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 蒲柳奴家(2 / 2)
「遵旨!」那人復又退下。
此情此景,燕承南也無甚再可待下去的了。
他仍不曾對孟秋講話,沉默地將手中捧著的,一口未動的茶盞擱下。哪怕強自掩飾著,他指尖也禁不住的輕顫,似是覺得冷,又似是因為旁的緣故。
遠了那好歹泛著暖的溫茶,這顫瑟也愈發難以抑製,隻得攏在廣袖裡,免得被孟秋發覺。
一如他來得匆忙,離去時亦然倉促。
「殿、」她話音一頓,「陛下!」
燕承南步履停住。
如似融入骨骸深處一般的,尤其不爭氣的,成了習慣,隻消她輕飄飄一聲喊,就挪不開身了。
「您等等,」她道,「我去拿把傘。」
……這樣啊。
此前的冷淡與生疏都都仿佛是惺惺作態,在她若無其事的姿態裡,輕而易舉的崩塌潰散。像這漫天的風雪雲霧,到底是覆蓋不住世間的醜惡與猙獰。
身後的腳步聲遠去,不多久,又緊跟著近來。
她似是一無所知,疑惑不解的,蹙著眉尖看他,輕聲喚著,「陛下?」
燕承南想。兩人的分離,在她看來,或許不過是無足輕重的事情。
「?」礙於他慣來隱忍,孟秋從他麵容上井不能看出什麼,更無從得知他心情。她握著傘柄,近乎小心翼翼的,揣測著他的想法,「要是您不願意……算了?」
抑或這段過往,在她看來,也是輕描淡寫就算了的。
孟秋看著他,卻因他的靜默而偏向另一個方向,知情識趣的低下頭,「您放心,大概沒幾天了。今天是意外,我保證不會再在您眼前……啊!」
他驟然上前,讓孟秋接連退步,後月要抵在桌沿處!
竹傘摔落在地,沿著青磚略微歪斜的弧度滾動著,停在門檻邊兒。
風卷殘雪,撲麵而來時化作刀刃般,寒涼刻骨,冷到人心底深處去。燈影搖曳作扭曲又詭譎的姿態,襯著半牆淒清月光,一冷一暖、一深一淺,濁涇清渭。
「怎、怎麼了……」她避開燕承南一錯不錯的凝視,卻被他捏著下巴被迫昂首,「您……!」
姿勢略微羞恥,讓孟秋抬手想推他,可卻又在觸及他衣衫濕涼後,沒忍心。
新帝的神情冷硬沉鬱,襯著華服、高冠,愈發與以前的郎君判若兩人。他眼底是晦澀莫測的,一概情緒皆都藏得妥帖,教孟秋覺得無際可尋。
僅僅從他冰冷的、細微顫著的指尖上,才稍微感到些許……近乎於無的苦痛。
「若與故人……此一別。」
大抵維持神情便是極其不易的事情了,方才教他話音裡的喑啞與艱澀,連遮掩都難以為繼。
他將孟秋的愣怔看進眼裡,語速緩慢,一字一頓,如似在和孟秋求解,又似是明知故問,「歸期何時?」
問了,卻不必要她作答。倆人也對答案心照不宣。
不如沉默。
孟秋到底還是將他推開了。
「借過。」她乾巴巴的客氣一句,沒敢看這位新帝,從旁邊躲避著挪遠幾步,拉大間距。堪稱凝滯的片刻寂靜後,她默默撿起傘,又遞給他,「回去吧,雪下小了。」
到此為止,也教燕承南再確信不過,她已然對他無所求了。哪怕求她別有用心,都沒個慰藉處。
竹傘被塞進他懷裡,被他僵硬拿住,好半晌,才啞聲應和孟秋,「送我一程罷。」
「……好。」
月色與雪色之下,燕承南執著傘,依舊是大半邊兒都偏向她,為她遮去風霜凜冽。
可惜二人中間隔著好一截兒,是合乎規矩,絲毫都不逾越的距離。細雪星星點點落在他倆發間、鬢角,隱約也似白首。
是燕承南先破冰的,「近來或有人以你作把柄,小心行事,莫要頻頻出門。」
「好……」她答,「我知道了。」
「還有幾日?」
「沒定,三五天吧。」
「朝中提議選妃……」他忽而道,「最遲將在春闈後,便拖延不得了。」
孟秋不尷不尬的點頭。
他又說,「……新歲安康。」
「嗯。您也是。」
一段路而已,說著話,又仿佛還沒來得及多聊,就再無借口去做停留了。
兩人前後站定,燕承南將傘遞給她。
「就幾步路,不用。」孟秋推回去,視線看向他落上雪,又被融化浸濕的衣衫,低聲催促,「您自己打著,回宮後趕緊沐浴更衣,別受寒了。」
他良久地靜默。
烏眸漆黑,麵色卻蒼白。
明黃色衣袍被雪漬斑駁,洇開宛若啼痕的水跡。冷玉似的手指持著傘柄,指尖又被凍得嫣紅,如同抹了胭脂。
他共孟秋說道,「要記得我。」
一如他夜夜見到明月,便愈發深刻的將孟秋更在心上刻畫一遍。
孟秋此時還不解其意,更難以得知他的弦外音,誤以為,不過是一番訣別。他也僅僅隻是舍不得罷了。
「必不會忘。」她應答著。
作者有話要說: s:前十,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