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千頃封江雪(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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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千琅冷聲道:「不必再說了,我絕不答應。」

「難道你寧可寒毒攻心而亡?」「我命由己不由人,葉千琅與天鬥,與地爭,這大半生從未苟且偷生,受製於人—以後也絕不會域邊城低下頭,雙手捧起葉千琅的臉,認真看他:「我說過我會待你好。」

「我信。」葉千琅仰起臉來,在寇邊城的唇角落下一口勿,復又埋首於他的懷中,「你已做到了不夠,遠不夠。

葉千琅見寇邊城反將自己摟得更緊,一副痛呼哀哉、生離死別的模樣,不由輕笑:「你也非頭一日識得我葉千琅,我又怎會束手待斃,任寒毒發作而無作為?」

「你還有別的法子?」

「去川蜀,找一個人。」

葉千琅自是寧死不願散去五陰焚心訣的功力,寇邊城便也不再強求,隻隨了他去成都府找一名神醫,不知此人姓甚名何,隻知道他有個外號叫「一指陰陽」,意思是說單靠一根手指頭便能令人跨越陰陽,起死回生。

著確有通天的本領,可寇邊城不免有疑,心想這些年與阿琅同在江湖上走動,竟從未聽過還有這麼一個名號的神醫。隻是眼下死馬權當活馬醫,說動身便動身,租了車馬車夫,北去成都。

哪知還沒入蜀地,駕車的馬夫卻再不願意往前行了,隻見他哆哆嗦嗦、磕磕巴巴道:「再往前就是『黃虎』將軍的地方,他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我不敢去。

番馬夫口中的「張大將軍」正是張獻忠,自號「八大王」,人送外號「黃虎」,與而今名滿天下的「闖王」李自成既是同年又是同鄉,聽說同為草莽英雄的兩人頗惺惺相惜,已結拜為異姓兄弟,大有昔日「劉關張」桃園結義之慷慨。隻是張獻忠此人雖驍勇果俠,卻也暴虐成性自大敗於明軍退入川府之後,便燒殺淫掠無惡不作,而今成都府已成人間煉獄……馬夫話音未畢,不知哪裡便殺出一票人馬,各個披甲戴盔,拿槍攜刀,為首之人更生得長身虎額,麵色金黃,顯非凡人氣度。

說曹操曹操到,那馬夫哪裡見過這等陣勢,嚇得嚎叫一聲便跌在地上,連滾帶爬地跑了。

寇邊城微微抬眸,打量那金麵虎頷的漢子,輕笑道:「你就是張獻忠。」

「好大的膽子!大將軍的名字也是你這醃臢村漢能提的?」說話那人正是張獻忠身邊的羅汝才,也生得龍須虎目,一身軍士打扮。

寇邊城不為眼前的人馬所動,隻望著張獻忠道:「我與闖王是舊交,按輩分說你還應當喚我一聲『大哥』。」

「簡直一派胡言!闖王眼下就在成都府,可從沒聽他提過還有什麼『大哥』?!」羅汝才見眼前這馬車上的漢子一襲粗衣,花白頭發以鬥笠遮住半張臉,瞧這一身打扮,顯是尋常村漢,可往他身後的車帳子瞧去一眼,卻隱隱能見裡頭有個穿紅裳的美人,雖瞧不真切張臉,可光憑露著那截潔白如玉、細膩如脂的頸子,也足以勾人魂攝人魄了。

羅汝才心道這村漢幾輩子修來的福氣,竟藏了這麼一個大美人,當即向張獻忠諂媚道:「將軍,要不把這漢子殺了,留下他的婆娘。」

寇邊城自然聽見了,眸中笑意又深一分,道:「內人凶悍得很,隻怕幾位將軍消受不起。」

「消不消受得起,讓咱們哥幾個輪流試試便知。」羅汝才又朝車帳子裡頭眼巴巴地望了過去,已是目露淫光,滿嘴渾話。

「雖是內人,卻不是娘子。識人不清,還要這雙招子何用。」車帳子裡傳來輕微動靜,寇邊城微一側臉,沖裡頭的人影道:「我取來送你。」

「不必,我自己來。」

一個冷清清的聲音尚未落地,一襲紅影已飛出帳外。馬上的羅汝才還來不及反應,竟被落在身後的那個紅袍人完全製住,兩根冰冷手指已按在自己眼皮子上。

「葉大人,手下留人!」喊出這話的是張獻忠另一邊的葉胥,這葉胥原也是四瀆八盟的人,與寇邊城算得認識,自然也見過葉千琅他雖一眼認出這位冷血冷麵的指揮使大人,卻不由暗暗一驚:雖說當年的葉千琅也是萬中無一的好樣貌,可因練得一身邪魔功夫而麵青唇紫駭人得很,而今的葉千琅卻是白膚紅唇,妖邪艷烈,明明晃十年過去,瞧著竟更年輕了些。

「你是誰。」葉千琅沒料想這個地方還有人記得自己,沒挖出羅汝才的一雙無用招子,反在他肩頭輕推一掌,將他劈下馬去。

「區區不才葉胥,不敢勞煩大人記得。隻是這馬車上的那位……」葉胥跨馬而下,畢恭畢敬朝那輛破馬車作了個揖道,「難道是寇將軍?」

寇邊城大笑一聲,身隨聲起,葉千琅亦飛身而來,兩人同時落在葉胥身前,葉千琅道:「我已不是葉大人。」

寇邊城與他並肩而立,亦道:「我也不再是寇將軍。」

張獻忠眯眸盯著一皂一紅兩個男人,一邊眼饞似的打量葉千琅,一邊又不時小心瞥一眼寇邊城,最後目光落定於寇邊城臉上,道:「原來你就是寇邊城?我常聽大哥提起你,而今一見,果不虛傳。」

言罷便令手下都收了刀劍,邀兩人隨自己回府。

寇葉二人此次入川本就是為了找人,那一指陰陽神龍見首不見尾,想來還得借著張就忠的勢力才能找著,於是也就大方應邀。

如此住了三五目,張就忠屢次有心大擺筵席宴請二人,可寇葉二人竟不領情,早出晚歸不知忙些什麼,竟是抬頭不見低頭也不見。

按說張獻忠原以屠殺川民為樂,此番一改殘暴嗜殺的性子,不戮川蜀一人,實是給了他們莫大的麵子。

這一日張大將軍又派手下去邀寇葉二人與自己共同進膳,難得發現兩人倒沒出門。

屋內燃著一支檀香,白霧裊裊,頗有寧神益氣的效用。葉千琅伏在榻上,微撐起一個弧度,一襲紅袍已褪在肩下,露出大片後背。寇邊城坐在榻邊,手中拿的是狼毫小楷,筆上蘸的是金墨汁,正在葉千琅的背上默寫經文。不寫那手遒勁有力的草書,落筆的力道控製得輕且妙,似撓癢又非撓癢,惹得他身下之人頗為愜意。

隨那狼毫小楷落在背上,葉千琅肩胛微聳,後背微微起伏,不時輕哼一聲。

寇邊城輕笑道:「舒服嗎?」

葉千琅不答反間:「你又不信佛,如何想起來謄經念佛了?」

「我仍不信,可為了你,便向神佛低一回頭,又有何妨?」

「找不到一指陰陽,隻怕菩薩都救不了我。」葉千琅知寇邊城心中所想,卻也不急於求菩薩為自己保命,隻管閉起眼眸,享受對方的慰撫。

約莫半盞茶的工夫,背脊已無處落筆,寇邊城這廂也早已情難自禁,卻聽見外頭有人喚道:「寇將軍,闖王有請。」

待回來時已月垂星野,寇邊城不欲將葉千琅吵醒,隻坐在榻邊,伸手輕扌莫了扌莫他的頭發。這人以前有個毛病,夜裡睡不著或睡得淺可近兩年,不知怎麼的竟慢慢好了。

自那駭人的夢中又醒來一遭,葉千琅方才發覺自己雙手被鐵索縛住,身穿了一身紅袍。他借月光細辨了辨眼前人影,卻見寇邊城同穿了一身狀元紅袍出現在自己眼前。

定邊城道:「我見到李自成了。」

葉千琅掙了一晌沒有掙開縛手的鎖鏈,便不掙了,隻平靜道:「他要你殺我?」

寇邊城頷首:「不錯。」靜默半刻,又道:「他兵敗洪承疇,殘部僅餘數十人,他有意與張獻忠合謀東山再起,但卻缺了一件至關重要的物事——你心竅中的舍利子。」

「想來他已允你一諾,隻要殺了我,獻出舍利,這群農民軍的土皇帝便由你做——你奪位之心不死,竟還想著推翻明廷,自己稱帝?」

寇邊城復又頷首:「不錯。」

葉千琅已知這人必殺自己無疑,卻不知他這一身狀元紅袍又是葫蘆裡賣哪門子的藥,微一顰眉道:「你這身紅袍又是做什麼?」

「自是來迎娶我的阿琅。」寇邊城柔聲笑道,「寇某先娶後殺今夜之後,黃泉路上你便不是孤魂野鬼,而是名正言順的寇夫人。」

須臾就有剖心之虞,葉千琅卻也不驚不怖,淡然問道:「就這一身紅袍便算娶了我了?」

寇邊城含笑道:「寇氏一族滿門抄斬,寇某既無父母,也無餘親。何況寇某出自武臣之家,向來不拘『六禮』之類的繁文縟節。」

葉千琅冷笑道:「《朱子家禮》有雲,庶人婚娶,告詞、醮戒、奠雁、合巹諸禮,均如官製。更何況寇兄也說了自己出自武臣之家就這麼草草打發一個將死之人,顯是不夠心誠。」

寇邊城細一思忖,點頭道:「也有幾分道理。」又頓了片刻:「你等著我。」

約扌莫半個時辰後人才回來,雖沒打著大雁,卻帶來了一隻孔雀。

「執雁為禮皆因雁為候鳥且十分忠貞,然《孔雀東南飛》這一長詩中,一雙愛侶劉蘭芝和焦仲卿殉情死後化為孔雀,可見其忠貞不遜大雁,美麗更勝一籌,以孔雀代雁行禮,理當可行。」見葉千琅時不再育語,邊城輕笑道,「洞房花燭夜,一刻值千金。」

他手腕一抬,便將一塊喜帕蒙在了葉千琅的臉上。

他雖可以強蠻地要他,絕情地殺他,卻不忍看這一雙眼睛。

「阿琅,從此往後我必日日思你,夜夜惦你…」寇邊城握刀在手而非喜秤,以刀尖抵住葉千琅的前月匈,手腕輕送便破穿進去。

嘴角溢出一口血沫,葉千琅不悲不戚亦不怒,反倒大笑三聲,道:「寇邊城,喜歡就是喜歡,你瞞得過別人卻欺不了自己……我既死了你又哪有全身而退的道理……」

刀尖沒入心口復又拔出,潑出一注鮮血,幾乎燙傷他的月匈口。

也無甚悲喜,寇邊城平靜凝視榻上闔著眼眸的葉千琅,見他膚色竟由蒼白轉為一種柔和粉色,一雙薄唇也如覆丹也似的殷紅瑰艷,不由心中稱奇,別的人一旦身死必樣貌變醜,反是他的阿琅,許是人走茶涼功力散盡,較之生前倒益發明艷,栩栩如生。

「你怎麼——」

葉千琅睜開眼睛,還未說出一句完整話,已被寇邊城一把自上拽起,狠狠堵住了一雙唇。

舌頭嘗到絲絲腥甜,才知方才一切是幻非真,不過噩夢一場。

葉千琅倒也心明眼亮,與寇邊城纏綿口勿罷,便問他:「是不是李自成與你說了什麼?」

「他兵敗洪承疇,已山窮水盡無路可走,所以他有心禪讓於我,隻要我取你性命,奪來法王舍利。」

「為什麼不動手?」

「李自成這人剽勁果敢,勇謀鹹備,又生性狡詐多疑,豈會真心禪位。」

「以你的能耐還怕他詐你不成?

「自是不怕,但他小瞧了我,更小瞧了你。」寇邊城頓了頓,道,「阿琅,你入川並不為找那神醫一指陰陽,是不是?」

葉千琅微微頷首:「不錯,世上本沒有一指陰陽這麼個人。」

心中雖已了然七八分,寇邊城仍道:「為何騙我?」

「張獻忠心性殘暴,李自成剛愎自用,皆非明主。別看他們表麵為結拜兄弟,可龍椅上的皇帝到底隻有一個,我斷定他二人互有芥蒂已久,早盼著有機會向對方下手。正好容你借力打力,一舉將他們鏟除。五陰焚心訣已侵入心脈,隻怕我命不久矣,說來倒也奇了,倘我活著,決不願隨你南征北伐,為奪帝位窮盡算計;可倘我死了,卻非想九泉之下見你登極不可。」溶溶月色映著漆黑眸色,葉千琅微一笑道,「龍袍帝冕,萬人中央,如此才配得上是我葉千琅的男人。」

「我原以為我會不甘,會不忿……可方才瞧見了李自成……」寇邊城輕笑,將葉千琅反身抱進懷裡,「我要的是你,不怨,不悔。」

張獻忠與李自成各有居心,倒不承想這寇葉二人來去無蹤,大清早的去敲他們房門,竟已人去枕空。

派人去追,無路可追,派人去尋,無處可尋。

能去哪裡?

不過是一雙無情人,終縛入有情天地間。

(番外完)

附:《大紅蓮華經》全文

如是我聞。前境若無心亦無,罪福如幻起亦滅。幻人心識本來無,罪福皆空無所住。

施法第一重,神魂不遊,由相入性,以無相幻出萬象,免七情傷五髒,絕六欲生六塵。

施法第二重,吐納綿綿,氣行周天,三沖神闕;血脈自貫,意守丹田,氣屯關元。

勿貪得冒進,如仰箭高射,力盡還墮,勿苟得苟免,如白露晨晞,須臾即逝。持端敬之表,伺良運而動,滅千般惡業,締萬般善緣。是故不生不死不垢不淨不破不壞,無量無相無為無法無斷無滅。若是,則如飲醍醐,如修天眼;若非,則如墮冰窟,如赴火獄。

爾時佛祖雀巢築頂、蘆茅穿膝,以佛法憐湣世間。餘聞佛說法,感戢良多,夙淨三業,夜空五蘊,聊敘大道,為他人說。奈何拘牽淺陋,不亦悲哉。故行崖塹荊棘,窮蛇足贅疣,另著新篇,務補《五陰焚心訣》之缺,殆無患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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