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鞏(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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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女傳目錄序

劉向所敘《列女傳》,凡八篇,事具1《漢書》向列傳2。而《隋書》3及《崇文總目》4皆稱向《列女傳》十五篇,曹大家5注。以《頌義》考之,蓋大家所注,離其七篇為十四,與《頌義》凡十五篇,而益以陳嬰母及東漢以來凡十六事,非向然也。蓋向舊書之亡久矣。嘉祐6中,集賢校理蘇頌始以《頌義》為篇次7,復定其書為八篇,與十五篇者並藏於館閣。而《隋書》以《頌義》為劉歆8作,與向列傳不合。今驗《頌義》之文,蓋向之自敘。又《藝文誌》有向《列女傳頌圖》,明非歆作也。自唐之亂,古書之在者少矣,而《唐誌》錄《列女傳》凡十六家,至大家注十五篇者亦無錄,然其書今在。則古書之或有錄而亡,或無錄而在者,亦眾矣,非可惜哉!今校讎9其八篇及其十五篇者已定,可繕寫。

初,漢承秦之敝,風俗已大壞矣,而成帝後宮趙、衛之屬10尤自放。向以謂王政必自內始,故列古女善惡所以致興亡者以戒天子,此向述作之大意也。其言大任{11}之娠文王也,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淫聲,口不出敖言。又以謂古之人胎教者皆如此。夫能正其視聽言動者,皆大人之事,而有道者之所畏也。顧令天下之女子能之,何其盛也!以臣所聞,蓋為之師傅保姆{12}之助,《詩》《書》圖史之戒,珩璜琚踽{13}之節,威儀動作之度。其教之者雖有此具,然古之君子,未嘗不以身化也。故《家人》之義歸於反身{14},《二南》之業本於文王,夫豈自外至哉!世皆知文王之所以興,能得內助,而不知所以然者,蓋本於文王之躬化,故內則後妃有《關雎》之行,外則群臣有《二南》之美,與之相成。其推而及遠,則商辛之昏俗,江漢之小國,兔罝之野人,莫不好善而不自知,此所謂身修故國家天下治者也。後世自學問之士,多徇於外物而不安其守,其家室既不見可法,故競於邪侈,豈獨無相成之道哉!士之苟於自恕,顧利冒恥{15}而不知反己者,往往以家自累故也。故曰「身不行道,不行於妻子」,信哉!如此人者,非素處顯也,然去《二南》之風亦已遠矣,況於南向{16}天下之主哉!向之所述,勸戒之意可謂篤矣。

然向號博極群書,而此傳稱《詩?芣苢》{17}《柏舟》《大車》之類,與今序《詩》者之說尤乖異,蓋不可考。至於《式微》{18}之一篇,又以謂二人之作。豈其所取者博,故不能無失歟?其言象計謀殺舜及舜所以自脫者,頗合於《孟子》。然此《傳》或有之,而《孟子》所不道{19}者,蓋亦不足道也。凡後世諸儒之言經傳者,固多如此,覽者采其有補,而擇其是非可也。故為之敘論以發其端雲。

【注】

1具:陳述。2《漢書》向列傳:《漢書》的《劉向列傳》。《漢書》,二十四史之一,東漢班固撰,有紀、表、誌、傳共百篇。3《隋書》:二十四史之一,唐魏徵等撰,八十五卷。4《崇文總目》:書名,宋王堯臣等編撰,六十六卷。5曹大家(gu姑):班固妹斑昭,字惠姬,嫁曹世叔。夫亡,漢和帝召入宮,令皇後貴人師事之,號「曹大家」。大家,古代對女子的尊稱。6嘉祐:宋仁宗年號。{7}集賢校理:官名。全稱集賢殿校理,為校勘書籍之職。蘇頌:字子容,晉江(今福建泉州市)人。8劉歆:劉向之子,字子駿,西漢文學家。9校讎(chou仇):校對。10趙、衛之屬:均為漢成帝妃嬪,恃驕專寵,禍亂朝綱。趙,趙飛燕及其妹妹。衛,衛婕妤。{11}大任:姓任,周文王之母。大,同「太」。{12}保姆:古代君主妻妾中專事撫養子女的人。{13}珩璜琚瑀(hénghuángjuyu衡黃居禹):均指佩玉。古人常佩帶玉石,佩時分左右,上雙珩,下雙璜,中綴琚瑀下垂於兩璜之間。行走時相觸而成聲,以為趨走之節製。{14}反身:反觀自身,即嚴格要求自己。《易?家人》:「威如之吉,反身之謂也。」{15}顧利冒恥:見利忘義,不顧羞恥。{16}南向:古代以麵向南為尊位,帝王之位即坐北朝南。{17}《詩?芣苢(fuyi浮以)》:《周南》篇名。《詩序》以為此篇言後妃之美,其聲平和,表示婦人樂有其子。而《列女傳》則謂此篇言婦人嫁於蔡國而其夫有惡疾,其母逼其改嫁,不聽,故作《芣苢》之詩。{18}《式微》:《詩經?邶風》篇名。《詩序》雲此詩是黎侯寓於衛,其臣勸以歸而作。{19}不道:不記載,不說。

《列女傳》,漢代劉向著,是我國古代第一部婦女人物傳記。書中收錄舊史遺文中105名婦女的故事,按她們的德行種類分為「母儀」「賢明」「仁智」「貞順」「節義」「辨通」「孽嬖」七類,另有《頌義》一篇。其中前六類大致都屬於作者認為值得稱揚和取法的人物,後一類則將先秦史書曾記載過的淫邪以致亡國的婦女,如妲己、褒姒、衛宣薑、魯文薑、驪姬、夏姬等,一一列出,予以批判。

《列女傳》流傳至北宋,已有些許錯訛,本文是曾鞏在史館整理古籍時,特意整理了此書,並寫下了這篇序文,大致作於嘉祐六年到治平四年(1061—1067)期間。主要是論述《列女傳》的版本源流,並沿著原作的主旨加以討論,借題發揮,以表現自己的政治理想。

這篇目錄序,在介紹《列女傳》篇目次第的基礎上,進而以儒家自我修養中所奉行的「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人生信條為基礎,充分肯定了《列女傳》的思想價值。

文章首段概括敘述了《列女傳》的流傳和整理情況,並明確指出作此書的目的是「王政必自內始,故列古女善惡所以致興亡者以戒天子」,並反復加以論述。特別敘述周文王的母親大任在妊娠期間的表現,和後世那些淫亂邪惡的後妃相對比,圍繞君主的修養與國家安危的關係充分展開議論,反復稱揚劉向撰述《列女傳》的意圖,將帝王母親、後妃對帝王品德,乃至國家社稷安危的影響,說得深刻透徹。曾鞏認為,後天的教育很重要,但是「內助」的影響更大,它往往會直接決定一個帝王的品格和修養。譬如文王之所以興盛,就是得益於母親的教化。「故內則後妃有《關雎》之行,外則群臣有《二南》之美,與之相成」,再推及遠處,乃至天下大治,都離不開一個「內助」。

行文至此,曾鞏筆鋒一轉,發出感慨說:「如此人者,非素處顯也,然去《二南》之風亦已遠矣,況於南向天下之主哉!」得出自己的論述「向之所述,勸戒之意可謂篤矣」。收尾乾淨利索,同時總結前文,回歸於劉向著書的本意上。這是全篇議論的著力處,敘述和議論在此升華,緊扣文章的中心:闡述母親的德行與教育,對後來做帝王的子女的影響及作用。

這篇文章是曾鞏散文風格已經成熟時期的作品,集中地體現出曾鞏散文的特點:儒雅博厚,曲折綿密。李塗在《文章精義》中說此文「平平說去,宜宴不斷,最淡而古」。文中所表現的思想和文章的寫法,最能體現出曾鞏散文結構的嚴密和其駕馭文字的能力,得到了後世學者的肯定。

後人評論

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鈔?曾文定公文鈔》卷四:「子固諸序,並各自為一大段議論,非諸家所能及。而此篇尤深入,近程、朱之旨矣。

戰國策目錄序

劉向所定1《戰國策》三十三篇,《崇文總目》2稱十一篇者闕3。臣訪之士大夫家,始盡得其書,正其誤謬,而疑其不可考者,然後《戰國策》三十三篇復完。敘曰:向敘此書,言:「周之先,明教化,修法度4,所以大治﹔及其後,謀詐用5,而仁義之路塞,所以大亂。」其說既美矣,卒以謂「此書戰國之謀士度時君之所能行,不得不然」,則可謂惑於流俗,而不篤於自信者也。

夫孔孟之時,去周之初已數百歲,其舊法已亡,舊俗已熄久矣。二子乃獨明先王之道,以謂不可改者,豈將強天下之主後世之所不可為哉?亦將因其所遇之時、所遭之變,而為當世之法,使不失乎先王之意而已。二帝三王6之治,其變固殊,其法固異,而其為國家天下之意,本末先後,未嘗不同也。二子之道如是而已。蓋法者,所以適變也,不必盡同﹔道者,所以立本也,不可不一﹔此理之不易者也。故二子者守此,豈好為異論哉?能勿苟而已矣。可謂不惑於流俗而篤於自信者也。

戰國之遊士則不然。不知道之可信,而樂於說之易合7。其設心注意8,偷9為一切之計10而已。故論詐之便而諱其敗,言戰之善而蔽其患。其相率而為之者,莫不有利焉,而不勝其害也﹔有得焉,而不勝其失也。卒至蘇秦、商鞅、孫臏、吳起、李斯之徒以亡其身﹔而諸侯及秦用之者,亦滅其國。其為世之大禍明矣!而俗猶莫之寤{11}也。惟先王之道,因時適變,為法不同,而考之無疵,用之無弊。故古之聖賢,未有以此而易彼也。

或曰:「邪說之害正{12}也,宜放而絕之。則此書之不泯,其可乎?」對曰:「君子之禁邪說也,固將明其說於天下,使當世之人皆知其說之不可從,然後以禁則齊﹔使後世之人皆知其說之不可為,然後以戒則明。豈必滅其籍哉?放而絕之,莫善於是。是以孟子之書,有為神農之言者{13},有為墨子之言者,皆著而非之{14}。至此書之作,則上繼《春秋》,下至楚之起,二百四十五年之間,載其行事,固不可得而廢也。」

此書有高誘{15}注者二十一篇,或曰三十二篇;《崇文總目》存者八篇,今存者十篇。

【注】

1定:編定。2《崇文總目》:書名。宋王堯臣等編撰,六十六卷。3闕:同「缺」。4法度:法律製度。5用:施行。6二帝三王:二帝指堯、舜。三王,夏禹、商湯、周文王。7易合:容易迎合各國國君。8設心注意:居心和用意。設,置。注,措。9偷:苟且,私下裡。10一切之計:一時權宜之計。{11}寤:通「悟」,醒悟。{12}正:政治。{13}有為神農之言者:《孟子?滕文公上》:「有為神農之言者許行。」許行,戰國時楚人,曾見滕文公,陳述神農的主張,力主君臣同耕、自食其力。孟子在書中記敘了許行的見解,並加以駁斥。神農,傳說中的「三皇」之一,又稱炎帝。{14}著而非之:記載下來並予以批評。著,記載。非,反對。{15}高誘:東漢學者,涿郡(今河北涿縣)人,曾注釋《戰國策》等書。

劉向所整理的《戰國策》,流傳到宋代,已殘缺不全,並且出現了許多錯訛。曾鞏訪求殘缺,考訂謬誤,將其補充修繕,還寫了這篇序文。本文作於宋仁宗嘉祐後期曾鞏校書史館時,此期間正是曾鞏散文藝術風格成熟階段,本文堪稱是他博厚文風的一篇代表作。

當時,朝廷上下正因為變法的必要性和可行性進行激烈辯論,爭論的一個核心問題,就是如何看待「祖宗法度」。保守派以為祖宗之法不可變更,而力主變法的王安石則旗幟鮮明地提出了不法先王之政,而法先王之意的主張。曾鞏是贊同王安石的看法的,本文便是借評價劉向《戰國策》,闡述了自己在這一問題上的主張。

本文在布局上非常嚴謹。無論是就全篇而論,還是從具體的段落來看,這種特點都十分明顯。文章首先敘述了《戰國策》一書的勘校情況,而後展開議論,表達自己的政治觀點,結尾又回歸於《戰國策》注本,首尾呼應,渾然一體。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中間的議論部分,指出戰國策士是「惑於流俗,而不篤於自信者也」。

曾鞏有著深厚的儒學修養,同時又是一位極為博學的作家,他在文中將所有的論述與儒家的基本理論及以往的歷史事實結合得非常緊密,從而將道理闡發得極為明白。為了說明自己的觀點,曾鞏采用了正反對比的手法。先舉出孔於和孟子為例,正麵說「法者,所以適變也,不必盡同﹔道者,所以立本也,不可不一」,這也是一個衡量的標準。進而舉出戰國策士的行為作為對照,證明這些策士導致殺身亡國的原因是有悖於先王之意,這也與王安石當時的主張是一致的,可見他論述的是戰國策士,而所闡發的,卻是與現實政治密切相關的政治主張。

後人評論

王慎中:「此序與《新序目錄序》相類,而此篇為英爽軼宕。」(《唐宋八大家文鈔?曾文定公文鈔》)南齊書目錄序

《南齊書》八紀,十一誌,四十列傳1,合五十九篇,梁蕭子顯2撰。始,江淹3已為《十誌》,沈約又為《齊紀》,而子顯自表4武帝,別為此書。臣等因校正其訛謬,而敘其篇目曰:將以是非得失、興壞理亂之故而為法戒,則必得其所托,而後能傳於久,此史之所以作也。然而所托不得其人,則或失其意,或亂其實,或析理之不通,或設辭之不善,故雖有殊功韙德5非常之跡,將暗而不章,鬱而不發,而檮杌嵬瑣奸回凶慝之形6,可幸而掩也。

嘗試論之。古之所謂良史者,其明必足以周萬事之理,其道必足以適天下之用,其智必足以通難知之意,其文必足以發難顯之情,然後其任可得而稱也。

何以知其然也?昔者唐虞有神明之性,有微妙之德,使由之者不能知,知之者不能名,以為治天下之本。號令之所布,法度之所設,其言至約,其體至備,以為治天下之具,而為二典7者推而明之。所記者豈獨其跡也?並與其深微之意而傳之,小大精粗無不盡也,本末先後無不白也。使誦其說者如出乎其時,求其旨者如即乎其人。是可不謂明足以周萬事之理,道足以適天下之用,知足以通難知之意,文足以發難顯之情者乎?則方是之時,豈特任政者皆天下之士哉?蓋執簡操筆8而隨者,亦皆聖人之徒也。

兩漢以來,為史者去之遠矣。司馬遷從五帝三王既沒數千載之後,秦火9之餘,因散絕殘脫之經,以及傳記百家之說,區區10掇拾,以集著其善惡之跡、興廢之端,又創己意,以為本紀、世家、八書、列傳之文,斯亦可謂奇矣。然而蔽害天下之聖法,是非顛倒而采摭{11}謬亂者,亦豈少哉?是豈可不謂明不足以周萬事之理,道不足以適天下之用,智不足以通難知之意,文不足以發難顯之情者乎?

夫自三代以後,為史者如遷之文,亦不可不謂雋偉拔出之才、非常之士也。然顧以謂明不足以周萬事之理,道不足以適天下之用,智不足以通難知之意,文不足以發難顯之情者,何哉?蓋聖賢之高致,遷固有不能純達其情而見之於後者矣,故不得而與之也。遷之得失如此,況其他邪?至於宋、齊、梁、陳、後魏、後周之書,蓋無以議為也。

子顯之於斯文,喜自馳騁,其更改破析刻雕藻繢{12}之變尤多,而其文益下,豈夫材固不可以強而有邪!數世之史既然,故其事跡曖昧,雖有隨世以就功名之君,相與合謀之臣,未有赫然得傾動天下之耳目,播天下之口者也。而一時偷奪傾危{13}、悖禮反義之人,亦幸而不暴著於世,豈非所托不得其人故也?可不惜哉!

蓋史者所以明夫治天下之道也,故為之者亦必天下之材,然後其任可得而稱也。豈可忽哉!豈可忽哉!

【注】

1紀:亦稱「本紀」,古代史書中的一種體裁,多用以記述帝王的主要事跡或一代的大事。誌:古代史書中的一種體裁,記敘典章製度及州縣建製、山川地理的變革情況。列傳:古代史書中的一種體裁,用以記載帝王之外各類歷史人物的事跡。2蕭子顯:字景陽,南蘭陵郡(今江蘇常州)人,官至吏部尚書。著有《南齊書》等。3江淹:字文通,濟陽考城(今河南蘭考)人。南朝齊、梁時期著名作家。4表:表彰,彰顯。5韙(i偉)德:美德。6檮杌(táo桃誤):古代傳說中的怪獸名。此處比喻惡人。嵬瑣:卑劣猥瑣。奸回:奸詐。凶慝(tè忒):凶惡。形:麵目,劣跡。7二典:指《尚書》中記載堯、舜事跡的《堯典》和《舜典》。8執簡操筆:負責文書工作的人。簡,魏、晉以前用來書寫文書、史傳的一種人工削製而成的竹片。9秦火:指秦始皇焚書之舉。10區區:一點一點地。此處引申為辛勤的意思。{11}采摭(zhi直):采集摘取。{12}藻繢(會會):文采。{13}偷奪傾危:指陰謀篡奪政權、顛覆國家的人。

本文是曾鞏整理南北朝時梁代蕭子顯所編撰的《南齊書》時寫的一篇序文,作於他在館閣校勘古代典籍時期。《南齊書》是記敘南朝齊一代的史書。南齊是我國南北朝時期繼劉宋之後建立的一個王朝,立國僅短短的24年。蕭子顯是南齊開國皇帝齊高帝蕭道成的孫子,因而在書中處處為自己的祖父和家族回護甚至加了許多溢美之辭,因此後人對這部史書便頗多非議。

曾鞏也表現出對這部史書的不滿,認為它有意篡改歷史,以致一些應該予以頌揚的歷史人物沒有得到很好的表現,而一些「偷奪傾危、悖禮反義之人」反而被美化,使其惡行未能暴露於天下;其語言又「刻雕藻績」,即刻意追求華麗。於是他在整理完蕭子顯的這部拙劣的史書之後,便寫了這篇目錄序,來闡述自己對史書與一個史官的看法。

本文的重點也不在於介紹原書的體例、流傳及整理情況,而是借《南齊書》的得失引發議論,闡述自己的認識,充分表現自己的史學觀。作者明確指出,一部史書是否優秀,取決於它能否「以是非得失、興壞理亂之故而為法戒」。既然史書編寫的目的是使後代君臣能以史為鑒,去奸佞、遠小人,推行正確的治國方略,建立清明的政治,那麼史家的水平、素質和作史動機就顯得尤為重要。由此看來,蕭子顯根本就不具備一個優秀的歷史學家所應有的基本素質。

曾鞏在綜論歷代史家、史書優劣得失的基礎上,義正辭嚴地說,一個優秀的史家應該具備四個基本的條件:「明」「道」「智」「文」,即識見、思想、才智和文采。「其明必足以周萬事之理,其道必足以適天下之用,其智必足以通難知之意,其文必足以發難顯之情,然後其任可得而稱也」。但作者卻沒有由此而直接轉入對蕭子顯和《南齊書》的批判,而是進而舉出歷史上優秀的史書和優秀的史家為具體的事例。他舉出《尚書》中的《堯典》《舜典》作為例證,認為這些儒家經典的作者才具備這樣四個條件。

而歷代以來,並非所有的「任政者」都是聖哲賢士,「執簡操筆」的史官也非都是「聖人之徒」,史書出現謬誤的最根本的原因在於「所托不得其人」,所以即使連《史記》也有許多「蔽害天下之聖法,是非顛倒而采摭謬亂」之處,這是因為司馬遷也不具備上述四個條件,才會有這樣的失誤。

現在看來,雖然他對《史記》及其作者司馬遷的評價顯然有失偏頗,但曾鞏所提出「良史」的四個條件,應該說是非常有道理的,因而也得到後世學者的充分肯定。

從文章結構上來說,本文承續了曾鞏一向的綿密周匝的文風,值得細細品讀。開頭借對蕭子顯的《南齊書》進行批評,來展開關於良史標準的討論,以極簡略的筆墨介紹《南齊書》的篇目,然後立即指出,南齊短短24年的歷史,「江淹已為《十誌》,沈約又為《齊紀》」,說明蕭子顯《南齊書》的編撰背景和意圖,目的是由事及議,引出全篇議論。而後展開議論,提出史書編撰的目的是為了以史為鑒,是有益於國家社稷的觀點,並分析史書失實的原因是「所托不得其人,則或失其意,或亂其實,或析理之不通,或設辭之不善,故雖殊功韙德非常之跡,將暗而不章,鬱而不發,而禱杌嵬瑣奸回凶慝之形,可幸而掩也」。旗幟鮮明地提出了作為「良史」的標準,同時也文章末尾對其作者進行批評的伏筆。可謂是入木三分,氣勢磅礴,環環相扣,一氣嗬成。

後人評論

張伯行:「南豐推本唐、虞二典,抉摘史家謬亂,而結之以明夫治天下之道,直為執簡操筆者痛下針砭。」(《唐宋八大家文鈔》卷十四)贈黎安二生序

趙郡1蘇軾,餘之同年友2也。自蜀以書至京師遺予,稱蜀之士曰黎生、安生者。既而黎生攜其文數十萬言,安生攜其文亦數千言,辱以顧予。讀其文,誠閎3壯雋偉,善反復馳騁,窮盡事理,而其材力之放縱,若不可極者也。二生固可謂魁奇特起之士,而蘇君固可謂善知人者也。

頃之,黎生補江陵府司法參軍4,將行,請予言以為贈。餘曰:「餘之知生,既得之於心矣,乃將以言相求於外邪?」黎生曰:「生與安生之學於斯文,裡之人皆笑以為迂闊5。今求子之言,蓋將解惑於裡人。」

餘聞之,自顧而笑。夫世之迂闊,孰有甚於予乎?知信乎古,而不知合乎世;知誌乎道,而不知同乎俗。此餘所以困於今而不自知也。世之迂闊,孰有甚於予乎?今生之迂,特以文不近俗,迂之小者耳,患為笑於裡之人。若餘之迂大矣,使生持吾言而歸,且重得罪,庸詎6止於笑乎?然則若餘之於生,將何言哉?謂餘之迂為善,則其患若此;謂為不善,則有以合乎世,必違乎古;有以同乎俗,必離乎道矣。生其無急於解裡人之惑,則於是焉必能擇而取之7。遂書以贈二生,並示蘇君以為何如也。

【注】

1趙郡:今河北省趙縣。北宋末年升為慶源府。蘇軾是四川眉山人,由於他的遠祖是趙州欒城人,所以蘇軾除署「眉山蘇軾」外,又稱「趙郡蘇軾」。2同年友:古時稱同榜考取功名者為同年。3閎:宏大。4司法參軍:官名,置於各州,掌議法斷刑。5迂闊:迂遠而不切實際。6庸詎:也作「庸遽」,豈、難道的意思。7擇而取之:指在古文與時文、道與世俗之間的選擇。

這是一篇應黎生之求而寫的贈序,寫於治平四年(1067)。黎安二生是蘇軾寫信推薦給曾鞏的朋友。他們從四川拿著自己的文章來京師就正於曾鞏,也是「以文會友」之意。不久,黎生補任江陵府司法參軍。行前,應兩人的邀請,曾鞏寫了這篇十分著名的文章。

宋初百餘年間,文風猶沿晚唐五代頹習,誇聲色、講偶對、空洞卑弱的「時文」泛濫一時。雖然以陽修為首的人篤行儒道,極大地扭轉了文壇風氣。但其後很長一段時間,古文與時文一直在反復激烈鬥爭。蜀士黎、安二生學習古文,被鄉人笑為迂闊。曾鞏便借贈序的機會,反擊世俗對古文運動的指責,向有誌於古文的黎、安二生表示贊賞,並自謂「迂闊」,且以「迂」為善,表現了作者對「道」的不渝的忠誠。

首段介紹、黎、安二生,稱贊他們的文學才華。介紹黎、安二生,卻並不立即下筆,卻先寫蘇軾,再寫蘇軾來信贊二生,然後寫其人其文,旨在以文壇大師烘托黎安二生,突出二生文才。後才寫黎、安二生先後攜文拜訪自己,贊賞他們的文「閎壯雋偉,善反復馳騁,窮盡事理,而其才力之放縱,若不可極者也」。最後再以蘇軾「善知人」作結,表麵贊賞蘇軾,實是是迂徐曲折地誇贊黎、安二生。

本文還運用了正話反說的手法,前文極力鋪陳藻飾黎安二生文才,正是為了說明後麵的「不迂」,「不迂」而以「迂」名之,正話反說,文曲意直。黎、安二生請曾鞏為之辯駁。曾鞏並沒有正麵為之辯駁,而是抓住「迂闊」二字生發出許多議論,從而揭露了世俗的謬誤。此段文字雖然簡短,卻顯示出內在的鋒芒。

最後一段說理敘事更為曲折。作者先自顧而笑,再言自己的迂比二生更甚。進而分析自己和二生的迂,從而得出結論說,黎安二生的「小迂」是為「文」之迂,是文風問題;自己的「大迂」是為人之迂,是「道」的問題。作者以「迂」為善,表現決不附和頹傾的世風,對「道」的不渝的忠誠,及我行我素、無所畏懼、勇於躬行直道的可貴精神。

文末以「使生持吾言而歸,且重得罪,庸詎止於笑乎」來回復黎生「將解惑於裡人」的請求。行文至此,似在回絕黎生解惑的請求。但這並不是作者的本意,接下來作者才轉入正題,分析迂的善與不善,把選擇的主動權交給黎、安二生,讓他們自己選擇,看似沒有回答黎、安二生的疑問,但文中滿含期待的語氣,實際是以一種含蓄和緩的方式勸勉二生堅守儒道,不要顧忌世俗的嘲笑。正話反說,欲揚先抑,用譏世之詞為二生和自己作了有力的辯護。

後人評論

吳楚材、吳調侯《古文觀止》卷十一:「文之近俗者,必非文也。故裡人皆笑,則其文必佳。子固借迂闊二宇,曲曲引二生入道。」

送王希序

鞏慶歷三年遇潛之1於江西。始其色接吾目,已2其言接吾耳,久其行3接吾心,不見其非。吾愛也,從之遊。四年間,鞏於江西,三至焉。與之上滕王閣4,泛東湖,酌跑馬泉。最數遊而久乃去者,大梵寺秋屏閣,閣之下百步為龍沙,沙之涯為章水,水之西涯橫出為西山,皆江西之勝處也。江西之州中,凡遊觀之可望者,多西山之見。見西山最正且盡者,唯此閣而已。使覽登之美窮於此,樂乎?莫與為樂也。況龍沙、章水、水涯之陸陵、人家園林之屬5於山者,莫不見,可見者不特西山而已,其為樂可勝道邪?故吾與潛之遊其間,雖數且久不厭也。其計於心曰:奚獨吾遊之不厭也,將奉吾親,托吾家於是州,而遊於是,以歡吾親之心而自慰焉。未能自致也,獨其情旦而作,夜而息,無頃6焉忘也。病不遊者期月矣,而潛之又遽去7,其能不憮然8邪?

潛之之將去,以書來曰:子能不言於吾行邪?使吾道潛之之美也,豈潛之相望意也!使以言相鐫切9邪?視吾言不足進也。視可進者,莫若道素與遊之樂而惜其去,亦情之所不克己10也,故雲爾。嗟乎!潛之之去而之京師,人知其將光顯也。光顯者之心,於山水或薄,其異日肯尚從吾遊於此乎?其豈使吾獨也乎?六年八月日序。

【注】

1潛之:指王希,字潛之。2已:已而,隨後。3行:品行,操守。4滕王閣:唐永徽四年(653)滕王李元嬰都督洪州(今江西南昌市)時建。與下文東湖、馬跑泉、大梵寺秋屏閣等,均為南昌名勝。5屬(zhu主):連接。6無頃:沒有一刻。7遽去:突然就離去。遽,驟然。8憮然:形容悵然失意的樣子。9鐫切:情意懇摯地勸誡。鐫,鑿、刻。切,責備。此處均為引申義。10情之所不克己:情不自禁。克己,約束、克製自己。

本文作於宋仁宗慶歷六年(1046),當時曾鞏正在臨川求學,為了送朋友王希赴京而寫下這篇贈序。文章回憶了兩人從相識到結交的經過,描繪了一同遊覽的蹤跡和在遊覽中所獲得的樂趣,字裡行間顯示出兩人間深厚的友情,委婉地表達出希望王希在仕途「光顯」之後,不要淡漠了和自己之間的這份友誼。

本文工筆描繪,刻畫細膩。先描繪臨川的美景,從滕王閣、東湖,到跑馬泉,都是江西的美景。「大梵寺秋屏閣,閣之下百步為龍沙,沙之涯為章水,水之西涯橫出為西山,皆江西之勝處也。」短短的幾句話,就概括性地敘述了他們的遊歷所見。

但作者又恐怕這種泛泛的介紹不足以表現他們同遊之樂,更不足以體現兩人在遊覽中建立起來的深厚感情。因此在這番概述之後,又選擇這些遊覽中最令他們留連忘返的大梵寺秋屏閣進行描述,極寫登臨秋屏閣之所見所感,寫由這些所見所感中所體味到的無窮之樂。這部分分三層展開。先寫在洪州可遠眺的風景——西山,「江西之州中,凡遊觀之可望者,多西山之見。見西山最正且盡者,唯此閣而已。」正由於「最正且盡」,所以「覽登之美窮於此」,從中所獲得的遊覽之樂也就為別處所不能比擬。第二層寫秋屏閣上可以看到的他們陶醉的其他景物:「龍沙、章水、水涯之陸陵、人家園林之屬於山者,莫不見,可見者不特西山而已,其為樂可勝道邪?」以其如此,「故吾與潛之遊其間,雖數且久不厭也」。這句話承上啟下,緊接著順勢推進一層,寫自己甚至想舉家居此,一直想來飽覽這山水風光,但未能如願,今日好不容易能夠盡情,偏偏此時王希又突然要離去,自己自然覺得悵然若失。這一層通過寫對其美景的極度喜愛與眷戀,來反襯和烘托秋屏閣風光之美的令人不能忘懷。

這分明是在寫景,而在實際上是借寫遊覽景物時的同遊之樂來寫與王希之間的深厚情誼。這種同遊之樂寫得越充分,則朋友之間的友情就顯得越深厚;友情越深厚,也就更值得自己珍惜。試想,風光如此之美,同遊如此之樂,但同遊者又要離去,從此天各一方,以後自己即便再來,即便美景依舊,也未必會有那種與誌同道合的朋友同遊之樂了。想到這些,能不為之「憮然」麼?

行文至此,水到渠成,乘勢揭示出全文的主旨:「嗟乎!潛之之去而之京師,人知其將光顯也。光顯者之心,於山水或薄,其異日肯尚從吾遊於此乎?其豈使吾獨也乎?」意思是希望友人不要在「光顯」之後淡薄了山水之情,不再與自己遊,使自己顯得寂寞而孤獨。暗自寄托了希望王希不要淡漠了和自己的友情的希望,但卻始終不直說,而寄托在山水之情上,可謂是構思精巧,委婉含蓄,令人讀後久久難忘。

後人評論

《宋史?曾鞏傳》評其文:「立言於歐陽修、王安石間,紆徐而不煩,簡奧而不晦,卓然自成一家,可謂難矣。」

先大夫集後序

公所為書,號《仙鳧羽翼》者三十卷,《西陲要紀》者十卷,《清邊前要》五十卷,《廣中台誌》八十卷,《為臣要紀》三卷,《四聲韻》五卷,總一百七十八卷,皆刊行於世。今類次1詩、賦、書、奏一百二十三篇,又自為十卷,藏於家。

方五代之際,儒學既擯2焉,後生小子,治術業於閭巷,文多淺近。是時公雖少,所學已皆知治亂得失興壞之理。其為文閎深3雋美,而長於諷諭,今類次樂府以下是也。

宋既平天下,公始出仕。當此之時,太祖、太宗已綱紀大法矣,公於是勇言當世之得失。其在朝廷,疾4當事者不忠,故凡言天下之要,必本天子憂憐百姓、勞心萬事之意,而推5大臣從官執事6之人,觀望懷奸7,不稱天子屬8任之心,故治久未洽。至其難言9,則人有所不敢言者,雖屢不合而出10,其所言益切,不以利害禍福動其意也。

始公尤見奇於太宗,自光祿寺丞{11}、越州監酒稅{12}召見,以為直史館,遂為兩浙轉運使{13}。未久而真宗即位,益以材見知,初試以知製誥{14},及西兵起{15},又以為自陝以西經略判官。而公嘗激切論大臣,當時皆不悅,故不果用。然真宗終感其言,故為泉州未盡一歲,拜蘇州,五日,又為揚州,將復召之也。而公於是時又上書,語斥大臣尤切,故卒以齟齬{16}終。

公之言,其大者,以自唐之衰,民窮久矣,海內既集{17},天子方修法度,而用事者尚多煩碎,治財利之臣又益急。公獨以謂宜遵簡易、罷管榷{18},以與民休息,塞天下望。祥符{19}初,四方爭言符應{20},天子因之,遂用事泰山,祠汾陰,而道家之說亦滋甚,自京師至四方,皆大治宮觀。公益諍,以謂天命不可專任,宜絀{21}奸臣,修人事,反復至數百千言。嗚呼!公之盡忠,天子之受盡言,何必古人!此非傳之所謂主聖臣直{22}者乎?何其盛也!何其盛也!

公在兩浙,奏罷苛稅二百三十餘條。在京西,又與三司{23}爭論,免民租,釋逋負{24}之在民者。蓋公之所試如此,所試者大,其庶幾矣。

公所嘗言甚眾,其在上前{25}及書亡者,蓋不得而集;其或從或否,而後常可思者,與歷官行事,廬陵歐陽公已銘公之碑特詳焉,此故不論,論其不盡載者。

公卒以齟齬終,其功行或不得在史氏記;藉令記之,當時好公者少,史其果可信歟?後有君子欲推而考之,讀公之碑與其書,及餘小子之序其意者,具見其表裡{26},其於虛實之論可核矣。

公卒,乃贈諫議大夫。姓曾氏,諱某,南豐人。序其書者,公之孫鞏也。至和元年十二月二日謹序。

【注】

1類次:按文體分類依次編排。2擯(bin鬢):拋棄。3閎(hong宏)深:博大,深厚。4疾:痛恨。5推:推究。6從官:指帝王身邊的侍從官員。執事:古時指侍從左右供使令的人。7觀望懷奸:見風使舵,心懷奸詐。8屬(zhu主)任:托付,委任。9難言:詰難責備的話。10出:古意指離開京城到地方去任職。{11}光祿寺丞:光祿寺屬官,職責是參與準備祭祀、朝會及酒宴諸事。{12}監酒稅:收取酒稅的官。{13}轉運使:宋初所設的州府以上的行政長官,負責一路或數路財賦,並督察地方官吏。{14}知製誥:負責為皇帝起草詔令的官。{15}西兵起:指宋真宗鹹平五年(1002)西夏兵圍攻靈武一事。{16}齟齬(juyu咀語):上下齒不相配合。此指意見不合,彼此相惡。{17}集:同「輯」。輯睦,安定。{18}管榷(què確):宋代一種製度,對茶、酒等實行國家專賣。{19}祥符:全稱「大中祥符」。宋真宗趙恆年號。{20}符應:也叫「瑞應」。古時以所謂天降「符瑞」,附會與人事相應,稱做「符應」。{21}絀(chu處):貶退,排斥。{22}主聖臣直:因君主聖明,故臣下敢於直言。{23}三司:指鹽鐵、度支、戶部三部門。為宋代主管國家財政的中央機構。{24}釋逋(bu補)負:取消(百姓)拖欠的賦稅。逋,拖欠。負,虧欠。{25}在上前:留在禦前。指被皇帝留下來不批發的奏章。{26}表裡:此指言行和思想。

本文寫於宋仁宗至和元年(1054),是曾鞏為已故祖父的文集所作的後序。曾致堯,字正臣,宋太宗太平興國八年(983)進土,歷任秘書丞、轉運使、尚書戶部郎中等職,性格貌似迂闊而實則耿介,對曾鞏的影響很深。因死後追贈右諫議大夫,因此曾鞏稱之為「先大夫」。

曾鞏一生,都非常崇敬祖父,又尤為贊賞祖父這種勇言當世得失的精神,不僅親自整理其文集,還求請當時文壇的大手筆歐陽修、王安石為作神道碑銘和墓誌銘。本文便是他在整理曾致堯的文集後,為文集作的一篇序文。

關於曾致堯的生平事跡本文中筆墨不多,一是因為歐陽修所撰寫的曾致堯神道碑銘中,已作了詳細記敘,本文便專寫為碑銘所「不盡載者」。再就是曾致堯的「歷官行事」並不是本文的寫作重點,本文重在論述他的生平言行中所表現出來的崇高品德。

本文雖然是一篇文集序,但其實是借評論祖父的文集來頌揚祖父的政績和人品。所以,實際上成了一篇別具一格的人物傳論。文章始終圍繞「勇言當世之得失」這一中心來陳述祖父的事跡,從他才入仕時勇言當世之得失,激烈地批評朝廷官員「觀望懷奸,不稱天子屬任之心」,到屢次受到打擊與排斥,被排擠出京城去任地方官,但「所言益切,不以利害禍福動其意」。清晰地為讀者刻畫出了一位忠君愛民、剛直好諫的官員形象,突出了曾致堯不為利害禍福所動的思想品德。

為了進一步增強印象,曾鞏舉出幾個具體的事例來加以論證:一是在太宗、真宗兩朝,曾致堯本來受到皇帝賞識幾度官職升遷,卻又都因「常激切論大臣,當時皆不悅,故不果用」。後來真宗想重新召用他時,他又在這關鍵時刻上書,「語斥大臣尤切」,以致「卒以齟齬終」。二是真宗大中祥符年間,自天子至百官,崇尚道教之風極為濃烈,曾致堯卻極言力諫,「以謂天命不可專任,宜絀奸臣,修人事,反復至數百千言」。三是在任兩浙轉運使時,奏罷苛稅。四是在京西任職時,「又與三司爭論,免民租,釋逋負之在民者」。而這些都反映在他的文集中,他自己也因此而落了個「以齟齬終」的結局。

縱觀全文,曾鞏融感情於敘事之中,顯得感慨低回。曾鞏對祖父的了解,主要是假之於曾致堯的遺著和親舊間的傳聞。文章取夾敘夾議的形式,將自己的議論與對祖父生平事跡的介紹結合得非常緊密,使得文章飽含感情。既為祖父的悲劇命運而感嘆,感嘆當時朝臣的非難及天子優容納諫的聖德;又不能直言批評造成這一命運的君主,隻好撫卷長嘆:「嗚呼!公之盡忠,天子之受盡言,何必古人!此非傳之所謂主聖臣直者乎?何其盛也!何其盛也!」這是感慨,但感嘆之中又有諷刺,是諷刺與批評的一種含蓄的表達形式,也更加凸顯一種鮮明的對比和深刻的矛盾。

不難猜想,曾致堯文集所輯集的,又正是這類批評尖銳、言辭激切的章表文字,人物本身的坎坷經歷與文集的內容,都決定著文章易於顯現出一種辭危言苦的特點和傾向。本篇序文卻采用夾敘夾議的方法,以敘述人物直言批評時政的事跡為主,不時雜以慨嘆與評論,反復稱述其直言忠諫的品格,措辭也極有分寸,藏鋒不露,感人肺腑。

後人評論

方苞在《唐宋八家文百篇》中認為曾鞏的散文「能與歐、王並驅,而爭先於蘇氏」。

寄歐陽舍人1書

鞏頓首再拜舍人先生:

去秋人還,蒙賜書及所撰先大父2墓碑銘,反復觀誦,感與慚並。

夫銘誌之著於世,義近於史,而亦有與史異者。蓋史之於善惡無所不書,而銘者,蓋古之人有功德、材行、誌義之美者,懼後世之不知,則必銘而見之,或納於廟,或存於墓,一也。苟其人之惡,則於銘乎何有?此其所以與史異也。其辭之作,所以使死者無有所憾,生者得致其嚴3。而善人喜於見傳,則勇於自立;惡人無有所紀,則以愧而懼。至於通材達識,義烈節士,嘉言善狀,皆見於篇,則足為後法。警勸之道,非近乎史,其將安近?

及世之衰,人之子孫者,一欲褒揚其親,而不本乎理;故雖惡人,皆務勒4銘以誇後世。立言者既莫之拒而不為,又以其子孫之請也,書其惡焉,則人情之所不得,於是乎銘始不實。後之作銘者,常觀其人。苟托之非人,則書之非公與是,則不足以行世而傳後。故千百年來,公卿大夫至於裡巷之士,莫不有銘,而傳者蓋少。其故非他,托之非人,書之非公與是故也。

然則孰為其人,而能盡公與是歟?非畜5道德而能文章者,無以為也。蓋有道德者之於惡人,則不受而銘之,於眾人則能辨焉。而人之行,有情善而跡非,有意奸而外淑,有善惡相懸而不可以實指,有實大於名,有名侈於實。猶之用人,非畜道德者,惡能辨之不惑,議之不徇6?不惑不徇,則公且是矣!而其辭之不工,則世猶不傳,於是又在其文章兼勝焉。故曰: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無以為也。豈非然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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