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二十九章(1 / 2)
那年雪下的很大, 大得堆砌起來的白雪都掩住了甘延宮的正門,六盞橙紅色的燈籠高懸在宮門前,隨著殿內婦人的慘叫聲搖曳著。
殿中正生產的婦人是寵冠六宮的靜佳貴妃, 皇上的掌中至寶, 聽說兩人是潛邸中就有的情誼, 若不是身份太過低微, 按這一份獨寵, 靜佳貴妃是要做皇後的。
光是榮寵就已經壓過中宮皇後的人, 聽欽天監說這一胎還是個皇子, 甚至主位有帝星之相。
這麼能讓人不眼紅?
皇後莊氏守在殿前,聽著內室中那麗人淒慘的痛叫聲, 手中的帕子絞了又絞,產婆端著血水盆出來, 莊氏被宮奴扶著上前。
「眼下如何了?」莊氏端美白皙的臉上帶著憂慮。
產婆低垂著頭回話,「回皇後娘娘,貴妃這一胎本就是早產, 現在太醫們也在想辦法,餘下的就要」
就要看天意?
皇後看向屏風後眾人為一人忙碌的身影, 從來都是寬和待下的皇後娘娘, 此刻聲音裡帶著薄怒, 「大膽奴婢, 你說的什麼話?本宮的妹妹要是有什麼事, 你們全都給本宮以死謝罪!」
皇上守孝道, 先帝遷陵親駕前往,說是要半月後才能回來,誰知道靜佳貴妃早產,就是通信兒也得幾天才能到。
幸好靜佳妃與皇後素來姐妹相稱關係甚密, 不然沒個親信的人守著照顧著的還真不成。
靜佳貴妃的近侍清雲看向外麵皇後發怒的背影,忍著淚握緊了貴妃的手。
這邊又有產婆交待著讓她去看看藥熬好了沒,她猶豫片刻,雖覺得異樣但靜佳妃的痛叫聲讓她分了精神,「是清晚你看著娘娘。」
清晚點頭,直到見清雲的身影離開宮裡才朝著產婆使了個眼色。
這邊產婆隨即朝幾乎要暈過去的靜佳嘴裡餵進去了一碗成黑的湯藥。
等清雲回來的時候,孩子已經生下來了,是個男孩兒,隻不過是個死胎。
不顧內室裡濃重的血腥味,皇後伏在靜佳妃的床前靜靜落著淚,而靜佳妃已經昏了過去。
清雲本是不信的,畢竟主子的胎相一直平穩健康,就算是早產
她伸手去掀罩著那孩子的錦布,兀地被人攔住了。
清晚流著淚說:「小主子無福,已經去了」
宮人踩過雪地,留下一坑深深的腳印,那夜的風雪真的很大,產婆助產的托盒被端出去的時候,風雪中幼小的嬰啼聲她們都聽不到。
而於此同時,飛雪漫城裡,前來宮裡為靜佳妃生辰助興的南方唱班子也正是離宮的時候。
那宮人眼尖,見班子離城,隨手便將托盒放在了長隊後置放行李的無棚馬車上。
隻是她沒見,那馬車上還躺著用破褥子蓋著的唱班子裡的打雜仆役。
仆役打開托盒,幾片雪花落進了漆麵織花的盒子裡,他手扌莫進去,觸手是一陣溫熱柔軟。
心中一驚,仆役伸進去的手又小心翼翼地縮了回來,連忙將盒子蓋好,直到最近的驛站,他才又將那盒子打開。
昏暗的燈火下,裡麵的孩子被極好的錦布包著,仆役心知,光是那一段宮裡人最看不上的錦布也能值他一年的月銀。
那嬰孩兒受了冷,又嚶嚶哭了起來,哭聲微弱,怕是不久就要死了。
「哪兒來得孩子哭聲?」
是班子裡最年輕漂亮的歌姬,聽說就是她差點被皇上臨幸成了妃子。
「莫姑娘」仆役慌將盒子蓋住,「這大冷的天您怎麼來了?」
「我閒來無事——你那盒子哪兒來得?」她分明是聽見有嬰兒哭的。
眼看是瞞不住的,仆役將盒子打開,哭聲立時大了起來,「誒!你哪兒偷來的孩子?!」
仆役露出苦相:「不是偷的,不是偷的」
這下隻好將事情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宮裡的孩子?
眼下宮裡還有那個女人有孩子要生?
這孩子來路不凡啊
被稱作莫姑娘的美貌女子手扌莫進盒子,誰知那孩子竟奇異地停住了哭聲。
她將孩子抱了起來,美眸掃過:「明日找我來領錢,此事便爛在肚子裡知道了嗎?」
整個唱班子都是莫姑娘撐起來的,仆役哪裡敢說不啊,慌不迭點頭。
唱班離開盛京,南下回了家鄉。
那孩子莫姑娘也養在了身邊,像個小寵物一樣,在戲班子裡端茶送水,好不乖巧。
進過京城的唱班子身價也倍漲,多的是名門望族招徠,那幾年,端的是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汙,莫姑娘憑借著姣好的容貌輾轉在權貴臂彎之間,名盛一時。
直到過幾年莫姑娘遇了一位姓趙的貴人。
那趙貴人莫姑娘也是真心喜歡的,這麼多年,也不是沒人擲千金為莫姑娘贖身,可莫姑娘都淡淡而過了。
唯這一次,莫姑娘隨著這位趙貴人又入了京。
班子裡的姑娘都說她是要做夫人的。
是要做夫人的。
當年要不是靜佳妃她也是能做娘娘的。
她這一輩子啊。
莫氏被秦管家拖著,認命一樣閉上了眼,可閉上眼,她眼前浮現的卻是莫微月她的女兒的臉。
一開始,她養著莫微月確實是不安好心,尤其是在莫微月的長相與靜佳妃越發相似時,她確實有一刻動了不該有的心思。
但牙牙學語的微月總是叫著她娘親,全心全意地依戀著她。
前些年盛極的時候,她隻將莫微月當作可踐踏的仇人的孩子,可自從入了趙府受難之後,那孩子還是不離不棄地跟著她,這讓她著實生了幾分真心——
而現在,她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渾天的雨落在臉上,莫氏好恨,好恨好恨。
恨得生不能齧了這些人的骨食了這些人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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