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實難忘情(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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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年邁入屋內,問溫大牙道:「可是把東西都點清了?」

溫大牙忙站起身來,答道:「粗粗地看了一眼,先都送進庫房裡了,待明日天亮了再細細點數。」

辰年點點頭,隨意地掃了一眼,不見朝陽子的身影,不由得奇道:「道長呢?怎一直不見他?」

崔習聞言答道:「自從回來,道長就一直在東邊那閒院子裡鼓搗他那些藥材,我這就叫人請他去。」

辰年還未說話,溫大牙那裡卻已是跳了起來,應道:「我這就去,一會兒就要開席了,可不能少了道長。」

辰年笑了笑:「還是我去吧,道長那人心眼最小,省得叫他再挑禮。」

她說著便就轉身往外走,人剛出了屋門沒幾步,陸驍就從後麵追了上來,道:「我陪你一起去。」

辰年並未說話,輕輕地點了點頭。此時天色已黑,便有寨眾打著燈籠上前,想與兩人照路,辰年那裡卻是揮了揮手,示意不用,隻與陸驍兩人借著月色不緊不慢地往外走。待喧鬧的人聲遠去,辰年這才與陸驍低聲說道:「封君揚來了。」

陸驍聽得愣了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卻又聽得辰年說道:「我猜著可能也是為著我的身世來的。」辰年微微一翹嘴角,似是自嘲,又像是無奈,輕聲道,「我還記得以前在清風寨的時候,夫子給那幾個好讀書的授課,說過一詞,叫作『奇貨可居』。我那時並不愛讀書,也不解那詞的意思。此刻想來,當時真該好好地問一問夫子的。」

她說到這裡,卻又想起陸驍是鮮氏人,不見得懂得這個詞的意思,便就又不禁失笑:「好好地和你說這些做什麼!」她頓了一頓,又道,「我隻是想與你說,封君揚既然敢來這裡,必然是有後招的。不過在這寨子裡,他也不敢拿我怎樣,你莫要去理會他,權當看不見就是了。」

陸驍沉默片刻,隻點頭道:「好。」

瞧他並無別話,辰年心一點點涼下來,卻忍不住又翹了翹嘴角。她在原地立了片刻,忽地默默地撕了一條長長的衣襟下來,將自己雙眼縛上,輕笑著問陸驍道:「你說我一個人,能扌莫到道長那裡去嗎?」

陸驍不解她為何會有這般古怪行徑,忍不住問道:「謝辰年?」

「嗯!」辰年輕快地應了一聲,卻是說道,「陸驍,你往後邊站,不要擋在我的路上,我要試一試,看看到底能不能扌莫過去。放心,我心中有數。」

陸驍一向聽從她的話,聞言就真的往後退了幾步,靜靜地看著月下的她。

辰年先是側耳聽了聽,聽得那夜風送過來的隱隱的人聲笑語,稍稍遲疑了一下,便向著與之相反的方向大步走去。腳下踉蹌過幾次,卻並沒有摔倒,指尖也曾觸碰到牆壁,卻也沒有撞到臉麵,就這樣扌莫索著前行,不知走了多久,鼻尖處終於有了淡淡的藥香。

辰年笑著推開那屋門,手扶著門框剛想往裡麵扌莫去,卻聽得朝陽子淡淡問道:「怎麼,眼睛瞎了?」

辰年扯下眼前布條,被那屋裡的燈光刺得微微眯了眯眼,卻是笑道:「之前還怕道長被人假冒了,現在一聽,便知還是原來那個。」

這屋子原本是閒置的空屋,眼下卻是堆滿了各種藥材,朝陽子依舊是黑、乾、瘦,一身髒兮兮的道袍,隱在藥材包間都快尋不見了。他看辰年兩眼,有些歉意地說道:「我也不想帶那人過來,隻是在江南的時候欠了他一個大情,不好拒絕。」

不想辰年卻是笑了笑,先回身與陸驍說道:「你先回去吧,一會兒我同道長一起過去。」

陸驍看辰年兩眼,瞧不出她麵上有何異色,便就轉身往回走去。辰年邁入屋內,隨意地尋了個藥材包坐下,與朝陽子說道:「腿長在他身上,他既然有心來,便是你不帶著他來,他也會找來。」

朝陽子沒料到她會這般通情達理,不由得頗覺意外,他放下手中藥材,走到辰年身邊坐下,解釋道:「賀澤那小子像是查到了點什麼,咱們怕他報復,不敢走宛江水運,隻好從江南繞,可沒想到江南幾個王爺又打起來了。咱們一路小心,走到台州的時候,還是被那景王的人馬給扣下了,是封君揚出麵,這才放了出來。後來又派人一路護送著咱們過了江,進了太行山。本想著算我欠他一個人情,不料快到寨子的時候,他卻突然追了過來,說有事要來見你。」

辰年沉默半晌,道:「樊景雲是他的人,在宣州時發生了一些事情,估計是他得到了什麼消息,這才追過來。」

朝陽子聽得一愣,隨即大怒,問道:「樊景雲是封君揚的人?」

辰年向他笑笑,道:「我以前在道長身邊瞧到過他幾次,現在想來,您要去雲西采購藥材,不會是受了他的鼓動吧?」

朝陽子不答,臉上卻是黑紅交錯,顯然是惱怒不已。

瞧他這情形,辰年料想自己猜對了幾分,便也不再深說,隻勸道:「反正藥材也該去買,道長別再計較這事了。我隻是想告訴道長,封君揚那人,但凡對人好都有目的,所以道長不用記他的恩情,誰知那景王突然出手會不會就是他的安排。」

朝陽子那裡卻是越想越覺得自己是被封君揚愚弄,自是氣憤不已,惱怒地冷哼幾聲,忽地恨恨說道:「虧得我之前還後悔不該叫他做三年和尚,現在倒是後悔當時怎的沒和他說是三十年!」

瞧辰年一愣,朝陽子得意地笑了笑,解釋道:「那時說什麼三年不可近女色,純是我故意嚇他,不想這小子這樣惜命,竟是真的嚇得不敢沾女色,在台州時還曾叫我給他切脈,偷偷問過此事。」他說到這裡,麵上又露出後悔之色,「哎呀,真不該一時心軟,和他說不礙事了。」

辰年瞧他竟然這般懊喪,不禁啞然失笑,記起那時之事,便也笑道:「你那時還騙得我整日裡去曬大太陽,害我臉跟鍋底一樣黑,不怪我叫人打你那一頓!」

朝陽子愣了一愣,從地上蹦了起來,指著辰年鼻尖叫道:「果然是你打的!」

辰年笑著看他,歪著頭應道:「就是我打的。」

朝陽子恨恨瞪她片刻,自己卻是忍不住也笑了起來,復又在她身邊坐下,笑道:「你這小丫頭,脾氣就是這般乾脆,不過也合了道爺我的脾性。」

兩人笑得一會兒,辰年麵上笑容慢慢淡了下去,低下頭安靜一會兒,忽地沒頭沒腦地說道:「道長,我在練五蘊神功。」

朝陽子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立刻伸手過來探她的脈門。辰年並未躲閃,也沒有運功調息糊弄,任由他給自己切脈,隻輕聲說道:「我開始控製不住自己的脾氣,有時候性子上來,會忍不住想去殺人泄憤,把那些看不順眼的人都殺了,但凡有一點對不住我的,都想殺了。道長,我總算明白了師父以前為什麼會被人叫作魔頭。」

朝陽子臉色陰沉難看,用力丟開了辰年的手腕,站起身來,惱道:「我之前說過什麼?你這丫頭怎的就這麼不聽勸!」

辰年垂頭不語,緩緩地抱緊了自己的雙膝。

朝陽子焦躁地來回走了兩趟,在她麵前站定,低頭沉聲說道:「散功!明日我就把你那狗屁神功散掉,省得你以後人不人鬼不鬼!」

辰年抬頭怔怔去看朝陽子,過得片刻,卻是不禁落淚,向著他慘然一笑,搖頭道:「不能,道長,便是入魔,也強過生死由人,苟延殘喘。」

「發生什麼事了?」朝陽子深深皺眉,陸驍已陪在她身邊兩年,他眼看著這兩個孩子日漸親密,也瞧出陸驍對辰年是真心實意,不知發生了何事,能叫她說出這般絕望的話來,不該隻是因為封君揚來了。

辰年不答,低頭默了片刻,忽地抬頭看著他,說道:「道長,你脾氣雖然古怪,心量狹小,可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是真正的心存善念、正氣凜然之人。」

朝陽子聽得她這話隻覺莫名其妙,氣道:「你這是贊我還是貶我?」

辰年答道:「贊你。」

朝陽子惱怒地冷哼一聲:「那就把前半句話去掉!」

辰年點頭,又將後半句話重復了一遍。

朝陽子稍覺滿意,用手捋著胡須,問她道:「你這丫頭拍道爺馬屁做什麼?你就是好話說盡,那狗屁神功也得給我散了!」

「我不散功。」辰年聲音雖輕,裡麵卻有著不容撼動的堅定,「我隻是想和道長說,若是哪一日我真的入魔,做下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道長就偷偷給我下些毒,糊弄著叫我吃了,替天行道。」

朝陽子愣愣地看著她,半晌後才驚怒道:「這說的是什麼屁話!」

辰年卻是淺淺一笑,道:「是真心話,我腦子也沒糊塗。」

就是因為腦子沒糊塗,所以才把事情都看得太透,才會心冷。

義父不在意她,他在意的隻有她的母親,他能將她養大,不過是不想對母親食言,她明白,也很感激。

陸驍在意她,可他卻是身不由己,他有父母親族俱在漠北,怎能為她毫無顧忌?她能理解,也無怨尤。

而封君揚呢?他在意她嗎?以前該是在意的,隻是他也有他的背負,他的責任,所以他隻會與她說:「辰年,是我對不住你。」可便是知道對不住她,卻還是要繼續對不住下去。

是啊,他們都有著自己的不得已,唯獨她是孤身一個,可以毫無牽掛。

「不管怎樣,道長記住我今日說的話就是了,到時莫要心軟。」辰年說道,她胡亂地擦了擦滿麵的淚水,起身往外走,出了屋門卻又轉了回來,向著朝陽子笑道,「你瞧瞧我這記性,我來是請道長一同過去吃飯的,大夥都還等著,竟是將這事忘了個乾乾淨淨。」

朝陽子無言,陰沉著臉帶上了房門,隨著辰年一同去議事廳,走到半路卻是皺眉,冷聲道:「你瞅瞅你這一身土,還不快點回去梳洗一番再過去。」

辰年卻知他是給自己尋個借口,好叫她回去洗一洗臉上的淚痕。她笑了笑,叫朝陽子先去議事廳,自己則快步回房,簡單地梳洗了一下,又重換過一身乾淨的衣衫,這才過去。

大廳之中早已擺了七八桌酒席,辰年走到當中一桌坐下,笑著說了幾句場麵話,不好說在宣州劫了官銀之事,隻說是為朝陽子等人接風洗塵,不醉不休。

眾人哄然響應,齊齊舉起酒碗,一飲而盡。

辰年不善飲酒,隻喝過了前麵那幾碗,便手捧著酒碗麵帶微笑地聽著眾人胡侃,無論誰來敬酒,都隻是淺淺一抿了事。眾人均知她酒量不好,也不難她,各自去尋了投脾氣的兄弟喝酒,不一會兒,大廳內就喧鬧成亂糟糟的一團。

溫大牙瞧著辰年麵上帶笑,心上總算輕鬆了些,也起身敬了辰年一回,飲盡後卻是說道:「大當家什麼都好,就是酒量不行,要不說女子就是女子呢!」

辰年並不受他激,隻微笑著看他,不想一旁的靈雀卻是聽不得這話,當下就站起身來,向著溫大牙叫酒道:「溫大哥少瞧不起女子,我來和你喝,倒要看看誰先趴下!」

屋中這些人都是看戲不怕台高,一瞧這個竟是齊聲叫好,倒叫溫大牙一時騎虎難下,索性也端了酒碗起來,叫道:「喝就喝!」

他們兩個竟真的拚起酒來,場麵正熱鬧著,肖猴兒悄悄地從外進來,湊到辰年耳邊說道:「師姐,雲西王那裡請你過去。」

辰年臉上笑容微凝,側臉瞥了肖猴兒一眼,這才點了點頭,道:「我知曉了。」

肖猴兒那裡卻是不走,像是在等著辰年現在就去。瞧他這般,辰年忽地想起邱三來,猜到肖猴兒定是已被封君揚籠絡住了,不覺嘲弄地笑了笑。她從桌邊起身,又見陸驍向她這裡望了過來,便就微微地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出得門來,不想封君揚已是等在陰影處,辰年看他一眼,又看向他的身後,見並無喬老等人跟隨,奇道:「王爺自己一個人?」

她雙頰紅潤,眸中微微帶了些迷蒙,唇瓣開合間,似有淡淡的酒氣溢出。封君揚瞧出她是喝了酒,心中忽覺得惱恨異常,又見她身上衣衫單薄,隻恨不得立刻尋件披風來將她嚴嚴裹住。

他隻看著她不語,辰年不覺微微皺眉,問他道:「王爺尋我有何事?」

封君揚強自壓下心中火氣,淡淡一笑,道:「有些事情想要與你說。」

「您之前所提的私事?」辰年了然地點點頭,笑道,「本想著明日再去尋王爺,不想您這樣心急,既然這樣,那就請說吧。」

不想封君揚卻是搖頭,道:「這裡說話不方便。」

辰年自忖眼下他武功已是比她強不多少,因此也不怕他,便就說道:「正好,我想著去巡一巡寨子,王爺要是無事,不如隨我同去,路上也可說說話。」

她說完,便率先不緊不慢地往外走去。封君揚在後看得她兩眼,這才跟了過去。虎口嶺寨子有內外之分,出得內寨,辰年便就真的沿著那圍牆緩步而行,遇到巡邏的寨眾時,還會出聲打個招呼。

封君揚卻是一直無聲,隻默默地在後麵跟著她。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出老遠,辰年才突然問封君揚道:「王爺覺得我這寨子可還算好?」

聽聞她句句都稱呼他王爺,封君揚額側的青筋直跳,強自忍了忍,這才乾巴巴地答道:「極好。」

辰年停下步子,回身看他,笑著問道:「王爺,您不高興?」

封君揚抬眼盯著她,一字一頓地答道:「高興,看你過得這樣快活,我自然高興。」

辰年瞧他一會兒,卻是失笑。他們兩人此刻已沿著圍牆走到山頂,再過去便就到了崖邊,辰年尋了塊山石坐下,回頭看向封君揚,道:「封君揚,我們兩人好久沒有心平氣和地說過話了。你既然來了,我們坐下來說一說話,可好?」

這還是見麵後她第一次喚他的名字,也是頭一次好聲與他說話,封君揚麵色總算緩和了些,走到她身旁坐下。

不想辰年卻是輕聲說道:「你說我過得太快活,那麼我該過成什麼樣子?整日裡哭哭啼啼,以淚洗麵?還是為你消瘦,茶飯不思?你覺得我就該把你放在心上,時刻不忘,守著你的情孤孤單單地過一輩子,是不是?讓你得閒的時候,想起我可以失一失神,睖睜片刻,又或是嘆息一聲你我有緣無分。」

這一句句話仿若利刀,割得封君揚心上處處見血。

「我的一輩子,就值得你那些,是嗎?」辰年徑自慢慢說著自己的話,「封君揚,我曾真心實意地愛過你,全心全意地隻為過你一人。如果你還曾記著些當日的情分,請你放過我吧,不管你是來做什麼,是想著叫我認祖歸宗也好,還是想要奇貨可居也好,都請放過我。你是英雄豪傑,爭奪天下該有別的手段,我自做我的山匪,活我的一輩子。」

封君揚手在身側緊握成拳,隱隱顫抖,僵硬著聲音問她:「謝辰年,你就這樣看我?」

辰年站起身來,垂目看了他一眼,淡淡應道:「是。」

封君揚抬眼看她,漆黑的瞳仁中望不到底,隻又問她:「你覺得我來尋你,是想要叫你認祖歸宗?想著你能奇貨可居?」

這一次,辰年沒有回答,站在那裡看他片刻,輕聲說道:「封君揚,我很累,我已經活得很辛苦,如果你真的有你說的那般愛我,請你放過我。」

封君揚抿唇,靜靜地看她,沉默不語。

辰年忽地笑笑,道:「我忘記了,你從來不肯在意我怎麼想,你隻念著你的不得已。算了,既然談不攏,那就權當沒有談過吧。你出招,我接招,你可盡情算計,我用一命相陪。」

她說完,便不再理會封君揚,轉身沿著圍牆慢慢往回走。待走得不遠,封君揚從後追來,喚她道:「辰年!」

辰年沒有理會,直聽得身後有勁風迫來,這才不得不回身,用手臂撥開封君揚探過來的手,順勢去點他肋下的穴道,封君揚手腕翻轉,以掌相攔……無聲之中,兩人雙手相搏,互不相讓,一時之間竟是難分勝負。

封君揚不想辰年武功已經精進到如此地步,意外之餘更激起了他的好鬥之心,手上再不留餘力,連連拍向她的肩頭,最終憑著力氣將她摁在了牆上。可他還來不及歡喜,她的手卻已是閃電般探出,捏在了他的喉間。

辰年這才張口,冷冷地吐出兩個字來:「鬆手。」

封君揚愣了片刻,卻是笑了,道:「你就是把我喉骨捏碎了,我也不會鬆手。」

辰年眉眼冰冷,手上稍稍使勁,冷聲問他道:「你當我不敢?」

他瞧到了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意,微微一怔,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問她:「辰年,你真的想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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