對方後衛……」答得顛三倒四,結結巴巴,顯然是真的不看足球。

「你看著也不喜歡足球啊,為什麼還非要來約我一起看球?難不成……」方馥濃瞧出對方有些慌張,愈加得寸進尺,湊過一張帥臉向小宋逼近,「難不成你對球不感興趣,對我感興趣?」

「啊,不、不是……」小宋這一下慌過了頭,呆怔了幾秒反倒清醒過來,一點點靦腆摻在大方裡,笑了,「他們都愛看,我隻是想,大夥兒一起看,可能更有氣氛……」

一個祥雲劇社的小夥兒插話:「阿宋,你年紀也不小了,成天跟我們混,乾嘛不找個女朋友啊?」

「學生時候追過女孩子,可對方嫌我是個戲癡,不著邊際,不接地氣,冷嘲熱諷一通就拒絕了我,所以我現在真是怕了再和女人打交道了。」小宋朝方馥濃投去一眼,又是靦腆一笑,「還是活在戲裡好,都說女人素以花比,戲裡的女人連娟細眉,羅襦花麵,比花還媚……」

「水中月,鏡中花,不是你的,想也白搭。」這一眼裡的含情脈脈方馥濃隻當沒看見,仰頭灌口啤酒,說,「總有懂你的女人,也別太因噎廢食了。」

天氣預報播報了幾天的台風終於來了,屋外狂風大作,大雨傾盆。球踢得很悶,場上的局勢不明朗,直到下半場了還是0比0。淩晨一點多的時間,再不進球誰都要睡著,方馥濃覺得沒意思,喝了一口啤酒就從沙發上站起來,返身走向窗邊——

然後他就看見了戰逸非。他直直杵了一會兒,又慢慢徘徊幾步,然後便仰著一張透濕透濕的臉,以一種迷離透頂的眼神望著窗口。

大約是被雨水泡得煞白,整張臉在雨夜中桀桀發亮,一下就照進了他的眼底。

「他怎麼來了……」方馥濃眉頭一緊,本想故技重施隻當沒看見,可偏偏雙腳難移,定在窗前怎麼也動不了了。

小宋被他這一聲引了過來,這才想了起來:「我倒是忘了,戰總說過他今天要來這兒找你的。哎?他怎麼不打個電話,怎麼不上來呢……」

另外三個祥雲劇場的年輕人也常幫著覓雅搭建、布展或者搞路演,所以也認識戰逸非,其中一個出聲:「雨太大了,不管怎麼說,先讓戰總進屋啊。」

「閉嘴!看球。」

祥雲劇場的年輕人不敢擅自去開門,隻是眼睜睜地看著方馥濃重新坐回沙發上,眼睛盯住電視屏幕就再沒挪開。

可小宋看得出,這個男人有些心神不寧。他嘴唇的線條抿得越發深刻,瘦削的臉頰似也凹陷更深。臨近尾聲的比賽精彩起來,雙方攻防轉換極快,屢屢出現一擊致命的危險鏡頭,可他的心思似乎早就不被場上的球員牽動。

雨打芭蕉劈劈啪啪,那個笨蛋沒準兒真能在雨裡站到天亮。

——進球啦!進了進了進了……!

白衣服的7號一記妙傳扯開了對手的後防線,接應的隊友順勢入球。電視機裡的解說員連續地發出高分貝的大喊,坐在沙發上的方馥濃似乎一下被這喊聲驚醒,起身就跑向窗口。

小宋無可奈何地搖頭笑了,還不忘提醒對方:「方總,門在那一頭。」

「太慢。」打開窗戶坐上去,方馥濃回頭朝他一笑,居然就這麼下去了。

大約是雨裡站了一宿有些發懵,戰逸非望著踩著一樓頂棚跳下來的男人,隻露出一種根本不認識對方的眼神。

方馥濃走到他的麵前,什麼話也不說,捧過戰逸非的臉,就口勿。

窗前的小宋微笑注視著雨幕中相擁的兩個男人,直到聽見身後有人問他:「哎?方總他還回來嗎?」

「應該是……不回來了吧。」小宋關上窗戶,坐回沙發。比賽已經結束了,最後時刻打入一球的球隊獲得了勝利,穿白色球衣的球員們正在瘋狂地擁抱慶祝。歡樂的氣氛令人感同身受,他挺高興地想,這個7號確實挺不錯,明天去網上查查叫什麼名字。

方馥濃開車將戰逸非帶回了自己家裡,兩個人都已渾身濕透,慢條斯理地擦完頭發以後,戰逸非就抬臉對視起方馥濃,似怨非怨的眼神逼得對方不得不先開口——

「為什麼不直接進門?」

「忘了他住幾樓。」

「至少可以打個電話吧。」

「沒帶手機。」

「所以,」這麼笨還這麼天理昭彰,方馥濃搖了搖頭,向床上坐著的小子走近一些,「你打算就這樣在雨裡守一晚上?」

「不是。」戰逸非搖頭,「我想賭到球賽結束,如果你不下樓來找我,我就上樓去找你。但你最後還是來了。」薄薄的嘴角一勾,鳳眼裡劃過一絲狡獪,「所以,是我贏——」

還有一個字沒說,身前的男人已經用嘴唇封住了他的話音。

一個短暫而熱情的口勿結束,戰逸非皺著眉頭,一臉嚴肅地說:「我有話說。」

「這個時候……」方馥濃簡直要苦笑,「寶貝,我們就不能親熱完再說嗎?」

「不,你得先聽我把話說完……我去湖南真的是為了工作,和唐厄的那些照片隻是媒體炒作……」

「我知道。」

戰逸非不理解:「你知道?」

方馥濃點頭:「在你回來之前,我就看見了市場部的媒體投放書。」

戰逸非更加不理解:「那你為什麼大光其火?甚至還當著我的麵口勿了圓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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