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生亦何歡(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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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綸不想辰年會半點不避,呆愣愣地看了看自己手掌,又看看那完好無損的右臂,一時怔住。

旁邊親衛這才得了機會沖上前來,急聲問道:「將軍?」

鄭綸撥開他們,一步步走向不遠處的女子,她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他心中忽生出莫名的害怕,雙腿止不住地發軟,似是下一次邁出去,就會栽倒在地上。就在他離她還有丈許遠的時候,那地上的女子才慢慢地動了一動,發出一聲低低的悶咳。

鄭綸頓時停在那裡,動也不敢動一下,隻怕這是幻覺,自己一動,這幻覺就會消失。

辰年用手臂撐著地費力地半坐起身來,看鄭綸這般呆立在那裡,咧嘴想笑,卻是忍不住先吐了口鮮血出來,她吃力地抬起手背,擦了擦那血跡,無力說道:「鄭綸,你不用怕,這許多人都能給你作證,不是你殺的我,是我自己不想活了。」

鄭綸心中一片茫然,低聲問道:「為什麼?」

「為什麼?」辰年低聲重復,卻又忍不住悶咳,她受傷極重,每咳一聲都有血從嘴裡湧出,她開始還擦,到後麵手臂再無力氣抬起,身體也撐不住,索性就又躺倒在地上,低聲答道,「累,活著……太累。」

她微微眯起眼睛,貪戀地望著天空中的藍天白雲,低聲道:「可我偏偏又應過老和尚不尋死,要好好活著……」

辰年的聲音漸漸低下去,鄭綸似猛地驚醒過來,幾步上前將辰年從地上扶起,右掌抵住她的背心,將內力源源不斷地輸入她的體內。他心慌意亂,竟忘了上馬,抱起辰年拔足往城內狂奔。快到城門時迎麵遇到賀臻帶著人追來,瞧得情形也是一愣,忙攔住鄭綸,問道:「怎麼回事?」

鄭綸慌亂答道:「我,我打了她一掌。」

賀臻濃眉緊皺,麵色凝重,沉聲吩咐身後隨從道:「曹音,速回水寨去尋白先生,叫他乘快舟東來。曹容,通知澤兒將船靠岸,我這就帶辰年去船上。」

那兩個隨從齊齊應聲,撥轉馬頭疾馳而去。賀臻伸手想要將辰年從鄭綸懷中接過,不想鄭綸卻是不肯鬆手,他抬眼冷冷去瞧鄭綸,道:「鄭將軍,這是我賀臻的女兒,我須得帶她回船上請人救治。」

鄭綸手掌一直不曾離開辰年背心,將真氣灌入她的體內,到此刻額上已是起了薄汗。他張了張口,艱澀說道:「她內息太過於微弱,我不能撤掌。」

賀臻又看鄭綸兩眼,叫人讓出一匹坐騎來,道:「上馬。」

鄭綸抱著辰年躍到馬上,一行人縱馬繞宜平城而過,徑直到了江邊。賀澤已帶著船在江邊等候,迎著眾人上了船,不等賀臻吩咐,便叫那船沿江逆流而上,去接應乘舟東來的白先生。

這一路上,鄭綸從沒斷了給辰年輸送真氣,到了此刻,體內真氣已近枯竭,身上衣衫皆被汗水浸透。賀臻身旁的一個隨從瞧到這般情形,便就上前說道:「鄭將軍,叫小人替您一會兒吧。」

鄭綸抬頭看他,見這人就是那夜去宜平城內尋辰年的青衣人,好似是叫作曹容的。鄭綸雖不甘心,內力已是不繼,隻得點頭,道:「好。」

那人先伸手按在鄭綸肩後,借他的手探了探辰年體內經脈,這才替下鄭綸,以掌抵住辰年背心,持續不斷地往她經脈內灌入柔和剛正的真氣,以護住她的心脈,好叫她維持住那點微弱的內息。

鄭綸踉蹌著起身,立在那裡怔怔看辰年,瞧她雙目緊閉,睫毛低垂,紋絲不動,麵龐仿若是上好的細瓷,雖白皙細膩,卻是失卻了往日裡的紅潤,毫無生氣,便是那唇瓣也蒼白無色,隻嘴角上的那抹血跡鮮紅艷麗,觸目驚心。鄭綸看得心驚,竟不敢再看下去,忙轉了身往艙外走去。

此刻正是晌午,頭頂日頭雖然烈,卻仍是驅不散江上的寒意,那船逆流全速航行,風迎麵撲來,打得人麵頰隱隱作痛。鄭綸在甲板上立得片刻,聽得身後有人過來,回頭看去,不想卻是賀澤。

賀澤走到船頭,淡淡道:「放心,隻要她能撐著這口氣見到白先生,性命就會無憂。我那日被她一掌差點把心脈齊齊震斷,你瞧,現在不是也還好好活著?」

鄭綸側頭看他,問道:「白先生是誰?」

「你們隻知神醫朝陽子,卻不知有鬼手白章。白先生是我叔父救下的一位能人,醫術比那朝陽子隻高不低。」說話間,江麵上有艘快船扯足了風帆從上遊順流而下,賀澤不覺一笑,道,「白先生來了。」

他們所乘的大船迎上前去,那快船收起風帆,貼到大船近前停下,有四名護衛從艙中抬出架輪椅來,其上端坐了一位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圓團臉,白胖胖,五官和氣,觀之可親。那幾名護衛輕功甚好,抬著他躍上大船。賀澤忙走上前去,恭聲叫道:「白先生。」

白先生笑眯眯地問道:「是誰又挨人打了?」

不等賀澤回答,賀臻從艙內出來,道:「在這裡。」

白先生瞧了那艙門一眼,伸手從輪椅旁取下一副拐杖來,借著雙拐支撐站起身來,口中嘟囔道:「我就煩坐船,去哪裡都不方便。」他這樣說著,雙拐交替點地,人輕飄飄地往那艙內而去,身形卻是奇快無比。

賀澤轉身看鄭綸一眼,道:「若是擔心就進去看著,隻守在這裡有什麼用?」

鄭綸遲疑了一下,跟在賀澤後麵進了船艙,就見那白先生已是在辰年身邊坐下,伸手在她月匈骨上扌莫了扌莫,叫道:「哎喲,這樣重的一掌,肋骨才不過斷了兩根,這丫頭瞧著嬌滴滴的,身子骨可真夠結實!」

此言一出,艙內幾人目光齊齊落到鄭綸身上。鄭綸羞愧難當,麵色青灰,隻恨不得當場以死謝罪。那白先生又去探辰年經脈,麵色卻是漸漸凝重下來。

賀臻見狀,不由得低聲問道:「怎樣?」

白先生抬眼看他,麵上收了嬉笑,道:「肋骨斷了倒不礙事,隻是這丫頭所受內傷實在太重。她修習的內功極為剛強霸道,這才能硬挨住這一掌,此為其幸。可眼下她經脈俱損,卻承受不住這份霸道,也算深受其害。」

「可還有救?」賀臻又問。

白先生沉吟片刻,道:「可以勉力一試,隻是須得先廢掉她這霸道的內功,如此一來……」

鄭綸聽得身形隱隱一晃,幾乎站立不穩。一個年輕女子,武功能到她這般高強極為不易,攻打宜平時,他曾與辰年相處過一段時日,知曉她練功有多麼勤奮,不想今日卻被他的一掌全部斷送。

賀臻淡淡瞥他一眼,這才又與白先生說道:「那就請先生出手救她性命。」

白先生點頭應道:「好。」

他需要行針,便隻留了賀臻一人在艙內,其餘眾人皆退出艙外。賀澤在船舷上默默站得片刻,忽地輕聲說道:「那日她從宜平城上飛掠而下,威風凜凜,無人能擋。我就忍不住想,世上怎還會有她這般的女子,像是飛天的雄鷹,矯健美麗,桀驁不馴,又像是長在山野間的野薔薇,隨性而長,肆意張揚,耀眼奪目。」

他聲音漸漸低下去,沒了聲息,默得片刻,忽地輕輕嗤笑了一聲,卻沒說話。

鄭綸一直沉默,賀澤說的話聽入耳中,隻叫他更加茫然。

他猶記得那個與他同騎一馬的少女,圓鼓鼓的臉頰上滿是塵土,卻依舊遮不住底下的白皙紅潤,那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水潤靈動,轉動間透露出小小的狡黠。她就坐在他的身前,像是一團跳躍的火焰,炙得他難受,每一次觸碰,都叫他仿若是被火燎到,又痛又癢,直入心扉。

他也不知是從何時起就對她起了那樣的心思。這心思太過於陰暗齷齪,叫他不齒,卻又飽受折磨,於是,他就把一切的過錯都推到了她的身上,是她輕浮放盪,是她不知羞恥,是她……才勾得他產生了那樣骯髒的念頭。

可她何曾對他做過什麼?她對他謙和有禮,坦誠直爽,便是對著他笑,也是笑得坦坦盪盪,從未忸怩作態。可他卻輕視她,不屑她,隻憑著那一紙作不得真的婚書,就對她肆意羞辱。

一時間,鄭綸心中滿是懊悔自責,渾渾噩噩地站在艙外,直等到日頭西墜,聽得賀臻在艙內喚人,這才驚醒過來,忙搶身進入艙內。辰年已經在榻上睡去,麵容雖還蒼白,唇上卻已是有了些顏色。他一時情難自控,伸手握住她手腕,感受到她脈搏雖還微弱,卻已是平穩,不像之前那般急促雜亂。

白先生心神耗損嚴重,使不得雙拐,由人抬出艙外。賀臻親自送了白先生出去,這才回身來看鄭綸,默默瞧他片刻,冷聲喚道:「鄭將軍。」

鄭綸猛地回過神來,忙鬆開了辰年的手腕,垂頭立在榻邊。

賀臻道:「我女兒雖然傷了雲西王,可卻也被你重傷,算是扯平了。我泰興水軍這就退軍西返,還請鄭將軍回去與雲西王說,泰興雖願與雲西結秦晉之好,可姻緣一事卻是勉強不得。昨日之約,暫且作罷。」

鄭綸並不知曉賀臻昨日與封君揚有何約定,聞言隻是默不作聲。

賀臻又道:「我這就派船送你上岸。」

鄭綸遲疑一下,卻是說道:「可有紙筆借鄭綸一用?」

賀臻微微有些詫異,卻仍是叫人送了紙筆過來,在矮桌上鋪設好。鄭綸提筆,怔怔站了片刻,才在那紙上落筆下去。他雖是武將,字卻寫得極為端正,蠅頭小楷寫了大半張紙,這才收住,落下自己姓名。

等得那墨乾,鄭綸雙手捧至賀臻麵前,道:「待她醒來,還請賀將軍轉交給她。」

賀臻隻掃了一眼,便就微微皺眉,將那信紙撕了團成一團,指尖輕輕一彈,那紙團便飛出船窗,落入外麵江中。賀臻道:「她是我賀家女,姓賀名雲初,不是什麼謝辰年,用不到你這放妻書。」

鄭綸愣了一愣,不覺笑笑,向著賀臻行了一禮,轉身時卻又不禁看了看榻上的辰年,這才大步離去。賀臻在辰年艙中默默坐了半晌,這才起身出來,對守在艙門外的賀澤說道:「你隨我來。」

賀澤恭謹地應了一聲,隨著賀臻去了船後甲板。賀臻斥退身邊隨從,待甲板上隻留他們叔侄二人,這才回身冷冷看向賀澤,道:「是我之錯,不該把你自小交給封氏管教,叫你也如她封家人一般,長成了這般陰柔的性子!」

賀澤聽得麵色一變,抿唇站了站,便撩起衣擺,直挺挺地跪在了甲板上。

賀臻道:「月匈懷坦盪,深謀遠慮,隱忍堅毅,你一個沒有學會,搬弄是非、挑撥離間這等婦人手段,倒是學得十足,虧你還是個七尺男兒!」

賀澤聞言身形頓時一僵,過得片刻,不發一言地跪伏下去。

賀臻立在那裡看他半晌,嘆一口氣,道:「澤兒,你是我賀家未來的家主,你不該是現在這個樣子。」

說完此話,他再沒有說什麼,隻轉身離去,留賀澤一人跪在甲板上。江上夜風凜冽,很快便將賀澤身上的大氅打透,寒涼刺骨。賀澤重傷未愈,身體虛弱,跪不得片刻,身體便就凍僵。

過了一會兒,賀臻的心腹隨從曹容從艙內出來,走上前來,垂手向賀澤道:「十二公子,小人來替將軍問話,你可知錯了?」

賀澤神色倔強,咬緊了牙,回道:「不知。」

曹容聞言回去,又過了大半個時辰才又出來,再次問賀澤道:「十二公子可知錯了?」

賀澤依舊跪得筆直,動也不動,隻答道:「不知。」

曹容又傳賀臻的話道:「她與芸生一般,也是你的妹子。」

賀澤淡淡回道:「她從未視我如兄。」

曹容看賀澤兩眼,方轉身回了艙內。

宜平城內,鄭綸也一般跪在封君揚門外。順平端著碗湯藥從外麵匆匆過來,隻瞧了鄭綸一眼,便進了屋內,服侍著封君揚喝了藥,又漱過口,這才小心地說道:「王爺,鄭綸還在門外跪著……」

封君揚神色淡漠,道:「他與謝辰年之間的恩怨與我無關,叫他回去。」

順平暗自嘆氣,在屋內站了一站,卻不敢再多說話,躬身退了出去。待到門外,他才直起身來,伸手拍了拍鄭綸肩膀,示意他起身跟自己走。鄭綸遲疑了一下,這才站起身來,隨著順平走到遊廊拐角處。

順平低聲道:「快些走吧,該乾什麼乾什麼去,可別在這裡紮王爺的眼了。他對你已是仁至義盡,你非跪在這裡,還想求個什麼結果?」

鄭綸低頭,默得片刻,道:「謝姑娘並未隨那陸驍走,我追到時陸驍已走,謝姑娘是往回來的。」

「那又怎樣?」順平嘆息,咂了下嘴,才又說道,「你是沒見到王爺的傷處,郎中說了那地方甚是凶險,若是偏得半分,王爺的命就保不住了。莫說是王爺,就是我看著都覺心寒。不管王爺做錯了什麼,就憑他對謝姑娘的這份癡心,謝姑娘都不該下這樣的狠手。」

鄭綸無話,順平瞥他一眼,又揮手趕他,道:「快些走吧,你若是還念以前的主仆之情,那就看好了泰興水軍,切莫叫他們再生出什麼事端來。」

鄭綸站得片刻,回到封君揚門外,跪下磕了幾個頭,這才起身離去。

十月二十一,泰興水軍拔寨,向西返回泰興。因是逆水行舟,行程就比來時慢了許多,直到第三日頭上,船隊才進入了襄州界內。

辰年醒來時正是午後,身下床榻微微晃動,叫她一時不知身在何處。她睖睜了片刻,這才緩緩轉頭往旁側瞧去,就見桌旁有兩人正在對弈,當中一個身材高大,罩一身泰興軍袍,正是賀臻,另一個卻是個四十多歲的白胖子,模樣陌生,她並不認得。

賀臻似是有所覺察,忽地向著床榻處望了過來,見辰年醒來,便與那白胖子說道:「白先生先去瞧一瞧那丫頭,回來咱們再接著下棋。」

白先生口中應了一聲,身形卻是沒動,到底是先把手中的黑子落下了,這才取了桌旁的雙拐,起身往床邊來看辰年,一邊走一邊回頭提醒賀臻道:「你莫要動我子,我可是都記住的。」

賀臻聞言一笑,也從桌邊起身,隨著白先生往辰年這邊而來。

白先生手指搭上辰年脈門,催發真氣灌入辰年體內,沿著她各處經脈行走一圈,道:「沒事了,慢慢養著身子就成了。」

他說完,就把辰年手腕一丟,人又飄至桌旁,低頭細看那棋局,頗為不耐煩地催促賀臻道:「快來,快來,這一局定能大敗你!」

賀臻回到桌邊坐下,笑道:「那也未必。」

兩人又廝殺半局,白先生終勝了賀臻數子,不覺心情大好,一張圓團臉上眉開眼笑,越顯和氣。他伸手入懷扌莫了個小瓷瓶出來丟給賀臻,道:「這東西給這丫頭吃,對她身體大有好處。」

賀臻道謝收下,送了白先生出去,方回身來看辰年,瞧她躺在那裡不言不語,道:「我還以為你有多大本事,不想竟就這點出息。你隻是為了封君揚一人活著嗎?他負了你,你便就不想活了?」

辰年抬眼靜靜看賀臻片刻,忽地彎唇笑了笑,反問他道:「那該為誰活著?為你賀家?」

賀臻答道:「為你自己。」

辰年不想他會這般回答,頗有些意外,探究地看向賀臻。

賀臻立在床前,任她打量,問道:「你若自己都不肯為自己活著,又怎能要別人為你而活?事事以你為先?」

辰年緊抿唇瓣,沉默不言。

賀臻看她一眼,又冷聲道:「隻有軟弱無能之輩,才用己之生死來要挾別人。你生也罷,死也罷,不過都是你自己的事情,與他人何乾?他縱是為你傷情,不過三五年工夫,便也就淡忘了。再多說些,十年八年,又或是終生難忘,又與你何乾?」

他將手中瓷瓶扔到辰年身邊,道:「我話已至此,你自己好好想上一想,若是仍想不開,窗外便是宛江,又沒蓋子,你跳了便是,我絕不叫人撈你。」

他說完果真就出了船艙,隻留辰年一人在艙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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