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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禾檸呼吸驟停,意識短暫地空白了幾秒,眼前情景如同老式黑白電視那樣閃起紛亂的光點,模糊不清,隻有輪椅上的人占據她全部視野,清晰到能看見他眉宇間每一點波動。

也不是……

其實並沒有多麼明顯的神色變化,自從重逢以來,他一直那樣心思深,喜怒不行於色,沒有誰能看透他真正的好惡。

就算是這樣直麵撞見了,他除了最開始那種審視的冷意,就剩下更沒有溫度的,鴻溝一樣的距離感,明明往前多走幾步就能碰觸到他,可仍然像橫亙著山脈星河。

他問的這句「女朋友」也不帶什麼情感,又淡又涼。

沈禾檸手腳發僵,血液都要湧到臉上去,心底的委屈感剛冒了頭,就絕望想起自己現在的打扮。

什麼清純女大學生,天真無辜小白花,隻化超級淡妝穿棉布裙做乖巧少女,還一瘸一拐的腳傷連下床都困難,現在可好——

腳上的細高跟鞋踩得不知道有多穩,這條旗袍又把她裹得各種凹凸,臉上妝容精心畫過,細致到睫毛尖,任誰看也不是一張白紙的單純女學生。

尤其她肩膀上……

沈禾檸這才反應過來,趕忙側過身躲開陌生男人的手臂,怕被薄時予誤會,一時鼻尖都急得有點發酸,她皺眉朝旁邊看過去,本來想馬上撇清關係,沒想到對方竟然是個熟麵孔。

從前想雇她回去應付父母的學長之一。

學長很慌,但還是維護地拉著沈禾檸,再次道歉:「薄先生,我女朋友真的是誤闖,您別見怪,我這就帶她出去。」

他絲毫意識不到,每一次「女朋友」三個字說出口,包廂的氣氛都跟著更窒息幾分,他還實在地要把沈禾檸往外攬,靠近她耳語說:「這桌上的人你一個學生招惹不起,別看人長得好就發愣,真要觸到那位黴頭,骨頭都給你碾了,趕緊走。」

這幅姿態在其他人看來就非常親密了。

那個風情萬種的女明星一直在找機會表現,見滿包廂都沒吭聲,似乎全在等薄時予的反應,而他本人又始終意義不明地凝視那女孩兒,她就有些按捺不住了,笑著輕聲說:「女朋友這麼漂亮就好好看緊了吧,別亂闖讓人誤會。」

她趁機站起身,常年在圈裡打磨出的旖旎軟媚,端起酒瓶走向薄時予,給他始終沒動過的杯中倒了淺淺一層,歪頭親昵說:「薄先生,不用被一個小姑娘壞了興致。」

她自以為話術高明,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那種危機感。

畢竟闖進來的姑娘實在美到招搖,哪怕是在娛樂圈裡挨個數,也不容易找到她這樣的新麵孔。

旗袍把身材裹得夠味兒,細長腿直角肩,月匈大月要又極細,膚色白得自帶光暈,一張臉純然裡透著艷,平常網上總鼓吹什麼純|欲風,眼前這個絕對是天花板。

沈禾檸見不得這種場麵,把學長往旁邊一推,雙手攥著上前了一步,小聲叫:「哥哥……」

薄時予寒刃似的目光盯著她,聽她叫完,隔了兩秒才低淡笑了下:「我是你哥?我怎麼不知道。」

沈禾檸臉色一白。

是哥哥,還敢對他隨便撒謊,敢膽大包天地假裝無辜,敢穿成這樣出現在明顯她消費不起的私人會所,敢憑空搞出一個男朋友來!

薄時予就是這個意思沒錯!

他還是在乎的,沒有真的不把她當回事,就算是寧可來參加這種有女明星的飯局也不回家去看她,他也是關心她的,會為她生氣,也許……也許還會為了她身邊的男人有點動怒,是吧!

沈禾檸咽了咽,忍不住要跑去他身邊,把那個礙眼的存在扯開,但薄時予先一步端起了杯子,漫不經心捏在手指間,深黑瞳仁平和地看她:「誰的女朋友,誰負責帶走,別打擾這裡清淨。」

學長一聽更急了,慌忙去捏沈禾檸的手,想問她哪來的膽子敢張口叫哥,但他指尖剛剛要碰到沈禾檸的手背,後背就竄上一陣莫名戰栗,滿脖頸的雞皮疙瘩,手一抖,本能地往薄時予那邊看過去。

男人還是那樣英俊溫雅,醫生的身份,加上那枚觀音像,都把他襯得聖潔,可偶爾一晃眼,又像是被鎖鏈困在輪椅上的凶邪惡神,從容不迫就能把人毀於股掌。

學長忙收回手,呼吸發緊。

沈禾檸眼圈紅了,抿住唇愣愣看著薄時予,從醫大課堂上到現在,他雖然也一直劃清界限,可從來沒有像這次這麼冷。

她那些暗戀著他,想要努力保持住的小麵子,小心思,在這個明顯階層差距的情景裡酸澀地融化。

沈禾檸轉身走出包廂,腳步越來越快,女星總算鬆了口氣,示意侍者快點把門關上,麵帶喜色去看薄時予端著的那杯酒。

她倒的酒,他拿了,是不是就代表……

然而下一刻,薄時予手腕毫無停頓地向下,那杯酒「嘩」的潑進桌邊配備的細瓷雜物桶裡,像丟最髒的垃圾,空杯子隨意扔在桌上,滾到女星麵前才停。

滿室肅然噤聲。

而做著這些動作的時候,他仍然矜雅,沒人注意到他另一隻手的五指隱藏在陰影裡,緊扣住輪椅,骨節猙獰地突出,隨後他淡笑說:「你們聊,我先告辭。」

沈禾檸跑出會所,天早就黑透了,她差點被鞋子絆到,學長從後來追上來,心有餘悸地沒敢直接扶,繞在她身邊說:「沒事吧?咱們還是上去306休息一下,待會兒我送你回學校。」

沈禾檸站直了轉頭看他,也不用裝什麼淑女了,冷笑說:「你既然認識我,知道我不是秦眠,那我也沒什麼好跟你多說的。」

「上次你找我接單,我沒空,現在看來是應付不了父母,所以才答應出來相親的?」她目光烈烈,「不好意思,我代替秦眠相親可能有錯,但我也接受不了我閨蜜找你這樣被迫無奈的男人。」

學長想爭辯,她完全沒有心思,擺擺手:「我不可能再接你的單,你也別想拿秦眠去充數,最好馬上回去告訴家裡,說你倆不合適,不管你什麼豪門顯貴,她都不想攀。」

怕他去騷擾秦眠,沈禾檸又挺直脊背說:「何況我看你對薄時予的態度,也不像那種能隨便拿捏人的,那最好,別惹眠眠就行。」

學長臉色不好看,沖口而出:「別說我了,你對薄時予又怎樣,上來就叫哥哥!」

沈禾檸指甲扣著手心,筆直注視他,清清楚楚說:「薄時予就是我哥,你最好相信。」

否則——

沈禾檸心口澀得厲害,否則能怎麼樣?她哥還會管嗎,還會隨時出現給她撐月要?他是真的要跟她保持距離了。

她站在路燈底下,經過的豪車有些降下車窗來搭訕,學長氣得脫下外套給她披。

從始至終沈禾檸也沒看到,不遠處一片沒有燈光的視野死角裡,一輛黑色邁巴赫死寂般停在那,車裡的人目不轉睛看她,沒有一刻移開。

江原已經要喘不過氣了,心裡拜遍菩薩,祈禱沈姑娘跟那男的千萬別有什麼親密舉動,不然他真怕後排座那位下了命令,他不要命也得往朝那男的撞過去。

這才幾分鍾,男方身份已經清楚明了,跟沈禾檸其實沒啥大關係,頂多一個學長學妹,今天沈禾檸應該是替閨蜜來跟他吃飯的,進309確實是巧合。

但哪怕事實已經擺在這裡,江原也不敢回頭多說半個字。

薄時予靠在椅背上,略微側著頭,凝視沈禾檸,他大半張臉都被夜色吞噬,清冷下頜收得鋒利,唇邊斂著,眼鏡握在手掌裡,鏡片輕微地發出聲響,顯然不堪重壓。

車窗外,沈禾檸打著電話坐車離開,學長拎著被她甩出來的衣服,想上車沒能成功。

江原覺得撿回了一條小命,試探著問:「時哥,沈姑娘應該是回城南公館,咱……回嗎。」

許久之後,車影早已經消失,薄時予終於開口,幾個字混著沙礫:「回醫院。」

沈禾檸接通了秦眠回過來的電話,坐在車上才覺得全身都疼,忍著眼淚說:「這個相親對象不怎麼好,給你解決掉了,但是邵延也不行,我認識他,他跟……跟我哥哥是世交,以前交過太多女朋友了,我怕他騙你。」

秦眠的聲音透過聽筒,柔軟傳來:「檸檸,你是不是哭了。」

沈禾檸頓了一下,手背捂著唇,嘴硬說:「我哪有,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我哥回來啦,上次醫大撞見的那個真是他,我現在就住他家裡——」

「檸檸……」秦眠聽出來了,慢慢說,「我知道邵延有很多前女友,他已經二十八歲了,隻要他不再變心,我……我願意接受。」

「薄先生也是,他走那麼多年,身邊也會有別人的,」她輕顫著吸了口氣,「會戀愛,會結婚,對待妹妹,很難像以前那麼親密,你別難過。」

沈禾檸靠在車窗上,被秦眠戳中一直不敢去探究的地方。

薄時予隻把她當妹妹,甚至連妹妹都不是了,而他也會動情動欲,沒有底線地去愛一個人。

沈禾檸回到城南公館,家裡果然沒開幾盞燈,薄時予還是沒有回來。

她匆忙把妝卸掉,換了旗袍,穿上平常乾淨的裝扮,又熬了一份南瓜粥,坐車去聖安醫院找人,她想要當麵跟他解釋,她沒有男朋友,不是惡意騙他的。

她隻是……隻是想要被他疼愛一點。

沈禾檸九點多到聖安醫院,才得知晚上有緊急患者,薄時予已經進了手術室,以危急情況看,沒有六七個小時出不來。

她抱著保溫盒坐在手術室外的椅子上等,等到迷迷糊糊睡著。

淩晨兩點半,薄時予下了手術台,換掉一身血腥,有個小護士緊步走過來:「薄醫生,外麵有個漂亮小姑娘,看著也就十八九歲,好像是等你的,已經等好幾個小時了……」

薄時予停頓一瞬,立刻轉動輪椅出去,沈禾檸還緊緊抱著保溫桶,半蜷著身體在椅子上,一張臉洗掉了妝容,乾淨純美得易碎。

淩晨的手術區,燈光熄掉一半,醫護患者都已經各自去休息,安靜得連心跳都能清楚聽到。

薄時予伸手去抱她,指腹堪堪碰到她柔軟的臉,才想起晚上手術的慘烈危險,自己一身血氣還沒散掉。

檸檸最怕血,怕髒。

薄時予手指往回收,右腿傳來對她動心那夜的劇痛,指骨也繃得發疼,最後還是落了回去,輕緩撥開她散落的長發,給她別到耳後,低垂的眼裡壓抑著波瀾。

別再過界了。

趁還來得及。

他哪裡是什麼值得依賴的哥哥,什麼好人,他滿心邪念,自己已經沉進泥沼,還一心想把最無辜的小姑娘拖入深淵,啃噬她一生。

像個陰暗自私的水鬼,肖想著死死纏住失足誤入的少女,禁止她再上岸。

沈禾檸感覺到懷裡一空,突然驚醒過來,揉了揉眼睛,看到薄時予就在她麵前,手裡提著她的保溫盒。

她還沒太醒,就直接笑開,一點也不計較會所裡他的態度,輕聲說:「哥,你忙完了,我給你熬了粥,我想跟你解釋,我的腳其實……」

薄時予冷靜看她:「不用說了,我沒有時間聽,以後也別到醫院來,如果腳沒傷,就盡早從公館搬走,以後想找什麼男朋友也是你自己的事。」

沈禾檸怔怔跟他對視。

薄時予手指一鬆,保溫桶不輕不重地掉在她旁邊的椅子上:「至於這個,倒掉吧。」

-

之後幾天,沈禾檸再也沒能見到薄時予的麵,他像躲她,又像真的太忙,忙到生命裡不能接受她的打擾。

沈禾檸的情緒被逼到決堤的臨界,秦眠恰好打來電話,說她有學校裡的朋友過生日,在舞蹈學院附近一家有名的昂貴夜店請客,人很多,她宿舍的都去,她也推辭不了。

「檸檸,我到了才知道離你這麼近,你來吧,」秦眠鍥而不舍勸她,「別一個人悶著,我想和你見麵。」

沒等沈禾檸拒絕,秦眠忽然遲疑了一下,著急說:「我剛看到一個人,手上戴了根發繩,好像是薄先生送你的那根,你給我看過好多次,會有一模一樣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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