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 軾(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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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虛台記

國1於南山之下,宜若起居飲食與山接也。四方之山,莫高於終南2;而都邑之麗3山者,莫近於扶風。以至近求最高,其勢必得。而太守之居,未嘗知有山焉。雖非事之所以損益,而物理有不當然者,此淩虛之所為築也。

方其未築也,太守陳公杖履4逍遙於其下。見山之出於林木之上者,累累如人之旅行於牆外而見其髻5也。曰:「是必有異。」使工鑿其前為方池,以其土築台,高出於屋之簷而止。然後人之至於其上者,恍然不知台之高,而以為山之踴躍奮迅6而出也。公曰:「是宜名淩虛。」以告其從事7蘇軾,而求文以為記。

軾復於公曰:「物之廢興成毀,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8,狐虺9之所竄伏;方是時,豈知有淩虛台邪?廢興成毀,相尋於無窮,則台之復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嘗試與公登台而望:其東則秦穆之祈年、橐泉10也,其南則漢武之長楊、五柞{11},而其北則隋之仁壽、唐之九成也{12}。計其一時之盛,宏傑詭{13}麗,堅固而不可動者,豈特{14}百倍於台而已哉!然而數世之後,欲求其仿佛,而破瓦頹垣,無復存者,既已化為禾黍、荊棘、丘墟、隴畝矣,而況於此台歟?夫台猶不足恃以長久,而況於人事之得喪,忽往而忽來者歟?而或者欲以誇世而自足,則過矣。蓋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

既已言於公,退而為之記。

【注】

1國:本來指州或者府,此處作動詞用,意思是建立都城。2終南:山名,亦名南山,在西安市南。3麗:附著,靠近。4杖履:持杖著履外出遊玩。5髻:古時男女都留發,把頭發綰在頭頂上,叫做髻。6奮迅:本來是形容鳥飛或者獸跑迅疾的氣勢,此處指山形突然隆起。7從事:漢以後的官名,宋代已廢除,此處指下屬。8翳:遮蔽,覆蓋。9虺(hui悔):毒蛇。10祈年、橐(tuo托)泉:秦時修建的兩個宮殿的名稱。{11}長楊、五柞(zuo作):漢朝二宮名。長楊本秦舊宮,至漢代又加以修飾。{12}仁壽:隋代宮名。九成:唐朝時改仁壽宮為九成宮。{13}詭:怪異。{14}豈特:哪裡隻是。

扶風太守陳某為登高眺遠建築了一座土台,並請蘇軾為他寫了這篇記文。文中在記敘土台修建的經過時,聯係到古往今來的廢興成毀的歷史,感嘆人事萬物的變化無常,指出不能稍有所得就「誇世而自足」,而應該去探求真正可以永久依靠的東西。這種毫不滿足、勇於探求的精神,反映了蘇軾思想中對生活積極樂觀和對理想執著追求的一麵。與當時一些士大夫的消極頹廢、吊古傷今的思想相比,更顯得可貴。

第一段交代撰寫本文的緣起。顧名思義,以「淩虛」名台,無非是強調此台之極高,高到可升高空,即淩空。作者說:「世上萬物都在不斷變化中,包括生命也不例外。比如說這個淩虛台,在建築之前,這裡是一片廢墟,淩虛台周圍曾經有好多比淩虛台氣派幾百倍、幾千倍的亭台樓閣,現在都成了廢墟。所以,這個淩虛台將來也會是一片廢墟。」寫到這裡話題一轉,「有些人也是一樣,現在以為自己有些權勢,就可以左右別人,其實,這個社會的發展是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的。」就交代寫作本文緣起的角度看,行文至此,似應有些話,而作者卻沒有說,尚需要繼續探析,才知原委。

接著敘寫建築淩虛台的經過。太守陳公拄杖著履,悠閒地遊覽於山下,見到附近高出於林木的山巒、重重疊疊,仿佛人在牆外行走,牆內隻能看到發髻一樣,便說:「此地必有奇異之處。」於是派工匠在山前開鑿一個方池,用挖出的土夯成一座高台,但因土方極有限,台子僅高出屋簷就停止加高了。陳公把這座高台起名「淩虛台」,還把這番意思告訴從事蘇軾,請他寫一篇記文。

陳太守放著終南山四季的奇景不觀,而要以土築台眺望近處的山。這在蘇軾看來,似乎是多此一舉。再者,高台既然築成,也就算了,竟然還起名叫「淩虛」,淩虛者,升入高空也,淩空也。一方池的土怎能夯出「淩虛」的高台?顯然是誇大其辭了。蘇軾對此更是不以為然。遺憾的是,太守並未就此罷手,而是還要委托蘇軾寫一篇記敘文字,紀念這樁風流雅事。由此可以看出,蘇軾作此文的心態,一方麵是淩虛台本身確乎沒有什麼可記的,另一方是太守交給自己的任務,不好推辭,可謂是矛盾不已。

第三段主要圍繞淩虛台抒發感慨,發表議論。既然淩虛台沒有什麼可寫的,那就打破時空的限製,開始天馬行空。蘇軾遙想,從前此處是荒草野地,被霜露覆蓋,狐狸、毒蛇出沒其間,那時哪裡知曉會有今天的淩虛台呢!於是從過去的廢毀,論到今日的興成,最終得出「物之廢興成毀,不可得而知也」的論點,這是有哲理內涵和哲理高度的觀點,也是全段感慨的核心、議論的關鍵。接著,又引出「廢興成毀相尋於無窮」的結論。意思是由興到廢,再由廢到興,周而復始,交互回環,永無窮盡。這個結論在前文的立論基礎上更深入一步,合情合理。

行至此處,不得不欽佩作者巧妙的構思,棄眼前之物,從虛處下筆。既不違背太守的意思,又展示出自己橫溢的才華。作者能由一方土台,聯想到古今廢興成毀的歷史,這既不同於憑借「宏傑瑰麗」的建築來耀世的世俗之見,也有別於黃老逃避現實的虛無思想,體現出蘇軾積極追求「世有足恃者」的理想和對生活的熱愛,難能可貴。

後人評論

當代有學者評本文說:「議論文字雖占全文一半略強,僅為二百二十餘字,卻張弛有度,收放自如,跌宕起伏,抑揚頓挫,極盡縱橫捭闔之能事,是最不受文章程式化約束的散文佳作。」

石鍾山記

《水經》雲:「彭蠡之口有石鍾山焉1。」酈元2以為下臨深潭,微風鼓浪,水石相搏,聲如洪鍾。是說也,人常疑之。今以鍾磬置水中,雖大風浪不能鳴也,而況石乎!至唐李渤始訪其遺蹤,得雙石於潭上,扣而聆之,南聲函胡,北音清越3,枹4止響騰,餘韻徐歇。自以為得之矣。然是說也,餘尤疑之。石之鏗然有聲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獨以鍾名,何哉?

元豐七年六月丁醜,餘自齊安舟行適臨汝,而長子邁將赴饒之德興尉5,送之至湖口,因得觀所謂石鍾者。寺僧使小童持斧,於亂石間擇其一二,扣之,硿硿焉。餘固笑而不信也。至暮夜月明,獨與邁乘小舟至絕壁下。大石側立千尺,如猛獸奇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棲鶻6,聞人聲亦驚起,磔磔雲霄間;又有若老人咳且笑於山穀中者,或曰此鸛鶴也。餘方心動欲還,而大聲發於水上,噌吰7如鍾鼓不絕,舟人大恐。徐而察之,則山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淺深,微波入焉,涵澹8澎湃而為此也。舟回至兩山間,將入港口,有大石當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竅,與風水相吞吐,有窾坎9鏜鞳之聲,與向之噌吰者相應,如樂作焉。因笑謂邁曰:「汝識之乎?噌吰者,周景王之無射10也;窾坎鏜鞳者,魏獻子{11}之歌鍾也。古之人不餘欺也!」

事不目見耳聞,而臆斷其有無,可乎?酈元之所見聞,殆與餘同,而言之不詳;士大夫終不肯以小舟夜泊絕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漁工水師,雖知而不能言:此世所以不傳也。而陋者乃以斧斤考擊而求之,自以為得其實。餘是以記之,蓋嘆酈元之簡,而笑李渤之陋也。

【注】

1《水經》:一部記載水道的書,據說是漢代的桑欽撰寫的。彭蠡:即鄱陽湖。石鍾山在湖北端,屬湖口縣。2酈元:即酈道元,地理學家,著《水經注》。3函胡:含糊,模糊。清越:清徹激揚。4枹(fu扶):鼓槌。5齊安:指黃州。臨汝:今河南臨汝。德興:今江西德興,當時屬饒州。6鶻(hu胡):一種猛禽。磔(zhé哲)磔:鶻鳴聲。7噌吰(chēnghong撐洪):洪大沉重的鍾聲。8涵澹:水動盪的樣子。9窾(kuǎn款)坎:擊物聲。鏜鞳(tāngtà湯塔):鍾鼓聲。10無射(yi亦):古代十二律之一。{11}魏獻子:春秋時魏國大夫。

石鍾山在今天的江西湖口鄱陽湖東岸,奇險秀麗,風景如畫。本文作於元豐七年(1084)六月,當時蘇軾正由黃州團練副使調任汝州團練副使。此時作者經歷了被人彈劾下獄而後獲釋的波波折折,一則將要北上履新,一則在送子赴任途中,心中的暢快之意,自是不言而喻。

《石鍾山記》的結構不同於一般的記遊性散文,它不是先記遊,然後議論,而是先議論,由議論帶出記敘,最後又以議論作結。作者以「疑—察—結論」三個步驟展開全文。全文首尾呼應,邏輯嚴密,渾然一體,以石鍾山得名由來作為線索。先「疑」,後「探」,再「斷」,最後是「嘆」。文章結構嚴謹,脈胳清楚,記敘、寫景、議論緊密結合,是宋人遊記常用的寫作方法。本文的特點是記敘內容容量大而條理分明,寫景奇特,真切動人,而通過對石鍾山命名的探索,闡明了「臆斷」有害於人們對事物的正確認識,「臆斷」的方式又是多麼謬誤和淺陋可笑。這種議論,確能給人以啟發。

第一段主要敘述關於「石鍾山」命名由來的兩種說法,然後分別提出質疑,為下文作者親臨其境進行探究提供了依據。這也為文章的第二段中作者所見的兩處聲源——石穴罅和大石當中流作鋪墊,從而發出「古之人不餘欺也」的慨嘆。

接著寫作者親臨石鍾山和探究石鍾山得名原因的經過,作者在這段裡生動細致地敘寫了親自探究過程中的所見所聞,對「石鍾山」命名的原因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其中寺僧使小童持斧扣石,作者對此種驗證方法仍是「笑而不信」。待實地考察,才能得出真相。

最後,作者回扣前文「笑李渤之陋」,抒發自己探訪後的感想——凡事須親歷而不可主觀臆斷,並點明了作者寫作本文的目的。此處可以分為三層。第一層,「事不目見耳聞,而臆斷其有無,可乎」這句話,語氣強烈,以反問的方式表示充分肯定的意思,點明了全篇的主旨,是作者探明石鍾山得名由來後所得出的結論、所總結的事理,是作者的心得。第二層分析世人不能準確知道石鍾山得名由來的原因,「終不肯以小舟夜泊絕壁之下,故莫能知」。第三層分承上麵所說的兩個方麵,點明寫這篇遊記的目的。「嘆酈元之簡」是肯定酈道元的觀點,而又嘆其太簡略。

《石鍾山記》貴在由名質實,實地考察,表明了蘇軾不泥古而崇實的精神。全文由思而行,由感而發,夾敘夾議,記敘、描寫、議論、抒情環環相扣,渾然一體。文章不虛耗筆墨,不為寫景而寫景,而是結合記敘,即事明理,深入淺出地議論,能給人以深刻的啟示。至於寫景,作者又緊緊抓住景物的特色,作氣氛的點染,寫出自己的感受,如寫暮夜乘舟探絕壁一段,繪形繪聲,情景事例,描寫十分細膩,絲絲入扣而毫無旁騖,這些至今仍值得借鑒。

後人評論

劉克莊《坡公石鍾山記》:「坡公此記,議論,天下名言也;筆力,天下之至文也。」

張君1墨寶堂記

世人之所共嗜2者,美飲食,華衣服,好聲色而已。有人焉,自以為高而笑之,彈琴奕棋,蓄古法書圖畫。客至,出而誇觀之,自以為至矣。則又有笑之者曰:「古之人所以自表見於後世者,以有言語文章也,是惡足好?」而豪傑之士,又相與笑之,以為士當以功名聞於世,若乃施之空言,而不見於行事,此不得已者之所為也。而其所謂功名者,自知效一官,等而上之,至於伊、呂、稷、契3之所營,劉、項、湯、武4之所爭,極矣。而或者猶未免乎笑,曰:「是區區者曾何足言,而許由5辭之以為難,孔丘知之以為博。」由此言之,世之相笑,豈有既乎?

士方誌於其所欲得,雖小物,有棄軀忘親而馳之者。故有好書而不得其法,則椎心嘔血幾死而僅存,至於剖塚斫棺而求之6。是豈聲、色、臭、味足以移人哉。方其樂之也,雖其口,不能自言,而況他人乎?人特以己之不好,笑人之好,則過矣。

毗陵7人張君希元,家世好書,所蓄古今人遺跡至多,盡刻諸石,築室而藏之,屬餘為記。餘,蜀人也。蜀之諺曰:「學書者紙費,學醫者人費。」此言雖小,可以喻大。世有好功名者,以其未試之學,而驟出之於政,其費人豈特醫者之比乎?今張君以兼人之能,而位不稱其才,優遊終歲,無所役其心智,則以書自娛。然以餘觀之,君豈久閒者,蓄極而通,必將大發之於政。君知政之費人也甚於醫,則願以餘之所言者為鑒。

【注】

1張君:張次山,字希元,蘇軾友人。2嗜:愛好,喜好。3伊、呂、稷、契:指政治上建立了卓越功勛的古代高官。4劉、項、湯、武:指建立了卓越霸業的古代帝王。5許由:上古高士,相傳曾拒絕堯的禪讓逃入山中。6「故有」三句:事見唐人韋續所撰《墨藪》:「魏仲繇見蔡邕筆法於韋誕,自槌三日,月匈盡青,因嘔血。魏世祖以五靈丹救之得活。繇求之,不與。及誕死,繇令人盜掘其墓而得之。」斫,砍。7毗陵:治所在今天的江蘇常州。

墨寶堂,係北宋毗陵(今江蘇常州市)人張希元珍藏古書法墨跡的地方。熙寧五年(1072)蘇軾任杭州通判時,應張希元之請作《墨寶堂記》。文章從批評世人以己之所好而驕人、笑人的陋習,層層演進,引出對張希元愛好書法卻懷才不遇寄予同情,並相信他會以自己的才能在仕途上發揮經世濟民的作用,表現了蘇軾積極用世的人生觀。全文共分三段。

第一段一上來就闊發議論。緊緊圍繞著一個「笑」字生發開去,描述了世人的種種偏見與短識。琴棋書畫愛好者們嘲笑那些喜好聲色的平庸之輩,但他們自己又被喜好文章的人嘲笑;而喜好功名的人對好文者同樣不以為然,認為他們的文章不過是些酸腐「空言」而已;而這些追求功名的人們,即使能夠像劉、項、湯、武一樣掌管天下,但是他們竟依然不免被人嘲笑。為何?在大隱士許由和大聖人孔子看來,這些功名不過都是過眼煙雲,不值一提。最後以「世之相笑,豈有既乎」為結,說明世間人們的相互嘲笑已經成為規律,沒完沒了,無始無終。對這些嘲笑統統給予了否定。

第二段緊承第一段對收藏者的癡情、癡態、癡行進行了進一步的延展和刻畫。他們為書畫「棄軀忘親」,心無旁騖,專心致誌;他們為書畫「椎心嘔血」,可以拋棄一切,甚至生命;他們為書畫「剖塚斫棺」,可謂不擇手段,用盡心思。但是作者蘇軾理解他們,說人世間人們所看重的聲色享樂都不足以吸引他們,轉移他們的誌趣。他們在書畫中所得到的精神享受是連他們自己都無以言表的,其他人就更無法理解他們內心的那份癡情了。作者強調,不理解並不能成為嘲笑他們的理由,更不能成為否定他們的根據。他總結說:「人特以己之不好,笑人之好,則過矣。」這不僅批評了那些嘲笑琴棋書畫愛好者的人們,更將所有的同類嘲笑給予了歸納否定,依然用「笑」字串連,與上文呼應,文氣貫通一氣。

從「毗陵人」到「屬餘為記」為第三段的開端,介紹作記的緣起。本來這裡應該詳細地記述、描繪張希元如何愛好書畫典籍,珍藏了什麼,規模如何。但是作者僅寥寥數筆,便戛然而止。張希元「家世好書」,其風可追;「所蓄古今人之遺跡至多」,多善可陳;「盡刻諸石,築室而藏之」,精神之嘉,可予彰表。蘇軾以「蜀人」「蜀言」為轉接承續,引出對人生道路設計、從業選擇的看法。

諺語「學書者紙費,學醫者人費」的意思是:學習書法繪畫的人,會耗費很多的紙張筆墨;從醫的人初始階段會耗費很多人的性命和健康。為什麼?庸醫誤人。諺語雖非名人名言,但是因為其在民間口頭傳播,有很大影響力。

文末,蘇軾特別鄭重地諄諄告誡張希元:「君知政之費人也甚於醫,則願以餘之所言者為鑒。」那麼蘇軾到底希望不希望張希元從政呢?文章並沒有明確道出,隻是提出了期望和警示——從政非同藏書等個人愛好,關乎芸芸眾生的生死禍福,因而需要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表麵上看,蘇軾對行業、職業的評價不甚明確,觀點有些含糊,但這恰恰是對張君明確的提醒,是蘇軾的高明之處。因為從政到底好還是不好,因人而異,關鍵是個人能否把握掌控問題。提出原則,而不給具體結論,其實是最好的答案。

本文以「記」的本色而論,不拘成法,如行雲流水,本應該寫人、寫堂,而本篇文章表麵看從頭到尾全是議論聲;但是細品之下,卻是無一字不是寫人、寫堂,無一字不是記其所應記。文章借對世人嘲笑的議論,記述了建堂所遇到的壓力、阻撓和困難;借對堂主苦惱勸解的議論,記述了堂主為收藏付出的種種代價、犧牲和精神壓力。可謂是層次清晰,節奏鮮明,句句寫堂,句句寫人。

後人評論

楊慎《三蘇文範》卷十四:「此記全學韓文。韓文公序高閒上人,而稱張旭之神於書;蘇文忠公記寶墨堂,而引鍾繇之溺於書;皆含諷刺意。」

超然台記

凡物皆有可觀。苟有可觀,皆有可樂,非必怪奇偉麗者也。糟啜醨1,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飽。推此類也,吾安往而不樂?

夫所為求福而辭禍者,以福可喜而禍可悲也。人之所欲無窮,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盡。美惡之辨戰乎中,而去取之擇交乎前,則可樂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謂求禍而辭福。夫求禍而辭福,豈人之情也哉?物有以蓋2之矣。彼遊於物之內,而不遊於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內而觀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彼挾其高大以臨我,則我常眩亂反復,如隙中之觀鬥,又焉知勝負之所在?是以美惡橫生,而憂樂出焉。可不大哀乎!

餘自錢塘移守膠西3,釋舟楫之安,而服車馬之勞;去雕牆之美,而蔽采椽4之居;背湖山之觀,而行桑麻之野。始至之日,歲比不登5,盜賊滿野,獄訟充斥;而齋廚索然,日食杞菊。人固疑餘之不樂也。處之期年,而貌加豐,發之白者,日以反黑。餘既樂其風俗之淳,而其吏民亦安餘之拙也。

於是治其園囿,潔其庭宇,伐安邱、高密之木,以修補破敗,為苟完之計。而園之北,因城以為台者舊矣,稍葺而新之。時相與登覽,放意肆誌焉。南望馬耳、常山6,出沒隱見,若近若遠,庶幾有隱君子乎?而其東則盧山,秦人盧敖7之所從遁也。西望穆陵,隱然如城郭,師尚父、齊桓公之遺烈,猶有存者。北俯濰水,慨然太息,思淮陰之功,而吊其不終。台高而安,深而明,夏涼而冬溫。雨雪之朝,風月之夕,餘未嘗不在,客未嘗不從。擷園疏,取池魚,釀秫酒8,瀹脫粟而食之9。曰:樂哉遊乎!

方是時,餘弟子由適在濟南,聞而賦之,且名其台曰「超然」,以見餘之無所往而不樂者,蓋遊於物之外也。

【注】

1(bu不)糟啜醨(li離):吃美食,喝美酒。,吃。糟,酒糟。醨,薄酒。2蓋:蒙蔽。3膠西:漢置膠西郡,宋為密州。今山東高密。4采椽:從山中采來椽木。比喻不加修飾,粗糙樸實。5歲比不登:連年收成都不好。6馬耳、常山:都是山名,在密州以南。7盧敖:秦博士,傳說隱於盧山,修道成仙。8秫(shu熟)酒:高粱酒。9瀹(yuè月):煮。脫粟:指糙米。

宋神宗熙寧七年(1074),蘇軾因為反對王安石變法,為新黨所不容,由杭州通判改任密州太守。熙寧八年(1075),密州政局初定,他便開始治園圃,潔庭宇,把園圃北麵的一個舊台修葺一新。他的弟弟蘇轍給這個台取名叫「超然」。故此,蘇軾寫了這篇《超然台記》。

本文意在說明,超然物外,就可以無往而不樂,即把一切事物都置之度外,無所希冀,無所追求,與世無爭,隨遇而安,就不會有什麼煩惱,能成為一個知足常樂的人。這是用莊子「萬物齊一」的觀點來自我麻醉,以曠達超然的思想來自我安慰。管它什麼禍福,什麼美醜,什麼善惡,什麼得失,通通都一樣。自己屢遭貶謫,每況愈下,也就不足掛齒,可以逆來順受,無往而不樂了。

第一段,從正麵論述超然物外的快樂。「凡物皆有可觀。苟有可觀,皆有可樂,非必怪奇瑋麗者也。」一切物品都有可以滿足人們欲望的作用,假如有這種作用,都可以使人得到快樂,不一定非要是怪奇、偉麗的東西。實際上並非如此,物有美醜、善惡之分,愛憎自有不同,人各有所求,其選擇也不能一樣,所以很難「皆有可樂」。蘇軾是以「遊於物外」的超然思想看待事物,所以得出這樣的結論。落筆便暗寫「超然」,直接提出「樂」字為主線,然後舉例加以證明。「糟啜醨,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飽」,是說物各有用,都可以滿足欲求,給人快樂。推而廣之,人便可以隨遇而安,無處不快樂了。四個「皆」字使文意緊密相連,語勢暢達,渾然一體。

第二段是從反麵論述不超然物外必會悲哀的道理。求福辭禍是人之常情,因為福可以使人高興,禍會令人悲傷。但是,如果人不能超然物外,任隨欲望發展,必然陷入「遊於物內」的泥潭。物有盡時,很難滿足無止境的欲求。而且事物往往被某些現象掩蓋著本來的麵目,美醜不一,善惡難分,禍福難辨,取舍難定。事物的假象常常令人頭昏目眩,什麼也看不清楚,不超然物外,就會盲目亂撞,結果必然招來災禍,造成滅頂的悲哀。

最後一段敘述移守膠西,生活初安,治園修台,遊而得樂的情景。先是描寫移守膠西,其中用了三個對偶句,組成排比句組,語調抑揚起伏,氣勢充沛,使杭、密兩地形成鮮明對比,說明了蘇軾舍安就勞、去美就簡的遭遇。這既是紀實,也是以憂托喜的伏筆。其次是「歲比不登,盜賊滿野,獄訟充斥,而齋廚索然,日食杞菊」,是寫初到膠西後年成不好,政局動亂,生活艱苦。再次寫憂,以見喜之可貴,樂之無窮。「處之期年,而貌加豐,發之白者,日以反黑」,意外的變化帶來無限喜悅。「餘既樂其風俗之淳,而其吏民亦安餘之拙也」,自己愛上了膠西,百姓也愛戴太守。官民相愛,必然官民同樂。由苦變樂,真是無往而不樂。最後是修台遊樂。先交代台的位置、舊觀和修繕情況,利舊成新,不勞民傷財,含有與民同樂之意。後寫台「高而安,深而明,夏涼而冬溫」,流露出無比喜愛的感情。再寫登台四望,觸目感懷,見景生情,浮想聯翩,所表現的感情十分復雜。時而懷念超然物外的隱君子,時而仰慕功臣建樹的業績,時而為不得善終的良將鳴不平。這正表現了作者想超然物外,而實際上又很難完全超然處之的矛盾心情:有懷念,有仰慕,有不平。

本文的最大特點是用「樂」字貫串全文,先寫超然物外,就無往而不樂,不超然物外,則必悲哀,正麵寫樂,反麵寫悲,悲是樂的反麵,終不離樂字。再寫初到膠西之憂,初安之樂,治園修台,登覽遊樂。以遊去襯托樂,愈顯出更加可喜可樂。以樂開頭,以樂結尾,全文處處現樂。

後人評論

賴山陽《纂評唐宋八大家文讀本》卷七:「鋪敘宏麗,有韻有調,讀之萬遍不厭。」

放鶴亭記

熙寧十年秋,彭城大水,雲龍山人張君1之草堂,水及其半扉。明年春,水落,遷於故居之東,東山之麓。升高而望,得異境焉,作亭於其上。彭城之山,岡嶺四合,隱然如大環。獨缺其西十二2,而山人之亭適當其缺。春夏之交,草木際天;秋冬雪月,千裡一色。風雨晦明之間,俯仰百變。山人有二鶴,甚馴而善飛。旦則望西山之缺而放焉,縱其所如,或立於陂田3,或翔於雲表;暮則傃4東山而歸。故名之曰「放鶴亭」。

郡守蘇軾,時從賓佐僚吏往見山人,飲酒於斯亭而樂之。揖山人5而告之曰:「子知隱居之樂乎?雖南麵之君6,未可與易也。《易》曰:『鳴鶴在陰,其子和之。』《詩》曰:『鶴鳴於九皋7,聲聞於天。』蓋其為物,清遠閒放,超然於塵埃之外,故《易》《詩》以比賢人君子。隱德之士,狎8而玩之,宜若有益而無損者;然衛懿公好鶴,則亡其國。周公作《酒誥》,衛武公作《抑戒》9,以為荒惑敗亂無若酒者,而劉伶、阮籍10之徒,以此全其真而名後世。嗟夫!南麵之君,雖清遠閒放如鶴者,猶不得好,好之則亡其國;而山林遁世之士,雖荒惑敗亂如酒者,猶不能為害,而況於鶴乎?由此觀之,其為樂未可以同日而語也。」山人欣然而笑曰:「有是哉?」乃作放鶴、招鶴之歌,曰:鶴飛去兮,西山之缺,高翔而下覽兮,擇所適。翻然斂翼,宛將集兮,忽何所見,矯然而復擊{11}。獨終日於澗穀之間兮,啄蒼苔而履白石。

鶴歸來兮,東山之陰。其下有人兮,黃冠草履,葛衣而鼓琴{12}。躬耕而食兮,其餘以汝飽。歸來歸來兮,西山不可以久留。元豐元年十一月初八日。

【注】

1張君:張師厚,字天驥,居住在雲龍山,號稱雲龍山人。2十二:指山如圓環而缺其西部的十分之二。3陂(bēi杯)田:水池周圍的稻田。陂,水邊。4傃(su素):向。5揖山人:向張天驥作揖敬禮。6南麵之君:指帝王。7九皋:深曲的水澤淤地。8狎(xiá俠):親近而態度不莊重。此處指與鶴過分親密。9《抑戒》:《詩?大雅》中的一篇。10劉伶、阮籍:皆屬西晉「竹林七賢」,好飲酒,實借酒以免卷入官場,故說:「全其真」。{11}矯然而復擊:奮飛而沖向高空。{12}「黃冠」句:寫山中隱士的裝扮,戴著黃帽,穿著草鞋,披著葛布衣服,彈奏樂曲。

《放鶴亭記》是蘇軾的小品文代表作,寫於熙寧十年至元豐六年(1077—1083),千百年來,盛讀不衰。時蘇軾在徐州做知州,他有個朋友名叫張天驥,別號雲龍山人,在彭城(今江蘇銅城縣)建了一座亭,亭中養有二鶴,早上放出去,晚上又會飛回來。蘇軾常與朋友在亭中飲酒賞玩,因有所悟,故作了一篇《放鶴亭記》。文章記亭述鶴,借酒發感,敘議結合,亦文亦歌,抒發了個人清閒放曠、超脫塵俗的隱居之樂。

文章第一自然段先記敘建亭名亭的經過,在簡單交待了建亭的原因、時間、地點之後,作者對亭四周的環境和四季景色的變幻作了濃墨重彩的描繪:「春夏之交,草木際天;秋冬雪月,千裡一色。風雨晦明之間,俯仰百變。」春夏之交,草木連天,長勢茂盛,翠綠迷人;秋冬之際,白雪皚皚,浩月朗朗,滿目生輝。不管是刮風還是下雨,不管是天陰還是天晴,山亭景色隨時變幻而多姿多彩。這是山亭景色的「俯仰百變」之奇。

仙鶴伴山人,山人居仙境,好一幅清幽超逸的隱居安樂圖,所以亭也命名為「放鶴亭」。全段敘事,由亭到境,由境到鶴,最後又歸於亭——點出亭台,名為記亭,依次鋪展,重點卻在摹寫異境和介紹山人好鶴;而異境仙鶴,山亭山人,卻又暗含天機,為下文議論發感張本。全程敘述頭緒紛繁而錯落有致。

第二段議鶴說酒,妙用對比而主旨顯豁,借題發揮而情理兼備。「飲酒於斯亭而樂之」,作者觸物感興,由此情此景聯想到文史典故,借題發揮,生發議論。而後,從「飲酒斯亭」引出縱酒來陪襯烘托,反反復復,曲折迂回,越來越鮮明地揭示中心:「嗟夫!南麵之君,雖清遠閒放如鶴者,猶不得好,好之則亡其國;而山林遁世之士,雖荒惑敗亂如酒者,猶不能為害,而況於鶴乎?」這段文字,對比加反問,類比加遞進,把文章主旨推進一層。

第三段敘述隱者和南麵王在生活情趣上迥然不同。倘若是帝王,那麼愛鶴也會招來禍害;但作為一個隱士,就是縱酒也不要緊,反而可以逍遙自在,過放逸的生活。最後還別具匠心地安排了結尾「歌以詠誌」一節。一為放鶴之歌,一為招鶴之歌。

最後的詠誌之歌作用有兩個。一是關涉前文,歌以抒情。由亭而鶴,由酒而歌,前後勾聯,渾然一體,「歌」決不是畫蛇添足,而是「文」勢之歌,水到渠成,理所當然。二是歌以言誌,突顯主旨。放鶴之歌歌人鶴,招鶴之歌歌鶴人。借山人呼喚仙鶴歸來,表達了作者向往隱逸、醉心山林的濃鬱情懷。兩首歌不管是招鶴還是放鶴,不管是歌人還是歌鶴,實際上,人鶴一體,鶴是人的精神化身。

這篇文章妙在氣勢縱橫,議論深刻,卻輕描淡寫,自然清暢,完全是作者性情的流露。可謂是一篇情理兼備,文采斐然的小品文。

後人評論

沈德潛:「插入飲酒一段,見人君不可留意於物,而隱士之居,不妨輕世肆誌,此南麵之君未易隱居之樂也。中間『而況於鶴乎』一句,玲瓏跳脫,賓主分明,極行文之能事。」(《唐宋八大家文讀本》)文與可畫篔簹穀偃竹記

竹之始生,一寸之萌耳,而節葉具焉。自蜩腹蛇蚹1以至於劍拔十尋者,生而有之也。今畫者乃節節而為之,葉葉而累之,豈復有竹乎!故畫竹必先得成竹於月匈中,執筆熟視,乃見其所欲畫者,急起從之,振筆直遂,以追其所見,如兔起鶻落,少縱則逝矣。與可之教予如此。予不能然也,而心識其所以然。夫既心識其所以然而不能然2者,內外不一,心手不相應,不學之過也。故凡有見於中而操之不熟者,平居自視了然而臨事忽焉喪之,豈獨竹乎?子由為《墨竹賦》以遺3與可曰:「庖丁,解牛者也,而養生者取之;輪扁,斫輪者也,而讀書者與之。今夫夫子之托於斯竹也,而予以為有道者,則非耶?」子由未嘗畫也,故得其意而已。若予者,豈獨得其意,並得其法。

與可畫竹,初不自貴重,四方之人持縑4素而請者,足相躡於其門。與可厭之,投諸地而罵曰:「吾將以為襪材。」士大夫傳之,以為口實。及與可自洋州還,而餘為徐州。與可以書遺餘曰:「近語士大夫,吾墨竹一派,近在彭城,可往求之,襪材當萃於子矣。」書尾復寫一詩,其略雲:「擬將一段鵝溪絹,掃取寒梢萬尺長。」予謂與可:「竹長萬尺,當用絹二百五十匹,知公倦於筆硯,願得此絹而已。」與可無以答,則曰:「吾言妄矣,世豈有萬尺竹也哉?」餘因而實之,答其詩曰:「世間亦有千尋竹,月落庭空影許長。」與可笑曰:「蘇子辯矣,然二百五十匹,吾將買田而歸老焉。」因以所畫《篔簹穀偃竹》遺予,曰:「此竹數尺耳,而有萬尺之勢。」篔簹穀在洋州,與可嘗令予作《洋州三十詠》,《篔簹穀》其一也。予詩雲:「漢川修竹賤如蓬,斤斧何曾赦籜龍5。料得清貧饞太守,渭濱千畝在月匈中。」與可是日與其妻遊穀中,燒筍晚食,發函得詩,失笑噴飯滿案。

元豐二年正月二十日,與可沒於陳州。是歲七月七日,予在湖州曝書畫,見此竹,廢卷而哭失聲6。昔曹孟德《祭橋公文》,有「車過」「腹痛」之語。而予亦載與可疇昔戲笑之言者,以見與可於予親厚無間如此也。

【注】

1蜩(tiáo條)腹蛇蚹(fu付):形穹竹筍外麵包著的一層層的外殼。2然:這樣。3遺(i畏):贈送。4縑:雙絲織成的細絹,可供書畫用。5籜(tuo拓)龍:竹筍。籜,原指竹外麵的一層層的皮。6失聲:因悲痛過度而哽咽,哭不出聲來。

文與可是北宋仁宗時期的一位著名畫家,他姓文,名同,字與可,四川省梓潼縣人。他是蘇軾的表弟,曾任洋州(今陝西洋縣)知州。他特別擅長畫竹子,有「墨竹大師」之稱。「月匈有成竹」這個成語就是起源於他的一句「我隻不過把心中的竹子畫出來罷了。」

本文作於宋神宗熙寧八年(1075)到熙寧十年(1077)間,不僅僅是一篇繪畫題記,更是一篇紀念文章,是表現對於一位詩人而兼書畫家的朋友、親戚的追懷、悼念,因此打破了一般繪畫題記的常規寫法。不以敘述畫家作畫的過程,交代收藏者的得畫經歷為重點,而是強調了文與可高明的畫論、高超的畫技和高尚的畫品,表達了作者與其的友誼之深,情感之厚。

文與可主張畫竹之前,必須先對於竹子有深入細致的觀察了解,再經過反復的醞釀、構思,心目當中隱然形成成熟的完整的竹子形象,然後研墨伸紙作畫,手不停揮,一氣嗬成,一幅畫竹便創作出來了。這篇文章一開始也就從介紹文同對於畫竹的藝術見解落筆。

「竹之始生,一寸之萌耳,而節葉具焉,自蜩腹蛇蚹以至於劍拔十尋者,生而有之也。」這幾句是就實際生活中的竹子來說的,指出竹子從發出寸把長的幼芽開始,就具備了竹節和竹葉,經過竹筍階段,最後成為幾丈高的竹子,其竹節和竹葉都是在開始生長時就有了。反映出竹子作為一個整體而形成、發展的,不是按不同部位而個別出現的。

現實的竹子是如此,在反映現實的繪畫中所要表現的竹子理所當然地也應是如此,也就是要注意竹子的完整形象。然而,一般作畫的人卻不懂得這個道理。「今畫者乃節節而為之,葉葉而累之,豈復有竹乎!」一節一節地添加,—葉一葉地堆疊,是指當時流行的先用細筆鈎勒,然後逐層上色的竹子畫法。這種畫法,依靠添枝加葉的方式而拚湊成竹子,當然顯得支離破碎。「豈復有竹乎!」就是說沒有完整的竹子形象。

文章劈頭這一段議論,提出十分精彩的畫竹主張。人所共知的「月匈有成竹」的著名成語,就是從這裡來的。接下來,作者筆鋒一轉,「與可之教予如此」點明被追懷、悼念的人是文同。由「並得其法」引出文章的第二段,敘寫作者與文與可關於畫竹的書信、詩歌往來的故事,進而高度評價文同的畫品、畫德,並且歸到《篔簹穀偃竹》的題目上來。

這一段簡短的描述,十分形象、生動,刻畫了文與可豁達、爽朗的思想性格,也表現了蘇軾同他的親密關係,但更重要的還是突出了他的品德。作知州而「清貧」,以竹筍為食,是寫其廉潔,攜妻子遊山,自備晚炊,是寫其曠放,而「渭濱千畝在月匈中」,則又照應前麵的「畫竹必先得成竹於月匈中」的議論,以詼諧的筆調,通過文與可的趣人趣事、雅人雅事,寫出他的畫竹理論和主張。

最後一段交代文章的寫作緣由,作為全篇的結束。其中,蘇軾用「昔曹孟德《祭橋公文》有『車過』『腹痛』之語。而予亦載與可疇昔戲笑之言者,以見與可於予親厚無間如此也」這個典故,來說明他在這篇文章中記述當年與文與可的「戲笑之言」,也為了顯示他們之間的「親厚無間」,那麼,作者對逝者的追懷之深切、悼念之沉痛也就充分表現出來了。

通觀整篇結構,極為自然、流暢。從竹的本性寫起,到最後才點出對亡友的思念並以此作結,充分體現了「行於所當行,止於所不可不止」的特點。前半部分側重於說理,後半部分側重於敘事,全文是以畫竹線索來組織安排材料的。語言也很樸素自然,敘述往事,娓娓如道家常;抒發感情又都出自肺腑,無矯揉造作之態,真實動人。在記敘人物語言的時候,僅僅三言兩語,就表現出人物的性格特征,十分生動。整篇文章生活氣息濃厚,感情色彩強烈,以曝畫而引起睹物思人,憶舊傷懷之情,表達了作者對亡友的悼念之情。

後人評論

張伯行《唐宋八大家文鈔》卷八:「坡公為文,隨手寫出,觸處天機。蓋是心手相得之候,無意成之而文愈佳也。」

潮州韓文公廟碑

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是皆有以參天地之化,關盛衰之運。其生也有自來,其逝也有所為。故申、呂自嶽降1,傅說2為列星。古今所傳,不可誣也。孟子曰:「我善養吾浩然之氣3。」是氣也,寓於尋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間。卒然遇之,則王公失其貴,晉、楚失其富,良、平失其智,賁、育失其勇,儀、秦失其辨4。是孰使之然哉?其必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隨死而亡者矣!故在天為星辰,在地為河嶽;幽則為鬼神,而明則復為人。此理之常,無足怪者。

自東漢以來,道喪文弊,異端並起。歷唐貞觀、開元之盛,輔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5。獨韓文公起布衣,談笑而麾之,天下靡然從公,復歸於正,蓋三百年於此矣。文起八代6之衰,而道濟天下之溺7,忠犯人主之怒8,而勇奪三軍之帥9。此豈非參天地、關盛衰,浩然而獨存者乎?

蓋嘗論天人之辨,以謂人無所不至,惟天不容偽。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魚10;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婦之心。故公之精誠,能開衡山之雲{11},而不能回憲宗之惑;能馴鱷魚之暴{12},而不能弭皇甫鎛、李逢吉之謗{13};能信於南海之民,廟食百世,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於朝廷之上:蓋公之所能者天也,其所不能者人也。

始潮人未知學,公命進士趙德為之師,自是潮之士,皆篤於文行,延及齊民,至於今,號稱易治。信乎孔子之言:「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潮人之事公也,飲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禱焉。而廟在刺史公堂之後,民以出入為艱。前太守欲請諸朝作新廟,不果。元祐五年,朝散郎{14}王君滌來守是邦,凡所以養士治民者,一以公為師。民既悅服,則出令曰:「願新公廟者聽。」民歡趨之,卜地於州城之南七裡,期年而廟成。

或曰:「公去國萬裡而謫於潮,不能一歲而歸,沒而有知,豈不眷戀於潮也審矣!」軾曰:「不然。公之神在天下者,如水之在地中,無所往而不在也。而潮人獨信之深,思之至,焄蒿淒愴{15},若或見之。譬如鑿井得泉,而曰水專在是,豈理也哉!」

元豐七年,詔封公昌黎伯,故榜曰「昌黎伯韓文公之廟」。潮人請書其事於石,因作詩以遺之,使歌以祀公。其詞曰:公昔騎龍白雲鄉,手抉雲漢分天章{16},天孫{17}為織雲錦裳。飄然乘風來帝旁,下與濁世掃秕糠,西遊鹹池略扶桑{18}。草木衣被昭回光,追逐李杜參翱翔,汗流籍湜{19}走且僵。滅沒倒影不能望,作書詆佛譏君王,要觀南海窺衡湘。歷舜九疑吊英皇,祝融先驅海若{20}藏,約束蛟鱷如驅羊。鈞天{21}無人帝悲傷,謳吟下招遣巫陽,犦牲雞卜羞我觴{22}。於粲{23}荔丹與蕉黃,公不少留我涕滂,翩然披發下大荒。

【注】

1申、呂:申伯,呂侯,周朝大臣。嶽降:指他們是四嶽所降生。2傅說(yuè悅):商朝大臣。傳說死後化為星宿。3浩然之氣:即正氣,剛正至大的氣概。4良、平:張良、陳平,西漢謀臣。賁(bēn奔)、育:孟賁、夏育,古代武士。儀、秦:張儀、蘇秦,戰國辯士。5房、杜:房玄齡、杜如晦,貞觀年間賢相。姚、宋:姚崇、宋璟,開元年間賢相。6八代:東漢、魏、晉、宋、齊、梁、陳、隋。此時駢文盛行,文風衰敗。7道濟天下之溺:謂提倡儒家之道,使天下人不受佛教、道教之害。濟,拯救。8忠犯人主之怒:唐憲宗迎佛骨入宮,韓愈直諫,幾被處死,經大臣營救,貶潮州刺史。9勇奪三軍之帥:唐穆宗時,鎮州兵變,韓愈奉命前去宣撫,說服叛軍首領歸順朝廷。10豚(tun屯)魚:豬和魚,比喻微賤之物。{11}開衡山之雲:韓愈赴潮州中途,謁衡嶽廟,因誠心祝禱,天氣由陰晦轉睛。{12}馴鱷魚之暴:韓愈在潮州作文驅趕鱷魚。{13}皇甫鎛(bo博)、李逢吉:均當時宰相。{14}朝散郎:五品文官。{15}淒愴:祭祀時引起的感情。{16}雲漢:天河。天章:文采。{17}天孫:織女星。{18}鹹池:神話中太陽沐浴的地方。扶桑:神木名。{19}籍湜:張籍、皇甫湜,均韓愈學生,其古文的成就遠不及師,因此說「不能望」。{20}海若:海神。{21}鈞天:天之中央。{22}犦(bo博)牲:氂牛。雞卜:用雞骨卜卦。{23}於粲:顏色鮮亮明麗。

這篇文章是蘇軾於六祐七年(1092)三月,接受了潮州知州王滌的請求,替潮州重新修建的韓愈廟所撰寫的碑文。碑文高度頌揚了韓愈的道德、文章和政績,並具體描述了潮州人民對韓愈的崇敬懷念之情。碑文寫得感情澎湃,氣勢磅礴,被人譽為「宋人集中無此文字,直然淩越四百年,迫文公(按指韓愈)而上之」。

開頭兩句蓄足了氣勢,「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劈空而來,突兀高亢,豪邁警策,為下文論述浩然之氣作了充分的鋪墊。作者並沒有急於說出具體是誰能具有如此崇高的威望和如此深遠的影響,而是繼續泛論這種偉人的作用,能「參天地之化,關盛衰之運」。接著又舉出「申侯、呂侯是嶽神降生,傅說死後變為列星」的古代傳說來說明這類偉人降生到這世上來是有目的的,從這世上逝去後也能有所作為。於是,文章順勢引出孟子的名言「我善養吾浩然之氣」,並說明這種氣無所不在,「寓於尋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間」。並不吝筆墨,連用三組排比句,從所遇對象的反應、此氣存在的條件和此氣存在的方式這三個方麵來具體予以描述、評論。

第二段轉入評述其道德文章,采用欲揚先抑的手法。碑文先強調自東漢以來,「道喪文弊,異端並起」。當時文風日下,內容空虛,陳言泛濫。一直到貞元、元和之際,「獨韓文公起布衣,談笑而麾之,天下靡然從公,復歸於正,蓋三百年於此矣。」用「談笑」「麾之」「靡然」等詞語來強調韓愈所倡導的古文運動號召力之強、聲勢之大,使前文的低迷文風為之一振。接著連用四個排比分句:「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濟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奪三軍之帥。」一個分句一個方麵,從文、道、忠、勇四個方麵來盛贊韓愈的道德文章和為人行事。這幾句話概括力極強,氣勢充暢,成為整個碑文最警策的名句而流傳千古、膾炙人口。至此,讀者才能充分理解,原來碑文首段所放筆泛寫的浩然正氣,實際上是句句都在描寫韓愈。由此可見此文立意的精巧,獨具匠心。

第三段完全轉換角度,另起爐灶,從論「天人之辨」入手。歸納韓愈的一生是凡屬天意者,都能取得成功;凡屬人為者,幾乎全遭失敗。所以得出「蓋公之所能者,天也。所不能者,人也」的結論。這樣論說,不僅能與上文論述浩然之氣的話完全口勿合,不致矛盾,而且主要是突出和強調韓愈受到貶滴、遭遇誹謗、不能安身於朝廷,全是人為的結果,也即是君昏臣奸的黑暗政治所造成的。因此,碑文這樣寫,不僅是為了歌頌韓愈的忠誠和正直,也寄寓著作者對韓愈在政治上屢遭陷害打擊的無比憤懣。

碑文第四段重點描寫韓愈在潮州的政績以及潮州人民對韓愈的崇敬和懷念之情。由於韓愈在潮州期間重視興辦教育事業,故「潮之士,皆篤於文行,延及齊民」;由於韓愈在潮州期間重視水利、根除民患,故「潮人之事公也,飲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禱焉」。說明韓愈的政績和民間影響之深遠,極具說服力和感染力。

行文至此,作者意猶未盡,為了進一步抒寫自己對於韓愈的高度崇敬之情,在碑文最後又創作了一首熱情洋溢的詩歌。詩中想象韓愈是天仙下凡,是「下與濁世掃秕糠」的;他的詩歌成就極高,可以「追逐李杜參翱翔」;他忠誠耿直,敢於「作書詆佛譏君王」;他感動上蒼,「祝融先驅海若藏,約束蛟鱷如驅羊」。這種浪漫的想象,既再一次高度贊揚了韓愈的業績,天人共鑒,韓愈的精神,感天動地,從而表現一位古文運動完成者對於古文運動開拓者的十分虔敬的心情,又緊密呼應碑文首段對於浩然正氣的描述、評論,文心之深細嚴密,達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

這篇碑文將議論、描述、引征、對話、詩歌等熔鑄於一爐,高論卓識,雄健奔放,駢散兼施,文情並茂。正如黃震在《三蘇文範》中所稱贊的:「《韓文公廟碑》,非東坡不能為此,非韓公不足以當此,千古奇觀也。」

後人評論

王世貞:「此碑自始至末,無一懈怠,佳言格論,層見迭出,如太牢之悅口,夜明之奪目,蘇文古今所推,此尤其最得意者。」(《禦選唐宋文醇》)乞校正陸贄奏議進禦劄子

臣等猥以空疏,備員講讀1。聖明天縱,學問日新。臣等才有限而道無窮,心欲言而口不逮2。以此自愧,莫知所為。竊謂人臣之納忠,譬如醫者之用藥:藥雖進於醫手,方多傳於古人;若已經效於世間,不必皆從於已出。

伏見唐宰相陸贄3,才本王佐,學為帝師。論深切於事情,言不離於道德。智如子房而文則過,辨如賈誼而術不疏。上以格君心之非,下以通天下之誌。但其不幸,仕不遇時。德宗以苛刻為能,而贄諫之以忠厚;德宗以猜忌為術,而贄勸之以推誠;德宗好用兵,而贄以消兵為先;德宗好聚財,而贄以散財為急。至於用人聽言之法,治邊禦將之方,罪己以收人心,改過以應天道,去小人以除民患,惜名器4以待有功,如此之流,未易悉數。可謂進苦口之藥石,針害身之膏肓。使德宗盡用其言,則貞觀可得而復。

臣等每退自西閣,即私相告,以陛下聖明,必喜贄議論。但使聖賢之相契,即如臣主之同時。昔馮唐論頗、牧之賢5,則漢文為之太息6;魏相條晁、董之對7,則孝宣以致中興。若陛下能自得師,則莫若近取諸贄。夫六經三史、諸子百家,非無可觀,皆足為治;但聖言幽遠,末學支離,譬如山海之崇深,難以一二而推擇。如贄之論,開卷了然,聚古今之精英,實治亂之龜鑒8。

臣等欲取其奏議,稍加校正,繕寫進呈。願陛下置之坐隅,如見贄麵;反復熟讀,如與贄言。必能發聖性之高明,成治功於歲月。臣等不勝區區之意,取進止9。

【注】

1備員:湊數。講讀:指侍講、侍讀,官名。2逮(dài待):到,及。3陸贄(zhi誌):任翰林學士、宰相,後受讒被貶,著有《翰苑集》,亦名《陸宣公奏議》。4名器:《左傳》:「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意即賞賜不可濫。5頗:廉頗。牧:李牧。均為戰國時名將。6太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7晁:晁錯。董:董仲舒。兩人均為西漢時思想家。8龜鑒:借鑒。因古代用龜甲占卜,根據火烤龜甲後的裂紋形狀決定凶吉。9取進止:聽候決定的意思。

陸贄是唐德宗時的進士,所作奏議多切中時弊,為世人所稱贊借鑒。宋哲宗元祐八年(1093),蘇軾從被貶謫的黃州被皇帝召回京城,擔任翰林學士,後調禮部尚書。當時朝政弊端甚多,然無人提出,於是蘇軾便與同僚共同上書,希望哲宗能夠校正陸贄的奏議,作為治國安邦的「龜鑒」。劄子,是宋代官員上朝議事的依托,非表非狀者一律稱為劄子。

全文共分為三個段落。第一段是引言,作者首先提出了君主納諫好比是病人用藥的道理,「竊謂人臣之納忠,譬如醫者之用藥」,接著論述好的藥劑則「多傳於古人」。這就很形象地說明自己搬出陸贄的原因,也含蓄表達了時弊多積,需要及時用藥。這一段既是對下文的開啟,也是對全篇的鋪墊。

第二段中,作者首先贊揚了陸贄過人的才華和能力。「才本王佐,學為帝師」總起一句,高度概括,而後分別從政治、軍事以及經濟等具體方麵回顧了陸贄對唐德宗的良諫。這實際上也是一種借古喻今的手法,因為唐德宗事情與當時的社會背景十分相似,所以蘇軾搬出陸贄的建議,不如說是想借助陸贄之口向哲宗提出自己的建議。「謂進苦口之藥石,針害身之膏肓。使德宗盡用其言,則貞觀可得而復。」這一句中,作者的良苦用心體現得尤為明顯。

第三段中,為了使自己的意思表達更加明確,蘇軾舉出了漢文帝和漢宣帝的例子。「昔馮唐論頗、牧之賢,則漢文為之太息」,表明了漢文帝對良才的渴慕之情,以至於為之而「太息」;「魏相條晁、董之對,則孝宣以致中興」,則是用晁錯和董仲舒的這兩位賢才襯托漢宣帝的勵精圖治。暗喻宋哲宗應該向文帝和宣帝學習,以消除當時的積弊,使天下長治久安。作者的一片憂國憂民苦心,由此可見一斑。

本文最大的特點就是含蓄的寫法,盡管憂心如焚,但是一直到最後,都隻是含蓄啟發,未有片言隻語的冒犯之詞,這也正是蘇軾構文的高超之處。

後人評論

王文濡:「文以道與學並重,而譬喻入妙,如白香山詩,能令老嫗都解。」(《評校音注古文辭類纂》卷三十二)範文正公1集敘

慶歷三年,軾始總角2入鄉校3,士有自京師來者,以魯人石守道4所作《慶歷聖德詩》示鄉先生。軾從旁窺觀,則能誦習其詞,問先生以所頌十一人5者何人也?先生曰:「童子何用知之?」軾曰:「此天人也耶?則不敢知;若亦人耳,何為其不可?」先生奇軾言,盡以告之。且曰:「韓、範、富、歐陽,此四人者,人傑也。」時雖未盡了,則已私識之矣。嘉佑二年,始舉進士至京師,則範公歿。既葬而墓碑出,讀之至流涕,曰:「吾得其為人,蓋十有五年而不一見其麵,豈非命也歟?」

是歲登第,始見知於歐陽公,因公以識韓、富,皆以國士6待軾,曰:「恨子不識範文正公。」其後三年,過許,始識公之仲子今丞相堯夫。又六年,始見其叔彝叟京師。又十一年,遂與其季德孺同僚於徐。皆一見如舊,且以公遺稿見屬為敘。又十三年,乃克為之。

嗚呼!公之功德,蓋不待文而顯,其文亦不待敘而傳。然不敢辭者,自以八歲知敬愛公,今四十七年矣。彼三傑者,皆得從之遊,而公獨不識,以為平生之恨。若獲掛名其文字中,以自托於門下士之末,豈非疇昔之願也哉!

古之君子,如伊尹7、太公、管仲、樂毅之流,其王霸之略,皆定於畎畝8中,非仕而後學者也。淮陰侯見高帝於漢中,論劉、項短長,畫取三秦9,如指諸掌。及佐帝定天下,漢中之言,無一不酬者。諸葛孔明臥草廬中,與先主論曹操、孫權,規取劉璋,因蜀之資,以爭天下,終身不易其言。此豈口傳耳受,嘗試為之,而僥幸其或成者哉。

公在天聖中,居太夫人憂10,則已有憂天下致太平之意,故為萬言書以遺宰相,天下傳誦。至用為將{11},擢為執政{12},考其平生所為,無出此書者{13}。今其集二十卷,為詩賦二百六十八,為文一百六十五。其於仁義禮樂,忠信孝弟,蓋如飢渴之於飲食,欲須臾忘而不可得。如火之熱,如水之濕,蓋其天性有不得不然者。雖弄翰戲語,率然而作,必歸於此。故天下信其誠,爭師尊之。孔子曰:「有德者必有言。」非有言也,德之發於口者也。又曰:「我戰則克,祭則受福。」非能戰也,德之見於怒者也。元佑四年四月十一日。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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