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五十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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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維楨迅速開始整理語言。

國君要你出言建策,即使是沒東西,也得掰扯出觀點來——對於先秦時期的諸子百家、策士遊士來說,這是多麼千載難逢的機會!

迎上秦王稷等待的目光,趙維楨平復了一下心情,徐徐開口。

「昔年商君變法,變之以政,主張耕戰、實行縣製,設立二是等決製度等;變之以治,則是允許開墾荒地,完善秦律等。」趙維楨闡述之後,問道:「王上覺得,商君如此變法,目的在何?」

商鞅變法,已是百餘年前的事情。

秦王稷在位五十餘年,他自然比誰都清楚。老人失笑,好似趙維楨問了什麼傻瓜問題:「自是為了拓土強國,孟隗莫要故弄玄虛,這連三歲的娃娃都知道。」

趙維楨卻是揚起笑容:「那敢問秦王,拓土強國,又是為了什麼呢?」

秦王一頓。

趙維楨給了回答:「是為了打勝仗。」

這才是她真正想說的。

「當今世道,列國紛爭不斷,今日你打我,明日我打你,來來回回,如同拉鋸一般。」

她繼續道:「所以商君變法,便是為了秦國能在這亂世中強大,不怕打,還能打別人。所以臣以為,商君之法,乃戰爭之法,以戰養戰,以戰強國。可是如若往後,真有秦國統一天下之時,中原不再有戰,那商君之法,還能有用麼?」

說到這裡,秦王的神情才肅穆起來。

然而他身旁的小嬴政,卻是歪了歪頭:「統一中原後,可以打匈奴。」

如此出言,趙維楨也不感到緊張和抵觸,反而很用力地點了點頭。

「北征匈奴,南伐南越,繼續開疆拓土,政公子好氣概!」她笑眯眯地稱贊道。

然而誇獎歸誇獎,她的下一句話卻是話鋒一轉:「隻是,打是該打的,可政公子可否考慮過,統一六國後,該什麼時候打?」

嬴政沉默片刻:「夫人教我。」

趙維楨的臉上掛著笑意:「打下六國後,秦國要麵對的是被打敗的各國王室、公卿,要考慮的是如何將秦國製度推廣至中原。政公子覺得,在去打戎狄蠻夷之前,是不是該處理這些問題呢?」

嬴政下意識地看向秦王。

隻是秦王稷神情肅穆,同樣在思索,也在等待趙維楨繼續說下去。

顯然太爺爺是不打算為他解答了。

不過沒關係,小嬴政比誰都明白趙維楨的出言方法,維楨夫人總是喜歡以這種方式引他思考。

即使沒言明,嬴政也能理解趙維楨的動機。

她希望自己能開口表達自己的想法,哪怕是錯的,也沒關係。錯了可以糾正,怕的是明明錯的,卻不說,這樣誰也不知道是錯了。

盡管嬴政今年才七歲,可他從很小的時候起,趙維楨就拿他當大人對待,從不以「他年紀還小」而避諱這些。

而現在,嬴政與嬴成蟜,同時坐在秦王與趙維楨的對談長案上,男孩理所當然地覺得,今日討論,他不是旁聽者,亦不是個不能加入大人談話的掛件。

他就是一名堂堂正正的參與者。

所以,該如何處理呢?

嬴政認真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解決方案。

果然治國如夫人、阿父以及太爺爺所言,是件麻煩的事情。

「即使打贏了六國。」嬴政斟酌道:「也隻是一統國家。可思想、製度等其他方麵,還沒有做到統一。」

「沒錯!」

趙維楨欣喜不已:「政公子一下子就抓住了重點。」

不止是製度思想,還有重中之重——生產方式。

當然了,趙維楨不可能直接同古人講哲學原理,她得換成當下之人能懂的語言。

「那政公子覺得,該如何統一?」於是趙維楨又問。

「嗯……」

嬴政繼續思考:「要是他國王室、公卿不服氣,就把他們全部趕走。」

趙維楨莞爾:「公子覺得,應該把他們趕到哪裡去?」

嬴政:「關外……不行。」

剛一開口,小嬴政的表情立刻肅穆起來,自行否決:「若是趕去關外,會給戎狄借題發揮的機會。」

可是留在中原,豈不是等他們卷土重來?

小嬴政左右想不出個解決法子,又開始腦袋冒煙了。

即使過去五年,嬴政從那個臉蛋圓潤的小豆丁長成穩重卻朝氣的小學生,這個一沉思起來就擰著眉頭、抿著嘴,一副大事不好的模樣還是沒變。

趙維楨看著可愛,又覺得好笑。

隻能說,還好現在的小嬴政沒張口就說把不服他的人全殺了吧!

「公子別急。」

她寬慰道:「我們不就是在討論這個問題?簡單分析而言,統一之後會與列國王室、公卿產生矛盾——」

「矛盾?」嬴政歪頭。

「呃。」

矛盾一詞出自《韓非子》中的典故,這會兒還沒有呢。

如今趙維楨已經習慣了各種詞匯「穿越」問題,她麵不改色心不跳:「就是利益沖突的意思。群雄割據之時,秦國與其他國家的沖突,在於外部;倘若秦國一統,而沖突則轉至家國內部。因而才會出現政公子苦惱的問題。」

「孟隗侃侃之言,均是落在總結。」

待到此時,秦王才慢吞吞開口:「卻無解決之策。」

趙維楨苦笑幾聲。

「都說了臣確實沒什麼新意。」她半是自謙,半是嘀咕:「不過,王上且看。既是眼下沖突清晰,而商君之法,卻是解決不了沖突,秦國是不是該做點什麼?」

秦王頓時了然。

老人又是笑出聲:所以她彎彎繞繞說了一大堆,就是為了一件事。

「孟隗的意思,可是又要變法?」秦王問。

「變是要變的,卻不用傷筋動骨。」趙維楨說:「比起變法,臣更願稱之為修補。」

「從何修補?」

「何處不管用,便修補何處。」

趙維楨認真道:「以政以治,秦律的目的在於戰而非和,要改。以人以產,打了幾百年,列國百姓苦不堪言,得讓他們吃飽肚子,因而生產製度,也得改。以思想學說,一統之後,以法治國仍然可用,但需要綜合各方麵考量,更是要改。」

秦王稷微微前傾身體,既像是感興趣,又像是在威脅。

「孟隗說的,既有法家思想,亦有儒生學說。」老秦王道。

「……」

老實說,秦王擺出這般姿態,威懾力是真的很強。

他已經坐在王位上半個世紀了,放眼各國,沒有一個國君比嬴稷更懂得如何做一個王。

縱然秦王不著冕旒,不著朝服,他亦不如頭兩次見麵般坐在遙不可及的王位上,甚至因為年邁和病重,身形形銷骨立。可當他擺出這般姿態,仍然讓趙維楨感受到了壓迫感。

拿個不恰當的比喻來說,就是高中時作弊被校長親自抓的那種感覺,再乘以十。

但趙維楨不怕,她也不能怕。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依舊是保持著笑意。

「孝公頒布《求賢令》時,可沒指定是哪一家。」趙維楨笑著回應:「據說商君見孝公時,可是見了三次,二人才投緣。第一次商君講史,第二次商君講仁,第三次才拿出《法經》來,得以重用。」

戰國末期的策士,基本都是如此。能得國君重用、能為投靠的國家做實事,就用哪家的方案。

趙維楨覺得倒是挺現實的。

「秦國向來注重實用,臣也這麼覺得:有用就行,管他是哪家的?」她說。

「那孟隗覺得,既要修補,這次又該用哪家、如何修補?」秦王問。

「當然是——」

後麵的話,趙維楨一個急剎車,沒說出口。

要說辦法,當然有了!

改征兵製為募兵製,改世官製為察舉製,削藩加強中央集權等等等等。

一係列方案,趙維楨都能拿得出來——想不出新法子,她照搬後世智慧還不行麼。無法太過超前,兩漢的生產力總是與當下最為接近的。

「當然是?」秦王問。

趙維楨選擇閉口不言。

話都到嘴邊了,又噎了回去,放眼天下,也沒個臣子敢在秦王麵前這般做。

秦王稷不僅不生氣,反而被逗樂了:「孟隗有策,卻要藏著掖著,可是覺得秦國不配?」

「王上,臣不是不說。」趙維楨回答:「是不能用。」

其實是趙維楨不敢。

眼下中原還沒統一呢,這其中的每個方案,都動搖了秦國強大的根本。

除非她瘋了,不然誰會全部叨叨出來啊!

趙維楨在心底瘋狂腹誹:再怎麼敢講敢說希望小嬴政照盤全收並且改善發揚,那也得有命在吧。

秦王:「哦?不能用之策,怎能稱之為有策?」

趙維楨:「當下不能用,不代表未來不能用。」

雖然到了戰國末年,各國改革,基本上都逐漸拋棄了奴隸製。

但在小嬴政確立封建專()製製度之前,這些就是沒用。所以趙維楨覺得,自己也不算說了假話。

「而且,臣也不知道怎麼用。」趙維楨又說。

這也是實話。

未來的秦始皇,該做的都做了,卻因走得太快,反而導致了秦國的滅亡。可又該如何正確地走慢一些?

後世漢景帝削藩,引起割據勢力反抗,來了個「清君側」。那放秦國,誰又能當秦國的晁錯?

歷來變革,都麵臨著風險。

趙維楨也不知道如何規避這些風險。

她言語真誠,秦王也能看得出來趙維楨並非刻意藏著,她說的都是實話。

隻是身為國君,聽到臣子這麼說,還是有些遺憾。

「寡人還以為,孟隗能如商君一般,拿出一套完整的法子來呢。」秦王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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