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千頃封江雪(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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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千頃封江雪

時崇禎八年,崇禎帝下詔罪己,李自成攻破鳳陽。許是明祚將盡,天象示警,本當是細雨雛鶯的四月江南,竟一夕間天氣驟寒,雹雪連連。

雪下得極大,飄飄灑灑宛若楊花也似,不過一炷香的功夫竟已鋪滿寒江。江上漁人熬不住這剔骨之寒,紛紛搖櫓折返,唯有一隻高蓬木船始終泊在江心,風雪中一動不動。

那木船瞧著既非遊船也非漁船,船體骨架簡樸,船艙四麵罩著一重繪著白茶的粗綢簾子,目下綴著點點熒雪,雖無畫舫之藻繪雕飾,倒也賦色清幽,頗得雅趣。往來好些漁人,見這麼一隻眼生的孤船在江麵上停了好些時候,心裡是既犯怵,又犯嘀咕。

直到一個發須皆白的老船家拿櫓敲了敲對方船緣,好心勸道:「早些收船歸家吧,再晚些時辰,隻怕大雪封江,動都動不得了。」

船艙裡頭應聲而出一個男人,一身黑袍黑氅裝束,身形壯偉,頭發半花,尤是鬢發已然全白,瞧他應有不惑年紀,可卻生得一副人間無儔、天人方有的英俊容貌。

這老船家乃當地漁戶,數十年來見得不少漁民船工往來江上,自是一眼便覺出此人來歷不凡。又見他雖眉眼脈脈含笑,可不單這身風采氣度生平僅見,神容更有幾分不怒自威之色,不由心下一凜。

聽那黑袍客笑問道:「船家,可否向你討一壺熱酒喝?」

隻當對方是個為官的,還是中流砥柱於朝廷的大官,老船家自是不敢怠慢,倒是這黑袍客為人客氣,出手亦十分闊綽,抬手便拋來一大錠銀子。

江麵已結了些浮冰,冰下明水潺潺,船過時便「吱吱嘎嘎」發出一陣輕響。

黑袍客問了些朝外頭的事情,那老船家便知無不言,喋喋不休地全答上來,說李自成如何率四瀆八盟的義軍分兵攻占了鳳陽,又如何一舉掘了太祖皇帝朱元璋的祖墳……

黑袍客始終微笑聽著,直聽到那句「朱家後人無德,姓李的要當皇帝啦。」方輕輕笑了一聲。

風雪婆娑間,又絮絮閒話了約莫一盞茶的時分,黑袍客返身回到船艙內,老船家方才搖櫓而去。

「阿琅,陪我喝酒。」

寇邊城自船艙外進來,見葉千琅傍著一隻生火的暖爐,正盤膝坐著閉目運功。

麵色蒼白如臘雪未銷,一身紅衣卻殷殷如血。

偏偏就有這樣的人,能將世上最艷的顏色也襯出一派殉戒也似的煞氣。

也不欲驚擾了他,哪知人還未近前,又見葉千琅眉心間掠過一道紫黑之氣,雙目陡睜猶如寒劍出鞘,出招便來奪自己手中的酒壇。

寇邊城原還不以為意,隻當是情人間的廝磨玩笑,便輕飄飄地抵出一招「巫山雲雨」,然而人至眼前才發現對方瞳仁微紅,狹而上揚的眼尾亦被一種離奇妖冶的血色浸潤,於是當即化虛為實,掌下多蓄上幾分真氣。

互拆互補卸了幾招,兩人隔著酒壇對了一掌——這黃泥壇子哪裡吃得住如此兩股狠力,立時四碎裂開,辛辣酒液濺了各自一身。

艙內不過一丈見方,兩人鬥不痛快,轉眼又滾抱在一塊。你上我下爭了一番,葉千琅跨坐於寇邊城月要上,似饞了多少年的酒徒見得瓊漿玉釀一般,循著那身酒味湊近自己一張臉,連撕帶扯地要與他親近。

轉眼衣衫盡被扯開,酒液順著肌肉罅隙滴滴淌落,更襯得這健壯的肉身仿佛抹了酥油也似,光色誘人。

葉千琅俯下身,低下頭,一口咬住寇邊城的喉嚨,將那凸起的喉結含在齒間,不輕不重地啃吮一陣,復又埋臉入他月匈口,細細吮乾他月匈上的酒液。

「今兒倒是難得,才分開就又想我了?」難得這平日裡不撩不動的葉大人竟主動投懷,寇邊城輕笑道,「你要我自然會給,急得什麼?」

「太冷。」麵無表情吐出一聲,也不管這當頭一盆冷水會不會教人掃興得泄了,葉千琅眸中血色又重,冰冷的鐵手扌莫入寇邊城衣襟,將那黑色袍子又扯開一些,似要貪他身上那點熱度。

寇邊城不由皺眉,伸手扣住葉千琅的手腕,待探罷了他的脈息,一雙眉頭擰得更緊,醇濃如酒的嗓音也一時低沉好些:「你的寒毒又發作了。」

原以為兩人合修大紅蓮華經後,寒毒已經盡去,再加之大寶法王舍利埋在心器裡頭,葉千琅自己也沒想到這要命的寒毒會去而復發。

隻不過那日舍利顯神跡實是千載難逢的奇遇造化,而五陰焚心訣的寒氣陰邪無匹,易入難出,每隨他運一回功便暗暗多積一些,蟄伏若乾年後終因近來天象生異,再度發作。

寇邊城見葉千琅肌膚透如寒玉,隱隱可見裡頭的血脈經絡,儼然又是寒毒發作的模樣,便將他囫圇環進懷裡,手掌輕貼其下腹丹田,送出一道炙熱真氣。

一時隻覺熱流充盈髒腑,真氣流轉經脈,葉千琅舒服地輕吟一聲,抬手便勾緊了寇邊城的脖頸。

如此偎了一晌,寇邊城撥轉過葉千琅的身子,道:「我有法子祛你身上的寒毒。」

稍斂了斂眉間憂色,又道:「還有不止一個法子,以其優劣分為三策,便看你願聽哪一個。」

葉千琅覺出寒毒暫被製住,勻了勻呼吸道:「先聽下策。」

寇邊城捏過葉千琅的下巴,低頭口勿了口勿他冰冷的唇,笑道:「自是我受累些,遇上這天寒地凍的時節,便與阿琅光溜溜、赤條條相見,將那『六勢、九狀、三十式』都練上一練。」雖是有心玩笑,麵上憂色卻也是真:「隻是你這回寒毒去而復發,隻怕合體雙修也難治其本。」

葉千琅麵色不變,也不回應對方一雙熱燙的唇,隻道:「中策是什麼?」

「我們離開中原去西域,遠離這冰雪寒天,許是能教你好受些。」

葉千琅微微闔眸,道:「上策又是什麼?」

「這上策麼……」寇邊城眉尾一揚,掌下突生一道勁風,還不待葉千琅睜眼,已一記掌刃斬向他的頸間。

幸而早已扌莫熟了彼此脾性,縱是最纏綿多情時候也不鬆警惕之心,寇邊城一掌劈來,葉千琅同時一招抵出,大紅蓮華經之剛勁雄渾直撞上五陰焚心訣之柔密狠辣——

兩掌合一,瞬息間天雷勾動地火也似,隻聽砰然一聲巨響,船篷已炸得四分五裂。

浮冰之上,寇邊城黑袍獵獵,英越放縱,葉千琅紅衣綽然,冷峭俊美。

千頃江麵皆已冰封,雪紛紛似漫天花絮,一派白皚皚的冰雪風光。

掌力雖收,掌緣仍帶淡淡金光,寇邊城笑眼看著葉千琅,道:「你運功不絕,則寒氣不盡,隻有將五陰焚心決的功力完全散去,方是抽薪止沸,上上之策。我知你不肯,便也隻有我親自動手將你的武功廢了。」

這話說得委實強蠻霸道,這人也是絲毫不改匪類本色,彼時為寇強取豪奪,如今卻是強施豪予,全然不顧別人領不領情,要或不要。

葉千琅並不開口,心知自己方才那一掌倘若稍慢半分,便會徹底受製於人,而自百會至大椎,無論哪一處受得實質一擊,自己這身功夫必廢無疑。

「習武防身雖是亂世求生之道,但若自此有我全心全意護著你、守著你,雖千軍萬馬也不能傷你分毫,難道不比練這一身摧傷心脈的功夫要好些?」寇邊城一雙長眸中笑意愈暖愈深,已是綿綿柔情直如涓涓春水,又柔聲道:「我不願見阿琅受苦,我舍不得。」

葉千倒也不怨對方突施殺手,隻平靜道:「就因你一聲『舍不得』,便要我廢去十餘載苦修的功力,是何道理?」

「自古成則為王,天下之理。」寇邊城揚眉笑了一笑,眉眼間卻是頗覺此事不值一哂的疏狂自信,「倘我贏了,我便是道理。」

「好一聲『成則為王,天下之理。』」葉千琅微微頷首,竟似頗認同對方所言,少頃,才淡淡道:「那……倘我贏了呢?」

嗜殺好賭乃是天性,寇邊城心說有趣,麵上仍不作色:「你要什麼?」

葉千琅一字一頓:「要你。」

寇邊城明知故問:「怎麼要?」

「想寇兄仗著自己本錢不錯,夜夜向葉某索取無厭。」客客氣氣一聲「寇兄」又似昔日初識一般,葉千琅冷清清一雙眉眼,卻又極淺極艷地一扯嘴角,「須知葉某本錢也不錯,而寇兄的滋味,實教人神往得很呢。」

寇邊城微微揚眉一笑:「你不是我的對手。」

心知這位葉大人多年來脾性未改,嘴上說的定是心裡想的,於是也不多話,左足稍稍一抵冰麵,引大紅蓮華經的勁氣向下—冰封的江麵瞬間綻開道巨縫,伴著隆隆聲響直撲葉千琅而去。

葉千琅飛身趨避,幾與此同時那道巨縫自他腳下炸開,激起無數碎冰,丈高大浪。

寇邊城腳下大紅蓮華經的勁氣未收,自一片水霧中已刺來一襲紅影,葉千琅縱身而來,手中水氣凝聚,腕力迸發,沖天的水浪立時化為片片薄巧銀刃,激射而出。

時眼前寒光霍霍,耳旁鳴鑼槌鼓,寇邊城側身讓過先來的波攻擊,接著便左搖右晃連連趨避,雖不致被這些冰刀刺中,卻也無法完全跳出這冰刀構成的鋪天羅網,索性施展大紅蓮華經,於袍袖翻滾間又將那些冰刃化作一團雨霧。

哪知葉千琅先招未盡,後招又至。他斜身飛至,雙手連運兩道真氣,隻見一團白光在他掌間流轉激盪,竟宛若實質一般,直往寇眨眼間,兩人連拆十餘招,葉千琅招招直取要害,寇邊城漸漸邊城的頂門處招呼。

按說他倆對彼此的武功路數早已爛熟於心,而葉千琅的功力還還招不力,竟落了下風。

外稍遜於寇邊城,斷然不至於數十招內就占定了勝勢。隻是寇邊城先前未盡全力,加之目下天寒地凍,雪雹不斷,五陰焚心訣正是遇寒則強,葉千琅寒毒發作又值入魔時分,內力在短短瞬間成倍激長,此消彼長,勝敗儼然已分。

「這寒天雪地我便是神佛,你如何贏得了我!」

如畫的眉眼愈顯英悍,葉千琅復又連出數掌,招式愈狠愈辣,他步步逼近,寇邊城則連連後退,隻能勉強招架卻無還手之力,到最後索性罷手不再擋格,生生以月匈膛接下葉千琅一掌。

腳下冰層乍碎,寇邊城跌入寒江之中,竟許久未冒出頭來。

「人呢?」

仿是這寒天雪地間再沒了那個人,葉千琅細細看著冰層,撚了撚鬢邊青絲,眸間血色翻滾,竟似殺紅了眼般,艷煞逼人。

忽地腳踩的冰麵下頭掠過一叢黑影,葉千琅拾手就劈下一掌。

浮冰碎若齏粉,掌風激起丈高大浪,卻沒將潛在水底的人逼將上來。葉千琅飛身落在另一塊浮冰之上,輕笑道:「寇兄,願賭服輸,葉某定會溫柔待你。」

除了耳畔寒風呼來喝去,全無人聲回應。

葉千琅自在冰麵上踱了幾步,倒也不急不慢不催不迫,雖說以寇邊城的龜息功法,潛水多久都不在話下,但總不能一輩子躲在水底不出來吧?

見他久不上來,葉千琅又哄道:「邊城,你上來,我想你得很……」

別人說這話時必得竭力嬌媚,使出渾身解數,可葉大人說來卻又冷又硬,全無一分勾人之處。

又一道黑影自腳下冰麵掠過,葉千琅又出一掌,然轟隆浪聲過後,仍不見半個人影。

正是再而衰三而竭,如此往復多次,便是葉千琅體力漸漸不支,寒毒然氣消逝,一道濕淋淋的黑影終於躍出水麵,抱著冰麵上那個人與之雙雙跌入水中。

轉眼已被寒冷江水吞沒,葉千琅尚不及反應,又被一雙熱唇封堵住了雙唇。

那條舌頭靈巧而霸道地抵開他的牙關,摩挲他的齒列,纏著他的舌頭往來推送,又往他咽喉深處頂*。

葉千琅被口勿得氣息不暢,意亂神迷,隻憑本能一般狠狠吮咬對方的唇瓣,全神貫注於回應。

這一江寒水沒把兩個人溺斃,倒是這一個熱口勿教人神魂顛倒生死罔顧。也不知哪個先在水中緩過魂來,兩人又冒出水麵,遊至方才那艘篷船上。

鬥至這步田地已是精疲力盡,強撐著自己的一股煞氣盡數散去,更教周身僵冷難動,奇經八脈間似有萬根鋼針。葉千琅閉目良久方才睜開眼睛,正對上一雙深邃眼眸與頭頂上的一片寒天。此刻他被這人強行壓在身下,儼然已無餘力掙紮。

優勢與氣勢皆失殆盡,葉千琅勉強動了動唇,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他原是循著瀕臨凍死者的本能,貪求著寇邊城的體溫,不成想那人倒大方,不僅將自己緊摟在懷裡,還源源輸來一道熾熱真氣,令其打通經脈,周遊全身,好不痛快。

葉千琅眼下神識完全清醒,將一隻手貼上寇邊城的月匈膛,與上頭一個淡淡的掌印相貼合。想起自己方才出手俱是要命的殺招,著不慎便有可能鑄成大錯,不由蹙眉道:「為何不還手?」

「你方才險些入魔,倘我與你硬拚,豈不可能傷了你?」實則他中掌之前已調運大紅蓮華經護體,雖真真切切挨了一掌,傷勢卻並不太嚴重。寇邊城取了自己那件黑色大氅蓋在葉千琅的身上,笑出聲:「我早說了,你不是我的對手。」

葉千琅也不爭這一時半刻的口舌長短,此時他整個人陷在寇邊城懷中,已全然失了主動,仍高抬一隻手緊扣對方的後頸大椎穴,顯是示意,若他膽敢偷襲廢了自己武功,自己必與他同歸於盡。

「阿琅,讓我救你。」以寇邊城的性子,斷然是「不悔當初,隻求今後」的利落爽快,隻是每每見到這隻鐵手、這副傷痕累累的身體,總難免心疼,更提醒自己不忘當目諾言,百倍乾倍地待他好,「將五陰焚心決的功力散去無非是保命之舉,難道你還信不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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